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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九岁那年秋天，我搬到了新家。
向南是我到新家后结识的小伙伴。是一个与我同岁的瘦小、大眼睛的男孩。
听小伙伴讲，向南爸是从南方大城市下乡来到我们这个北方小镇的。不知为什么，他对向南“特别特别”地严厉。
向南出来玩一次不容易。小伙伴们总是自觉为他站岗。向南爸具有典型南方人的外形，再加上他那辆与众不同的自行车，我们一眼就能从下班的家长队伍里辨认出他来。
向南爸骑的是老式苏联自行车，车把造型与国产的截然不同，像个犟牛头似的，而且特殊亮，咄咄逼人的那种亮。我们曾偷偷研究过这辆自行车，一致认为它的个性不是一般的执拗：车蹬子只能向前蹬，不能向后倒，除非你想摔下来。和这辆大倒胃口的自行车相反，向南家另有一样东西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好感——一柄挂在墙上的油纸伞。
在当时的北方小镇，人们用军绿色的帆布雨衣或透明的塑料雨衣防雨。也就是说，那是我一生当中见过的第一柄伞。向南叫它油纸伞时，我的目光正落在白色的伞面上，手顺着百褶裙似的伞面抚摸隐约露出来的梅花图，鼻子使劲儿嗅着皮棉纸散发出的好闻的味道……后来，向南爸回来了。
向南爸回来意味着向南的游戏结束，即便玩得再尽兴也必须结束。他要做作业了。他的作业和我们的不同，学校留的不算，向南爸还要布置速算题、应用题、唐诗、生字组词造句……向南已经是伙伴当中功课最棒的了，我们不知道向南爸究竟还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向南。
为了让向南有更多的机会和大家在一起玩，小伙伴们始终将放哨作为己任。但终归是孩子，难免因玩得着迷而疏忽。那次放学后，我们跑到百草园（房后的大菜园子）捉迷藏，选择大片的茄子地作为藏身之处。趴得久了，腻了，就随手摘下零星挂着的小茄崽儿，尝一口：脆里带甜。附近的小茄崽儿吃光了，觉得不过瘾，就匍匐着奔向另一片茄秧。不知不觉，大家忘了捉迷藏这回事；不知不觉，天擦黑了。
让我们回过神来的，是向南爸那一声暴躁的呼喊。向南第一个冲出了茄子地。
小伙伴们十分担心，悄悄跟到向南家窗前，踮起脚尖儿向屋里看：不出所料，向南爸正挥舞着鸡毛掸子，愤怒地训斥着。又瘦又小的向南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墙角……
我们都为向南感到难过，更为自己的失职而深深地自责。
向南的背后，是那柄印有梅花的油纸伞，紧紧地收拢着。我多想看看它打开的样子啊！
二
冬天说到就到。
大家很少玩了。即使玩，兴致也大不如从前。
直到有一天向南出现在眼前，我们才恍然大悟：是因为太久没和向南在一起玩了！
那是在春节前夕，向南爸回南方老家以后，一个下大雪的日子。“向南来了！”小伙伴中有人兴奋地喊。
“真的，是向南来了！”
大家将向南紧紧围住。
“向南，你好吗？大家都惦记着你！”
“向南，你来了，真好！”
“向南，我们一起堆雪人吧！”
“向南，我们一起打雪仗吧！”
“不，让向南来做决定！”
“对！对！，听听向南最想做什么游戏？”
“我要飞翔”
“飞翔？”“怎样飞翔？”
向南张开手臂，然后转着圈儿在雪地上跑起来：“就这样，像飞舞的雪花！”
是啊，飞舞的雪花多么美！多么自由！
向南说出了飞翔的方案，大家都赞同这个好主意！
三
我们的队伍到达了目的地——百草园。
百草园已是另一番景象。秋天里的印象都找不到了。白雪覆盖的大地上，只有低头时能看见自己的脚窝儿。
向南举着那柄白色的油纸伞走在前面，我们跟在明亮的旗帜后面。虽然风雪大得可观，但我们一点儿不失雄赳赳、气昂昂的阵势。
在一座低矮的土屋前，我们停下来。
我们将在这里实现飞翔。
