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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一、临摹生命的图案清末民初,沪上的小说杂志就已经兴行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间穿插图片的做法。精明的书商似乎都明白,图文互读是一种妇孺皆宜、雅俗共赏的体例。最典型的莫过于《绣像小说》,以图释文,以文释图,图文对照,给识字不多者带来阅读的便利,由此促使近、现代小说的迅速普及。到了三四十年代,读图甚至成为一种足以与读文相抗衡的社会性的阅读趣味,从以图为主页的如《良友》等画报的高发行量,可以看出,在当时,读图已成为沪上的一种阅读的时尚。张爱玲是读着城市媒体读物长大的作家,深知其中的奥秘。她的小说多有自绘的或请女友绘制的插图,她为苏青主编的《天地》设计封面,为苏青的小说画插图。她能从图中体悟到那种难以为文字所包含的意味(图2-图4)。《传奇》再版,她请炎樱画封画。她对那个略嫌单纯的、灰暗的封面有着一般人所难以悟到的领会:“炎樱画的封面,像古绸缎上盘了深色云头,又像黑压压涌起了一个潮头,轻轻落下许多嘈切喊嚓的浪花。细看却是小小的玉连环,有的三三两两勾搭住了,解不开;有的单独像月亮,自归自圆了;有的两个在一起,只淡淡地挨着一点,却已经事过境迁——用来代表书中人相互的关系,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几个小圆环,让她体会到那么多,可见,在张看来,图不仅直观可感,而且有无限的蕴意。《传奇》第三版,她又请炎樱画了那幅被日后的研究者视为《传奇》的诠注的封面:一个晚清衣着的女子独自在玩骨牌,旁边立着抱小孩的佣人。高度写实的晚清贵族家居环境,交代了女子的身份。然而,窗外,却突凸斜倚着另一个女子:比例失调的高大,造型摩登的形象,线条概括的抽象,造成画里画外虚实相衬的局面。这幅封面有多重蕴意,亮出这样的画面,可见出张对图像那种微妙的涵括力的心领神会。就绘画技巧而言,张爱玲也许只有一个业余作者的水平。但她对人性、对中国历史现实处境中家庭人际关系的彻骨人里的领悟,使她超越了技巧的局限,以寥寥数笔,画出沪上市井各式人种(主要是女性)的魂魄,浮现炎凉苍荑的世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