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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辉是河南省洛阳市一个小区物业公司的维修主管。当一名新員工在一起管道爆裂事故中遇难，公司老总递过来5000元的“封口费”时，他的良知陷入了挣扎……
供热站重大事故，开发商勒令保密
2016年初冬的一个凌晨，一个紧急电话将张明辉从梦中惊醒。“快来小区，交换站出事了，管道爆裂，里面全是热水，林伟强还在里面！”
张明辉急忙起床，此刻是凌晨2点多。
45岁的张明辉，是一家小区物业公司的维修主管。这个小区很大，一期已经交工，二期、三期正在建设中。交工的一期有10栋楼，负一层是地下室，里面有车库、热交换站、监控室等设施。
15分钟后，张明辉赶到小区，客服主管何韬、值班员小李、保安王猛已经等在交换站门口。交换站大门里面热浪滚滚，热气不断外涌，什么也看不见，人根本无法进去。
张明辉沉着冷静，取来扳钩，来到大门外的热力管道井旁，在王猛的帮助下掀开井盖。他跳进管道井，用扳钩使劲旋拧阀门，将沉重的阀门关闭。
此时，值班员林伟强还在里面。但救人，必须先把热水抽走。张明辉领着工人，找来三台抽水泵，马力全开，高速运转，将滚烫的热水抽到附近的污水井中。
终于，滚滚的热浪和水蒸气少了不少。半个小时后，门口水深已经降到约30厘米。张明辉带头走了下去，交换站的水没到他的小腿肚子位置，隔着胶鞋仍能感觉到水很热。
值班室里，林伟强趴在折叠床上一动不动，两条腿垂在床边。背部被烫得肿得老高，两条手臂皮肤全部脱落，露出了大片血红的肉，触目惊心。
张明辉四处查看了一下情况，初步还原出事发时的场景，在温度很高的值班室（一般情况下，室温超过38摄氏度），值夜班的林伟强，只穿条大裤头坐在折叠床上休息。这时，一个弯头突然爆裂，重重砸在地上，在高压下，近一百摄氏度的热水裹挟着蒸汽喷涌而出。林伟强首先要去关阀门，应该是对交换站还不太熟悉，他接连关错了两个阀门，热水更加汹涌。林伟强拿起对讲机呼救（这是客服接到的林伟强唯一的一次呼叫）……
呼救完之后，林伟强应该是寻找出口。可是这里管道纵横交错，七拐八绕，瞬间升腾的水蒸气令他辨不清方向。脚下的热水不停地迅速上涨，他只好回到折叠床边。为了躲避热水，他爬到了床上，可惜于事无补，最终，他被高温烫伤昏迷……
张明辉试了试林伟强的鼻息，发现他还有微弱的呼吸，便马上让地面上的何韬联系救护车。此时林伟强高度烫伤，已没法抬起，几个人只好连床一起，将他抬到地面。
物业的王总和地产公司的郭总也赶到了现场，简单了解情况后，一辆救护车驶进了地下车库，将林伟强紧急送到医院，立即推进监护室。
张明辉和何韬跟着来到医院。林伟强是一个来自农村的农民工，才入职两天。入职后，他说要熟悉环境，主动提出到交换站值夜班。张明辉后悔不已。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向他家人交代啊！
5点45分，小刘和会计小王赶到了医院。他们传达老总指示，让守在医院的张明辉和何韬主管回公司开会，这里由小刘二人守护。
会场的气氛有些凝重。王总的发言很简洁：“首先，这次交换站的突发事故，处理得非常及时。在此对值班人员和处理事故的人员提出表扬。交换站维修需要两天，客服要做好向业主解释的准备。其次，所有人要统一口径，如果业主来询问，就说交换站设备出现故障，需要两天时间维修。在采暖期结束后，会给业主适当补偿。但是谁也不许提发生的事故！”
会场上开始窃窃私语，王总继续扫了一眼会场说：“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公司会给大家涨工资的，涨幅还是很大的。参与事故处理的人员还有额外的奖金。我们公司有专门的保密制度，每个员工都有保守秘密的责任。一旦发现谁到处乱说，立刻开除。每个人都要管好自己的嘴！”
