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民医生”令人困惑的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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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分布在各个省份,因为共同的特质成为一个“为民医生”群体:揭露大处方、收回扣,抗击“看病贵”。
  他们都是壮士,如暗夜中的点点萤火,慰藉着医界的良心。
  但是,揭黑后,娄底的胡卫民被同事踢成阳痿至今“感受着系统内的冰冷”;四川的肖启伟被迫远离家乡目前下落不明;上海的陈晓兰被逐出医院……记者回访发现:这个“为民医生”群体不约而同地站了出来,也毫不例外地陷入被同事恶意攻击的孤立之境。
  
  【举报腐败反遭排挤】
  
  娄底中心医院医生胡卫民因揭发医疗集团腐败——开单提成制度,使娄底成为中国医疗体制弊病的标本性地区。他与原院长杨志毅的“捉对厮杀”,更是波澜起伏。
  2005年,“代院长”杨志毅在全国上百家媒体的谴责下被突击转正。2006年底,杨志毅因涉嫌巨额受贿被检察机关控制,而后他又在4名检察官眼皮底下潜逃。这些情节调拨着大众的情绪,也考验着人们对医改的心理底线,而最后胡卫民的留下与杨志毅的离去,几乎让人们看到胜利的曙光。但胡卫民说:看病还是贵。
  有一个细节始终被忽视:2005年12月5日,胡卫民父亲葬礼,内科一百多名同事没有一个到场,虽然消息早已全院皆知。相反,却有几百名患者站满了追悼大厅。
  胡卫民原本是医院团委兼职专干,吹拉弹唱样样都会,颇受同事们欢迎。“揭露医疗腐败以来,我知道自己被孤立了。”甚至一些原来私交甚好的同事迎面走来也绕开。
  “从来没有和同事有过正面摩擦,我主张用最少的钱给病人看病,反对回扣,反对开单提成,和其他医生是价值观的不同。”早自1999年起,喜欢搞免费诊疗,下社区科普的胡卫民,被医院内部看成“不清白”、“抢走了其他科室的病人”。院领导欲将他从内科急诊调入心血管病房,遭到该病房负责人陈炳华的强烈抵制。陈炳华甚至当着院领导的面,一脚踢向胡卫民下身,这一脚使胡外伤后阳痿,至今不能恢复性功能。
  胡卫民的心脑血管病专科门诊牌子先后16次被砸。直到2006年12月,胡卫民仍然接到电话:“小心你的狗命!”刚开始接恐吓电话时,他还申请警方保护,“现在?习惯了。”
  2006年,胡卫民成为“感动中国”候选人。此前,他还获得了中国十大健康风云人物、凤凰卫视十大风范国民等荣誉。“我已经很幸运,但这些荣誉并不能改变我的命运,真正的命运改变应是来自体制内的温暖。”目前,胡卫民再萌退意,因为他实在是“感觉很冷”。
  
