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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将赫尔曼·麦尔维尔的作品置于美国文学传统以及19世纪美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语境之中,从世界主义的视角出发,重新审视麦尔维尔文学作品呈现的跨种族交往、跨文化交流和跨国实践以及这些内容背后的世界主义和民族主义内涵。目前有关这些方面的研究往往认为麦尔维尔抵抗帝国殖民,强调超越种族文化的联系,有着倡导种族团结和多元文化并存的世界主义思想。然而,此类研究不仅低估了麦尔维尔作品中的民族主义话语,忽视了世界主义与民族主义之间的复杂关系,而且在分析西方文化与异域文化之间的异同中有意或无意地巩固了文化纯洁论和文化偏见。并且,目前研究多集中在群体(种族、文化、阶级等)层面,忽略了麦尔维尔对试图摆脱民族国家限制的个体的自由和发展的关注,而这也与世界主义有着重要联系。本文认为,麦尔维尔的文学作品建构的是具有世界主义特征的美国性。麦尔维尔在作品中批判19世纪美国的扩张主义、文化纯洁论和个体的异化,体现出一种世界主义的视野。这样的视野以文化多样性、种族平等和个人主义为特征,既与世界主义的核心内容相吻合,又与美国例外主义背后的自由、民主、平等的价值观相一致,可以称之为世界主义的美国主义。在种族层面上,麦尔维尔反对19世纪美国主流的盎格鲁-撒克逊种族主义话语和实践,拥护种族多样性。他将理想的美国视为容纳各种族人民的尘世天堂和世界楷模,实现了世界性与民族性的融合。《皮埃尔》将土地的来源以及移民与北美原住民之间的冲突化为文本的显性内容,将主流社会宣称的血统优越论设为开放的话题,促使读者思考美国对印第安人的贬低和清除。在《白鲸》中,亚哈船长追捕莫比·迪克造成的船倾人亡影射着“青年美国”的盎格鲁-撒克逊扩张主义会造成的自我毁灭。麦尔维尔构想了一个包容种族差异、拥抱种族团结的世界主义景象,这种愿景以美国为实践舞台,彰显了美国理想。《雷德本》揭露了19世纪中叶欧洲移民在美国的痛苦遭遇,谴责了本土主义者对移民的排斥和压迫。在麦尔维尔看来,美国作为“所有部落和人民”的“联合体”,应该摒弃种族偏见,改善移民生活环境,发扬真正的民主。文化上,麦尔维尔在世界范围内考虑美国的文化建构和实践,主张交流融合和进步民主的文化形态,然而这种以多样性和发展为特征的文化世界主义与进步、民主、平等的美国精神仍然是一致的,说明麦尔维尔确实认可美国民主文化的优越性。在《泰比》和《奥穆》中,麦尔维尔质疑了美国主流社会秉持的文化纯洁论,肯定了波利尼西亚文化的价值,但他意识到,全球化已成趋势,岛民若要存活,必须改变生活方式。这是麦尔维尔在启蒙运动影响下对世界文化的想象,也契合了美国例外主义背后进步和发展的观念。除了美国与波利尼西亚地区的文化碰撞,麦尔维尔的世界主义想象还涉及美国作为前英国殖民地与欧洲之间的纠葛。在《贝尼托·塞莱诺》中,麦尔维尔对美国政治文化的想象以西班牙的专制王权为参照,其核心是拥护平等和民主的美国主义。《雷德本》以英国为镜子,指向美国的文化实践本身。通过主人公的经历和感悟,麦尔维尔批判美国政府未能兑现“山巅之城”的承诺,而这种批判本质上也是对美国例外主义的认可。在个人主义维度上,麦尔维尔反对个体的异化,主张超越社群的、个人的自由和发展。不过,他所强调的个体自由和个人主义是美国例外主义背后的重要元素,也是支撑自由资本主义的基本性内容。世界主义与个人主义有着天然的联系,两者都关切个体的自由。就美国而言,虽然美国民主和美国例外主义强调人可以自由发展,但美国的实际做法背弃了这种理想。在《伊斯雷尔·波特》中,个体被民族国家利用,成为民族纷争的牺牲品;在《单身汉的天堂与少女的地狱》中,人的自由、权利和尊严受到工业资本主义的侵蚀。对麦尔维尔来说,个体的自由发展超越社群利益,具有优先性,但这并不意味着个体是孤立的存在。《白鲸》中的亚哈船长无视他人需求,走向毁灭,而以实玛利关注个体的道德责任,获得最终的救赎。在麦尔维尔的想象中,个体必须承认普遍人性,尊重他人,才能超脱现有社群形式,实现自我发展。麦尔维尔的文学作品体现出的具有世界主义视野的民族主义不仅涉及其他种族和文化,而且包括美国自身的文化以及超出民族国家概念的人的自由和发展。在这一方面,麦尔维尔的思想无疑激进且超前。激进是因为他敢于挑战19世纪美国政府推行的领土扩张和文化殖民,揭示个体的异化。超前是因为他所想象的跨种族联系和多元文化预言了 20世纪初伯恩以及现在的美国所宣扬的具有世界主义特征的美国性,而他所探讨的人的异化早于关怀人的主体性的现代主义文学数十年。麦尔维尔提倡的种族平等、文化多样性和个体自由是世界主义的核心,却也契合了美国例外主义背后的民主、平等、自由等内容。在宣扬这些价值观的同时,麦尔维尔也在无意中巩固了美国例外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