大家走出会场，都知道这是威逼利诱员工，不准对外透露这起事故。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会白白砸了自己的饭碗呢？大家都有些沉默。
5000元封口费，要钱还是要良知
张明辉正要离开会议室，王总叫住了他和何主管。“这次突发事件，你们二人辛苦了，应对及时，处理到位，公司会对你们进行嘉奖的。”接着王总问了林伟强的情况，得知他才入职两天，马上总结道：“他还没过试用期，不算公司的正式员工。我看这次事故的主要责任在他，毫无处理突发故障的能力和经验。”张明辉接过话头：“王总，这事我也有责任。小林想尽快熟悉工作环境，提出去交换站值夜班。我不该答应他，因为他对交换站的情况还没有完全了解。”
王总安慰张明辉说：“你也不用自责，你也是想让他尽快熟悉业务，用心是好的。但他的能力明显不行，管道泄漏，关阀门都能关错，要不然怎么会被烫伤？ICU的花费每天要上万元呢！”王总有些愤愤然。
王总的这番话让张明辉很不舒服。小林在医院抢救，生死未卜。不管怎么说，公司在管理上也是有责任的，可王总脑子里只有利益和推脱责任，难道员工的生命就这么低贱吗？难道公司就没有任何责任吗？“我们管理上也是有责任的。”张明辉刚说了一句，就被王总打断了，“事故原因自然由施工方的工程师来调查。你们就不用操心了。眼下要安抚好林伟强的家属。小何，你最擅长安慰人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记住，公司的利益放第一位，你要强调公司是没有责任的。”
“放心吧，王总，我知道该怎么做，决不让公司利益受到损失。”何韬满脸堆笑地说。
王总又叮嘱小何道：“林伟强虽不是公司的正式员工，但出于人道主义，公司也会给他一定的经济补偿。但这并不是说公司有责任，而是公司非常人性化。我们也要防止他的家人狮子大张口。有些人张口就要一百万、上千万。”
谈话结束时，王总从抽屉里拿出两个大信封，放到两人面前：“你们是公司的老员工，遇事不乱，表现出色，公司很感谢你们。这里面是5000元钱，是公司给你们的奖励。另外，这个月你们的工资会上调1000元，只要好好干，公司不会亏待你们的。保密的事，我不用说，你们自然清楚。” 何韬接过信封，心领神会，立马保证。张明辉听了这話，心里却很难过，他迟迟没有拿信封，王总安慰他说：“张主管，我知道你很自责。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自责也没用。要怪就怪那个林伟强运气差。人还是要往前看啊！”说完，再次把信封递给了他。
张明辉清楚，这5000元就是封口费。他现在才明白为何人们常说“痛下决心”。原来下决心做选择，心中会如此痛苦。见他还在犹豫，何韬也劝他：“张哥，你就拿着吧，这是公司的奖励。你儿子刚上高中，学费、补习费、资料费等等，花钱的地方多了。再说了，嫂子刚下岗，全家人还不都指望着你。”王总也抛出更大的筹码：“2期工程马上要交房了，到时候给你老婆安排个保洁主管的位置，你看怎么样？”
张明辉知道，如果不接受这5000元，工作就丢了。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还有房贷要还，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他伸手接过信封，这哪里是5000元钱，分明是5000只虫子在啃噬着良心。
走出王总办公室，天空虽然碧蓝如洗，但张明辉却觉得胸前有一股压抑、憋闷的感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下午在医院，张明辉见到了林伟强的家人：他的母亲、妻子和一个两岁的儿子。婆媳两人都没有读过书，束手无策，脸上挂着泪珠。她们想看看林伟强，开始医生不同意，后来林伟强的母亲苦苦哀求，差点给医生跪下，医生才同意探视5分钟。
