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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朱伯崑先生在《易学哲学史》中所指出的:“程颐是宋明道学中理学派的奠基人,其哲学体系主要来源于对《周易》经传的解释……作为其哲学体系的理学就是以其易学为基础形成和展开的”。而《程氏易传》的全部思想,又以“体用一源,显微无间”一语为核心。 伊川的“体用一源”思想首先是一种《周易》诠释学思想,是在批判和继承先代易学哲学的基础上形成和发展起来的。伊川的《周易》诠释学上承《易传》传统,以儒理解易,使之真正构成了体用一贯本末通达的有机体系。较之于王弼,程颐易学发生了更为彻底的转变。在“言”、“意”、“象”三者当中,伊川更看重的是“言”与“意”的关系,伊川认为在“辞”、“变”、“象”、“占”四个方面当中,“辞”具有沟通形而上下的枢纽作用:正是在“辞”那里,“理”实现为通过建构积极创生的,亦即通乎天人上下的实理,这也是“意”的全部开放性内涵。所谓“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体用一源,显微无间”,正是对此《周易》诠释学立场的总结和升华:理作为无限开放的创化之源似无从把捉,可谓隐微,象作为可观可感的现实成迹,可谓显著;然而理建构而成象,象在理的建构之中,两者无一丝窒碍。随着“体用一源,显微无间”思想的提出,伊川有关“辞”、“变”、“象”、“占”的《周易》诠释学思想,彻底展现为有关“知”、“行”、“天”、“人”的理学思想。这一思想,表达为伊川的易学观,则为“易,变易也,随时变易以从道也。其为书也,广大悉备,将以顺性命之理,通幽明之故,尽事物之情,而示开物成务之道也”;这在伊川的具体解易过程当中,表现为《十翼》解易、卦德卦才说、两体说、随时取义说和以史证易的解易方法。“易,变易也,随时变易以从道也”,由《十翼》之辞,元亨利贞四德,经乾生坤成人参天地之造化,时成为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之才所象之无穷无尽之情势变化,最终归于体用一如天人合和的中道。伊川曰:“使万物无一失所者,斯天理,中而已”,知“中”即“理”也,伊川的“体用一源”思想,就是“理”一本论。 伊川通过《程氏易传》所阐发的“体用一源,显微无间”的理一本思想,实现了对同时代哲学的批判和超越。正如众多研究者所指出的,二程理学是先秦儒学的复兴,其发端可追索至唐朝中期,引起此一潮流之历史契机,乃佛教之压力。进入北宋已后,宋初三先生之一的胡瑗提出“明体达用”作为复兴儒学的基本纲领,周敦颐和张载的哲学都对此作出了重要贡献。然而周、张之学尚不能体道为一本,故于形而上下之间,天人之际总有出入进退,有出入进退则不能实有诸己随时适变,故其于人伦不能周尽,于圣学亦不能通达其表里。其实“体用一源,显微无间”的真正奥秘,就在乾坤之翕聚发散当中。“不专一则不能直遂”,乾阳之体用也,分而言之,谓“静专”而“动直”也;“不翕聚则不能发散”,坤之体用也,分而言之,谓“静翕”而“动辟”也。乾,纵贯而生万物也,坤,横涉而成万物也;静,“专”而“翕”,动,“直”而“辟”;乾坤动静无一刻止息于天地之间,此之谓天理。以终始开阖纵横一体的乾坤本有之功,而为体用一源之生生的理一本论,首先表现为伊川的“理必有对”思想:天人上下等一切对待皆归于体用一源之一理;体用一源之一理生出无穷之对待;体用一源之一理即是圆融本体,无出入亦无进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由此可见,“体用一源,显微无间”一语,实际上道破了“理”作为宇宙人生本源的终极奥秘,而其所指示之究竟意涵,乃为三家共具之终极根本。然谓此意袭自佛老则不可,一体对待,在《礼》、《乐》、《易》、《中庸》等儒家经典当中早已有之,从一体对待始发明于《乾》、《坤》,可谓六经归宗大易,从六经皆体用一源而有其意,可谓“体用一源”为会通六经之枢机也。“体用一源,显微无间”的理一本思想,是程伊川哲学的真正基础。伊川由“体用一源,显微无间”所打开的究竟一理,其一天人合内外彻上彻下的圆融性,才将周、张形上学当中的宇宙论成份,全部收尽于本体论当中。因此,这一本体论,即是宇宙论,即是心性论,亦即是功夫论。由此反思伊川理学所据之经籍,可见伊川实则已经完全将《易传》与《中庸》、《大学》、《论语》、《孟子》融会贯通,对儒学作出了全新的诠释。这在伊川在天道观当中,反映为究竟天道、天道常久、参赞化育的思想,在伊川的人性论当中反映为性与才、真元之气与四端之心、仁与理的有关论述。 总而言之,“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体用一源,显微无间”,要言之谓理象体用上下一贯头尾相连圆满地落在“理”上。这是“理”这一诸家共有之观念由天转人,由虚转实的关键。“观其会通”观此也,“求言自近”自此也。故曰:“尽天理,斯之谓易。”此亦即元亨而利贞的乾坤之道,亦即天生人成之理。正是基于这一思想,伊川才彻底实现了其对佛老之学的批判,从而将其哲学建立为一门内圣外王的实学,接续了先秦儒家的传统。静中有动见于《程氏易传》之易学,动中有静见于《二程语录》之理学,伊川援易入理,以理解易,从而证成了其“体用一源”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