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幻影与燕尾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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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也不是不信任他,但由来已久珍视的情感,让她不敢轻举妄动,生怕破坏了它,失去了它。
   1
  泡桐花似乎一夜之间全开了,走在通往写字楼的路上,程茵觉得像被花朵温柔迎送着。尽管今天她戴着一副大墨镜,镜片颜色深得能将淡紫色悬坠花串看成紫葡萄。
  办公室里,程茵站在助理身边:“我还有三天就离开了,今天的例会你可以自己搞定吧?”
  “啊?”助理的小脸儿皱成了包子,抬眼时眉间每道皱褶都舒展成了惊诧,脱口而出:“老大,你在办公室里戴这么丑的墨镜干嘛?”
  程茵叹气:“那我今天这么丑,就不参加例会了吧?”
  “摘了吧!”助理说着,抬手想要去摘程茵脸上的墨镜,程茵后退一步,倒是没撞到人,可是身后清晰地传来了一声轻咳。
  程茵被大幅墨镜遮住的脸颊,就像刚被夏风暖过的草莓果,不争气地红了。
  眼见那人就要走过身边了,她刚想悄悄转身,他却忽然扭过头来,一抬手就把她的大墨镜摘下来了,瘦伶伶的镜腿划过鼻梁上的青肿,疼得她“咝”地叫出声来:“沈渭!”
  沈渭挪了一步,就和程茵面对面了。他皱眉时,眉峰微压,睫毛就垂下来将眼底的内容藏住了——这表情程茵可太熟悉了,每次面对甲方鸡蛋里面挑骨头,他就是这个表情。
  他看着她的眼睛,下达了指令:“别看我,看左边!”
  程茵在心里暗暗叫苦,决定不执行他的命令,可是这直接导致两个人的目光直直對视,三秒钟之后,她乖乖地将眼珠转向了左边。可能是太紧张了,她转眼珠的时候,居然连脑袋也偏了过去。
  沈渭伸手就将她的脸颊扳过来了,“这眼睛怎么弄的?”
  程茵挣开他的手,也顾不得羞耻了,赶忙解释:“我躺着玩手机,困了,砸的!”
  一片笑声。沈渭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玩手机?夹娃娃机不好玩了吗?”
  程茵觉得好笑:“好玩也不能一直玩吧?我又不是五岁……”
  “能用手机把鼻梁砸成这样,估计不超过六岁!”沈渭转身朝门外走了,叫她:“程茵,跟我来。”
  那天早上,程茵逃过了例会,却没有逃过她想要逃避的那个人,去医院的路上,沈渭絮絮叨叨:“你不照镜子吗?白眼球一片血红,不知道看医生吗?”
  程茵脸上挂着墨镜,他看不到她的双眼此刻全都红得厉害,她轻声开口:“你总这样的话,我会走得很难受!”
  沈渭接得很快:“你承认了?”
  “承认什么?”
  “你对我的喜欢,早就跨越了兄弟情。”
  程茵把脸扭到一旁,嘟哝:“谁喜欢你,你又不是夹娃娃机!”
  车子挤在车流里,沈渭飞快地看了她一眼,“那你当心夹娃娃机大半夜的化成人形。”
  程茵虚张声势地举起了拳头:“信不信我揍你?”
  到医院门口,车刚停稳,程茵就利落地跳了下去,探头对驾驶位上的沈渭说:“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你快回去开会吧,我们俩都不在也不太好!”
  她也不等他回答,关上车门就朝医院里走。没几步远,她看见从身后赶来的瘦长身影映在地上,越来越长,渐渐与她的影子重叠。她转过身,低声吼:“我让你回去开会!”
  沈渭握住了她的手臂,面无表情地说:“让它破产吧!”