  【同病相怜:“为民医生”纷纷被逐】
  
  同样的故事在常宁上演。
  2006年,常宁市中医院张厚兴、谢盛荣、尹晓平、唐华林、袁文福、周英昭等6名医生实名举报该院让医生开单提成:“谁能对患者下重手,经济指标完成出色,谁就可以享受开单提成带来的高额奖金,还可以享受携配偶出国观光的礼遇。”
  如今,“不少同事、同事家属指着我们鼻子骂。我们被视为公敌了。”张厚兴说,多数同事在他举报后和他见面不打招呼,甚至有这样的威胁:“你们再继续搞,我们也可以杀人放火!” “我感觉到被仇视,被断绝关系了。”而一同举报的唐华林除了挨骂,直接感觉是“以前常常有同事到我科室来聊天,现在基本没人来了。”
  如果把视野放到全国,就可以发现,近年来各地都出现了一些举报医疗腐败的医生。他们不约而同地浮出水面。他们共同点在于没有私利,而且,他们都借助了媒体的力量。
  在外省,则有四川肖启伟、上海陈晓兰、安徽张曙、福建胡芳。然而,他们举报后的遭遇又“不约而同”地相似。
  四川开江县医院外一科主任肖启伟坚持8年举报药品回扣,举报内容被查属实。但他遭遇了彻底排挤:率先在全院宣布为无药品回扣科室的会议上,当场就有医生喊:把他“搞下去”;同事不愿意和他一起做手术;甚至女儿研究生毕业找工作因其父是“异类”被拒收;家母重病不敢上医院……
  最后,肖启伟只身离开四川,远赴山东一家民营医院。其后,他又辗转两家民营医院。当记者日前试图联系他时,院方说他去向不明。“我这个‘举报分子’离开医院后,大家可以更放心搞回扣了。”肖启伟临走前讲的这番话依旧撼人心魄。
  而在上海,举报伪劣医疗器械的女医生陈晓兰则在举报后科室被砸、而后被医院通知“全脱产自学”。后在一名全国人大代表呼吁下终于在另一家医院重新安排工作,也被“提前退休”了。这个不断揭露医院谎言的女医生,自己也不断被攻击得了“神经病”。
  “为民医生”纷纷被孤立后,似乎形成某种隐形的高压墙,让个别有心举报者缩回脚步。湖南省卫生厅纪检监察室主任陈明松坦言,向他们实名举报的医生几乎没有。
  2006年,“深圳第二人民医院烧伤科天价收费骗取工伤保险”的举报震惊业界,举报人隐姓埋名,成为“深喉”。这个神秘人向《南方周末》记者发短信说:“你知道安徽医大的张曙吗﹖他公开举报,结果全国的医生护士都骂他有病,全院无人理他。我害怕这些,我不敢和你通话,不能让你听出声音,甚至发信息都怕朋友知道,我没有任何个人恩怨……只是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黑暗!”
  至今,举报者身份仍然是一个谜。
  
  【暴风骤雨2006】
  
  医生收回扣有多严重?举报者之一,安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急诊科主任医师张曙说,身边绝大多数医生都不同程度地收回扣,每月从1000元到8000元不等。即便如此,该院在被公开举报的同时再次被安徽省卫生厅授予“医德医风示范单位”。
  2006年,湖南检察系统在医药购销领域开展侦查专项行动。统计显示:至9月底,共立案侦查医药购销领域的商业贿赂犯罪嫌疑人177人。仅上半年就立案侦查医院院长19人,副院长11人,采购等部门负责人58人。
  长沙市人民检察院总结经验时分析说:回扣已经成为医药领域潜在的行业规则,“医疗系统中的绝大部分管理人员对回扣现象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把回扣作为了与供货商加强合作、实现双赢的正常途径。”
  湖南省检察院副检察长石时态表示,在医药购销领域的专项行动推动了查处商业贿赂犯罪工作开展:2006年1至11月,全省贿赂案件数同比2005年增长20%;数额5万以上的贿赂案件225起,同比2005年增长35.54%。
  检方感受到了开单提成问题的普遍存在,但是,由于法律政策和涉及面广的原因,主要查处权钱交易犯罪,矛头指向医院领导干部,而“开单提成则主要依靠医院自查自纠。”
  
  【医改唯制度?】
  
  自从“医改基本不成功”的争论开始之后,中国医改的模式探讨一直不曾停歇。在过去的2006年,尽管医改方向已基本理清,但是民众“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没有太大改观,医药系统的腐败并不鲜见。
  “要着眼于实现人人享有基本卫生保健服务的目标。”在2007年1月8日召开的全国卫生工作会议上,卫生部部长高强指出,要着力建设四项基本制度——包括基本卫生保健制度、医疗保障体系、国家基本药物制度和公立医院管理制度等。
  显然,高强的报告当是正在酝酿中的新医改方案的草本。而对于卫生部来说,这场被全国人民寄予厚望的2007年医改,良药是制度改革。
  这种思想也正是医生中的“主流思想”。为更好地制定医改方案,国家发改委在网上征求意见,截至2007年1月8日,共有3791份建议提交。
  记者浏览这些意见数日,发现绝大多数出自医生手笔。“现行报酬难以体现医生价值”;“改变对医生职业的认识,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体现医生的价值,才叫医改”。医生们异口同声地谴责制度:医生收入太低、回扣是必然选择。仿佛,只要制度稍一改变,就风清月明。
  在网络上,则更为淋漓尽致。
  2006年10月15日,网易论坛上出现一个转载率很高的帖子《是中国医生对不起中国人?还是中国人对不起中国医生?》。这篇长文总结说:“但是我现在明白了,中国病人就是中国医生的敌人。因为,不是中国医生对不起中国人,是你们这些中国人对不起我们中国医生。”
  这一观点在网络论坛上一篇具有强烈思辨色彩的长篇连载小说《水王——告诉你一个真实的医院》得到详尽阐发。这个原创连载截至2007年1月3日点击率达85643,跟帖者2281,当仁不让地成为网络热点。
  
