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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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编推荐:无论何时何地,安乐死都是个引战的话题。但如果有尊严地活对我们来说如此重要,那么有尊严地死应该也一样……
  我从车上下来,朝大门走去。我能感觉到她在门里注视着我。可我按了门铃后,她并没有立刻做出反应。她不想让我知道她正站在门后。
  终于,她在对讲机里问:“你是谁?”
  “我是‘仁’。”我说。
  她很惊讶。她想否认我是仁,否认她与这事有关,也许还想否认这件事本身,所以迟迟不肯开门。然而,楼上躺着她奄奄一息的丈夫,这是她无法否认的。
  她打开门,打量着我。她看上去很疲惫,苍白的脸拉得很长。她穿着做工讲究的休闲服,头发是几个月前她自己做的,指甲修剪得很好的手由于每天的洗洗涮涮而显得有些粗糙。华丽的房子、漂亮的衣服和充裕的金钱现在对她毫无用处。她需要的是我的帮助。
  她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到车上,汽车侧面印着“良伴,家庭帮手”几个大字。
  我举起手臂,露出手腕。她看见了我的手镯,那上面是两条紧紧缠绕的蛇。她惊恐地看着它们,好像它们是真蛇一样。
  她已经拿到了打开这副蛇手镯的钥匙,那是两天前,另一位“良伴”给她的。她要是不打开手镯,我是摘不掉它的,那样我就不能完成我的工作。我必须带着两条分开的蛇回路易大师那儿去。他通过这个方法来检查我是否自行其事。
  她没有马上拿出钥匙,对此我并不奇怪。我放下胳膊,她以为我要离开,于是更加惊慌。
  “进来吧。”她说得很快,手也在发抖。因为,我是死神。
  我走进她家,她谦虚地说自己不善理家。其实,房间里一切都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她像只飞蛾一样在我面前忙来忙去。她想装出一副不知道我为什么来的样子。毕竟,生活优裕的中产阶层妇女是用不着经历这样的事的。
  她们可以依靠医疗机构。她从小就相信医生。如果谁病了,就找个医生,甚至一个专家来。再严重些可以做手术、住院和使用各种奇怪的仪器,然后付账。如果钱花得到位,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当然,她知道有些人还是死了。她知道癌症会要人的命。然而,医疗机构还会有些别的措施,即便死亡真的降临了,那也是毫无知觉的。
  但她丈夫就不同了。他得的不是癌症,只是简单的心脏病。救护车和医生都来了,把他送进了医院,让他的心脏又跳起来。
  噢,心跳是不成问题啦。
  可问题是,他丧失了思维能力。他毫无知觉地躺着。他能睁开眼睛,但那不是因为他听见她叫他。他不能跟她讲话,不能握住她的手。
  “昏迷”,那是一个多么简单明了的词。她一直以为一个昏迷的人只是躺在那睡觉罢了。
  现在,她不再相信医疗机构。她开始相信自己。虽然她丈夫没有通过任何途径告诉她任何事情,但是她相信自己对丈夫的感觉。
  在我接近她的丈夫之前,我必須了解这一切。我必须把一个承受了这一切的女人留在身后。我脑子里响起了路易大师的话:“杀人,要干净利落。那是最简单的部分。接纳死者才能安置好生者。你要把生者留在身后,把死者带回地府。”
  我们默默地站了一会。我等着她别再把我当客人。用不着对我客气。
  “他们对我说你得先告诉我你要做什么,然后才能去做。”她突然说,“我要确信他不会受罪。”她眼睛紧盯着我,双膝稍稍弯曲。两个月之前,她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现在却摆出一副足以让路易大师赞不绝口的迎接挑战时的姿势。
  我第一次看清了她是个怎样的女人。在医院里,她亲眼目睹了她丈夫所受的罪。医生们用各种器械折磨他,给他输氧、抽血、注射;没完没了的噪音搅得他不得安宁。她勇敢地把丈夫从医院接回家,亲自护理他,陪着他等待死神降临。她毫无怨言地为他更换肮脏的床单,看着他的身体一天天萎缩,当他醒来时面对他无神的眼睛……最后她又鼓足勇气寻求我们的帮助。我对她的敬意油然而生。
  我望着她的眼睛,无法回答她的问题。我不知道该怎样对他下手。首先,我得通过她的眼睛了解他。也就是说,我必须了解她,爱她,并通过她来爱他;否则就等于谋杀。
  可她还没能理解这一点。她希望我做完马上离开。她希望我给他打一针,然后他就会停止呼吸,他不会痛苦,不会出什么差错。
  有些药可以让人毫无痛苦地死去。过去我们常能弄到这些药。有些医生、护士或药剂师由于粗心会帮我们的忙。但他们不能彻底帮助我们。因为公众舆论对此莫衷一是。如果人们要求,不论多么不受欢迎的胎儿都应该被生下来,那么帮助一个人死去会让他们怎么想?
