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新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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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部的话:
  现在很多同学都为我们的“人生设计”来信点菜,现在由于大家胃口不一样,再好的厨师也会觉得众口难调,再加上版面有限,所以我们读者点菜是需要一点点运气的,当然这个运气仅仅是关于什么时候上菜的顺序问题,而不是能不能点到的概率问题。
  这一期点到菜的是湖北省武汉市黄陂区第二高中的Fly Boy,他想做的是悬壶济世的医生,这是个好职业。古人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将,不为良将,便为良医。可见医生的地位从前就很高,到现在更是跟古董一般一直升值,既是高声望的社会名流又有很高丰厚收入,还可赢得救死扶伤的美名,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医呢?
  于是我们请来了在蝴蝶谷医院实习的张无忌给大家讲述为人医者的故事。
  不为良相,便为良将,不为良将,便为良医。
  七点过两分,枕头手机闹钟将我吵醒,把声音摁灭,继续埋进被子,享受将醒未醒之间的混沌之美。有大师说,画画在似与不似之间最好,不似欺人,太似媚俗,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睡觉的最美妙境界也在醒与不醒之间——这是我张无忌,江湖大学医学院五年级学生,蝴蝶谷医院实习医生,一直期待能够证实并幻想以此作为毕业论文并因此而获取诺贝尔医学奖的一种境界。
  但我的老师不这么认为。我老师叫胡青牛,蝴蝶谷医院脑神经外科主任,毕业于同济,曾到西域德国进修,因此他的思想也很德国化:严谨,精确,一丝不苟,犹如医学院那套用了十几年的西门子机械显微镜,严丝合缝,纤毫毕现(后面这个词要是用来形容儿科的小护士王语嫣多好)!他是不容许出现任何界于“是”与“不是”之间的状况出现的。因此整个脑神经外科几乎是全院最有效率也最机械化的科室(但我觉得是车间)。我担心如果他替代平一指当上院长的话,我们整个蝴蝶谷医院会变成可以随时出动执行任务的军队。
  在维持了美妙的混沌状态两分四十秒后,像只跳虾般从床上弹起,我的生物钟已经在学校里训练成精确到在闹钟响后的两分四十秒后(准确度在正负两秒之间)跳起来,到蝴蝶谷医院实习后更加有由习惯转化为本能的趋势。
  环顾寝室——用环顾这个词主要是用来衬托我张无忌的气概而不是说明这个寝室有多大。分到消化内科的虚竹已经去跑步了,他一直努力想拥有阿诺的肌肉,五年来坚持不懈,但是阿诺当上州长了他的大腿还没人家手臂粗大。妇产科的段誉还在睡觉,手里紧握着手机——自从她弄到王语嫣的号码后就一直给她狂发短信,就是没见回,但是坚持的态度很令人钦佩。凑近他耳朵喊句:“王语嫣来了!”这个词比闹钟有效率多了,一下子就叫起了他。
  七点五分,挤牙膏,对段誉道:“我们胡老大要求把生活细节规范化,以后你挤牙膏必须是11毫米长,并且是标准的长方体。你虽然现在不是我们神经外科的,但是以后换科你迟早要来,所以要从现在开始练习。”七点十分,洗漱完毕时,还看见段誉在练习挤牙膏。
  七点二十,饭堂,进食。卖米粉的窗口很多人排队,今天吃的是粉肠米线,于是虚竹说,这个肠子有点像我们昨天手术时取下来的那段,颜色不同而已。在这个窗口排队的人开始皱眉头甚至走人,他又说,手感差不多的,不过没煮熟而已,你喜欢几分熟的?于是只剩下我们三个了。
  七点五十,办公室。听取值班护士报告,收集整理胡青牛名下所有病人昨天到今早病情变化情况记录,等待胡青牛来交接班。一天工作开始。
  八点正,胡青牛准时到,交接班,总结昨天到今早全部神经外科各病床病情发展状况,商讨,确定治疗方案。这个时候的胡青牛刚刮的下巴干净刚毅,脸上轮廓分明,嘴角有费翔的基因,说话的声音富有磁性,是成功男人的标准范本。是一天里最能体现魅力并最能俘虏实习护士少女心的时段。但他老婆王难姑可不是省油的灯,已经坐到副院长的位置了,据说还获得了香港某医院妇科的邀请,准备到这个全世界医生收入最高的地方去淘金,难怪,香港电影里对一个孩子未来的最大希望是当医生,《功夫》里的周星驰本来是打算存钱以后上学做医生的,但是为了世界的和平与正义,学了如来神掌,舍小我为大家,这才是真正的医者心怀。所以我们都把《功夫》当成行医者的思想政治教育片来看。