  【医界“潜道德”】
  
  “为民医生”为什么无法挣脱被同事攻击和孤立的泥潭?悲剧就在于:原本预料的“潜规则”已经升级为“潜道德”。
  因为,制度,已经成为众多医生要求其他同事一起拿回扣的理由。因为,回扣,已经成为医疗系统的基本价值观,一种“潜道德”。它的影响远远比“潜规则”更为深远,足以将一切试图维护医者良心的人视为异类,群起攻击。
  否则,我们就很难理解,为什么曾经深受同事欢迎的胡卫民在举报后科室被砸;为什么肖启伟被逼远离家乡和重病母亲;为什么陈晓兰被诬为“神经病”;为什么广东“深喉”用尽各种间谍手段完成举报……
  肖启伟在自述中说:“在举报过程中,多位卫生行政主管部门领导对我提到,现在政府对医务人员的待遇和医院投入还远远不够。似乎加大投入、提高医务人员待遇就能解决回扣问题。可是我想,医务人员每月的收入到底要拿到多高才能不收回扣呢?3000元还是5000元?触手可及的回扣利益与按部就班的工资,哪个对人心的诱惑更大?恐怕很多医生难以回答这样的问题。”
  胡卫民则向记者这样解释:“一切问题都归结于制度,不太妥当。我们每一个医生读书的时候都举起过右手,宣读希伯克拉底誓言。我想,一个好医生应该用言行去感染患者,如果想发财,社会已经提供了经商的机会。”
  2007年,国家将制定新的医改政策。“为民医生”的境遇在提醒我们:在将一切问题归结为制度原因的医改喧嚣声中,似乎先要理清:我们究竟需要什么样的医生?
  记者手记:医改唯制度论的癫狂
  制度改革当属社会转型的首要选择。采访前,我深信:一个追求合理制度的民族将超过那些仅仅追求精神的民族。我甚至深知:医生回扣是医疗腐败最末端的表现,更多问题存在于定价和购销环节。但是,当有人喊出“不是中国医生对不起中国人,是中国人对不起中国医生”时,我不得不信:医疗界已经陷入医改唯制度论的癫狂。那些对“为民医生”不约而同的人身攻击,莫非也是制度规定的?
  把所有的问题归结为制度的羁绊,激进人士也许忽略了最基本的前提:正在努力蜕变、转型的医疗系统是如此庞大,我们甚至无法进行剧烈的大规模体制改造。在这个漫长的制度改革过程中,难道我们一直要忍受着那腐烂的气息?
   再精致的制度,都可找出缝隙,制度再好,还靠人执行。一个社会的进步一定是制度优化和民众素质优化合力的结果。不管是用手写药方,还是电脑制作药方,医生的属性都不会改变。当医生们以追逐个人利益为当然道德标准时,必然产生更多“制度漏洞”。因此,对“制度改革”的极端崇拜,其结果往往是必须用新的改革代替前次改革,陷入“改而不止,改而不变”的怪圈,欲罢不能。这正是医改恶性循环的症结。
   朱子有言:“世有二弊,有法弊,有时弊。法弊可救之以法,时弊必变之以心。”医疗界“潜道德”大行其道,正是一种“时弊”。当道德价值遭到破坏之时,“制度漏洞”会大量显现,极其容易将问题简化为制度问题。不解决风气之弊,而期待制度改革一统天下,包治百病,与其说是创新,还不如说是守旧。(据《湖南在线》)
  编辑/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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