  2
  程茵和沈渭是大学同学,两人从大四开始合作创业,起初只做服装鞋帽,他们是老板、小二和快递打包员,连网店里的销售图片,也是两人亲自上阵。
  大概是因为起点低,所以不怕跌得更低,再加上两人足够聪明和吃苦耐劳,小公司日见起色。他们终于有能力招聘第一批员工的那天晚上,两人在办公室里开了一瓶红酒,响亮地碰杯之后,程茵还没喝就醉了,愣愣地问:“你当时为什么选择我?”
  话刚落地她就觉得不妥,于是补充:“你当时为什么会选择我做合伙人?”
  沈渭答得很快:“因为你聪明大胆,有行动力。”
  程茵不客气地点了点头,觉得他的答案尚算诚恳。的确,在那场魔术比赛之前,她和沈渭私交泛泛。程茵功课好,让她得闲去各种有趣的社团打酱油,于是她一不小心就帮了蹩脚魔术师沈渭一个大忙。
  魔术节比赛前,沈渭的搭档阑尾炎手术,让人丁不旺的魔术社雪上加霜。沈渭坐在道具箱上发愁时,程茵正在墙角和扑克牌较劲,沈渭看着她,忽然眼前一亮。他走到她面前,问:“我教你?”
  程茵头也不抬地答:“好啊!”
  “那你先帮我个忙?”
  这回程茵抬起头来,又答:“好啊!”
  沈渭的魔术节目名叫“天外来仙”,其实就是“大变活人”,程茵个子高,蜷进准备好的道具箱里有些费劲,练习时还好,正式表演的时候,她有些紧张,从箱子里出来时,她的膝盖碰得生疼,裙子的后背上也发出了清晰的撕裂声。
  程茵心里一紧,但很快镇定下来,她穿着红裙子,亭亭玉立地站在舞台上,笑容灿烂甜美,没人知道她裙子的后背上已经裂开了长长一道口子。按照之前的设定,沈渭会扶着她的手臂绕场谢幕——这太可怕了,这样一来她撕裂的裙子就藏不住了。
  她想到了沈渭身上的黑色燕尾服。她身姿舒展,以轻快的拉丁舞步,向斜后方的沈渭倒退而去。她看到了他的笑容,他向她伸出了手臂。
  程茵的手指慵懒地沿着他的手臂一路向上,她来不及看到他眼底炸开的烟花,已经退到了他的身后,她贴近了他的耳朵,低声说:“外套给我!”
  她的手指掠过他的肩头,以生涩却撩人的姿势划过他的脸颊,落在他后颈的衣领上。她嫣然一笑,手指用力时,他果然配合地身体向前,将手臂放松后展,让她轻而易举地脱掉了他的燕尾服。他旋过身去,夸张地做了一个耸肩摊手的动作,就像一个真正的魔术师。
  黑色燕尾服挺括的衣领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上,下摆几乎遮到膝弯,却另有一番妖娆。她扶着他的手臂绕了舞台三圈,仍旧掌声不歇,没有人发现纰漏,只以为是预设的环节。   程茵一时风头无两,成了新晋女神。素日冷清的魔术社也变得门庭若市,可是沈渭看起来并不高兴,没多久他就退出了魔术社,后来的一天,他来找程茵吃饭,吃着吃着,他忽然说:“道具服装的质量太重要了,程茵,我们要不要试试自己设计制作?”
  程茵还是一脸的风轻云淡,她说:“好啊!”
  这就是他们的最初设想。将两人小店经营成正规贸易公司,租赁下开阔的现代化办公室,他们用了三年,其间知己知彼、苦乐共担。可是现在,沈渭面无表情地说:“让它破产吧。”
  程茵恼了:“沈渭,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沈渭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是你一棒子敲在我的脑袋上,还想让我清醒?”
