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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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窗外,夏蝉鸣泣,绿影婆娑。
  林铃漫不经心地看着前方,年轻的书法课老师正在发作业,嘴里吐出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大学伊始的感觉真好,林铃微微眯起眼。
  “任然!”书法老师的声音清晰有力,话音刚落,就响起笃笃的脚步声。
  海藻般的卷发垂至腰际,雪纺吊带衫,紧绷绷的牛仔裤,任然踩着十几厘米的高跟鞋迈上讲台。
  好强大的气场,林铃脑中浮现了四个字——杀气腾腾!
  任然长着一对长而媚的黑眼睛,眼角向上剔着,薄薄的红嘴唇,唇角微翘,勾出一丝睥睨众生的意味儿。书法老师愣愣地看着她,竟忘了递上作业本。
  任然莞尔一笑,主动接过本子,腰肢一扭,噔噔地走回座位。
  书法老师清了清嗓子,措辞道:“任然同学的书法很特别,字如其人,她整个人有一种特别的美。”
  有男生吹起了口哨,班上的气氛活跃起来。林铃听见身侧的钟楠不屑地哼了一声。
  两个女生有着相同的经历或许会惺惺相惜,就像钟楠和林铃,她们都在经营一场异地恋;而两个女生美得不相上下只怕会针锋相对,就像钟楠和任然……
  ·2·
  “国庆准备去哪儿玩呀?”任然摆弄着两对耳环,精心地挑选今晚的行头。
  “回家。”林铃如实回答。
  任然仿佛没有听见,终于下定决心般放下其中一对造型夸张的耳坠,方才扯出正题:“男朋友约我去凤凰,你说我去吗?”
  “不去白不去,我想去还没人约呢。”林铃笑道。
  任然满意地点点头,她向来是个有主见的人,并不需要参考别人的意见,刻意询问不过是以此作为炫耀的资本。
  “林铃,那我出去约会了哦。”任然故作亲昵地说着,噔噔地走出寝室。
  “唉哟喂。”钟楠扶着腰从卫生间出来。
  “你怎么蹲这么久?拉肚子吗?”林铃问。
  “你以为我乐意啊?又出来看她显摆!”钟楠皱眉,一屁股坐到林铃的凳子上。
  “算啦,反正你国庆也要去成都看男朋友,没什么好羡慕的。”林铃打趣道。
  “我羡慕她?”钟楠秀眉一挑,目露凶光,“林铃同学,你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没那么严重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林铃迅速钻进了卫生间。
  钟楠在门外喋喋不休:“任然就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上回那几个男生追她,她挑来拣去选了V,还不是图V家最有钱。天天拿来和我们说事儿,人家有钱关她屁事?我跟你说,人呐,越是自卑越是爱现,他俩迟早会分,你信我不?”
  ·3·
  国庆七天长假,林铃提前一天返校。四人间宿舍,只有易迅一人留守。林铃站在门外就能听见门内的啜泣声,她本以为钟楠或是任然回来了,不料却看见双眼肿得跟电灯泡一样的易迅。
  身为班长,易迅平常都是雷厉风行,哪能见着她这小女人情态的一面。
  “你回来了。”易迅先开口,声音嘶哑,想必是哭了许久。
  “恩。”林铃担忧地问,“你怎么了?”
  “失恋了呗!”易迅破涕为笑,可那笑意并未深入眼底。
  “你不是没谈过吗?”林铃疑惑了。
  钟楠好八卦,开学第一晚的卧谈会上就逼林铃、任然供出了她们的情史,四人中只有易迅还是白纸一张。
  “是么,我连说自己失恋的资格都没有……”易迅喃喃细语,表情苦涩,“他成绩比我好,我复读一年才考上这所学校,他还是不肯多看我一眼。暗恋四年,我今天鼓起勇气向他告白,他居然半天想不起我是谁。呵,真是天大的笑话!”
  林铃静默了,她记起易迅刚拿了校奖学金。易迅的高考分数超出本校录取分数线50分,她足以上一所更好的大学。大家都以为她是第一志愿填报失误才被调剂来的,岂知她竟是为了一个男生才做出这样“愚蠢”的选择?
  ·4·
  “林铃,你有闲钱借我吗?”钟楠艰难地开口。
  “多少?”
