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那年春天，我正上高一。那时在班里结交了几个铁哥们儿，他们总拉着我一起溜到校外的饭馆里喝酒吃饭，尤其是周末，常常喝得一塌糊涂，一路吆喝着回到寝室，拿出扑克牌，扎成一堆“炸金花”。在铁哥们儿中惟有我来自乡下，他们大多是富家子弟，出手相当阔绰。开始，我只是在一边看，偶尔拍拍巴掌起哄。渐渐地，我成为他们中的一分子了。终于有一次，我不但把本钱输掉，还把借来的钱输了个精光。没想到，那个同学事后第3天就让我还账，还找来两个社会青年把我挟持到一个角落里，其中一个从屁股后面摸出小刀，在我眼前晃着说：“下个星期再不还钱，非放你的血不可。”
　　踏着暮色回到家，母亲正在用新摘的槐花做面汤。她赶紧从厨房出来，惊喜地说：“怪不得今儿一早喜鹊在枝头唧唧喳喳叫个不停，原来是儿子回来了。早知道你回来，今儿就让你爸爸去集市上割点儿肉，给你补补身子。”尽管有3个孩子上学，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母亲依然风趣乐观，边说边扯起件衣服擦凳子：“快坐下歇歇。”
　　“妈，我不累。”
　　“不累也歇着，妈给你做蛋炒饭去。”
　　蛋炒饭是我最爱吃的主食，那顿饭却索然无味。母亲忙问：“孩子，要是不合口味，妈再去给你回锅?”听母亲这么说，我的眼圈一热，泪珠差点儿滚出来，幸亏灯光微弱，没被发现。
　　对于我的反常，母亲总找些笑料逗我开心，我只好勉强挤出点儿笑容。平时不苟言笑的父亲开口了：“是不是没有生活费了，家里给你想办法。”听到父亲的这句话，我的脑袋顿时“轰”地一下。我每个月末回来拿生活费，而这次仅仅半个月。在1分钟内，我调整一下心态，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班里要组织一次春游活动，需要交通住宿费。”父亲许久没有说话，母亲打破沉默：“整天锁在校园里，出去透透气是件好事。”
　　“需要多少钱?”父亲问。
　　“全加在一起，得136元。”
　　母亲一惊，竟脱口说出：“这么多呀?”
　　“其实，我本来不愿去，想把那几天时间利用起来好好复习一下外语，结果不去不行，不去也得缴费。要不，我星期一再给老师说说，看能不能给我破例。”
　　“怎么不去?一定要去，钱是小事，我们就是一年锅里不见油水，也不能让你在同学们面前矮半头。”母亲说。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向父母说谎，难怪他们不得不信。从小到大我最听话，奖状年年朝家里捧，被乡亲誉为最有出息的孩子。看着父母面面相觑，悬在心里的石头也落了下来，反而比刚开始说谎时坦然了许多，似乎真有旅游这么回事。
　　10点多时，困意袭身，趴在桌上昏昏欲睡。母亲说：“走了那么长的山路，先回房歇着吧，钱的问题不用操心。”
　　迷迷糊糊走进里屋，衣服也懒得脱，躺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不知睡了多久，一觉醒来，人也精神了许多，屋里亮着煤油灯，父母在低声交谈。
　　“唉，春上买肥料的钱还没有着落，偏偏又遇上这种事情，可咋办呢?”是父亲的声音，“说实话，每次孩子回来，我心里就发憷。”
　　母亲说：“可别让孩子听到了，别人还羡慕咱家有在县城上学的呢。老张家孩子都在外面打工，一天不是照样吃3顿饭，也不比咱们好到哪里去。”
　　“我不是不让孩子上学。他小子要是争气，将来我们去街头拣破烂喝凉水也是甜的；如果不争气……唉，钱哪钱!孩子的费用到底怎么办?你也想点儿办法呀!”
　　“好办，猪不能卖，鸡不能卖，镇上不是有个收古玩意儿的老头儿吗，干脆把那双手镯卖了。”
　　父亲说：“春鸡一条牛，要是把几只鸡卖了，以后怎么办?它们刚开窝下蛋，且不说换点儿油盐了，积攒起来腌成咸蛋，孩子回来让他带走，总比老吃咸菜好；现在猪还小，卖不上价钱；那镯子更不能卖，那是你家传下来的……我突然想了个办法。”
　　“啥办法?”
　　“不如跟孩子一块儿去县城，卖血去。”
　　“啊?”母亲惊讶。父亲压低声音，不要母亲大惊小怪。
　　我再也躺不下去了，鼻子发酸，眼圈一热，泪水涌了出来。他们见到我的模样先是一愣，母亲连忙站起来说：“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小时候常做噩梦被吓得哭，这么多年都没事，怎么又发生了?”
　　“你们的话，我全听到了……”当我把要钱真相说出后，一贯不抽烟的父亲被指尖上袅袅而升的烟雾呛得连连咳嗽，母亲却把我揽在怀里。那一刻，我真希望他们劈头盖脸臭骂一顿。良久，母亲说：“农村里挣个钱不容易。孩子，记住这次教训。你能说出来，证明还没有变坏。以后，不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交往。”
　　第二天一大早，舅舅送来200元钱，说是给我们家买肥料用的，父母把钱给了我。回到学校，我片刻没耽误就还清了债务。从此，与他们彻底划清了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