   3
  三周前,沈渭给程茵买了一台夹娃娃机。起因是员工会餐经过商场互动区时,有人在地上的投影装置上蹦跳,脚下就浮出一朵粉红色的花。程茵看得有趣,忍不住跟着连连蹦跳。
  沈渭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回身时见程茵正蹲在地上笑,他也跟着扯了扯嘴角。
  那天晚上,大家都喝了点酒,回去的时候,程茵走到互动区就又停下了。她的目光掠过粉色夹娃娃机,被柜子里的一只白色独角兽吸引住了。她将背包挂在沈渭的脖子上,摩拳擦掌地示意他扫码支付。
  那晚,沈渭不知道自己支付了多少次,程茵两眼放光地盯着小独角兽,每一次都眼见不锈钢爪提着它在临近洞口的时候倏然松开。后来她泄气了,握着包带拉着他向前走,垂头丧气地说:“算了,回家吧。”
  隔两天,一台巨大的粉色夹娃娃机就被送货上门了,柜子里不但有白色独角兽,还有黄色垂耳兔、蓝色小鲸鱼,以及一群毛绒绒的小家伙。程茵打电话给沈渭,她说:“你不在地板上给我装一个投影吗?”
  沈渭笑起来:“也不是没想过,不过你肯定骂我二。”
  “你以为我现在就不骂你了?”程茵笑着笑着就有些失落,“咱俩是合作伙伴,是命运休戚与共的兄弟,别搞得像甜宠剧似的,傻不傻啊?”
  沈渭沉默了一阵,问她:“能不能别走?”
  “我不想说这个。”程茵拒绝得很快:“你让财务抓紧办,我想出去玩一圈,需要钱。当然了,还是先保证你这边的资金周转,所以你看着分我一部分就行。”
  沈渭在电话里气喘呼呼,像是刚结束长跑,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我没钱!”
  程茵笑起来:“你骗鬼呀?咱俩有钱没钱我不知道吗?”
  程茵被自己说的话烫了嘴,恨不能咬断舌头——这简直就像离异夫妇在分割财产。
  大半年来她常常这样,在最初心无旁骛的冲刺之后,她刚慢下脚步,就被身边的枝蔓闲花惹得心旌摇荡。而沈渭作为“枝蔓闲花”又偏偏不知收敛,比如他们俩刚在会议室里因为意见不一互拍了桌子,没一会儿他就轻叩了她办公室的门,他说:“我要到工厂去,一起?”
  已经关上门了,复又推开,他嘱咐着:“外面冷,把大衣穿好。”
  比如在冬夜应酬的包间里,年轻的他们面对着狡黠老道的客户,沈渭偏过头,在她耳边说:“今晚这件事交给我,你清醒一点,等会儿我就得把自己交给你了。”
  那晚沈渭醉得一塌糊涂,在出租车的后座上,他的脑袋滚在她的肩膀上,听凭颠簸。灯柱一路向后,有那么一刻,程茵觉得这人间只剩下他们俩。她扶住他的脑袋,触到他滚烫的额头,通红的耳朵,他的发茬扎得掌心疼痒。
  是啊,他们是亲密战友。亲密战友,是她可以把他拖进家门,给他脱衣擦脸,就算他用滚烫的手掌攥着她的手腕,呢喃着喚她“程茵啊”,她也可以凡心不动。
  可是,现在她不想和他做战友了,他却不肯让她走。气急败坏的时候,程茵觉得他就像口口声声为了孩子不肯离婚的幽怨丈夫——是的,这个公司就是他们的孩子。
  程茵想,如果他只是想要财务数目毫无变化,那么,她可以把这些全都留给他。可是即使这样,他也不依。他也同样出了个馊主意:“公司归你,从今天开始,我们俩是雇佣关系,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跟你签合同,再去做个公证。”
  程茵看着他:“你有毛病吧?”
  “嗯。”他居然点了头:“我不想要钱,我想要人。”
  程茵红着脸,捶了他一拳:“我看你是想人财两得吧?”
  沈渭笑了:“谁不想?”