  “一千。”
  “你要买什么?”林铃侧首。
  “我没生活费了。”钟楠低头。
  “你爸不是把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全打你卡上了吗?”
  “花完了。”
  “去成都那次?”林铃眉头紧蹙,“四千啊,钟楠,你的脑子肯定被门夹了。”
  “总不能老是让男生花钱吧。”钟楠小声嘟囔着。
  “那也不能什么都是你出钱啊,你大老远跑去看他,怎么说他也该好好接待你。我老觉得你是他男朋友,他才是你女朋友。”
  “反正我和他是男女朋友关系,也没必要把钱分得那么清楚,又不像任然……”
  “不像我什么?”任然突然推门进来,“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太现实了。”任然扬手将刘海扫进耳后,皓腕上新买的银手镯异常醒目,“可你要知道,男人舍不得为你花钱一定是不爱你。”
  “男人舍得为你花钱也不一定是爱你。”钟楠像只刺猬般竖起全身的刺。
  “我的胜率还是比你大,不是吗?”任然笑得像只狐狸,“没有一定的感情基础,千万别玩异地恋。”
  ·5·
  校外新开张的咖啡厅正在招服务生,钟楠决定去试试。她说,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总比学任然贴着有俩臭钱的男人强。她迅速和异地的男朋友分手,干净利落。
  林铃也见过钟楠男友的照片,典型的90后非主流。
  两人在高考后恋爱,然后就各奔东西。大学里面诱惑太多,极少有人静得下心。钟楠起初不以为然,誓将异地恋捍卫到底。可男友只当她是摇钱树,国庆请客吃饭住宿游玩花光她的生活费不算,还直接电话催她打钱过去。
  钟楠当真向林铃借了一千给他,之后那边就没了联系。钟楠浏览他的个人主页,只见火星文QQ名的小女生留言直呼他“老公”。
  一切昭然若揭,结局顺理成章。
  钟楠倒也想得开,完全扫除失恋的怨妇气质。大概两人的感情基础真的不够牢靠吧,钟楠反而安慰林铃坚持打好异地恋持久战。
  林铃和男友都是初恋,至今恋爱了一年多,虽是聚少离多,但日日有电话联系。可这又能维持多久呢?   “大学生兼职真是廉价劳动力。”钟楠向林铃抱怨。
  “怎么了?”
  “平日每晚和周末全天上班,每小时五块钱。”
  “那以后谁陪我逛街啊?”林铃探得重点,夸张地哀嚎。
  “乖,等赚钱了姐请客。”钟楠拍拍林铃的肩,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够你一个月生活费吗?”林铃翻了个白眼。
  “我一定要他把钱还给我,花我的钱追女人,没门!”钟楠的河东狮子吼,简直有损她娇小可人的形象。
  ·6·
  易迅进了院学生会,混得风生水起。文学院有个惯例,秘书处秘书长历来是下一任学生会主席的唯一候选。
  “你猜她怎么当上秘书长的?”任然神秘兮兮地凑到林铃耳边,“D学长是她的男朋友。”
  “D学长?”林铃一脸茫然。
  “笨!”任然敲了下林铃的脑袋,“刚开学那会儿我们的代理班主任,大三的学长,也是现在的学生会主席。”
  “哦。”林铃应声,脑子里全是易迅红肿得跟灯泡一样的眼睛,她真的割舍得下吗?
  “D一开学就在追易迅,易迅在学生会选举之前才终于答应他,还不是为了能当上秘书长,她能有什么本事?”任然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这事儿是V告诉我的,他和D是老乡……”
  “对了,你晚上不去约会吗?”林铃趁机打断任然的碎碎念。
  “V有个哥们儿失恋,他被拉去喝酒……”任然话没说完,又被林铃的手机铃声打断。
  “你男朋友的电话打得可真勤。”任然无奈地耸耸肩。
  林铃看来电显示,是钟楠。
  那头咖啡厅正在放梁静茹的《分手快乐》。“林铃——”钟楠具有穿透性的嗓音强压倒背景音乐。
  林铃下意识地拿开手机远离左耳,这音量完全可以当免提接听了。
  “我看见V了,他和一个小姑娘在这儿喝咖啡,态度很亲热,看起来不简单。怎么办?要告诉任然吗?”
