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高原之殇:让人绝望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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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三点半,天边堆起了乌云,武相宏抬头看了一眼,不由加快脚步,将路边的塑料瓶、易拉罐一股脑儿装进蛇皮袋,他得赶在暴风雨来临前收工。
  高原上的天气总是多变,早上晴空万里,午后阴晴不定,还常常伴随着大风、雨雪。两天前,武相宏走了不到一公里,冰雹就砸下来了,最大的冰雹直径大概有三公分,像一个大的玻璃弹球。
  “这边三百公里都不见一个人,找个避雨的地方都很难。”武相宏说,他目前所处的位置在不冻泉,不冻泉位于三江源保护区与可可西里保护区的交界处,海拔高达4500米以上,青藏公路与青藏铁路在此穿过。当夏季来临,大货车以及自驾游的车辆来往日渐增多,公路沿线都是车辆扔下的垃圾。
  每天早上七点,武相宏起床,收拾整理,到9点出去捡垃圾。往往两个小时,他就能捡二三十袋,然后运到观景台附近,让游客带走。下午休息一会儿,两三点又开工,直到傍晚6点多,“一天就这样捡垃圾,没啥娱乐。”
  这是武相宏在可可西里捡垃圾的第二个夏天。去年,他从老家河南汝阳县出发,在可可西里待了40多天,捡拾了大约1吨垃圾,装满了170多个蛇皮袋。
  可可西里近日出现一条长约200米、宽约20米的露天垃圾带,在网上备受关注。武相宏路过五道梁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垃圾带,非常显眼,里面什么都有,塑料、金属、纸箱,甚至死牛、死羊,臭气熏天。
  “我们捡垃圾的速度永远赶不上垃圾增长的速度。”武相宏说,“它不是一天造成的,也不是一天能解决的。但是你捡了(垃圾),它会一年比一年少。”

“你看到的只是小部分”


  6年前,武相宏第一次骑行青藏线,他看到了巍峨明净的雪山、头顶清澈的蓝天和偶尔出现的藏羚羊,也看到脚下随意丢弃的一些塑料瓶、易拉罐,“远处看风景很好,一低头这么多垃圾,真煞风景。”
  骑行途中,武相宏结识了“绿色江河”(四川省绿色江河环境保护促进会)的志愿者。看到他们在清理垃圾,他也加入其中。
  今年6月8日,武相宏再次出发去可可西里捡垃圾,他专门购置了一辆小货车,和两位骑友一起干,三人在格尔木碰头。
  对于网上热议的可可西里露天垃圾带,武相宏并不觉得稀奇。从五道梁到沱沱河,还有四五处这样的巨型垃圾坑。他说,“你在路边不留意都看不见。”
  那些都是垃圾的堆放点,“这边人员稀少,道路又长,环卫工人清理垃圾,不像内地那样频繁。”武相宏介绍说,当地一般沿线两百公里,集中清理一次。“有的垃圾堆得还不多,被扔在坑里一两年。”
  自2016年起,“绿色江河”开始实施青藏线绿色驿站项目,计划在青藏公路沿线建立18个垃圾回收站,目前格尔木至唐古拉山路段已经建成格尔木驿、昆仑泉驿、昆仑山驿、三江源驿、风火山驿和长江源驿6个站点。每年大概有200名志愿者来到这里,以6个驿站为依托,开启为期一个月的捡垃圾活动。
  孙浩是格尔木驿的管理员,他介绍说,“我们每年可以捡12万件左右垃圾,听起来挺多,但其实只是青藏线的一小部分。青藏线全程1900多公里,我們现在六个站,只覆盖了400公里,400公里也不能全覆盖,我们的能力是有限的。”
  青藏高原总面积约250万平方千米,常住人口达1800万以上,旅游人口约1亿人次,垃圾污染并不只是存在于青藏公路沿线。据统计,截至2018年底,青藏高原生活垃圾年产量达400万吨以上。
  在距离拉萨近200公里的“圣湖”雍泽绿措,湖里遍布的塑料袋、塑料瓶、易拉罐与碧绿的湖水、岸边的冰峰形成了鲜明对比。在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景区内的玉松村,上游村落和景区丢弃的垃圾堆积,形成了一个170多平方米的垃圾场。

游客和货车司机扔的垃圾多


  五道梁是一个由居民、游客自然形成的聚集点,附近有饭店、旅社、加油站、超市等设施,主要是服务过路的大货车司机,还有自驾游的客人,常年居住约有200人。
  武相宏说,那些饭店、旅社的垃圾就扔在一个垃圾坑里。这边特别冷,平时还下雪。夏季白天气温十几度,到晚上降到零度,附近一带的居民天天扔垃圾,不觉得臭气难闻,但时间长了,就堆成一个巨大的露天垃圾带。五道梁本地人少,外地人居多。“他们做生意的,难免产生垃圾,不往那儿扔,往哪儿扔?”
  青藏公路是进藏最繁忙的公路,目前在旅游旺季,每天车流量超一万辆。路边很多垃圾都是大货车司机扔下的。七八月旅游高峰期一到,游客扔的垃圾更多、武相宏经常看到一些游客,带着一大兜的垃圾下车。
  2013年10月,来自全国多所高校的40名大学生、绿色江河志愿者和保护区工作人员开展了“清洁青藏线”垃圾调查、清理活动。除了金属垃圾以外,其他几乎都为食品、饮料包装及其他生活物品包装,占调查垃圾总数的97%。他们据此得出结论,这些垃圾主要来自卡车司机和游客的随意丢弃。
  如今,这些垃圾的来源并没有发生太大改变,“比如红牛饮料,司机这个群体更喜欢喝红牛。像泡面或者小火锅,司机和游客扔得都很多。”孙浩说,当地牧区的垃圾则很少见,牧民都把牛粪烧了取暖。但现在,他们也会购买零食和日用品,有些垃圾不可降解。
  每年的5~7月,是采挖虫草和中药材的季节。采药大军距离药材生长的草原较远,大多会自备带包装的干粮,待他们走后,草原上遍地是方便面包装袋、罐头、饮料瓶、啤酒瓶和废弃的衣物。

