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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爬山”成为网络新哏的一刻,《隐秘的角落》终于出圈。从“迷雾剧场”那“隐秘的角落”里施施然走出,该剧堂而皇之喜提热搜,获无数好评,乃至不符合实际的过分美誉。
这也难怪观众。与国产剧里的同类题材横向比较,《隐秘的角落》态度认真,品相不俗,值得大大的鼓励。
而伴随着2020的上海国际电影节拉开帷幕,悬疑推理爱好者们又开始暗暗推算:等了好些日子的《唐人街探案3》,到底什么时候上映?
從《隐秘的角落》,到陈思诚导演的《唐人街探案》系列(陈思诚监制的《误杀》口碑同样不错,此外,《唐探》的网剧居然也不丢分);到此前呈扎堆之势的《白夜追凶》《无证之罪》《法医秦明》《河神》……;到历史元素浓烈的大IP《长安十二时辰》、徐克的《狄仁杰》系列、承载了凯歌式自恋的《妖猫传》,以及据说即将被阿里联手光线搬上大银幕的《清明上河图密码》;再到综艺节目、推理真人秀《明星大侦探》;近年来,国内悬疑推理市场火候正旺,属于中国的某种“悬疑推理黄金时代”,似乎快要降临。
别急,还是慢慢来。真正的好戏,总是得等一等,在后头的。
近代中国悬疑推理极简史
“开封有个包青天,铁面无私辨忠奸”。当熟悉的旋律响起,国人可能被提醒,曾经,我们有属于自己的公案小说。
不过,与注重逻辑推演的侦探小说不同,如《包公案》《海公案》《施公案》《彭公案》《狄公案》等公案小说,旨在发挥警世喻言的作用,奇谲诡计,尚嫌不足。直到程小青的横空出世,才标志着“属于东方的福尔摩斯”,亦甚为可观,拥有东方的风韵。
近年来,国内悬疑推理市场火候正旺,属于中国的某种“悬疑推理黄金时代”,似乎快要降临。
1914年,以霍桑(原名霍森,被误传为霍桑,沿用至今)为主角的侦探小说《灯光人影》在上海《新闻报》副刊《快活林》上发表,颇受读者欢迎。作者程小青因对中国侦探小说做了极大的贡献,故被称为“中国侦探小说之父”。程sir参与过福尔摩斯系列的翻译工作,萌生了“不如我也来写写”的念头,遂效仿福尔摩斯的模式,创作出霍桑和包朗这对好搭档,又从传统公案小说中汲取灵感,使自己的侦探小说更具中国特色。

霍桑探案系列在当时人气很高。1923年,中国发行了第一份侦探专刊杂志——《侦探世界》。杂志汇集了不少优秀的侦探小说作家,包括以法国作家莫里斯·勒布朗的“亚森·罗宾”系列为灵感基石,创作了东方侠盗“鲁平系列”的孙了红。其后,程小青、孙了红、“李飞探案系列”的作者陆澹安,并称“民国侦探三巨头”。
新中国成立后,百废待兴。人民群众忙建设,逐渐淡忘了为消遣娱乐而存在的侦探小说。当然,改革开放又吹送春风:1979年起,群众出版社重新翻译出版了吸引无数80后推理迷入坑的《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埃勒里·奎因的《希腊棺材之谜》、松本清张的《点与线》。同一年,《译林》杂志创刊,直接刊登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尼罗河上的惨案》。
侦探小说重回国人视野,还归功于电影的普及。或由上海电影译制片厂、或由长春电影译制片厂译制的《东方快车谋杀案》《阳光下的罪恶》《人证》《追捕》《砂器》等,无一不是一代人记忆里的经典,分分钟“台词全文背诵”。同一时期,侦探小说女王“阿婆”在中国声名鹊起,日本的松本清张、森村诚一等,也不乏忠心的拥趸。
受此影响,新一批的悬疑推理小说作家诞生了。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以叶永烈、曹正文、蓝玛为代表的作家们原创了诸多推理小说。进入90年代,大型系列广播剧《刑警803》开播,记者至今还记得班上女同学绘声绘色转述内中详情,辅以各种夸张的尖叫、狞笑,终于达到了比原版更加“激越”的效果,把男生们也都给唬住了。紧接着,电视上陆续出现了《西安大追捕》《9·18大案纪实》《中国西部刑侦大案纪实》等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普法刑侦纪实剧,生猛粗粝,部分狂暴的镜头,如今看来是根本不能过审的。
