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当代诗人杰弗里·希尔(Geoffrey Hill,1932-)在战后英国诗坛享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在六十余年的创作生涯中,他始终将目光投向历史,多数诗作要么沉思某个历史事件,要么悼挽某个历史人物或群体。我们将之称为希尔作品的记忆(历史)母题。本文着力研究希尔作品强烈的历史感所折射出的诗学思想。本文借鉴瓦尔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西奥多·阿多诺(Theodor W. Adorno)、让-弗朗索瓦·利奥塔(Jean-Francois Lyotard)的非同一化(non-identification)思想,对希尔诗作的记忆(历史)母题进行分析。本文指出,希尔有关物化文化钝化人类心智、导致现代人精神麻木的认识,以及他试图通过艺术拯救被物化的现代人的诗学路径,与上述三位和他处于同一历史文化背景的非同一化思想家的思考有着本质的一致性。物化(reification)是工具理性(instrumental reason)同一化(identification)的一种具体表现形式。在商业社会中,工具理性以交换价值这一商业社会的价值准则表现出来,进而实现了对社会关系、人的心智、人的感知力以及人性的物化。被物化文化同一化掉的那些存在被遮蔽,从而沦为被遗忘的他者(the Other).通过艺术手段唤醒自我对他者的感知,是希尔与上述思想家不约而同发现的一条唤醒人类感知力,进而恢复健全人性的审美拯救之路。本文主体分三个部分对希尔作品记忆(历史)母题的三个层面进行分析：记忆(历史)母题的成因,召唤他者的诗学方式,以及诗作所持存的他者之他异性(the alterity)的内涵。文章首先分析希尔诗作记忆母题的成因及他对这一成因背后更深层次原因的洞察。希尔之所以关注历史悼挽死者,是因为他深刻意识到文化健忘是当代文化的一大顽疾。希尔的诸多诗作暗示了文化健忘的一个表现和原因,词与物的分离。此外,一些诗作展现了希尔对文化健忘本质的认识：语言的物化或说语言的同一化所表现出来的人类心智的物化。语言的物化与心智的物化相互影响,被物化的语言源自物化了的心智,物化了的心智又会加速语言的物化。文章其次探究希尔解决当代人精神麻木的核心诗学思想以及因之而生的三种诗学手段。在希尔看来,“识悟之震惊”(shocks of recognition)是诗歌艺术应该具备的一种诗学品质：通过诗歌艺术技巧唤醒读者融理性和感性为一体的健全感知力,从而感知被物化文化遮蔽的他者存在,进而达到对生活真实和历史真实的认知。希尔的这一思想与非同一化思想家提出的达到震惊效果的崇高(sublime)具有本质一致性。文章随后考察了希尔在不同阶段诗作中持存的,被物化文化同一化掉的人文价值传统。希尔对这些人文价值的持存,体现了他的“内在价值”(intrinsic value)思想,即对人类个体和群体品质中于二者健康发展有利的那一部分,尤其是被物化文化同一化掉的,体现以同情心为代表的人性中善的那一部分价值的挖掘,是他为人类摆脱商业文化桎梏找到的一剂精神良药。在发掘这些品质的过程中,希尔强调对这些品质的对立面“病困”(illth)的反思,这样才能避免人类走向自我毁灭。总体来看,希尔的记忆(历史)母题源自他有关物化文化钝化人类心智,导致精神麻木和文化健忘,进而异化人性的思考。他进而转向诗歌的救赎能力,试图以诗歌艺术复苏人类业已麻木的对他者的感知力。同时,他在作品中不断持存被物化文化同一化掉的西方尤其是英国的人文价值传统,这一文化传统的核心是拥抱他者为他者负责的同情心。希尔将之视为摆脱物化文化桎梏,恢复健全人性的一条精神路径。希尔诗作的如上品质反映了他有关商业文化霸权麻木人的心智进而异化人性的深刻洞察,体现了他试图以诗歌艺术抵制这一泯灭人性的同一化进程的诗学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