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不论是通过线下主流媒体还是互联网空间,主流异性恋人群或性少数群体都感受到了同性恋话语在媒介中的激增。以此为契机,本研究考察了从民国初年至今,报纸、杂志、专业期刊、书籍、手册等大众媒介中关于同性恋的话语再现,并进一步从媒介话语与生活、抗争空间的双重角度探讨了互联网等传播新媒介与中国大陆同性恋社群的互动,特别是互联网中同性恋群体亚文化身份抗争的行动。通过话语分析与民族志方法,本研究力图展现作为性少数实践的同性恋在中国大众媒介话语中的历史变迁,它是整个中国社会同性恋观念之变迁的缩影。同时,笔者也希望本研究能够揭示互联网时代中国同性恋社群生活、抗争实践的丰富性与多样性,分析其中传统、现代与后现代的碰撞,全球与本土的张力,线上真实虚拟与线下物理世界的互动,以及个人与社群自身的能动性。研究发现,自民国初年以来的百年里,大众媒介中的同性恋话语始终类似一种叠加机制的母体(matrix),在其之上层层叠加了诸如变态、道德沦丧、反革命、资本主义罪恶、社会病态与艾滋病等一系列话语体系,作为性边缘群体,他们又往往成为严重社会问题的替罪羊。同性恋者在中国大陆被主流异性恋社会置于不平等的地位并非主要通过制定法律或执法机关来实现,而是通过一种不平等话语的生产机制。后者往往更隐蔽,更让人觉得这不是不平等,而是拯救病人或社会。1990年代之前,同性恋污名化的日趋严重在媒介话语上的表现便是不断有新的话语秩序加入到针对同性恋的话语“污名化联盟”中,而1990年代中期以后的同性恋抗争行动主义的一个重点便是通过将不同的话语秩序从中剔除从而瓦解这一污名化的话语联盟。与此同时,同志社群的积极行动者及其盟友,不断联合各种积极的话语秩序以创造一种关于同性恋话语的“自由联盟”(如人权、权利、社会创新的基石等)。令人欣慰的是,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主流媒体对于同性恋的话语再现在新闻人“政治正确性”的意识之下,得到了很大的改观。面对主流异性恋社会的话语压制,话语策略始终是同性恋群体及其盟友最重要的抗争形式之一,包括作为一种反话语技术的对于媒介文本的策略性解读,以及借助于互联网等传播新媒介的集体性个人叙事。中国同志社群利用互联网展开的具有亚文化意味的身份抗争行动既是中国同志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又是同志运动发展的必要基础。互联网使一种虚拟抗争表演成为可能,超越了传统的物理的身体必须共同在场的集体抗争表演。转发、回帖、跟帖、自我叙事等行为构成了互联网空间中常见的同志社群成员个人的符号化抗争剧目。而线上同志另类媒介(online gay alternative media)则是同志社群集体身份抗争的重要实践方式。然而,一方面,在线商业主流媒介对于眼球经济的追求可能导致有关同性恋的刻板印象随着娱乐与猎奇话语而固化,另一方面,从宗教、医学、传统中征用保守资源的反同性恋话语,正借助互联网平台扩大其行动主义的影响。因此,我们必须避免堕入互联网乌托邦主义的欣喜中。最后,虽然本文从话语再现与身份抗争的角度来考察媒介与同性恋社群的关系,但相比再现与被再现、抗争的主体与抗争的工具,笔者更愿意将媒介与同志社群的关系视为一种持续流变的互动。这种互动根植于百年来中国社会的“漫长革命”即其结构性的转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