  真的是太熟了!程茵边向外走边暗自叹息,熟得连打情骂俏都透着一股嬉皮笑脸,简直亲情友情爱情三不靠,全然找不到落脚点。
  她想要的爱情,该如阳春白雪,应似泾渭交汇,不掺杂任何世俗功利——她也不是不信任他,但由来已久珍视的情感,让她不敢轻举妄动,生怕破坏了它,进而失去了它。
   4
  两周前,沈渭招招摇摇地给程茵扛回了一抱桃花。程茵正和同事讨论新品,看着他抱着满怀花枝,忍不住惊异:“你进山了?偷砍的?”
  沈渭笑得明亮极了,他说:“我看到路边有人在卖,就全买下了。”
  程茵显然很开心,她忙着清理花瓶里的残花,随口说:“沈总真是大手笔!”
  “没良心!你忘了是谁昨天对着一树落满灰尘的桃花感慨万千了?”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程茵仰起头,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喜欢,谢谢!”
  沈渭斜了她一眼,起身走了。也许是错觉,程茵发现他的眼神有些慌乱,连耳朵也红得不太正常。
  十天前,他们去看一部舞台剧,沈渭就像综艺里对演员表演不满意的导师似的全程皱眉。从剧院出来已经是深夜了,路边有成排开花的树,托举着一轮弯月,程茵笑着打趣:“你干嘛板着脸?不会打算趁着夜深人静杀了我吧?”
  沈渭笑了,“我刚才一直在想今天那个订单,本来想去工厂看一眼,但你约我,我不可能拒绝。如果你愿意留下来,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以后剩你一个人,别把自己逼得太狠了。钱是赚不完的,差不多就好。”程茵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月,风吹时,身边花落如雪,她很快调整了情绪,笑着问他:“你一定算过命吧?”   沈渭不解:“什么?”
  她煞有介事地答:“你不让我走,肯定是因为咱俩八字合财!”
  沈渭被她说笑了,一脸无奈地看着她:“饿不饿?吃点儿东西?”
  五天前,他们招聘面试,有一位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的女孩,算是这批应聘者中的翘楚。程茵听她得体地回答问题,而身边的沈渭频频点头,不由得浮想联翩。面试结束后,沈渭问她的意见,她没好气地说:“干嘛问我?你看上哪个就招哪个!”
  沈渭看她的脸,忽然有点明白了。程茵转身要走,他硬是拉住了她的胳膊,將桌上的简历摆成了一排,专将女生照片指给她看:“这几个吧,你觉得怎么样?”
  程茵看着地面,“你自己决定吧,我没意见。”
  好一会儿,她都没听见沈渭的回应,抬眼时,见他倚在桌角,正忍笑看着她,程茵知道自己上当了,红着脸嘴硬:“我本来就没意见嘛!”
  沈渭笑得一脸欢悦,“放心吧,我早就选择性眼瞎了!”
  程茵又羞又恼:“光眼瞎有什么用?最好眼瞎心瞎!”
  “那你留下来啊,只要你在,我的眼里压根儿装不下别人……”
  “好啊!你说我脸大!”
  论牙尖嘴利,沈渭向来不是程茵的对手,然而程茵并不恋战,她一边说着,已经出了门。
   5
  两天前,沈渭送了程茵一块手表,还亲手给她戴上了。他的表情看上去无忧无喜:“我想认真感受时间,让它来解决一切。”
  “那这手表不是应该你亲自戴着?”
  “不客气,我买了一对。”他看着她:“我很难过。你伤害我了,我确定。”
  程茵气笑不得:“这么多年了,我动过你一个手指头?”
  沈渭的手指飞快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又胡说!看你这副又笨又胆大的样子,一个人出门在外我怎么能放心?”
  现在,沈渭陪着程茵坐在医院候诊区,他老调重弹:“你说你这么笨,一个人在外面我怎么可能放心?”
