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牛场的四周，围坐着兴致勃勃、全神贯注的万千看客，只见斗牛士的利剑对准那头黑牛鲜血淋漓的颈背，一剑下去，直刺心脏，黑牛倒地而亡，此时全体观众都起立喝彩欢呼，挥舞白手帕，向英勇的斗牛士抛掷鲜花，人人带着胜利的喜悦，看着马车把那头败给智慧而勇敢的人类的黑牛拖出场外，望着员工用沙土掩盖那个无辜生灵的鲜血，一面稍事休整，等候嘹亮的号角再响，看下一头猛牛进场。
　　在西班牙，各类旅游、文化、风俗、观光、风情等宣传物里，都充斥着斗牛场面的图片海报，还有文章详细介绍西班牙的斗牛文化传统，尤其是对机智灵活、勇猛无畏的斗牛士的大肆吹捧和啧啧赞叹。
　　作为旅居西班牙多年的中国人，我差点要问斗牛士：你为什么不斗狮子、老虎，或者哪怕是母牛呢？
　　牛是哺乳脊椎动物，食草，群居。人类出现之后，牛便为人类所役用、肉用和乳用：公牛为人类耕田驾车，母牛为人类提供乳汁，一两岁小牛的嫩肉还要被人类炖、炒、烧、烤。
　　不少人认为，用来引逗的公牛是一个特殊的牛种。其实完全不是的，牛类中原本并没有一个品种是凶悍暴躁、一触即跳，可以专门用来供人类引逗取乐的。在群居的状况下，牛遇到危险时的反应和所有食草动物一样——逃避，当然，不排除在某些情况下，会表现出危险的攻击性——狗急了还跳墙呢。那么它是怎样演变成一头粗野、暴怒、颇具进攻性的“斗牛”的呢？这要“归功”于人类的“智慧”，是人类对牛类施加特殊养殖和训练，把这个秉性温和而又胆怯的物种演变成斗牛场上的“野兽”。而这一切只为了一个目的——赚钱。
　　说来大概有点不可思议，牛被人类选中作为引逗虐杀取乐的对象实在是因为它是一种十分温厚胆怯的动物。在群居的环境中，公牛互斗的唯一原因当是为争夺雌性。当生性群居的公牛被独自隔离的时候，它就会陷入紧张恐惧的深渊，正如一个人海难不死，却被抛在一个荒无人烟、莽兽出没的小岛上。看汤姆·汉克斯主演的影片《海难》是一回事，而真要把你独自放到那个荒岛上，求死不甘、求生不能，那可是另一码事呐。
　　在危险或者威胁面前懂得逃避，这是一种智慧，而这点聪明牛科动物还是具备的。然而，不上钩的牛还有什么斗头？于是养牛人就想出多种办法，改变了这胆怯温厚、不回应挑衅的物种。首先，增加体积和体重，让它们变得呆蠢笨拙，行动乏力，丧失那本来就不大的灵活度。须知，体重和体积越大，斗牛士的安全系数就越高。第二，改变它们的性情，抹杀它们逃避危险的智慧，让它们变得更傻更愚。第三，使它们变得更加胆怯，它们会出于恐惧而对外来刺激或侵犯作出回应，越是恐惧反应就越激烈。
　　人类所设计的斗牛程序，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激怒公牛，让他不停奔跑消耗体力，让他不停流血消耗精力，从而增加斗牛士的安全系数。一头被选中完成这一使命的公牛，在出场之前的四十八小时便与同类隔离，独自被关在狭小的黑牢，无水无草无料，然后封闭的卡车把他运送到斗牛地点。当人类吹起那嘹亮而振奋的号角时，关押公牛的黑牢开了一道小门，公牛以为可走出黑暗重回自由光明的草地。它走出来，身后的门便永久关闭，除了栏杆围成只有一头牛宽度的狭道，再无路可走。在入场之前的最后一道门口，已经有人类守候在公牛看不见的高处，并把一只足有二十公分长的匕首刺进公牛的颈背。公牛进得斗牛场，面对一片空旷的沙场，没有草地，没有同类，只有周围的无数异类。匕首在背，伤痛刺激着它，恐惧攫获了它，惊怵和恐慌令它对任何微小的动作发出自卫反击。它看到在他前面晃动着一个大块的物体，它要把这危险物顶开，它摇晃着笨重的躯体，追随着那移动的物体奔来跑去，引得看台上的万千异类们大呼小应，喝彩助兴，斗牛的“娱乐”就这样开始了。等公牛跑累了，人类开始用长矛短刺折磨它，利用它的冲撞力把利器插进他的体内。他怎么会知道，那是一个骗局，假如他不回应斗牛士的大布块，他就会被视为孬种放生，捡回一条命？这是第一个内幕。
　　还有一个秘密，就是公牛的视觉。人眼是三元色，对颜色的分辨力较强，而牛和其他动物一样，都是二元色，分辨颜色的能力较差，换言之，牛是色盲。斗牛士的红布（实际上近乎紫色）是为了醒目，为吸引观众的视觉注意力，它和斗牛士绚丽的服装一样，都是为了营造斗牛场上的视觉效果，增加节日气氛，特别是减弱鲜血淋漓的恐怖。所以，公牛所看到的，是那块不停抖动的大布块，对牛来说，威胁它的不是颜色，而是动态，公牛以为那就是伤害它的东西，便用头顶冲向那块大布头。那么，他为什么不冲向近在咫尺的斗牛士？因为牛眼近视，对正面的远距离的物体看得较清，对近距离和侧面的物体看不清，某些角度是公牛的视觉盲区。尤其是斗牛士只抖动大布块，自己保持不动，公牛就更加无法分辨它的敌人在哪里。斗牛士也会进入公牛的视野，但是当双方距离拉近的时候，狡猾的斗牛士早已躲到一边，置身于公牛的视觉盲区。
