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赋效应是决策心理学领域最著名的现象之一,由行为经济学家理查德·泰勒(Richard Thaler)于1980年提出。禀赋效应是指个体存在一种高估自己所拥有物品价值的倾向,一旦某物成为了自己的禀赋,人们就会表现出难以放弃以及高估该物品价值的现象,拥有一件物品似乎增加了其在所有者心目中的价值。中国人经常提及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自己的筐里没烂桃”以及“钉子户”等现象可能都包含禀赋效应的影响。在市场交易中,禀赋效应主要表现为两种形式:一是物品所有者不愿意用手中的物品去交换另一个等价的物品;二是对于同一物品而言,其所有者能够接受的卖价(Willing-to-accept,WTA)往往要高于自己愿意出的买价(Willing-to-pay,WTP)。禀赋效应的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这是因为禀赋效应与传统的西方主流经济学的理论假设相矛盾,却能为市场交易不足、自然产权等现象提供更合理的解释。除此之外,禀赋效应具有广泛的影响力,在政治、经济、市场、法律、农业、环境等领域都能发现它的身影。因此,研究和掌握禀赋效应的发生发展规律,将有利于我们理解和解决诸多的现实问题。本研究对有关禀赋效应的理论研究和实证研究进行了梳理,发现禀赋效应是一种稳健存在的决策现象。但是,迄今为止,尚未有统一且被广泛认可的某种理论能够解释禀赋效应的产生根源。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开始认同“进化优势假说”,认为禀赋效应是一种进化和演化的优势。这是因为研究者们发现,禀赋效应不仅存在于成年人之中,在尚未形成策略思维的儿童、非人类群体的灵长类动物身上也同样发现了其踪迹。并且,大脑的功能也往往具有演化的特点,内侧前额叶、伏隔核和岛叶,右侧额下回以及中额奖励系统等脑区都被发现与禀赋效应有关。禀赋效应是行为经济学领域的一种看似“非理性”的“异象”(Anomalies),却可能来源于人类进化和演化所形成的心理机制,并对社会秩序的形成起到了关键的推动作用。虽然人类的行为往往受到先天和环境的双重影响,但是大多数研究者关注的是后天因素的作用,例如,参照价格、心理拥有感、信息偏差等来解释禀赋效应,很少有研究者进一步从先天因素的角度对禀赋效应进行探究。由于基因能够决定性状,从基因的角度来研究某种决策行为,是一种验证该行为是否受到先天因素影响的方法之一。在决策领域,类似的研究已经存在,例如,基因对风险模糊决策、损失厌恶以及框架效应的影响。那么,基因能否影响禀赋效应呢?这类研究却仍然处于空白期,很少有研究者关注这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根据以往的研究结果,多巴胺羟化酶(DBH)是一种儿茶酚胺代谢的生物合成酶,其主要功能是催化多巴胺转化为去甲肾上腺素,它的单核苷酸多态性rs1611115具有三种基因型,CC、CT和TT。其中,TT基因型能表现出最低的DBH酶活性,CT基因型表现出中间活性,而CC基因型能表现出最高的酶活性。一项关于自闭症患者的研究发现,DBH基因rs1611115多态性能够影响自闭症患者的社会互动意愿,相比于CC基因型被试,携带T等位基因的被试在自闭症诊断访谈修订本(Autism Diagnostic Interview—Revised Version,ADI-R)中获得了更高的社会性分数,意味着更低的社会互动意愿。由于在市场交易中,购买和出售被视为人与人之间的互动行为。而且禀赋效应又可以被现状偏差(Status-quo Bias)所解释,即一种强烈的保持现状和拒绝改变的惯性。因此,我们认为,T等位基因携带者较可能会有更低的社会互动意愿,所以更不愿购买或出售物品,从而表现出更高的禀赋效应。为了探究基因能否对禀赋效应产生影响,我们对中国大学生群体进行了两个实验研究,行为实验和基因实验。行为实验的目的是验证禀赋效应是否存在,从而为基因实验奠定基础。研究一中,我们采用了禀赋效应范式中的“估值范式”作为实验任务,所使用的物品是具有不同赢钱概率或不同期望值的彩票,禀赋效应的衡量方法是“卖价-买价”,即“WTA-WTP”。实验结果表明:(1)32名被试普遍表现出了显著的禀赋效应,即“WTA>WTP”,这与先前的研究结果相一致。(2)被试在买卖具有不同赢钱概率的彩票时,反应时并无显著差异。研究二中,首先,被试需要对虚拟彩票进行买卖出价,之后,再提供唾液进行基因检测。我们关注多巴胺羟化酶(DBH)基因的单核苷酸多态性rs1611115是否会对禀赋效应的强度产生影响。禀赋效应的衡量方法依然是“WTA-WTP”。实验结果表明:(1)360名中国大学生被试普遍表现出了非常显著的禀赋效应,即“WTA>WTP”,这与先前的研究结果相一致。并且,不同赢钱概率水平下的禀赋效应存在差异,极端概率组(1%和99%)的禀赋效应要弱于中等概率组(10%至90%)。(2)多巴胺羟化酶多态性rs1611115对禀赋效应具有显著的影响,相比于携带CC基因型的被试,携带T等位基因(本研究中是CT基因型)的被试表现出了更强的禀赋效应。这与我们的实验预期一致。(3)我们没有发现性别对禀赋效应以及WTA、WTP存在显著的影响。(4)月消费金额对禀赋效应的影响呈边缘显著,但是存在一种趋势:相比于月消费金额高的被试,月消费金额低的被试表现出了更低的禀赋效应。(5)不同专业类别的被试,如文科和理科,其禀赋效应强度不存在显著差异。综上所述,本研究提供了第一个关于基因能够影响禀赋效应的直接证据,也为禀赋效应的进化优势假说提供了更为直接的证据支持。我们的研究结果暗示,即使是一个基因的单核苷酸多态性,也可能具有对复杂的人类的市场活动产生影响的能力。未来的研究可以进一步着眼于探讨DBH基因rs1611115多态性影响禀赋效应的具体通路,以及展开相关的基因对其他决策行为的研究。由于某些行为现象往往由多种基因决定,结合多种基因位点以进行更为深入的连锁效应研究也是一个很好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