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缘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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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休是坐绕山巴士来到潺缘山的,行至半山腰的时候,巴士短暂停靠,她跟随人流跳下车,自顾自转入一个小巷子,消失在斑驳的竹影里,再也没有回到巴士上。她并非遭遇什么不测,而是经历了一件稀罕的事情。
  小巷子的尽头别有洞天,四周传来奔腾的流水声。像是有人领着路似的,阿休爬上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山坡,在那里,她遇见了一只类。
  阿休是第一次来潺缘山,她听随车导游说,远古时山上住着一种野兽,名叫“类”。类颇有点妖气,它们形似猞猁,雌雄同体。每到繁殖季节,类就会变化出两个模样,自我交配。不过这终究是传说而已,从未有人真正看到过这种生物。
  “没想到竟碰上了这种事情。”阿休小心翼翼地将这只孱弱的幼兽护入怀中,生怕它下一秒就落入他人手里。她忘了如何下山,如何回到了几百公里以外的家中,是坐公交 、打的还是搭车,一概都不记得。回到家后,她便昏睡过去,直到一阵白兰花的香气充溢鼻间。
  “醒了?”莲婆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阿休睁开了眼睛,原来莲婆就在她眼前,她衬衣的纽扣上牵着两朵白兰花,有点蔫了,但香气依旧。眼下已是六月,每到夏天莲婆就喜欢在地铁口的小地摊上买白兰花戴,她说这种香气最好闻。
  阿休说不出话,身体也动不了。
  “别着急起来,先叫叫自己的名字,看有没有忘记。”莲婆叮嘱道。
  阿休心想,自己怎么可能轻易丢了姓名。于是她默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果然很快醒了过来。屋里上着一盏橘色的落地灯,屋外漆黑一片,很难知道具体的年月时辰。
  “莲婆,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你好像累着了,所以没叫醒你。”
  阿休想起了什么,她扫了一眼屋子,着急地说道:“莲婆,我带回来的那个东西呢?”
  “什么东西?”
  “就是那只像猫一样的东西啊。”
  莲婆诡秘一笑,指了指阿休的床褥。
  阿休掀开被子一看,类正温顺地呼呼大睡。
  “喂了点奶粉,睡得挺香。你在哪里捡到的?”
  “就在潺缘山上捡到的,说不清具体是哪里。你认识它吗?”
  “知道一点,没想到这东西竟被你遇上了。”
  “我可以养它吗?”
  莲婆欲言又止,她让阿休先去吃点东西。家人早已睡下,阿休和莲婆不得不蹑手蹑脚地从阁楼上爬下来,老朽的木质楼梯发出为难的吱嘎声,每踏一步都让人胆战心惊。原来莲婆早已为阿休备好了绿豆粥,小菜配的是五香烤子鱼、酱黄瓜和半个鸭蛋,阿休吃得很尽兴。
  “很久沒吃到烤子鱼了,现在休渔期刚刚结束,价钱不便宜吧。”
  “在老菜场买的,价钱贵不到哪里去。”
  莲婆在阿休家做了三、四十年保姆,薪资方面从不计较,家运不济时,她还时常自己掏钱贴补。
  “你年纪大了,也该为自己留守点。”
  “傻瓜,莲婆还需要用什么钱。”说完,她又往阿休的碗里夹了一条烤子鱼。
  “这烤子鱼我能吃一盘。”
  “喜欢吃就多吃点。”
  她和莲婆聊起了这次并不愉快的相亲之旅。见面之前,她和男方就用微信聊过几次。阿休不想见面,但她又怕屡次拒绝使父母不快,于是勉强答应。
  “我听说那个男孩子卖相不错,还是个公务员。”
  “嗯,可人家瞧不上我。”
  “怎么会呢,你们又没见过面。”
  “他看了我的朋友圈里晒的香水,指责我太过虚荣,如果奔着结婚去的话,得改掉一些坏毛病,比如爱打扮乱花钱什么的。他说,两个人在一起,要为将来多打算一点,不能只贪图眼前的享乐。”
  “哦,居然说得这么直接?”