土屋和住宅的房子比起来要矮很多。秋天那会儿，我们曾见过菜农伯伯麻利地爬上屋顶。那架木梯子还在。我们要顺着它爬到高处去。
是穿着厚厚的棉袄和棉裤的缘故吧，我们在梯子上爬起来笨笨的，远没有预想中的顺利。横栏上的雪也成了捣蛋鬼，像似在我们的脚底下抹了油，有好几次我们差点儿摔下去。
但这些——丝毫不能阻止我们继续攀登。
当全体小伙伴都站在屋顶上时，白雪已经覆盖了我们来时的脚窝儿。
我们第一次站在如此高的地方，环顾四周：真的是白茫茫一片！只有屋顶上的我们，被向南手中那柄伞上的点点梅花映得脸蛋儿通红。
向南偎着那柄伞，眼睛微闭。他一定在享受飞翔之前的喜悦，或者，设想飞翔的种种姿势，当然，更少不了许下美好的愿望。
土屋虽没有想象那么高，但也不一定是看到这么矮。我们有些不放心，靠近向南，问：“真的要飞吗？”
“飞！当然要飞！我早就向往这一刻了！”
向南的大眼睛透露出坚定的光芒，似乎能穿透风雪，照出笔直的道路来。
向南撑开那柄油纸伞。
风吹动皮棉纸的伞面，发出鼓舞的声音。
向南选好了方向、落脚点，然后，向前一步……
飞起来了！
在辽阔的天地间，向南飞得那般美丽！那般自由！
那柄伞终于绽放为真正意义的伞了。一朵朵红色的梅花傲然怒放，如春天的使者一般！
在洁白的世界里，飞起来的向南和他飞起来的梦——是那么那么地耀眼！
飞起来了！
我们鼓掌，我们欢呼。
松软的雪地像迎接她勇敢的孩子那样，将向南轻轻捧在了怀里。
接着，一个又一个伙伴飞了起来……
我们在雪地上一遍又一遍地欢呼。
这一刻，整个天空是我们的，整个大地是我们的。
四
没过多久，向南一家就搬回南方去了。
他离开的那个清早，大人们握手道别，小伙伴们抱成一团。我们哭了，从不流泪的向南也哭了。
我们将写着“友谊之树常青”的日记本和祝福的礼物塞给向南。向南将那柄白色的油纸伞留给了我们。
车开动了。
我们挥手，流着泪，追出好远……
五
冰雪消融的时候，我们收到了向南的来信。他说那里的春天已经来了，美丽的伞花已经盛开，他正在桐油的芬芳里给我们写信……
读着来自南方温暖的消息，我们都哭了，高兴地哭了。
（责编/冉振平）
九岁那年秋天，我搬到了新家。
向南是我到新家后结识的小伙伴。是一个与我同岁的瘦小、大眼睛的男孩。
听小伙伴讲，向南爸是从南方大城市下乡来到我们这个北方小镇的。不知为什么，他对向南“特别特别”地严厉。
向南出来玩一次不容易。小伙伴们总是自觉为他站岗。向南爸具有典型南方人的外形，再加上他那辆与众不同的自行车，我们一眼就能从下班的家长队伍里辨认出他来。
向南爸骑的是老式苏联自行车，车把造型与国产的截然不同，像个犟牛头似的，而且特殊亮，咄咄逼人的那种亮。我们曾偷偷研究过这辆自行车，一致认为它的个性不是一般的执拗：车蹬子只能向前蹬，不能向后倒，除非你想摔下来。和这辆大倒胃口的自行车相反，向南家另有一样东西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好感——一柄挂在墙上的油纸伞。
在当时的北方小镇，人们用军绿色的帆布雨衣或透明的塑料雨衣防雨。也就是说，那是我一生当中见过的第一柄伞。向南叫它油纸伞时，我的目光正落在白色的伞面上，手顺着百褶裙似的伞面抚摸隐约露出来的梅花图，鼻子使劲儿嗅着皮棉纸散发出的好闻的味道……后来，向南爸回来了。
向南爸回来意味着向南的游戏结束，即便玩得再尽兴也必须结束。他要做作业了。他的作业和我们的不同，学校留的不算，向南爸还要布置速算题、应用题、唐诗、生字组词造句……向南已经是伙伴当中功课最棒的了，我们不知道向南爸究竟还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向南。
为了让向南有更多的机会和大家在一起玩，小伙伴们始终将放哨作为己任。但终归是孩子，难免因玩得着迷而疏忽。那次放学后，我们跑到百草园（房后的大菜园子）捉迷藏，选择大片的茄子地作为藏身之处。趴得久了，腻了，就随手摘下零星挂着的小茄崽儿，尝一口：脆里带甜。附近的小茄崽儿吃光了，觉得不过瘾，就匍匐着奔向另一片茄秧。不知不觉，大家忘了捉迷藏这回事；不知不觉，天擦黑了。