  一些勇敢的医生早就尝试过面对这个问题。但他们不愿挺身而出,他们等着人们的认可,所以他们大多保持沉默。
  现在,他们仍然在等。而与此同时,有人还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痛苦深渊中挣扎。
  仁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应运而生的。仁的意思是仁慈。人们喜欢我,因为我确实能为他们排忧解难。我们这些实干家是一支特殊的队伍,人马都是由路易大师亲手挑选、亲自训练的。
  她把视线移开,“喝咖啡吗?”
  我说:“喝茶吧。”她说她没有。我说:“我自己带了。”这让她想起了我还带着某种毒药。
  我教她怎样泡茶。这个过程花了20分钟。我这样做是为了让她放心,让她明白我不会跑上楼去,像处理一堆肉那样对付她的丈夫,然后一走了之。
  她开始给我讲他的事,讲他们之间的摩擦,有时跟他生活在一起是多么不容易。
  突然,她不往下说了,“天啊!你会认为我不爱他;会认为我希望他死,不想让他再拖累我。”
  恰恰相反,正因为她告诉了我这一切,我才知道她爱她的丈夫。
  她费尽口舌给我讲她丈夫的好处。他与众不同,有爱心;很多人都爱他;他乐于助人,云云。最后她说:“他不该遭此厄运。”
  (她和我也都不该遭受此等厄运。)
  她给我讲了他的病。她说她害怕,一想起他要死了,她就难过。她还说,当她知道他会活下来时心里充满了希望;可她看着他忍受病魔的折磨,她的心都要碎了。   “他们说他会失去知觉,可他脸上常常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他们说那是神经反射,可他为什么从没有微笑的反射呢?就连新生婴儿都会有微笑反射的。”
  最后她说:“我从没跟任何社会工作者谈论过这事,虽然他们很好,愿意帮我。”
  “可是,他们也无能为力。”我说。
  我们的目光相遇了。我承认了,有些事我能做。她站起来走来走去,手不停地碰碰这儿,摸摸那儿。
  “你想见他吗?”她问我。
  “是的。”
  她引我上楼。她脚步很轻,而且也不再说话。
  他侧卧着,脸面向我们,双眼紧闭。要不是插了根小鼻管,他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般。他相当英俊,皮肤颜色很好,没有脱水的迹象,也没有她说的那种痛苦的迹象。我闭上眼,想换一种方式接近他。结果我根本感觉不到他。
  我能强烈地感觉到她。她的心平静下来了。我感觉到了,她对他的爱。
  “我原打算让他节食。”她突然说,“是医生建议的,从某种意义上讲,那样做合法。”
  我知道节食是怎么回事,那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但我又给他吃东西。”她说,“可现在……”
  现在就是这样。她对他照顾得很周到,他身体清洁,没长褥疮,没有难闻的气味。他就像一个正在午睡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睁开眼睛,醒来。
  她每时每刻都在期待奇迹出现。可是,不会有奇迹了。
  她又说:“我从没离开他这么久。”每隔不到两个小时她就必须给他翻一次身。尽管用不了几分钟她就得请我结束他的生命,但她还是要给他翻身。她独自面对这一切,无法结束他的生命,她不能求助于医生,所以她就找到了我。
  我看着她用轻柔的手慢慢把他放平,把他翻向另一侧。这种事她已经做了成百上千次了。看着他变成了这副样子,她固然痛苦,但如果她再也不能为他翻身了,她会更难过。她求助于我,并不是因为她厌倦了为丈夫翻身,而是因为她确信,让丈夫这样下去是个错误。
  就在她给他翻身的时候,他停止了呼吸。她搬动他,想让他躺得舒服点,在他弯曲的双膝之间垫了个枕头,胳膊也垫起来了。这也是她做过千百遍的事了。突然他的胃开始痉挛,好像在用力打嗝一样。这样持续了近一分钟。他的脸由于窒息痛苦地扭曲着。突然他的身体开始抽搐。她早有准备,抱住他的头,不让它撞上床沿。终于我听见他吸进了一口气。他又开始呼吸。但每喘一口气,他的胃就像打嗝一样跳一下。
  我看见他的胳膊、胸口和脸上都沁满汗水。她在床边放了一摞毛巾,开始为他擦汗。毛巾很快湿透了,她一条又一条地不断更换着。这种事她同样也做了许多许多次了。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表现出她的爱意、心痛,以及与病魔搏斗的顽强毅力。这需要极大的勇气。而就在她给我开门的时候,我还认为她不过是一个中产阶层养尊处优、好逸恶劳的家庭妇女。为此我感到惭愧。