  过了好一会儿,程茵低声说:“如果你总说我笨,我可能真的会越来越笨……”
  沈渭的眼底渐渐泛红,“我就是不放心!你和我在一起,虽然也很辛苦,也受过委屈,但我知道我会尽全力保护你……”
  程茵鼻子一酸,赶忙别过脸去:“我知道啦!就像老父亲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总怕自家的好白菜被猪拱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沈渭嘟哝:“胡说八道,什么破比喻!”
  程茵忍了又忍,还是在走进诊室的时候落下泪来。医生用棉片清洁着她的眼周,可是她的眼泪不停地涌出来。医生轻声问:“要把男朋友叫进来陪你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别,我马上就好。”
  傍晚,程茵的银行卡到账了一笔钱,她还来不及退出信息通知页面,就冲进了沈渭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里有人,他们齐齐回头看着她。
  程茵的胸口起伏得厉害,她清楚他的身家,她执意要走,他几乎倾囊而出。
  沈渭知道她要说什么,他抢先开口:“我等会儿去找你。”
  她的情绪已经到达失控边缘,她摇着头,“就现在!沈渭,我有话跟你说!”
  他站起身,表情却显然有些为难,迟疑着问:“五分钟?大家都在呢,你等我一下。”
  程茵点头时,声音已经哽咽了:“好,那我回去等你!”
  大概十分钟后,沈渭急匆匆地推门进来时,程茵已经整理好情绪,她坐在办公桌后面,面前是无力收拾的大堆资料和书籍,她仰头看着他:“我不知道怎么办,你看着处理吧。”
  “你指什么?”
  程茵站起身来,“还能是什么,这堆东西啊!”
  沈渭有些气恼,他握住了她的手臂,稍一用力就将她拽到了自己身边:“你刚才想要说的不是这个!”
  程茵语声平静:“确实不是这个,可我现在不想说了!”
  沈渭觉得就要被气死了。眼前的女孩比自己矮半个头,气势却足足高出两米八,他攥在她胳膊上的手臂不觉又用了些力气。她目光倔强地看着他,嘴唇和下颌的弧线美好得让他微微眩晕,他忽然就扶住她的脑袋,吻上了她的唇。
  程茵没有挣扎,这让他在清醒时颇觉讪讪,“对不起!”
  她转过身去,“我们认识五年了,沈渭!最辛苦、最艰难的时候我们俩吃住都在一间办公室里,我没把你当成男人,你也没把我当成女人,你现在这是干什么?”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怎么想?”沈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尊重你、珍惜你,我错了吗?我们俩好不容易谈下订单,情不自禁握住对方的手的时候;应酬回来我抱着马桶吐得肝肠寸断、你拍着我的后背一遍遍叫我名字的时候;我们深夜从工厂回来,你对着流星许愿我们俩的事业红红火火、千秋万代的时候……何止是友情爱情、男人女人,我把你看得比自己都重,我想和你走一条更长远的路,这怎么就成了你离开我的理由?”
  好一会儿,程茵的嘴角向下撇了撇:“你吼我?”
  沈渭的语气软了:“你还朝我踢过椅子、拍过桌子!”
  “那……两清吧!”
  程茵说着,刚想溜,就又被沈渭攥住了手腕,他拉着她出门时,她刚才的气势全没了,她脚步踉跄地跟上他,嚷着:“我的包……手机!”
  沈渭的脚步不停,他说:“包什么包!”
   6
  沈渭带程茵去了大学附近的那家餐厅,当初他们就是在这里约定了创业。
  刚好是晚饭时间,餐厅里没有空位,这让沈渭看起来沮丧极了。后来他们离开餐厅,沿着那条落满银白杨的路向前走,夕阳披靡而落,树叶承接金光,又被轻风洒落一地。
  沈渭拈着一片树叶,问她:“程茵,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
  程茵还真的认真地想了想。她想起去年春天,他们邀请合作单位的同伴出外野餐,一位男领导一路都在科普植物知识,程茵始终微笑倾听,看上去很有兴趣的样子。后来,当肉香飘散在河流上空的时候,沈渭发现程茵不见了,那位领导也不见了。他一下子就慌了,流水撞击岸边岩石,溅珠碎玉的声音在耳边震出巨响。   电话拨到第三遍,程茵终于接了,他的心脏砰砰跳,急急地问:“你在哪儿?”