危险的“第三极”


  一头牦牛正在吃一条大约五六十公分的塑料袋,志愿者看到后想追上它,把塑料袋取出来,它被吓到了,很快便跑走了,孙浩很担心这头牦牛,“这么长的塑料袋,它肯定没有办法排出来,后面就会死亡。”   就在前两天,孙浩的同伴还救了一只藏原羚,藏原羚被草原上的铁丝缠住了腿,如果不是志愿者及时出手,它也很难脱身。
  青藏高原被称为“世界第三极”,那里生存着大约210种野生哺乳动物,占全国总种数的50%左右。在这些野生动物中,还存在着大量金丝猴、藏羚羊、野牦牛、藏野驴、盘羊、雪豹、羚牛、白唇鹿、梅花鹿等国家一、二级保护动物。但随着垃圾的侵蚀,它们的生命安全日益受到威胁。
  在距离不冻泉约三百公里的一个镇上,武相宏多次看到一只大熊带着两只小熊去附近一处垃圾坑找食,“任何食肉的动物,对火腿肠都没有抵抗力。”他说。
  那些高油、高糖、高盐的食品对动物有着极大的吸引力,遇到方便面包装纸、火腿肠皮、面包纸等垃圾,它们会去舔食,连带着将塑料袋吃进肚子。牛吃了垃圾一两年后才出现腹胀,但救治为时已晚。如果羊吃了这些食品袋,一个月左右就会死亡。据统计,青藏线上,每年每户牧民家至少有三头牲畜会因误食垃圾而亡。对当地牧民来说,一头牛养六年才能卖钱,死一头牛是很大的经济损失。
  青藏高原还有着“亚洲水塔”之称,是亚洲13条大江大河的发源地,降水渗过垃圾后会产生具有较强污染性质的渗滤液,导致当地水土环境受到污染,高原上的风将草原垃圾带入水体,也会直接污染水源。
  除玻璃瓶、塑料袋等难降解物外,高原上特殊的自然环境也使得食物残渣、果皮菜根等厨余垃圾难以降解,而随意堆放的垃圾在降解过程中产生的污染气体还会影响局部的空气环境。

“垃圾根本捡不完”


  武相宏最近在可可西里雪山观景台附近捡垃圾。为了方便游客,当地政府在这里修了厕所和停车场,途经人员停车休息时,往往会把垃圾扔在垃圾桶内。在旅游旺季,小小的垃圾桶很快被填满,游客依旧把垃圾扔在旁边。
  “来这里旅游的,他们不知道这边什么情况,也是按照原来的习惯扔垃圾,他们以为这边有个观景台,就应该有人清理,随手就扔了,一袋一袋的,一天就扔好多。”武相宏说,很多人并非故意乱扔垃圾,他们只是不知道当地的垃圾处理有多困难。
  在内陆城市,人们即使乱扔垃圾,也很快会有环卫工人打扫。但在幅员辽阔的青藏高原,人烟稀少、交通不便,一个行政村的面积可达几百平方公里,村子里每户牧民之间也相隔遥遥,加上当地经济落后,政府没有足够的资金在乡镇建设垃圾处理的基础设施,若是频繁把垃圾运到填埋场处理,高昂的运输成本难以承担、武相宏从当地人处得知,这些巨大的垃圾带,可能每两年才会组织一次集中清理。
  “其实政府一直都会组织本地的居民,甚至一些临时工人沿着青藏公路捡垃圾,他们把垃圾捡完之后,装在一个绿色编织袋里,就扔在马路边上,然后装上大货车。只不过这里的垃圾真的太多了。不管我们志愿者还是他们,几天不捡就会有很多垃圾。”孙浩说。
  由于垃圾太多,很多志愿者剛开始上山捡垃圾时,经常会产生一种绝望心理,他们向孙浩诉苦,垃圾根本捡不完。孙浩安慰他们说,“我们只要去捡就好了,我们每年虽然只捡12万袋垃圾,但通过这些垃圾,我们和政府合作,甚至和一些大型的社会企业合作,通过捡垃圾的行为,我们已经影响了像联合利华、可口可乐这些企业,他们也来关注自己的产品在使用之后造成的问题。”
  “绿色江河”的志愿者还会对垃圾进行分类。对于大部分不可回收垃圾,他们将其压缩之后,送到格尔木市的垃圾处理厂集中处理,同时也会请路过的车辆帮忙捎一袋到格尔木。对于可回收垃圾,售卖换来的钱主要用于长江源头小朋友的环境教育。对青藏高原来说,孙浩认为这是一种值得推广的垃圾处理模式。
  武相宏和朋友作为不隶属于任何组织的环保志愿者,由于缺乏资金支持,无法把垃圾运到集中填埋场,只能将垃圾分类后放在观景台。
  6月23日下午,高原上又下了一场大冰雹,武相宏吃完午饭后没能赶到可可西里雪山观景台,喇叭直接被冰雹砸烂了。他早有预料,提前准备了3个喇叭。现在,只要有游客经过观景台,都能听到喇叭里传来武相宏的声音,“这里是可可西里无人区,垃圾没有办法处理,请把自己产生的垃圾带到城镇,如果你们方便,去格尔木的话,请帮忙带一两袋垃圾下去。”
  (姚豪荐自《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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