  “他们说他会死,会停止呼吸。”她轻柔的声音里充满气愤,“他是停止过呼吸,不过总能再次恢复。”她不再看我,继续给他擦汗。
  “他们说他会死于肺炎。他得过肺炎,我没给他用任何抗生素,他就好了。”
  他的汗突然又没了。我们静静地站着,看着他不停地打嗝。
  “这样能持续几个小时,”她说,“我原以为他会精疲力尽而死。”
  我知道她急著想给他换床单,也知道她从来都没让他在湿床单上躺这么久。她知道,当她准备请求我结束他生命的时候,为他换床单是多么可笑。
  “要不要我帮你给他换床单?”我问。我感觉到她松了一口气。她点头,没有正视我,因为她在哭。这是她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我很荣幸能为她分担此事。
  她拿来干净床单。她打算告诉我该做什么,但却发现完全没有必要。我们仨好像已经一起做过无数次似的,配合得很好。
  他睁开眼,目光散乱无神,眼睛不能动,也不能注视,只能无助地瞪着。刚才闭着眼的时候他大概是睡着了。
  她对他说:“这个女人将帮你结束生命。”我没说话,我在哭。
  “要是你不想死,现在你得想法告诉我。”我止住哭泣,聚精会神开始感觉他。可我什么也没感觉到。
  她俯身看着他失神的眼睛。“我爱你。”她说。但他的魂魄已经不在这儿了,他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他死后,会到什么地方去吗?”她问我。
  “有时,人死以后,我对他们的感觉会更强烈。可像他这种情况,在长时间昏迷后,要过一段时间我才能感觉到,就好比他得把自己再收集起来。”
  “那么,你认为人死之后,还会有某种活法吗?”
  “不。是活过之后才有死亡。那不一样。他会比现在消失得更彻底。你必须要面对它。”
  她靠近了些看着我:“你做过同样的事,对吗?”
  “是的。”
  “你杀了她?”
  “是的。”
  我不知道她是否在奇怪,她怎么知道我结束的是一个女子的生命。
  “那就是你来这里的原因?”她问。
  “不。”我回答。路易大师才是我来这里的原因。这时他的训诫又回响在我耳边:“只有心甘情愿去死,你才能活着。只有接受了自己的死亡,你才有权结束别人的生命。如果你害怕死亡,无论是你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你都将被恐惧控制和约束。明白了这些,你才能为我工作。”
  可这些不是用语言能解释清楚的。路易大师就不用语言,他用的是训练。他训练我们即使在睡梦中,也能对出其不意的进攻招式有所防范。他训练我们静坐、沉思、倾听,还训练我们清心寡欲,不受任何事物的控制。
  “你战胜不了恐惧,”他说,“不过,你要学会用勇气制服它。你战胜不了死亡,但你要了解它的真谛。”
  我们三个弟子就这样一直潜心学习,研究恐惧、痛苦、死亡,还有生命。
  “不是的,”我重复了一遍,“是我接受的训练促使我这样做。”
  我试着告诉她关于训练的事,也许那会帮她以另一种方式看待死亡。我想她是真的想知道我来这里的原因。等我讲完了,她便走上前为我打开了手镯。
  她说:“真有意思,医疗机构也用蛇来做标记。”她把蛇递给我。
  “我想呆在这儿。”她说。
  “我想你应该呆在这儿。”
  “你还没告诉我你会怎么做。”
  “我要让他的心脏停止跳动。跟以前停止跳动时一样。”她点点头,可是我感觉到她很不安。
  我们站了一会,一直等到她准备好了。
  我把手放到他肩上,突然快速摇了他一下。我把摇动传进他的肉体深处,就好像要让他的肉体得以解脱一样。他睁大眼睛,然后立刻闭上了。我在他的胸骨上轻拍一下。他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再也没有吸气。
  她等着他开始打嗝、挣扎。我等着她明白他不会再打嗝和挣扎了。
  我们沉默了很久,她疑惑地问:“结束了?”
  结束了。经过无数次训练、磨难和努力地面对自己,一切都结束了。
  (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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