  “在河边。”她的声音混在流水的声音里,清亮亮的:“这里有很多小鱼!”
  “你回来!”他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不许你离开我的视线!”
  回去后提起这事,程茵说:“你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相信我,我有分寸。”
  “那也不行!”沈渭看住了她的眼睛:“我当然相信你。可是,你再聪明机警,毕竟是个小姑娘,体力方面太弱了!”
  他说:“程茵,如果为了一单生意,要你做到委曲求全的程度,那我宁愿放弃。”
  那一刻的沈渭,眼底有温存,也有锋芒,让她震动不已。可是这一刻,她用这件事回答他的问题,他却连连摇头:“我说你笨,你还总不承认……”
  魔术节的舞台上,程茵触了他的眼。连那条廉价红裙穿在她身上,也似乎有着高级感。她从道具箱里出来时,他分明看见了红裙的背部裸出了一线白皙。他正想着该怎样帮助她,却眼见她面朝观众,踢踏着轻盈舞步向他而来。她的指尖搭上了他的手臂,她和他說话,在寻求他的帮助。她的声音很轻,几乎是气声吹拂。他只觉心跳得厉害,整个人都是懵的,恍恍惚惚地绕场谢幕,听见掌声和欢呼声如潮水般涌动着。
  他听见了台下小伙子们的声音。然而,退场后的程茵平静地换衣服、卸妆,目光就像春日的潭水,温和而沉静。后来的几天里,想要与她产生情感关联的男生们无不遭遇拒绝。
  沈渭不想碰壁,他想跟她建立更深刻、更长远的关联,因此他不能失掉转圜余地。他日思夜想地过了好几天,脑子里终于灵光一闪:毕业在即,他要先将两个人的前途并轨……
  此刻,他们站在初夏傍晚的白杨树下,沈渭说:“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阴谋,你聪明、独立又骄傲,我一直都对你倾心不已……”
  程茵的眼睛明亮如星,“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沈渭刚要开口,她却捂了他的嘴:“别说,我会告诉你!”
   7
  程茵不辞而别了。
  第二天早晨,沈渭刚到公司,前台就将一个信封交给他,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一看就是程茵的字迹。打开信封,先掉出一张银行卡,他抽出信纸——
  沈渭:
  其实我很自责,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作精。
  这几天我过得一点儿都不快乐,根本没有我表现出来的那样坚定勇敢。所有熟人都认为我们俩在一起是顺理成章的事,恰恰因为这样,反而让我担忧情感的纯粹。
  是的,我喜欢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每天都很忙、很累,哪怕心弦振动也无暇他想,可是随着运营平稳,那些情绪就再也藏不住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你的感觉变了,这让我无法在工作中做出客观判断,意见不一致的时候也做不到像以前那样和你拍着桌子争辩,而平日里我们又总有那么多彼此靠近的时刻,我心跳脸红得太难堪了……
  我之所以离开,是我想让我们两个人都能清楚分明地知道,如果脱离了习惯和利益,我们是否仍旧相爱,是否仍想要和对方在一起。我总怕那些温柔默契,会像魔术幻影,随着表演结束而消失。
  再者,按照我们目前的关系状态,只会让工作束手缚脚。所以,这是我离开的最好时刻。
  这张银行卡留给你,密码你知道。昨天,当我看到你几乎把所有的钱都转给我,爱财如命的我真想抱住你哭一场,可惜屋里有人,你又不肯让我抱!
  我也许还会回来,也许不。无论如何,请你别生我的气。
  对了,我还没有规划好接下来的行程,如果有通讯不畅的情况,你别急,等我联系你。
  如果你很快遇见了心仪的姑娘,那也没关系,我会祝福你!                  程茵,凌晨
  8
  沈渭和程茵没有断过联系。她去了很多地方,他常常叮嘱:注意身体,钱还够不够?