  八点四十,胡青牛要求我将他负责的一个病人的病情变化翻译成西域文,但不是梵文也不是拉丁,而是英文,原来传言是真的。他指出其中错误后说,你的英文太差劲了,以后病程记录写两份,一份跟以前一样,用中文,我签字后存档;一份英文,写好交给我,可以用电脑查找资料,但是必须用手写交上来。打了大棒又伸过胡萝卜道,这是为你好,以后你要考研或者出国的话你会明白的。我嘴上说是,心里想五年大学已经够呛了还要读呆子书那是傻瓜。
  医生这行太难混,在学校里花费时间太多不值得,跟别的行业比,学习时间长,执照考取时间长,混出名头的时间也长,五年毕业,两年考执照,才能成为一个医院中级别最低的住院医生,从住院医生到主治医生又要几年时间,然后到副主任到主任一般情况下没有十几年是混不来的,而且还得是这十几年中没有差错,要让病人患奇怪的病而且保证别人不能治只有你能治——太难了,一想就心寒,所以我们寝室三人都没人想再硕再博,虚竹甚至连保送的7年连读都放弃了,打算一毕业就去少林寺集团当健身教练或者营养顾问,他伯伯玄难是少林的董事长。而段誉家是南方房产巨头大理南帝集团的大股东,有需要的话他老爸甚至可以给他盖个医院。我则在春节前上网给明教制药的HR(人力资源)发了邮件,回信反映不错,尽管明教是一直亏损的民营企业,但是他们手里有几项中医药的专利,最近又跟西域医药巨头拜尔联合鼓捣了一个“东方不败”的牌子出来,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九点开始,胡青牛带实习生查房,写病程报告,检查,处理,开方。
  病房是最能体现民生世态的地方,也是摧毁以前在学校里对这个世界的整个印象,建立新的概念的地方。老与幼,病与残,生与死,人情与世态,情节与故事,时间与精神,光荣与梦想……都在这里一一上演。我敢保证,在这里架上一个摄像机,直接把带子拿到好莱坞去,准能拿一小金人。
  一号床是政府官员,公款喝酒后开公车,撞到树上,车报销了,树好好的,人一半报销一半好好的,肉体跟精神都一样,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天天跟他的民工邻居说,“以后不要买日本车,你看看我你看看我……”让人想起祥林嫂,但无法产生同情心。平时有很多人来看望,一般手里都提着电视广告上出现频率最高的营养慰问品。
  二号床是一名民工,在工地上被高处坠落下来的钢筋砸破颅骨,住院已达两百多天,幸亏是工伤,有建筑公司出钱治疗,不然的话那高昂的医药治疗费用不吓死人也会压死人。节假日往往有很多他的民工老乡来看望,他们对他不悲反幸,说你能住那么好的地方,我们还住工棚呢。这个时候他的家人就从化肥包装袋里拿出核桃、红苕酒等东西来送给他们。
  三号床是一个老人,血管老化加高血压,平时无人探望,节假日也无人探望。
  四号床是一小伙子,开摩托车飙车撞在汽车上,人车分离十多米,一个红头发的女孩子天天陪伴着等他醒过来。
  ……
  每天下班后回到寝室,我都会将这些见闻跟虚竹、段誉交流,他们也都聊起不同科室的不同病人见闻来,段誉的妇产科见闻比较离奇,有个女人每年都来生孩子,每次家属都提着鸡来等,生男的就有鸡吃,生女的就把鸡卖掉,生了四年才吃到鸡;有的生了小孩就偷偷跑掉,因为没钱交费,但是出于医生的职责,又不能不给她接生。以后你们到妇产科就知道了,他说。实习生是一个个科室轮回实习的,每个科室的实习时间在四周左右。虚竹的问题则主要集中在技术上,他们的科室刚刚惹了官司,医疗事故纠纷。病人死了,家属要医生承担责任,在整个治疗过程中,只要打起官司,任何环节都可能是对医生不利的突破口,因此在治疗的时候就得步步为营,每一步都要很小心,医生不会冒危险给病人采取新的治疗方案,因为安全可靠性能不高,只能用保守的方案,这样患者就得不到最佳的治疗,不利于医学的发展,所以医生跟患者的关系是比医疗技术更让人头痛的……
  每每聊到最后,我们都会以沉默结尾:都说医者父母心,我会有父母心吗?这个世界容许我们用父母心去对待吗?
  我们身后的墙上有医生誓言:
  值此就医生职业之际,我庄严宣誓为服务于人类而献身。我对施我以教的师友衷心感佩。我在行医中一定要保持端庄和良心。我一定把病人的健康和生命放在一切的首位。病人吐露的一切秘密,我一定严加信守,决不泄露。我一定要保持医生职业的荣誉作高尚的传统。我待同事亲如弟兄。我决不让我对病人的义务受到种族、宗教、国籍、政党和政治或社会地位等方面的考虑的干扰。对于人的生命,自其孕育开始,就保持最高度的尊重。即使在威胁之下,我也决不用我的知识作逆于人道法规的事情。我出自内心以荣誉保证履行以上诺言。
  我们能做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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