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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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5年,一代歌后邓丽君因哮喘突发在泰国病逝。10年后,有专家质疑邓丽君的死因可能不是哮喘。哮喘真能置人于死地吗?
  
  在中国,有3000万哮喘病人,很多病人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71岁的汪忠镐院士,是中国血管外科的知名专家,他擅长救治血管严重病变的患者。
  1937年,汪忠镐出生于浙江省杭州市,19岁考入上海医科大学医疗系,毕业后被分配到北京协和医院工作。后来,汪忠镐参与创建了北京安贞医院和邮电医院的血管外科。
  汪忠镐说自己,别看现在每个星期都做四五台手术,5年前,却差点因为一口气上不来而憋死过去。
  跟随他多年的助手回忆说,当时汪忠镐院士的病,白天看起来并不是很严重,他一直坚持查房、做手术,大家都以为他得的只是老年慢性哮喘。
  汪忠镐说,有一个像我这样的病人竟咳断了四根肋骨。
  52岁的李敏,就是汪忠镐所说的咳嗽得死去活来的哮喘患者,她的哮喘是老毛病了,已经有20多年的历史。
  李敏说,她体验了接近死亡的感受。难受的时候,甚至想拔输液管,没信心治了。
  像李敏这样的哮喘患者中近一半的重度病人,在看似哮喘的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令人困惑的谜团。
  5年前的汪忠镐,被诊断为慢性哮喘。可奇怪的是,汪忠镐的哮喘总是定点发作,每到午夜两点,就像有人紧紧卡住他的喉咙,憋得上气不接下气,令他窒息。
  汪忠镐说,人活一口气。气对人是重要的。哮喘病人恰恰就是因为气不够用了,病人在哮喘发作的时候会感觉到吸不进气,有窒息的感觉。
  汪忠镐曾有四次昏死过去被送进医院抢救的经历,然而,每次到了医院,等能够坐起来,哮喘的症状就有所减轻。渐渐地汪忠镐发现,他的哮喘似乎和姿势有关,身体越接近平卧越感到憋闷。
  于是,每到午夜时分,汪忠镐就坐起来看书,直到窒息的时间慢慢过去。
  作为一位资深的血管外科专家,汪忠镐院士对自己的病情却无能为力。不过,他怀疑在他的“哮喘”背后,另有病因。
  五年间,汪忠镐服用了十几种治疗哮喘的药物,但始终不见好转。作为医生,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病是不是被误诊了?
  在47年的从医生涯里,汪忠镐一直坚持一个观点:对任何一种疾病的正确诊断,往往比治疗更重要。
  早在30年前,汪忠镐就曾纠正了对一种疾病的普遍误诊。
  20世纪70年代,汪忠镐参加西北医疗队到甘肃,很多贫困地区的病人经常挺着腹水的大肚子前来就医。许多医生都把这种病当作晚期肝硬化治疗,结果越治越糟,病人死亡率竟高达90%以上。
  汪忠镐说,有个大肚子病人说,他手指摸不着自己的肚脐眼。我不相信,让他摸一下试试,果然摸不着,我一量他的腹围,竟然有159厘米。
  为了搞清大肚子真正的病因,汪忠镐进行了多年的研究,终于发现这种病并非肝硬化引起的腹水,而是一种叫布加综合症的疾病,它是因为肝静脉坏死,导致血管堵塞。汪忠镐发明了独特的手术方法,使这种病人的死亡率从90%降低到5%以下。英国牛津大学医学教科书专门引用了他的这一研究成果,汪忠镐还因此获得了国际血管联盟的功勋奖。
  李艳是一位来自偏远地区的农村妇女,被当地医生错误地诊断为肝腹水,找到汪忠镐时,她四肢干枯,像个蜘蛛人。汪忠镐为她实施了手术,及时疏通了肝静脉血管,还把腹水给她输了回去,因为每1000毫升腹水中有20克~30克白蛋白,可以替代李艳急需补充的价格不菲的白蛋白制剂。
  两年后,已经痊愈的李艳悄悄来医院复查,她想给汪忠镐院士一个意外惊喜。
  李艳对汪忠镐院士说,我手术时体重只剩有42公斤,去掉18公斤水,就是骨头架子了。王院士说,我说的蜘蛛人就是说你,你当时是典型的蜘蛛人。李艳激动地说,非常感激您,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是您拯救了我们全家。
  汪忠镐对李艳之所以记忆深刻,并不仅仅因为李艳的病情非常特殊,还因为在给李艳做手术的时候,正是他自己被病魔折磨得最痛苦的时候,为了躲过凌晨两点那个恐惧的窒息时间,汪忠镐竟要一直坐到天亮。
  三年多时间,汪忠镐几乎看遍了所有大医院的呼吸科,专家一致认为,他的病就是慢性哮喘。
  汪忠镐认为,自己能该查房的时候查房,该手术时手术,从这一点看,自己的病不像是哮喘,哮喘不可能一下子不行,一下子又好了。他对专家们诊断他患哮喘不认同。
  不是哮喘,那究竟是什么病让汪忠镐持续几年不停地咳嗽,并经常感到胸闷憋气?严重的哮喘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病因呢?