让我们回过神来的，是向南爸那一声暴躁的呼喊。向南第一个冲出了茄子地。
小伙伴们十分担心，悄悄跟到向南家窗前，踮起脚尖儿向屋里看：不出所料，向南爸正挥舞着鸡毛掸子，愤怒地训斥着。又瘦又小的向南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墙角……
我们都为向南感到难过，更为自己的失职而深深地自责。
向南的背后，是那柄印有梅花的油纸伞，紧紧地收拢着。我多想看看它打开的样子啊！
二
冬天说到就到。
大家很少玩了。即使玩，兴致也大不如从前。
直到有一天向南出现在眼前，我们才恍然大悟：是因为太久没和向南在一起玩了！
那是在春节前夕，向南爸回南方老家以后，一个下大雪的日子。“向南来了！”小伙伴中有人兴奋地喊。
“真的，是向南来了！”
大家将向南紧紧围住。
“向南，你好吗？大家都惦记着你！”
“向南，你来了，真好！”
“向南，我们一起堆雪人吧！”
“向南，我们一起打雪仗吧！”
“不，让向南来做决定！”
“对！对！，听听向南最想做什么游戏？”
“我要飞翔”
“飞翔？”“怎样飞翔？”
向南张开手臂，然后转着圈儿在雪地上跑起来：“就这样，像飞舞的雪花！”
是啊，飞舞的雪花多么美！多么自由！
向南说出了飞翔的方案，大家都赞同这个好主意！
三
我们的队伍到达了目的地——百草园。
百草园已是另一番景象。秋天里的印象都找不到了。白雪覆盖的大地上，只有低头时能看见自己的脚窝儿。
向南举着那柄白色的油纸伞走在前面，我们跟在明亮的旗帜后面。虽然风雪大得可观，但我们一点儿不失雄赳赳、气昂昂的阵势。
在一座低矮的土屋前，我们停下来。
我们将在这里实现飞翔。
土屋和住宅的房子比起来要矮很多。秋天那会儿，我们曾见过菜农伯伯麻利地爬上屋顶。那架木梯子还在。我们要顺着它爬到高处去。
是穿着厚厚的棉袄和棉裤的缘故吧，我们在梯子上爬起来笨笨的，远没有预想中的顺利。横栏上的雪也成了捣蛋鬼，像似在我们的脚底下抹了油，有好几次我们差点儿摔下去。
但这些——丝毫不能阻止我们继续攀登。
当全体小伙伴都站在屋顶上时，白雪已经覆盖了我们来时的脚窝儿。
我们第一次站在如此高的地方，环顾四周：真的是白茫茫一片！只有屋顶上的我们，被向南手中那柄伞上的点点梅花映得脸蛋儿通红。
向南偎着那柄伞，眼睛微闭。他一定在享受飞翔之前的喜悦，或者，设想飞翔的种种姿势，当然，更少不了许下美好的愿望。
土屋虽没有想象那么高，但也不一定是看到这么矮。我们有些不放心，靠近向南，问：“真的要飞吗？”
“飞！当然要飞！我早就向往这一刻了！”
向南的大眼睛透露出坚定的光芒，似乎能穿透风雪，照出笔直的道路来。
向南撑开那柄油纸伞。
风吹动皮棉纸的伞面，发出鼓舞的声音。
向南选好了方向、落脚点，然后，向前一步……
飞起来了！
在辽阔的天地间，向南飞得那般美丽！那般自由！
那柄伞终于绽放为真正意义的伞了。一朵朵红色的梅花傲然怒放，如春天的使者一般！
在洁白的世界里，飞起来的向南和他飞起来的梦——是那么那么地耀眼！
飞起来了！
我们鼓掌，我们欢呼。
松软的雪地像迎接她勇敢的孩子那样，将向南轻轻捧在了怀里。
接着，一个又一个伙伴飞了起来……
我们在雪地上一遍又一遍地欢呼。
这一刻，整个天空是我们的，整个大地是我们的。
四
没过多久，向南一家就搬回南方去了。
他离开的那个清早，大人们握手道别，小伙伴们抱成一团。我们哭了，从不流泪的向南也哭了。
我们将写着“友谊之树常青”的日记本和祝福的礼物塞给向南。向南将那柄白色的油纸伞留给了我们。
车开动了。
我们挥手，流着泪，追出好远……
五
冰雪消融的时候，我们收到了向南的来信。他说那里的春天已经来了，美丽的伞花已经盛开，他正在桐油的芬芳里给我们写信……
读着来自南方温暖的消息，我们都哭了，高兴地哭了。
（责编/冉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