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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陈辉老师的工作室前,我有着对艺术家本能的理解:丰富的书籍、工具,未完的作品……即使凌乱,也在情理。走过短短的过道,映入眼帘竟然是非常整洁的一幕:洗净排好的笔,各种形态的印章静静躺在托盘里,未完成的画铺在地上,都折得平整。茶杯大的器皿里,养着绿植,叶片健康。
房间里的一切都被照顾得妥帖,说明主人很爱这里。
风格的出现,就像一棵小树苗
陈辉是中央工艺美术学院85届毕业生,也许是命运的节奏,这届学生毕业前赶上了轰轰烈烈的85美术思潮。酝酿多年的中国当代艺术,进入了崭新的天地:大量的西方观念和艺术流派迅速涌入。长期处在封闭环境中的艺术青年们,犹如潜在水底的人,猛地涌出水面大口呼吸;创作迎来了前所未有的丰富和自由。陈辉和他的同学们也开始尝试新的语言,在他的作品中出现了“把矛盾的空间,或不同时段的东西并置”的超现实效果。这个时期的尝试,不仅影响他在后来的作品中有意识地调度场景;开放、接纳的心态,也为其转入水墨领域奠定了心理基础。
毕业后,陈辉选择了留校任教,当时的中央工艺美院(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为了大力发展基础教育,成立了基础部,他也从本来的陶瓷系调入此部。岗位的变化,让他走出了陶瓷的专业领域,接触到更多元的艺术类型。也是那时,他发现了自己对水墨浓厚的兴趣:“好像中国人对水性、墨性有自然而然的默契。画起来也很容易找到感觉。”于是,他的创作中,出现了更多水墨方面的实验和探索。
当我们一起回顾上世纪80~90年代时,发现陈辉在进入美术领域最初的十年间,并没有确立风格。相反,是在不断接触各种艺术形式:从最初的陶瓷设计到油画,从油画转入水墨,再到彩墨;从一开始的写实,到后来融入抽象元素……他很理解此时的“困惑”,这样的探索在当代人眼里,是近乎“无功”的十年。但他说,“风格不会突然地出现,它就像一棵小树苗一样,每个阶段经历的风雨,经历的阳光,都会促使它长出不同的姿态。最后成为参天大树的时候,成型了。但开始,一定是在这个路径中不停地游离,寻找。”
当他娓娓道出自己的想法时,我脑海里闪过了很多那个年代的老照片:镜头里的人穿着平实、朴素的衣衫,却有着一张张意气风发的脸。不得不承认,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也意外造就了一种宽容:没有物欲的迫切,青年们有勇气,也有耐心去寻找一种自己的“语言”。他们没有太多输赢心,才愿意慢慢摸索贴合自己价值观和情感的点,深入下去。
诗画背后的皖南乡情
皖南的民居和风情是陈辉笔下最常出现的题材。在水性材料的晕染下,让人联想到诗句中:古老的庭院,门角爬满青苔;僻静的拐角处,长着一株结实的桂花。好像忽而就能看到青石阶上浣衣的姑娘。这其中不仅是传统文化的标志性建筑和人文记忆,更是对家乡的牵挂。“我是安徽人,从小生活在那,这个东西已经在骨血中‘潜伏’下来了。”三进、四进的老宅子弥漫着南方特有的潮湿,氤氲的光线,空气中有一种发霉的味道,它们都让陈辉留恋。他也曾在笔记里写道,“内容和元素都不是凭空捏造的,那是作者心里的独白”。
于是我们看到画面里的皖南,有粉墙黛瓦的清透,也有笼罩水汽时的袅袅。虽是黑白两色,却从不冷冽。这背后,是一种漫长时间下对故乡的怀念。敦厚、温润的乡情,是他作品中的温度。尽管如此,画家并未将描绘停留在具象的形态,而是将传统儒家文化的内涵引入其中,比如:花瓶,寓意着祈求平安;座钟,表明为人的忠孝;镜子,代表每日需对镜自省。背景中的楹联警句,也大多是为人、为事、为德的教导。强调符号背后的文化底蕴,使这些作品远离了单纯写生,更有人文情怀的厚度。
在画面布置上,陈辉也做了主观的调配,将原本对称出现的物件打散、重新组合,形成了一种微妙的观感:由于不严格还原场景,带来了新鲜的视觉体验;而传统文化的内在联系,又如一根纽带,将物件恰当地融入此境。画面的观赏性也由此增加,有时用笔利落,有时舒缓细腻;近处强调对比鲜明的吸引力,远景山水的迷蒙又染出意境,形成了缓慢的、强烈的、柔软的、力量的对峙。
以动态的眼光继承传统
在当代水墨领域,始终绕不过的辩题就是:该继承正统,还是创新思维?在这个问题上,陈辉的态度并不激烈:“中国传统经典的东西,是无法超越的。它一定具备自身特有的艺术魅力,这个永远要借鉴和学习。”但他也不赞成一味在形式上“复制”古人的制式与技法:“如果承认社会、时代是发展的,就应该承认‘传统’也是发展的。从绘画的表现形式、技巧,到价值观都在发生变化。”
而触动他进行实验的契机,来自于2003年美国大都会美术馆的一次展览。当时是中国的明清绘画和西方同时期的油画并展,令他发现:油画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很远就能抓住观者的眼球;相比,中国画由于出发点是文人间的把玩、近距离观赏,纵使细节丰富,展示性却很弱。他希望能通过技巧弥补这种弱势。
首先,他摆脱了国画按一定方向、顺序铺陈内容的做法。大胆采用了西方的构图思维:强调在画面中先建立符合比例美感的框架,再于框架中统筹全局。这种源自古希腊、古罗马时期的比例思想,使画面在笔墨恣意外,增加了一种秩序的美感。其次,在造型上注重提炼形体,尽量衰减细节。这种重意轻形的做法,又与传统的水墨不谋而合。而最具个人特色的尝试,在于他将西画中的“中心用光”引入水墨:将画面的主体放在“聚光”下,利用强烈的视觉对比吸引注意力,达到分清主次的刻画效果。在不断地尝试和调整中,陈辉找到了中西思维和技法的平衡。无论是民居建筑还是室内陈设,都表现出了个人语言的一致性和完整性,实现了视觉冲击和韵味品读的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