  程茵没有告诉他,她在稻城时因为感冒和高原反应,一个人蜷在旅馆里度过了漫长的一周。她发着高烧,梦里梦外全是他。最难受那天,她连给手机充电的力气都没有,再开机时看到他发来的几十条信息。她喝完一杯冰冷的水,回复他:“都说了在路上会信号不好。”
  冷水落腹,却涌出眼眶变成了滚烫的泪,程茵一下子就想通了:明明想念他,想和他在一起,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罪?如果只是想要求证爱意深浅,那么,她已经有答案了。
  冬天,程茵似乎在什么地方停留下来了,沈渭问她,她却顾左右而言他,偶尔会拍一拍蓝天白云的照片给他看,是和他所在城市雷同的气候。
  新年前几天,程茵问他:“你家附近是不是新开了一家咖啡馆?”
  “没注意。怎么了?”
  她回复得很快:“我觉得你应该去试试,说不定咖啡很好喝!”
  “没兴趣,也没时间。”沈渭问:“你怎么知道有家新开的咖啡馆?你回来了?”
  程茵不答,却说:“你去试试看,说不定咖啡好喝,老板娘还很漂亮!”
  沈渭对她的插科打诨表示无奈,他说:“我快过生日了,你不会忘了吧?我要礼物!”
  “我都把漂亮老板娘的信息透露给你了,这礼物还不够大气?”
  他突兀地回答:“我很想你!”
  元旦,沈渭好不容易睡了个懒觉。他想起去年新年,他和程茵去市场考察,整整跑了一天,回来时夜已深了。两个人又饿又累,程茵在楼下超市买了两袋速冻水饺,就着两罐啤酒,就这样过了跨年夜。
  速冻水饺能有多美味,可是他们吃得好香,热气升腾里,她的眼睛里水光潋滟。他想起当时的自己,好像一直在笑。
  沈渭跳下床,很快地洗漱换衣,去了小区外的超市。等待结账的时候,他拨通了程茵的电话,可是她没有接听。他拎着购物袋出来,另一只手按下了重拨。   今年的冬天冷得晚,路边树下还不见冻土。耳边的手机仍在振铃,沈渭抬眼时,看到咖啡馆阔大明亮的玻璃窗,透出里面的人影和绿植,门开着,有服务生出来,举着一个手机。
  沈渭这才看见,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正仰头装饰门贴。她接过手机,他听到她对着手机说:“沈渭!喂?沈渭,你怎么不说话?喂?”
  他愣怔了一会儿,终于笑起来,大步走过去,叫她:“程茵!”
  程茵穿着白毛衣,一见他就笑得温柔舒展,唇红齿白、眉眼弯弯的样子让他心尖发软,她说:“你这个笨蛋,你终于来了!”
  他扔下购物袋,倾身抱住她,“我再也不让你走了!”
  “我不走了!”她就像一只难以驯服的猫,努力挣脱了他的怀抱,指着身后的咖啡馆,“看,这是我的新事业!我常在早晨看到你,你开车经过门口,每天都很准时……”
  “回来多久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可以帮你啊!”沈渭很是无奈,他看着店内的装修,脑子里快速地算了一笔账,笑了:“看这情形,你现在是个小穷光蛋吧?”
  程茵笑得直不起腰来:“一见面就谈钱,你俗不俗?”
  沈渭没轻没重地揉了一把她的脑袋:“你等着,我还有更俗的!”
  程茵很快就见识了沈渭的“俗”。她在研究甜品,沈渭自然成为小白鼠,有一天她烤了一炉爆浆的巧克力甜面包,明明很成功,可是他一见就夸张地惊呼:“我的天,你是把狗屎撿回家了吗?”惹得程茵追着他打。
  生日时,他在烛光下出声许愿,程茵捂他的嘴:“哪有把愿望说出来的?”
