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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评论家的心目中,宗教一直是西方小说艺术和意识形态的核心。尤其在进入20和21世纪之后,国外对于勃朗特姐妹作品中的宗教思想的研究日益增多。但是,在国内,这一研究角度尚未引起足够重视。就女性主义视角而言,位于文学经典前列的《简爱》和《呼啸山庄》,蕴含着维多利亚时代丰富的宗教福音意识与男权批判思想;而名气并不显赫的安妮,也有着对于女性主义的独特理解,只是淹没在两位姐姐的光辉之下。本论文的主旨即在于,结合时代、文化语境以及作家作品,对勃朗特三姐妹在宗教思想中体现出来的女性主义加以阐述及文本解析。在女王执政的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仍然是以男性话语为主导的社会,控制体制宗教和社会思想的权力声音是男性,而女性的经济地位、思想意识的自由度十分低下。或者说,维多利亚时期的女性处于多重压迫之下。正如奎尔斯(Barry V. Qualls)在《维多利亚小说中的世俗历程》(The Secular Pilgrims of Victorian Fiction,1982)中所论证的,勃朗特姐妹作品中的女主人公在人间的世俗之旅中,一方面努力撑起传统的“房中天使”桂冠,另一方面这种桂冠的桎梏也迫使具有独立意识的女性奋起反抗。因此,在勃朗特姐妹的作品中,可以看出对传统体制的宗教教义及仪式、对作为性别桎梏的宗教话语权的独立思考,随之形成一种女性主义宗教观,深深浸入其艺术创作之中。但在当时强大的传统宗教语境之中,她们这种女性宗教观的合法性不仅在社会层面,甚至在她们自己的内心之中,还找不到足够的力量支撑。所以在她们的作品中,一方面有对于传统体制宗教的否定性评判;另一方面,她们的女性主义宗教观还只是以感性经验为基础,往往以女性个人幻想来对抗强大的传统宗教理念,从而在创作中呈现出诸多的矛盾和焦虑。而这恰恰是是社会和思想转型之初,敏感的艺术家既欣喜又疑虑的存在状态。因此,勃朗特姐妹笔下女主人公的精神自由和心灵解放之旅,其领悟和蜕变过程,充满了化蛹成蝶的痛苦和美丽。笔者正是从此观点出发,全面剖析了勃朗特三姐妹的宗教背景和宗教信仰,梳理了三姐妹的宗教人格,并在女性主义视角下对她们作品中的宗教观念进行了评析。首先,笔者研究论证了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宗教福音主义运动,以及宗教传统中女性“罪恶”观的神学起源。正是在这种社会背景之中,女性个人主义宗教开始萌芽,并在勃朗特三姐妹创作的七部小说中得以孕育生长。安妮·勃朗特是一位福音主义的启蒙者,虽然在三姐妹中年龄最小,她却最早在小说中对宗教问题做出思考。她短暂的一生,深受孩童时期所接受的宗教教义中罪恶报应观念影响,在她的作品中显露出其内心深受这种宗教信念折磨的痕迹。在与两位姊妹的作品比较之后会发现,在宗教问题上,如果说,夏绿蒂和艾米莉多以想象的、讽刺的、或者是批判的角度来对待和处理宗教问题,她则以更加严肃和认真的传统规范来看待宗教。在《阿格尼丝·格雷》中,女主人公以宗教布道者的身份记录了女性对于男性布道者的宗教态度;而在《女房客》中,女主角海伦的生活历程则反映了维多利亚“房中天使”的觉醒历程,最终获得了精神和生活的最终启示和完满。夏绿蒂·勃朗特则是在福音主义宗教启示下的传统宗教的叛逆者。夏绿蒂的代表作《简爱》,从精神和宗教层面而言,是一部福音主义女教徒的成长历程的记录。而《谢莉》则以更为广阔的背景,描述了维多利亚初期英国宗教宗派之争的复杂背景,体现出明确的批判意识,一方面否定牧师所谓安抚人类心灵的谎言;另一方面则大胆重构了《创世纪》神话,提出了“女神”的宗教观念,这种充满叛逆和想象力的宗教观念,显然是超越安妮的。在夏绿蒂的最后一部小说《维莱特》中,其背景则被设定在异域——维莱特城,在这所被天主教所统辖的城市之中,女主角露西一方面要承受着身为“外国人”的疏离感,宗教信仰不再是新教而是天主教;另一方面,露西依然要担负“房中天使”冠冕的沉重压力,这两方面的重压,使得露西在精神上几近崩溃。但是,她在两位逝去的修女身上,看出了女性作为“房中天使”的悲剧原因,最终找出了宗教和精神上的症结,获得了自我解放。在夏绿蒂的笔下,女主人公体现出一种更为积极、大胆甚至叛逆的特征,她们尖锐地批判了体制宗教,并在福音主义宗教的启示下,从宗教中找到了最终的精神支撑,发展成为女性主义的个人宗教。艾米莉·勃朗特的宗教观最为复杂,她关于宗教的鲜明论断是:“我的宗教介于上帝和我之间。”笔者认为,艾米莉是一位神秘的泛神论主义者。所谓泛神论,“即是一种将自然界与神等同起来,以强调自然界的至高无上的哲学观点,认为神就存在于自然界一切事物之中。”艾米莉以自然为宗教启示力量,在大自然的“风”、“荒原”和“一草一木”中找到了精神支持,从她创作的近193首诗歌中,都可以寻觅到以自然为“上帝”的痕迹。而在她的代表作《呼啸山庄》中,凯瑟琳和希思克利夫之间以“灵魂”为契约的爱情,则进一步印证了“泛神论”的本旨——灵魂即为“圣灵”,它具有摧毁一切压抑的反叛力量。另外,艾米莉的诗歌和小说以一种更为尖刻的笔调,强烈批判了体制宗教教义,在她的笔下,宗教成为个人心灵自我理解和冥思的事务,在个人的虔诚和静默中,体会上帝的无所不在和对个人的启示。这正是艾米莉认为的“宗教介于上帝和我之间”的含义。总之,勃朗特三姐妹的作品,旗帜鲜明地表达了对传统体制宗教的批评,而且将宗教传统转换到一个更为引人注目的女性世界中,将焦点聚集于被当时宗教传统所忽视和压制的女性生活历程中,她们的作品和个人思想印证了女性主义宗教的萌芽和发展,以及女性个人对于宗教体验和诠释的多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