1998年,影响了无数80、90、00后的日本动漫《名侦探柯南》被引进中国大陆地区。但凡死小孩眼镜反光开始酝酿“真相,只有一个!”,同学们就晓得,又有人要倒霉了。同年,贵州人民出版社力推80册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全集”(并没有“全集”,阿婆的有些作品未被收入),规模盛大,意义深远。虽然贵州版的装帧、翻译质量游移飘忽,每本水准不一,但差不离买下全套的记者始终视其为一生所爱——这份爱的寄托,连尔后乘风破浪策划了“午夜文库”的新星出版社亦难望项背。
2000年,《少年包青天》爆红。周杰老师依靠扎实的演技 额头上的月亮,让观众相信“包拯年轻时可以就这样”,奇迹般地忘掉被尔康鼻孔支配的恐惧。可惜,此剧一直被诟病大量抄袭《金田一少年事件簿》《侦探学园Q》等日系作品——尴尬的是,《金田一少年事件簿》又有“完全借用”岛田庄司等日本推理圈大咖笔下案件的恶名。但是,无论如何,我们却也承认,即便有“抄”,《少包》的本土化,其古典文化氛围的营造,不当被通盘否定。

社会派的全盛,结束在上世纪70年代末;彼时,日本经济繁荣,社会稳定。现今,全世界范围内,悬疑推理的新纪元早已开启,小说的娱乐性再度受到召唤,古典、硬汉,本格、社会,一部作品可能不那么“纯粹”了,或有更混合、更多元的指向。与此同时,有个问题引起了人们的关切:长期以来,悬疑推理作品一贯被文学界忽视。这个严肃的异类,究竟可否登入神圣的殿堂?
美剧《真探》做了很好的示范。第一季的邪教主线、南方哥特,发酵了迷离的哲学冥思;第二季,政府高层阴谋与腐败,压不住痛苦小人物的疯狂与尊严;2019年的第三季,冷峻疏离、沉郁低徊,侦探们被案件和执念重塑——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靈魂如何才能获得弥补?
第三季引用了戴尔莫·施瓦茨的《当我们平静走过这四月的一天》(Calmly We Walk through This April’s Day),诗的最后一句:“时间是火焰,我们在其中燃烧。”一桩时间跨度几乎贯穿了调查者大半辈子的失踪女童案,到头来被证明只不过是一连串的意外和不幸。观众跟随着韦恩·海因斯(马赫沙拉·阿里饰,记者预测他许是下一个奥斯卡黑人影帝)和罗兰德·韦斯特两位男主的脚步,被燃烧的火焰激励,认为案件背后必定深不可测,但,自意气风发至步履蹒跚,老年二人组的终极联手后,事实完全不在预期之内。
记忆不堪重负,他们选择“不让往事随风”。颤颤巍巍,并肩同行,这样的景象,因有悖常情而令观众无比动容。海因斯和韦斯特自愿赶赴燃烧的时间里再走一遍,求仁得仁。那是勇气,是信念和爱,是对混沌无序、错漏百出又不可挽回的人生的救赎。结尾,创作者有意选择了一个跳出的、奇特的时间点:海因斯此时不是什么侦探,还年轻,正在越南服役。他看了一眼镜头,转身,没入阴暗潮湿的热带丛林——非常有味道,带着宿命感及存在主义的孤绝。
《真探》系列延续、发扬了美国硬汉派悬疑推理的优点,主创尼克·皮佐拉托(Nic Pizzolatto)挑战类型惯例,不试图取悦观众,野心勃勃。剧集的技巧、美学、内核、探索都值得国内好好学习,否则,“中国悬疑推理的黄金时代”云云徒为空话,或留笑柄。
柯南·道尔与阿加莎·克里斯蒂等人引领我们踏上了宽阔、热闹的侦缉破局之路,道路尽头的分岔口,则有一条不怎么熟悉的,更隐蔽、相对人迹罕至的幽径——那儿可被视为接近犯罪文学的精神原乡,由卡波特、福克纳、康拉德,加缪、茨威格、陀思妥耶夫斯基等大师仔细铺垫、悉心栽培。文学即人学。当作品深挖人性,追索生活的本质,诸神复活;悬疑推理的奥林匹斯山,将为亘古的光明所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