  他振振有词:“你那么笨,我不说出来你能明白吗?你不明白的话,我的愿望怎么实现?”
  似乎无懈可击,程茵摸摸他的头发,“行吧,说来听听!”
  “我想在三十岁前结婚,四十岁前生孩子,五十岁退休,和孩子妈妈一起周游世界……”
  程茵大笑:“你的数学好像不太行。照这样规划,你五十岁时孩子很可能还未成年!”
  沈渭笑着看进了她的眼睛,“那咱们抓点儿紧?”
  程茵回望着他,轻声答:“你的阴谋得逞了!”
  沈渭很开心,也很得意,箍着她的手臂似乎不知道该怎样用力才会让两个人更加紧密。在熟悉的气息里,程茵觉得微微眩晕,也或许是耳边被他念了咒语,他一遍一遍地说:“我爱你,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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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迷惑我的海妖,大概从初见你的那一刻,我的船就已经触礁沉没了。      Chapter 1  夏泠初见秦恪是在凌晨三点钟。  初冬时分落了点雪,她的白色长筒鹿皮靴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响。街道本就无人,听来更显寂静。她紧了紧裹着半张脸的羊绒围巾,一抬头,便看到那个男人穿着薄的铆钉黑夹克靠在车上抽烟。他身材硬朗挺拔,指尖明灭的星火在浓重的夜色里格外清晰。听到夏泠的脚步声,他懒懒直起身子,声音带了些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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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王西京先生不太熟悉,但对他的画却很熟悉,无论是他先前画的《远去的足音》《作家柳青》《爱国诗人于右任》《张学良、杨虎城》《作家巴金》《画家齐白石》《孔乙已》《阿Q画押》《蒲松龄》,还是近作《人民领袖》《人民的重托》《春潮》,我都在熟读后竖起大拇指。特别是他那融入情感,思想、理论、意识、创造美感魅力的国画线条,所包含的人的完整、庄严,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线条是国画形式法则中特殊功能的一种独特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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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初,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病毒疫情席卷了湖北武汉。疫情发生后,各行各业不论长幼,不论身份,不论工种,都团结一致,积极地投入到抗击疫情的“战役”中。中国更是创造了在极短的时间里建成了雷神山医院的奇迹。中华民族在这次抗疫中显示出的强大凝聚力和守望相助的精神,深深地触动着我的内心。关注当下,对都市中人的生存状态给予必要的重视以及与当代文化接轨是当代水墨人物画的一个重要课题,于是我开始了抗击疫情的系列绘画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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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五六十年代末,“北大荒版画流派”顺应“十万专业官兵开发北大荒”的历史潮流应运而生,被美术史论家齐凤阁教授称之为“异军突起”。经过几十年的探索与锤炼,以团队创作形式出现的“北大荒版画”逐渐出现几代版画家共同参与的蔚为大观的创作格局,并逐渐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地域版画风格,奠定了流派自身在中国版画界的地位,构建了地域文化的内涵和社会学意义。杜鸿年是北大荒版画流派的开创人之一,他是与晁楣、张祯麒、郝伯义等共同开创和构建北大荒版画流派的核心人物。因此,北大荒版画流派的创作风格是杜鸿年艺术成就的重要标志。
游沙井大钟山公园  斜阳高塔碧云丛,欲览当年路不通。  记得苍崖枯树断,野藤缠绕鸟声中。  隔离抗疫坚守  全民抗疫角声长,未有前方与后方。  路绝城封断人迹,守家便是守边防。  串钱柳  红绿争飏数里烟,弄姿搔首更娇妍。  无人不道春心贵,一串风情一串钱。  题溪上人夫妇甘坑游照片  飞起莺声裙上飘,千回百啭念奴娇。  多情牵过甘坑水,一对春心荡小桥。  龙标芙蓉楼  云绕城楼一水铺,倚天遥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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