重症监护室隔壁是探视间，液晶电视中出现了林伟强的画面。他戴着氧气面罩，浑身赤裸躺在床上，身上插着很多管子。被烫伤的皮肤呈现出红、黄、紫、黑的斑块，令人既惊骇又痛心。一名护士给他身上涂抹着什么，另一个正把输液管针头，扎进他头部的血管中……
林伟强的母亲失声痛哭，儿媳急忙把她搀扶起来，两人相拥哭出声来。2岁的儿子对着屏幕喊：“爸爸，爸爸……”张明辉也忍不住眼泪，他转过身去，看到小刘正用手背擦拭眼角。
探视结束，主治医生从ICU病房出来，介绍了病情。林伟强的情况很不乐观，肺部出现了感染迹象。林伟强的母亲哭着恳求医生，一定要救救儿子，他才27岁……
张明辉的心情一直非常沉重。当天晚上，他一晚未睡。他想起第一天进厂时师傅的话：“责任心最重要。有时就因为疏忽漏掉一颗螺丝，就可能酿成一场事故，葬送一条人命，毁掉一个家庭。”
弄清事故原因，防患于未然，不就是作为一名维修主管的责任吗？而现在，人快死了，公司只想着隐瞒事故，却不想着彻查隐患。他觉得，要找王总好好谈谈。
退回封口费，真相从来不缺席
第二天一上班，医院传来消息：林伟强因严重烫伤引发肺部感染，经抢救无效，凌晨去世。何韬凑过来对张明辉说：“张哥，小林走了，对他来说也是个解脱，他不用受罪了。公司一次性补偿他家人8万块钱，不用每天花上万的抢救费了，真是皆大欢喜啊！”
张明辉看着何韬怒声道：“何主管，那可是一条人命，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血？”他的心里悲愤难平，径直走进了王总的办公室。
张明辉开门见山：“我觉得应该查清原因，这样才能避免以后的事故。”王总听出了张明辉的情绪有些不对，打断了他：“你就不用操心了，事故原因由施工方负责。我这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出去吧。”
张明辉感到很愤怒很失望，转身离开了办公室。王总脑子里塞满了利益，哪里还装得下一个普通员工的生命。也许，只有法律的重锤，才能让他的头脑清醒点。
中午下班回家，妻子已经把饭菜摆在桌子上了。看到妻子鬓角上的白发，他心中愧疚。这么多年，家务事都压在妻子一个人的肩上。如果，因举报丢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妻子能承受这个打击吗？他叹了口气说：“如果我丢了这份工作，你会恨我吗？”
妻子下岗后，找不到工作，就和几个姐妹开了家包子铺。妻子安慰他说：“我支持你，辞职就辞职吧，不行就到包子铺做包子。我只是担心，会不会有人因此报复你。”妻子的回答如同一颗定心丸，鼓舞了他，张明辉彻底下定决心。吃过午饭，张明辉给当地安监局打了实名举报电话。下午回到单位，他从抽屉中拿出那个装有5000元钱的信封，走进王总办公室：“你让我封锁消息，我做不到，我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哪怕丢掉这份工作。”说完，在王总惊愕不已的目光中，张明辉转身走出办公室。那一刻，他胸中郁结已久的石头突然消失了。
很快，事故调查组进驻到小区，找出了事故的原因。交换站中高区热水给水泵，和高区板式换热器之间的管道弯头爆裂，造成热媒（指传递热量的媒介物质。如现在普遍采用的热水、蒸汽、空气）喷出，导致事故发生。
而弯头爆裂是因为材料质量不合格。弯头材质中的非金属夹杂物超标，材料力学性能降低，产生裂纹，在高温高压下爆裂。经调查，有部分管道和弯头不符合设计规范，存在隐患。
安监部门对地产公司处以120万元的罚款，对物业公司处以15万元罚款。对郭总和王总分别处以10万元和5万元的罚款，并责令限期整改。
举报之后的第二天，张明辉就辞了职。在给妻子的包子店帮了一阵忙后，张明辉又应聘到一个大型社区当物业副经理，主抓安全管理。他经常组织员工，培训学习安全知识，不定期安排考试。他要把安全第一的理念深深烙进他们的脑海里。