  钟楠的话一字不漏地落入任然的耳中,任然白里透红的脸蛋儿刷地变成石灰色。
  林铃手忙脚乱地挂掉电话,任然已经摔门而去。
  ·7·
  后来发生的事是钟楠告诉林铃的。
  任然气势汹汹地坐到二人对面,端过V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小姑娘莫名其妙地看着她,V就跟小姑娘说了些什么,用的是方言,听不懂。
  然后小姑娘就一本正经地对任然说:“你别再缠着我男朋友了,他人好不忍心拒绝别人,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和V谈三个月了。”任然咬牙切齿。
  “我和V从高中到现在三年了。”小姑娘面不改色。
  任然恍然大悟,一举夺过小姑娘手里的咖啡,尽数泼到V的头上。
  “霸气外露!”这是钟楠第一次夸任然,虽然用词不伦不类。
  “到底什么情况?”林铃问钟楠。
  “V高中就有女朋友,两人后来在异地上大学,V又背着他女朋友在这边找了一个,就是任然,结果他女朋友过来看他,露馅了呗!简单点说,就是‘V一脚踏两船,卑鄙!任然无意成小三,悲催!’”
  意外的是,第二天晚上,任然依旧打扮得花枝招展。
  “林铃,我出去约会了哦。”任然嗲声嗲气地说。
  “你,你还没跟V分手?”林铃震惊了。
  “当然分了,我现在的男朋友是W。”任然笑得花枝乱颤,林铃却是大跌眼镜。
  W对任然一见钟情,小伙子长得不怎么样,但家里是开煤矿的,货真价实的富二代,每天约任然去市区吃西餐,吃料理,吃烤肉,吃得不亦乐乎。然而,这才吃完一圈,两人又分了。原因倒也简单,小伙子精力旺盛,目的不纯,总想着灌倒任然开房了事,任然偏偏在这事上坚守原则。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于是好聚好散。
  接下去,又有X、Y、Z前赴后继……
  ·8·
  再后来,钟楠也恋爱了,林铃开始戏称她为老板娘。
  钟楠的男朋友正是咖啡厅的老板,本地人,大学刚毕业,自主创业开了家咖啡厅,生意一般,但从中捞了个如花似玉的老板娘也算值了。
  “我们是日久生情。”钟楠每每当着任然在场时强调,“一见钟情,那都是虚的。”
  任然总是一笑而过,毫不在意。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至少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谁说是华而不实,她吃得精细穿得名牌,那都没假。
  很久以后,林铃有一次问起任然家里是做什么的,任然说是经商。易迅嗤之以鼻:“在农村开间杂货铺也算经商?”
  易迅和D学长的关系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极少有人嚼舌根,易迅的能力众人皆是心服口服。
  说起来,四个女生中只有钟楠的感情发展得最为神速,甚至还见了对方家长。钟楠的樱桃小嘴毒舌起来能把人活活气死,乖巧起来倒也能把人哄得服服帖帖,极讨长辈的欢心。
  只有林铃还是一个人。就像任然说的,异地恋有男朋友跟没有一个样。关键是挖墙脚的多,但锄头挥得好的没几个。
  林铃的男朋友在部队,是一名士官。两人在音乐论坛上结识,因为共同的爱好走到了一起。
  “五·一”劳动节,林铃坐动车去广东看男友。这是林铃第一次去军区,男友径直从办公室的抽屉里拿出一张A4纸递给她。
  抬头写着“军人恋爱关系情况报告表”,林铃甜蜜地笑了。填到“恋爱时间”一栏时,林铃感叹:“已经两年了呢。”
  男友接口:“还会有四十个两年。”
  ·9·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
  校园里又多出了一张张陌生的、新奇的面孔,一如她们去年。
  鹤发童颜的中国古代史教授正在讲《诗经》,陶陶然醉入其中。老教授讲到“女子善怀,亦各有行”一句时,林铃突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任然正趴在课桌上睡大觉,钟楠翘课去了咖啡厅,易迅在学生会开会。林铃少了杂事缠身,一心向学,因为期末考试成绩专业第一,将是今年国家一等奖学金的有力人选。
  仅仅一年的时光,她们已经走上不同的成长轨迹,从此渐行渐远……
  而你,又将去往何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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