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从整体上讲,庄子美学是“道”的美学,美就是道的显现。但庄子之“道”又是被“无”所规定的,因此庄子美学是被“无”所规定的美学,或者说在“有”“无”相生中,庄子强调的是以无为主的美学。在字源学意义上,“道”有道路、引导、开辟道路和生生之路四重含义:前两者是“道”的基本义,其中路是具有导向的路,“导”则由路来实现和完成;后两者强调了“道”的生成性。庄子之“道”主要包括存在性、思想性、语言性三个方面,而存在性之“道”又含有形而下之“道”(道路及其引导)、形而上之“道”(大道、天道、地道、圣道、帝道)、“道”的自我否定三种。庄子强调了大道的指引性(“导”)和生成性。“道”是一种“有”,它不仅存在,而且是恒常之在,更是第一存在——它不仅自身存在,而且是其他存在者存在的根据,所以“道”不仅是“有”,而且是非常之“有”,同时“道”也存于“有”,并通过“有”显现、实现和完成自身。然而“道”却始源于“无”,并以“无”的形态存在——不可见、不可知、不可言。就存在性而言,“道”是虚静、恬淡、寂寞、无为、冥暗的;就思想性而言,“道”若“愚”;就语言性而言,“道”若“默”。因此“道”的本性为“无”。“道”虽然为“有”,但却被“无”所规定。就“无”而言,《庄子》中有三种“无”:形而下的物之无、形而上的道之无和道之无的自我否定——无无,这正好与“无”字本身的三种形态相对应:“亡”(与有相对的无)、“無”(超出了有的抽象的无)和“无”(无无的阶段)。就“物”之无而言,它能否定人为之有、忘自然之有和无中生有;就“道”之无而言,万物不仅源于它,还被其所规定;而“道”之无的自我否定既是无的完成,也是“道”的自我实现。这种“无”在《庄子》中具体、集中地表现在三个方面:存在性之“无”——“无仁”;思想性之“无”——“无知”;语言性之“无”——“无言”。从“物”(人)的角度而言,“无仁”“无知”“无言”意味着人要否定人为之仁、知、言,忘自然之仁、知、言;从“道”的角度而言,“无仁”“无知”“无言”源于“道”的“淡漠”“愚”“默”的本性;从自我否定的角度而言,“无仁”“无知”“无言”拒绝成为“有”而成为新的束缚。就“有”而言,它在《庄子》中主要以“物”的面貌出现。《庄子》的“物”含义杂多,它既可分为可感之物、不可感之物和存在者整体,也可分为自然物、人工物和事物……但是就其根本而言,“物”可分为无道之物(被“有”所规定的物)和有道之物(保持在“无”的状态中的“物”)。因此“物”是被“无”所规定的,它不仅源于“无”,而且本性为“无”。对于“物,”而言,它要“无用”,“无用”才能持守自身,不受伤害;对于人而言则要“无为”,“无为”才能不干涉、无伤害——因此正是“无”守护着“物”。“人”是《庄子》中的特别之物,他被“无”所规定:一方面,他的身体被“无”所规定,就本源而言,人原本无形,只是气的聚散;就本性而言,人只有仿佛不存在时,他才能真正地存在,这表现在《庄子》对得道之人的描述和规定上。另一方面,他的心灵也被“无”所规定——“无心”,从否定方面而言,“无心”意味着否定人为之心,从肯定方面而言,“无心”意味着心灵原本是虚无、宁静、平淡的,“无心”正是心灵的本性。“人”的特别之处在于他的心灵,正是通过心灵之“无”(心灵的否定、心灵的忘、心灵的转化),“人”从“无道”通向“道”。而人通向“道”的过程就是通向“无”的过程,同时也是人通向“美”的过程。正是在“道”的视域中,“无”与“美”产生了关联。反之,在“人”的视域中,“美”则与“有”相关联。所以庄子美学首先是以“反”美的形象出现的:它以“人间世”的美学“反”理性主义美学,以“天地与我并生”的美学“反”主客二分的美学,以“顺”的美学“反”创造、设立的美学。他的美学和以“人”为中心、以“有”为中心的美学格格不入。庄子美学是被“无”所规定的美学,他的美是“无”之美。这种美首先体现在物之“无”中,它表现为作为否定的“无”对非存在的否定和对存在自身的揭示,正是基于对非存在性的存在以及存在的非存在性的否定,“无”让存在自身从被遮蔽中敞开出来,从而产生了无仁之美、无廉之美、无勇之美……同时它也体现在思想之“无”的无知之美和语言之“无”的无言之美中。其次,这种美也体现在道之“无”中,这种美既不是只与感官相关、与真相对的美,也不仅仅是与善相关的美,而是一种大美,它至大无边、至小无遗,是无限之美,也是趋于“无”的美,即素朴之美、平淡之美等。最后,它体现在道的自我否定中,这种否定是“无”自身的圆满实现,并由此产生了生生不息的“美”,即完美。基于此,“无”之美的进程表现为三个阶段:作为让的“顺”、作为给予的“与”、作为生成的“生”。因此庄子之美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显现,显现首先意味着物的自我敞开,同时也向他物敞开;其次,它不仅是感性显现,而且是完美显现。二是照亮,显现自己,照亮他物,让世界处于光明之中。三是完美,它既是指完成(实现)之美,也是指完全之美——不仅指个体的局部之美,而且指个体的整体之美;不仅是个体之美,而且是万物一体的美。在此基础上,人才能真正地“逍遥游”,并获得“至乐”。但“无”之美并不能等同于“道”之美,“道”之美是有无双生、彼此相成的美,只是在其中,它强调以“无”为主。庄子的“无”之美在美学史和艺术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以至于对各种形态的“无”地揭示和显现,成为了美学家、艺术家们有意无意的共同追求,并因此照亮了他们的艺术和人生,成就了他们的艺术意境和人生境界。当然庄子的“无”之美也有其自身的局限性:如“有”之美的失落、“无”之美的缺失、作为否定的“无”的简单化、统一的抽象化、自然和心灵的绝对化……总之,庄子的“无”之美还不够完美,毋宁说,它也处在通往美的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