  尽管这个疑团迟迟不能破解,尽管他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然而,一到白天,汪忠镐又投入到外科医生紧张忙碌的状态。
  为了摆脱死亡的阴影,他不仅要在手术台上救治病人,还要努力揭开令人困惑的窒息谜团。
  虽然汪忠镐救治了许多疑难病人,但是,自己的哮喘却始终无药可医。每次从死亡线上醒过来,他都仔细地分析规律,但仍然没有找到真正的病因。偶然问,汪忠镐发现,自己的哮喘除了睡觉时发作,似乎还和吃有关。一点辣的食物都不能吃,吃一点就连续剧烈咳嗽很长一段时间,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时,身体就像虚脱一样,浑身没劲。
  通过24小时监测数据分析,汪忠镐终于发现,自己多年的哮喘,表面上看好像是呼吸问题,而实际上却是一种叫胃食管反流的疾病。
  胃食管反流是一种典型的消化内科疾病,正常情况下,胃在消化食物时,上面的贲门是闭紧的;而一旦贲门失灵松弛,胃里的食物在蠕动时,就会反流到咽喉,进入气管,导致病人咳嗽、憋气甚至窒息。
  和哮喘一样,胃食管反流也是一种常见病,一个是呼吸科疾病,一个是消化道疾病。以前,几乎没有医生把这两种病结合在一起诊断。于是,一个典型的消化道疾病被错误地诊断为慢性哮喘。
  其实,胃食管反流引起的哮喘,在治疗上并不困难,只需要做一个30分钟的微创手术,把胃和食管交界处松弛的贲门收紧,食物无法逆反到咽喉和气管,哮喘自然就好了。
  多年的求医经历,让汪忠镐意识到,一定还有许多“哮喘”病人至今还蒙在鼓里。于是,血管外科出身的汪忠镐开设了一个特殊的胃食管反流病治疗中心。他说,像我这样的病人一定是看呼吸科,不可能到消化科去看病,而呼吸科不全是哮喘。病人就诊时医生要把握好这个概念,一问就知道病因了,这样就能为很多像他这样的哮喘病人解除痛苦了。
  患者陈瑞霞被哮喘病折磨了整整45年,2007年,她与死亡擦肩而过。
  抢救出院后,陈瑞霞偶然看到《健康时报》的一篇文章,文章否定了邓丽君死于哮喘的结论。她立即来到解放军第二炮兵医院找到了那篇文章的作者——汪忠镐院士的学生吴继敏。
  吴继敏说,邓丽君的死因现在有很多说法,较普遍认为的是她因为哮喘而死。但是我们理解,普通的哮喘是比较容易控制的。不至于导致她的猝死。为什么说她是反流引起的哮喘表现?因为更多的可能性是喉气管痉挛。喉气管痉挛是非常凶险的疾病,就像气道的大门完全被堵死了,如果在几分钟内不能缓解,就可以导致病人死亡。
  汪忠镐认为,邓丽君是很典型的,她那么能唱歌,肺活量好得很,显然她的死因不是哮喘所致。
  陈瑞霞说,正是那篇有关邓丽君死因的文章救了她一命。经过住院检查,陈瑞霞的哮喘果然是胃食管反流引起的。汪忠镐为陈瑞霞做了手术,这是汪院士救治的第600例哮喘患者。
  陈瑞霞说,手术醒来后,第一个感觉是被人死死卡住的喉咙终于松开了,喘气舒服了,咽水的时候不用使劲了。
  据统计,中国有近3000万哮喘病人,其中一半人与胃食管反流有关,而这些病人大多以为自己的哮喘仅仅是呼吸系统出了问题。
  汪忠镐认为,这些病人就如同活在水深火热当中,他们的生命随时都有危险。为了及早解除病人的痛苦,提高病人的生活质量,汪忠镐每天不但要查看血管外科病房,还要查看哮喘病房。虽然辛苦,他却很高兴。有人不理解他:汪院士已经这么大年纪,为什么还要给自己增加任务?
  做了47年外科医生的汪忠镐说,比起锦上添花,自己更喜欢做雪中送炭的事。手术刀是锋利的,但不应该是冰冷的。作为医生,除了要看病,还要看到病人的眼泪、看到他们对生命的不放弃。
  2008年4月2日上午,汪忠镐院士又为一位心血管病人做了手术,为患者疏通了严重堵塞的心脏血管。手术进行了整整8个小时。患者的女儿感激不已。
  现在,71岁的汪忠镐院士每天早上8点钟上班后,便开始两边忙碌。他大部分时间在血管外科看病人、做手术,那是他的老本行。如果没有手术或手术结束得早,他除了到他的血管外科看望病人。还要到另一个与他专业毫不相关的病房,看望一些特殊的病人:哮喘病人。他称这些病人是自己同一战壕里的战友。
  两个病房都查完,汪忠镐会利用别人吃晚饭的时间,去游游泳,他说这样有助于呼吸顺畅。
  人活一口气,他希望自己晚年还能多做几台手术,多看几个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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