　　还有一例，表明人类是怎样利用公牛的视觉特点，那就是人类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手持倒刺长矛。公牛只见马不见人，更不见长矛，人从高处把长矛一次又一次地刺入牛背牛身，每刺一下都要把进入牛身的矛头狠狠地来回拧转，生怕牛痛得不够。而公牛因为看不见长矛，于是一次一次向马进攻。值得提一笔的是，智慧而高贵的马也被人类利用了，显然，假如马看到公牛向它冲来，肯定要逃避的，所以人除了给马罩上周身护甲，还尤其要蒙住它们的眼睛，让它们看不见危险，当然也看不见人类在干什么，但是它们肯定感觉到有危险，他们被公牛顶伤直至死亡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第三个秘密。公牛的犄角并不是它用来攻击的武器，公牛互斗的时候只是用头顶冲撞，而且当一方退让的时候另方就停止攻击。假如牛角刺中了斗牛士那纯属斗牛士的失误，公牛并不想伤害他，只想把伤害它的物体推开而已。公牛也没有伤害的武器，它不会拿起冲锋枪，把要虐杀它的人类全部打倒在地，它甚至也不能像它的对手那样操起长矛、倒刺，乃至长长的利剑，同要把它置于死地的敌人做平等的较量。因为它不是人类，它是牛，是一个连视觉都不完善的物种，它连那块西去东来不停游走的大布头是什么都不认识，更看不见操纵它的是何许怪物，如何想像它会用思维和想像力来判断对方的位置，来确定它的犄角应该朝哪个方向刺中他的侵害者呢？更何况，养牛人事先已把尖利的牛角磨钝！这就是人类对牛类的智慧。 　　人们赞美公牛高尚，实则是公牛的天真无知，人们赞美公牛勇猛无畏，实则是公牛的缺少智慧。靠斗牛生意发家致富的世代阔佬们大肆宣传：公牛是一个特殊品种，它崇高而勇敢地接受人类的挑战，接受搏斗的命运和战死的下场。这些不过是为他们赚钱施放的烟幕和谎言。事实是：公牛是因无知而回应挑衅，因恐惧而回应进攻。在忍受撩拨、戏谑、折磨的时候，它发出痛苦的呻吟，流着无奈的眼泪，当它精疲力竭，再也无力回应，再也无法忍受折磨的时候，它只能停止自卫，任凭那个威胁它、折磨它、决意把它置于死地而后快的对手结果它的生命。
　　但是，“聪明绝顶”、“智慧而高贵”的人类既听不见，也看不见或者不愿意听见也不愿意看见。那些靠虐杀公牛大发横财者，那些取乐于虐杀游戏的愚昧无知者们，往往津津乐道：公牛的死是快乐的。须知：即使当生不如死的时候，死也只能是一种解脱，而不是一种快乐。按照“公牛快乐死”的逻辑，曾经的黑奴们的死也是快乐的？难道，公牛死得快乐，因为它是动物就不痛？奴隶乐于受虐，因为他是奴隶就不痛？那养牛人你为什么不像你的牛那样快乐地死呢？那些麻木的看客，你们为什么不像公牛那样，也快乐地死呢？还有你——斗牛士，你为什么不让公牛把你挑起来，玩你几个空翻，博得全场喝彩鼓掌，再把五、六百公斤的体重踏在你的胸口成全你去快乐地死呢？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慷慨，把快乐的死让给了与你毫无干系的公牛呢？你不敢斗狮子老虎，因为他们比你聪明，比你灵活，比你凶悍，他们一口把你吃掉，不给你哪怕一秒钟的引逗的机会。你不敢斗母牛，因为母牛比公牛聪明，而且视野宽，也不近视，她要是自卫反击你根本不是对手。既如此，机智勇敢的斗牛士，你的机智勇敢从何谈起呢？
　　公牛的主人可以因提供公牛而获益丰厚，用“快乐死去”的公牛换来的金钱快乐地活着。经纪人也用丰厚的佣金快乐地活着。斗牛士更是名扬四方，腰缠万贯，幸福快乐地活着。这里，与其说是斗牛场，不如说是生意场。
　　当公牛奄奄一息的时刻，它只见眼前晃动的大布头，看不见斗牛士在它头顶上方高举的利剑，还想做最后的挣扎，恰恰是这冲撞，方便斗牛士把利剑直插它的心脏。很多时候，似乎几十分钟的折磨还不够刺激，尚存一息的公牛还要被割下耳朵，斗牛士举着鲜血淋漓的牛耳，在喝彩和乐声的陪伴下向观众巡礼，炫耀英雄气概，做圆满辉煌的谢幕。多么欢快的节日，彩旗鲜花，掌声乐声……全体都有收益，人人兴高采烈，个个心满意足，只有公牛被人类施尽骗术和折磨，直至毙命，然后被誉为崇高勇猛，可他并不因“勇猛高尚”而成为百万“富翁”，虽然他全部的幸福就是晒晒太阳和悠闲地吃草，不但如此，早在他进场之前，他的肉就已经被高价售出。
　　那些斗牛士是什么勇士吗？他们不是正当的屠夫，也不是普通的杀生者，他们是靠虐杀生灵博取观众喝彩而大赚其钱的病患，他们除了折磨残害公牛之外一无所长，他们的百万钱财沾满被害生灵的鲜血，他们还常常是媒体追逐的丑闻的主角。
　　民族节日也好，文化传统也罢，各类虚伪无耻都不能掩盖斗牛是人类对动物虐待折磨杀生取乐的残酷行为。盼望人类中的多数早日醒悟，看清谎言后面的真相，识破光荣背后的丑陋，还公牛以和平，让他们自由地享受阳光草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