在他心中，员工的生命是最宝贵的财富，高于任何利益。有人说：“张经理，你那么认真干吗，走个形式就行了。”张明辉告诉他：“关乎生命，岂能儿戏！每一个逝去的生命背后，都有一个破碎的家庭，我们谁都承受不起！”
编辑/柴寿宇
供热站重大事故，开发商勒令保密
2016年初冬的一个凌晨，一个紧急电话将张明辉从梦中惊醒。“快来小区，交换站出事了，管道爆裂，里面全是热水，林伟强还在里面！”
张明辉急忙起床，此刻是凌晨2点多。
45岁的张明辉，是一家小区物业公司的维修主管。这个小区很大，一期已经交工，二期、三期正在建设中。交工的一期有10栋楼，负一层是地下室，里面有车库、热交换站、监控室等设施。
15分钟后，张明辉赶到小区，客服主管何韬、值班员小李、保安王猛已经等在交换站门口。交换站大门里面热浪滚滚，热气不断外涌，什么也看不见，人根本无法进去。
张明辉沉着冷静，取来扳钩，来到大门外的热力管道井旁，在王猛的帮助下掀开井盖。他跳进管道井，用扳钩使劲旋拧阀门，将沉重的阀门关闭。
此时，值班员林伟强还在里面。但救人，必须先把热水抽走。张明辉领着工人，找来三台抽水泵，马力全开，高速运转，将滚烫的热水抽到附近的污水井中。
终于，滚滚的热浪和水蒸气少了不少。半个小时后，门口水深已经降到约30厘米。张明辉带头走了下去，交换站的水没到他的小腿肚子位置，隔着胶鞋仍能感觉到水很热。
值班室里，林伟强趴在折叠床上一动不动，两条腿垂在床边。背部被烫得肿得老高，两条手臂皮肤全部脱落，露出了大片血红的肉，触目惊心。
张明辉四处查看了一下情况，初步还原出事发时的场景，在温度很高的值班室（一般情况下，室温超过38摄氏度），值夜班的林伟强，只穿条大裤头坐在折叠床上休息。这时，一个弯头突然爆裂，重重砸在地上，在高压下，近一百摄氏度的热水裹挟着蒸汽喷涌而出。林伟强首先要去关阀门，应该是对交换站还不太熟悉，他接连关错了两个阀门，热水更加汹涌。林伟强拿起对讲机呼救（这是客服接到的林伟强唯一的一次呼叫）……
呼救完之后，林伟强应该是寻找出口。可是这里管道纵横交错，七拐八绕，瞬间升腾的水蒸气令他辨不清方向。脚下的热水不停地迅速上涨，他只好回到折叠床边。为了躲避热水，他爬到了床上，可惜于事无补，最终，他被高温烫伤昏迷……
张明辉试了试林伟强的鼻息，发现他还有微弱的呼吸，便马上让地面上的何韬联系救护车。此时林伟强高度烫伤，已没法抬起，几个人只好连床一起，将他抬到地面。
物业的王总和地产公司的郭总也赶到了现场，简单了解情况后，一辆救护车驶进了地下车库，将林伟强紧急送到医院，立即推进监护室。
张明辉和何韬跟着来到医院。林伟强是一个来自农村的农民工，才入职两天。入职后，他说要熟悉环境，主动提出到交换站值夜班。张明辉后悔不已。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向他家人交代啊！
5点45分，小刘和会计小王赶到了医院。他们传达老总指示，让守在医院的张明辉和何韬主管回公司开会，这里由小刘二人守护。
会场的气氛有些凝重。王总的发言很简洁：“首先，这次交换站的突发事故，处理得非常及时。在此对值班人员和处理事故的人员提出表扬。交换站维修需要两天，客服要做好向业主解释的准备。其次，所有人要统一口径，如果业主来询问，就说交换站设备出现故障，需要两天时间维修。在采暖期结束后，会给业主适当补偿。但是谁也不许提发生的事故！”
会场上开始窃窃私语，王总继续扫了一眼会场说：“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公司会给大家涨工资的，涨幅还是很大的。参与事故处理的人员还有额外的奖金。我们公司有专门的保密制度，每个员工都有保守秘密的责任。一旦发现谁到处乱说，立刻开除。每个人都要管好自己的嘴！”
大家走出会场，都知道这是威逼利诱员工，不准对外透露这起事故。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会白白砸了自己的饭碗呢？大家都有些沉默。
5000元封口费，要钱还是要良知
