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铭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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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传》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后人将其总结为“三立”或“三不朽”。怎样才不朽?办法之一就是树碑立传,将功名镌刻于坚硬的石头上面,永存世间,世代铭记。所以,古人特别重视立碑铭传,不惜花大价钱请当世名家大儒撰写碑文或墓志铭。唐代的韩愈,宋代的欧阳修,这两位当世的文化班头,就成了此中被人竞相延请的高手。
  古代文人写诗作文都是自娱自乐,没有发表或出版的稿费可挣。但碑铭却是受人之托请,且关系重大,是对一个人一生的评价,故所付润笔极为丰厚。韩愈一生写了此类文章约八十来篇,所获不菲,有好事者给他的一篇1500字的碑铭文章所获润笔,按今天市场价格换算,居然高达20万元。刘禹锡写过一篇《祭韩吏部文》,其中有这样的句子:“三十余年,声名塞天。公鼎侯碑,志隧表阡。一字之价,辇金如山。”刘禹锡和韩愈交厚,此言应当可信。
  但是,润笔虽丰却也不好拿,因事关重大,要让生者满意,要对死者负责,还要对历史负责,不能一味称颂歌赞、妄言乱说。欧阳修曾说,“其为苦,不可胜言”“此文极难做,敌兵尚强,须字字与之对垒”。既要公平公正,又要防备政敌攻讦,字斟句酌,呕心沥血,当是情理中的事了。即便如此,韩愈和欧阳修这两位文章巨头还是遇到了麻烦,碑铭变成了悲鸣。
  元和十三年(818年),淮西叛乱平定,四海宴平,皇帝龙颜大悦,在朝臣的鼓噪之下,要刻石记功,明示天下。撰写《平淮西碑》的重任自然落到韩愈头上——他不仅是文章圣手,还是平叛的参与者。接受皇帝诏令之后,韩愈却“闻命震骇,心识颠倒,非其所任,为愧为恐,经涉旬月,不敢措手”。经过70天的苦思深虑,韩愈终于写成《平淮西碑》。皇帝阅后首肯,亲历者无异议,其中的韩弘还送来五百匹绢以示感谢。于是将原文勒铭,竖碑于蔡州城中。
  没想到一件轰动朝野的大事发生了,大将李愬的部下石孝忠认为碑文没有突出其主人的功绩,有失公道,一怒之下,推倒石碑,杀了看守石碑的士兵,并求见皇帝慷慨陈词。皇帝一听言之有理,当即赦其无罪。加上皇帝表妹、李愬之妻也来哭诉,于是皇帝下诏磨掉韩文,令翰林学士段文昌重新撰文勒石。这个结果大大出人意料,怪不得韩愈当初接活儿时“为愧为恐”。
  韩愈是为公家干活儿惹出事端,欧阳修却是为亡友撰文招怨,费力不讨好,更为憋屈。欧阳修的密友尹洙去世,受范仲淹之托,他写了一篇《尹师鲁墓志铭》,极备哀痛,评价精当,言简意深。按说,彼此之间皆为好友,于情于理当归圆满才是。孰料,这篇碑铭却引起尹洙家属不满,以为评价太轻。尽管欧阳修为此专门撰文做了辩解,尹洙家属仍不买账,甚至连范仲淹也认为过于简略,另请韩琦重写了一篇,令欧阳修灰头土脸,好不失落。
  还有一次,是范仲淹死后,其家屬致信欧阳修“以埋铭见托”,请欧阳修撰写墓志铭——墓志铭是要随死者埋入墓中,故称“埋铭”。欧阳修自忖一生蒙范公知遇之恩,撰写碑铭义不容辞,但又深感难以措辞,一直拖了两年方字斟句酌写成《范公神道碑铭》,但仍惹了麻烦。文中叙写了一段西夏战事爆发后的史实,范仲淹和宰相吕夷简“二公欢然相约,勠力平贼”,引起范仲淹儿子范纯仁极大不满:范和吕曾是“朋党风波”中的政敌,范因此被贬谪,吕后来也被罢黜,两败俱伤。西夏战事爆发,为抵御外侮,范仲淹致信吕夷简求和解,体现了以国事为重的高风亮节和磊落胸怀,赢得朝野一致好评。这事有范仲淹收入文集里的书信为证,欧阳修据实叙写,也有一份对范公的敬重在里边。范纯仁却对“朋党”的罅隙难以释怀,坚持说:我父亲从没与吕某人和解过,要求欧阳修修改。遭拒后,范纯仁乃自作主张删去二十字,刻石埋铭。欧阳修为此深长叹息。
  韩愈、欧阳修都是当时文魁,能请到他们写碑铭,该是至高荣耀,应一言九鼎、不容置喙才是,却招致或被否定或让修改的命运,陷入极为难堪尴尬的境地。这只能说明碑铭在人们心中实在太重要了。雁过留影,人过留名,活一辈子不就是为了那几个字的评价吗?然而,如果连当世文豪撰写的碑铭都难令各方满意,生生变成一声悲鸣,一地鸡毛,岂不可悲乎?其实,这些人为声名所累,活得不明白,刻在石头上固可“不朽”,而真正的不朽却是刻在人心上的。古人如此,放诸当今,恐这般糊涂颟顸的人也不在少数。(摘自《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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