张明辉正要离开会议室，王总叫住了他和何主管。“这次突发事件，你们二人辛苦了，应对及时，处理到位，公司会对你们进行嘉奖的。”接着王总问了林伟强的情况，得知他才入职两天，马上总结道：“他还没过试用期，不算公司的正式员工。我看这次事故的主要责任在他，毫无处理突发故障的能力和经验。”张明辉接过话头：“王总，这事我也有责任。小林想尽快熟悉工作环境，提出去交换站值夜班。我不该答应他，因为他对交换站的情况还没有完全了解。”
王总安慰张明辉说：“你也不用自责，你也是想让他尽快熟悉业务，用心是好的。但他的能力明显不行，管道泄漏，关阀门都能关错，要不然怎么会被烫伤？ICU的花费每天要上万元呢！”王总有些愤愤然。
王总的这番话让张明辉很不舒服。小林在医院抢救，生死未卜。不管怎么说，公司在管理上也是有责任的，可王总脑子里只有利益和推脱责任，难道员工的生命就这么低贱吗？难道公司就没有任何责任吗？“我们管理上也是有责任的。”张明辉刚说了一句，就被王总打断了，“事故原因自然由施工方的工程师来调查。你们就不用操心了。眼下要安抚好林伟强的家属。小何，你最擅长安慰人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记住，公司的利益放第一位，你要强调公司是没有责任的。”
“放心吧，王总，我知道该怎么做，决不让公司利益受到损失。”何韬满脸堆笑地说。
王总又叮嘱小何道：“林伟强虽不是公司的正式员工，但出于人道主义，公司也会给他一定的经济补偿。但这并不是说公司有责任，而是公司非常人性化。我们也要防止他的家人狮子大张口。有些人张口就要一百万、上千万。”
谈话结束时，王总从抽屉里拿出两个大信封，放到两人面前：“你们是公司的老员工，遇事不乱，表现出色，公司很感谢你们。这里面是5000元钱，是公司给你们的奖励。另外，这个月你们的工资会上调1000元，只要好好干，公司不会亏待你们的。保密的事，我不用说，你们自然清楚。” 何韬接过信封，心领神会，立马保证。张明辉听了这話，心里却很难过，他迟迟没有拿信封，王总安慰他说：“张主管，我知道你很自责。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自责也没用。要怪就怪那个林伟强运气差。人还是要往前看啊！”说完，再次把信封递给了他。
张明辉清楚，这5000元就是封口费。他现在才明白为何人们常说“痛下决心”。原来下决心做选择，心中会如此痛苦。见他还在犹豫，何韬也劝他：“张哥，你就拿着吧，这是公司的奖励。你儿子刚上高中，学费、补习费、资料费等等，花钱的地方多了。再说了，嫂子刚下岗，全家人还不都指望着你。”王总也抛出更大的筹码：“2期工程马上要交房了，到时候给你老婆安排个保洁主管的位置，你看怎么样？”
张明辉知道，如果不接受这5000元，工作就丢了。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还有房贷要还，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他伸手接过信封，这哪里是5000元钱，分明是5000只虫子在啃噬着良心。
走出王总办公室，天空虽然碧蓝如洗，但张明辉却觉得胸前有一股压抑、憋闷的感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下午在医院，张明辉见到了林伟强的家人：他的母亲、妻子和一个两岁的儿子。婆媳两人都没有读过书，束手无策，脸上挂着泪珠。她们想看看林伟强，开始医生不同意，后来林伟强的母亲苦苦哀求，差点给医生跪下，医生才同意探视5分钟。
重症监护室隔壁是探视间，液晶电视中出现了林伟强的画面。他戴着氧气面罩，浑身赤裸躺在床上，身上插着很多管子。被烫伤的皮肤呈现出红、黄、紫、黑的斑块，令人既惊骇又痛心。一名护士给他身上涂抹着什么，另一个正把输液管针头，扎进他头部的血管中……
林伟强的母亲失声痛哭，儿媳急忙把她搀扶起来，两人相拥哭出声来。2岁的儿子对着屏幕喊：“爸爸，爸爸……”张明辉也忍不住眼泪，他转过身去，看到小刘正用手背擦拭眼角。
探视结束，主治医生从ICU病房出来，介绍了病情。林伟强的情况很不乐观，肺部出现了感染迹象。林伟强的母亲哭着恳求医生，一定要救救儿子，他才27岁……
张明辉的心情一直非常沉重。当天晚上，他一晚未睡。他想起第一天进厂时师傅的话：“责任心最重要。有时就因为疏忽漏掉一颗螺丝，就可能酿成一场事故，葬送一条人命，毁掉一个家庭。”
弄清事故原因，防患于未然，不就是作为一名维修主管的责任吗？而现在，人快死了，公司只想着隐瞒事故，却不想着彻查隐患。他觉得，要找王总好好谈谈。
退回封口费，真相从来不缺席
第二天一上班，医院传来消息：林伟强因严重烫伤引发肺部感染，经抢救无效，凌晨去世。何韬凑过来对张明辉说：“张哥，小林走了，对他来说也是个解脱，他不用受罪了。公司一次性补偿他家人8万块钱，不用每天花上万的抢救费了，真是皆大欢喜啊！”
张明辉看着何韬怒声道：“何主管，那可是一条人命，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血？”他的心里悲愤难平，径直走进了王总的办公室。
张明辉开门见山：“我觉得应该查清原因，这样才能避免以后的事故。”王总听出了张明辉的情绪有些不对，打断了他：“你就不用操心了，事故原因由施工方负责。我这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出去吧。”
张明辉感到很愤怒很失望，转身离开了办公室。王总脑子里塞满了利益，哪里还装得下一个普通员工的生命。也许，只有法律的重锤，才能让他的头脑清醒点。
中午下班回家，妻子已经把饭菜摆在桌子上了。看到妻子鬓角上的白发，他心中愧疚。这么多年，家务事都压在妻子一个人的肩上。如果，因举报丢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妻子能承受这个打击吗？他叹了口气说：“如果我丢了这份工作，你会恨我吗？”
妻子下岗后，找不到工作，就和几个姐妹开了家包子铺。妻子安慰他说：“我支持你，辞职就辞职吧，不行就到包子铺做包子。我只是担心，会不会有人因此报复你。”妻子的回答如同一颗定心丸，鼓舞了他，张明辉彻底下定决心。吃过午饭，张明辉给当地安监局打了实名举报电话。下午回到单位，他从抽屉中拿出那个装有5000元钱的信封，走进王总办公室：“你让我封锁消息，我做不到，我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哪怕丢掉这份工作。”说完，在王总惊愕不已的目光中，张明辉转身走出办公室。那一刻，他胸中郁结已久的石头突然消失了。
很快，事故调查组进驻到小区，找出了事故的原因。交换站中高区热水给水泵，和高区板式换热器之间的管道弯头爆裂，造成热媒（指传递热量的媒介物质。如现在普遍采用的热水、蒸汽、空气）喷出，导致事故发生。
而弯头爆裂是因为材料质量不合格。弯头材质中的非金属夹杂物超标，材料力学性能降低，产生裂纹，在高温高压下爆裂。经调查，有部分管道和弯头不符合设计规范，存在隐患。
安监部门对地产公司处以120万元的罚款，对物业公司处以15万元罚款。对郭总和王总分别处以10万元和5万元的罚款，并责令限期整改。
举报之后的第二天，张明辉就辞了职。在给妻子的包子店帮了一阵忙后，张明辉又应聘到一个大型社区当物业副经理，主抓安全管理。他经常组织员工，培训学习安全知识，不定期安排考试。他要把安全第一的理念深深烙进他们的脑海里。
在他心中，员工的生命是最宝贵的财富，高于任何利益。有人说：“张经理，你那么认真干吗，走个形式就行了。”张明辉告诉他：“关乎生命，岂能儿戏！每一个逝去的生命背后，都有一个破碎的家庭，我们谁都承受不起！”
编辑/柴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