  “是啊,没有添油加醋,他就是这么说的。”
  “他误会你了。不过第一次见面就那么横加指责,看来也没什么家教。”
  “反正我也看不上他。”阿休两手一摊,轻松地笑了笑。
  闲聊了一会儿后,她们又谈起了那只类。
  “类可不好养。不过我听以前的人说,类会百变,变成你喜欢的样子。要是莲婆有一天不在了,它还能陪陪你。”
  “我喜欢的样子?”莲婆的话引起了阿休的兴趣。从小到大她连一条金鱼都没有养过,她发现自己很渴望养一只宠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渐长的原因。
  “对啊,你喜欢猫它就可以变成猫,你喜欢狗它也可以变成狗。甚至,如果你喜欢的是一棵树,它也可以永远不吱声,就做一棵本本分分的树,不过……”
  “不过什么,莲婆你不要卖关子呀。”这时,楼梯又发出了为难的声响。
  父亲缓缓走下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正端着饭碗的阿休,几乎不假思索地关了灯,然后转身走了。黑暗中,阿休和莲婆呆坐在原地,半晌没说话。在六月末的夏夜里,阿休感觉屋子里有怪风平地而起,窗外传来植物纠缠的声音,很快雨云就轰隆隆压下来。
  上海如期迎来梅雨季,到处都湿漉漉的,一副伤透了心的模样。早晨的雨落在屋顶的青砖瓦上,咕噜噜漏进来,淹没所有喧嚣。床就浮在雨里,变成了一叶无人掌舵的小船。
  阿休家住的是石库门房子,小小一栋三层建筑,竟然住了十几户人家。由于居住条件差,邻里经常为了区区半个平方的公共面积争得面红耳赤。他们全家都在等拆迁,然而盼了十几年,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房子老了年久失修,每到雨天就漏水,阿休住的小阁楼总是最先遭殃。大雨过后,房间里灌满雨水,几乎可以养鱼。阿休醒来,发现类不在身边,一下子从床上惊起。看到一半的床腿都泡在水里,拖鞋也不知所踪,阿休急得哭起来。这时一只毛茸茸的小生物从“水域”里探出脑袋,朝阿休眨了眨眼睛。
  “唔,居然变成了一条鱼!”阿休脱口而出。
  似乎是受到惊吓的关系,类又躲到水里去了。阿休很快恢复平静,她相信了莲婆说的话。她温柔地探出手招呼类快点回到她的身边,就像招呼自己的孩子。类懂得了阿休的意思,一溜烟跃入阿休怀中,轻如一个神话。阿休发现它的身上长出了蓝色的鱼鳍,不仅如此,耳后还有若隐若现的腮。   夜幕已沉,大光明影院打开灯光,将往来的人们揽入它的明亮中。撤去了多余的鲜花、横幅、展台,电影节变得从容起来。检完票,阿休来到4号放映厅,他看到门外的电子屏上滚动显示着:法外之徒,请在电影开场前10分钟入场。阿休会心一笑,她轻轻推开大门,感觉自己被打上了“让·吕克·电影·戈达尔”的标签,成为了一名“法外之徒”。
  夏屿姗姗来迟,他们用眼神打了招呼,没有说话。电影很快开场,没有让冷场继续。虽然组委会为所有大师经典回顾单元的影片进行了4K修复,但由于年代久远,断片的情况时有出现。在一次长达半分钟的断片中,阿休悄悄回过头,看到一对情侣偷偷地接了吻;一个正在打喷嚏的阿姨将口水溅到一个年轻人的睫毛上,年轻人没有发现口水,也没有发现她……
  电影散场时,已是午夜十一点,天气闷热难耐,像是有无数难言之隐。影院门口站着两个穿着制服的保安,他们双手叉腰大声聊天,颇有特警的派头。路边小商贩卖雏菊和马鞭草,流动小推车散发着初夏的香味。
  “好像快下雨了。”阿休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是啊,六月好像总是在下雨。”
  “电影好看吗?”
  “刚才的掌声还挺让人触动。”夏屿扯开了话题,他对戈达尔的片子没有太大的热情。阿休想起来影片散场时的掌声,认真得和下雨一样。
  “电影节都是这样的,不管片子好坏,观影结束后大家都会鼓掌。我看你都快睡着了,电影不合胃口?”“最近没什么精神。”
  “对了,我记得你喜欢贾木许,我們应该看《唯爱永生》而不是《法外之徒》。”阿休带着娇嗔的口气说。在潮湿的空气里,她微卷的短发萌动起来,像珊瑚一样感到饥饿。(它们不断向四周试探,伺机捕食对话中的龃龉。)
  戈达尔的电影里有不少梗,比如男主角和卡夫卡长得很像,他的名字也叫卡夫卡,而另一个男主角姓兰波,看着卡夫卡和兰波在影片中打家劫舍,还挺有意思的。另外,阿休发现影片中著名的一分钟其实不到一分钟,她为此专门戴着电子表过来计时,显然夏屿对这此毫不知情。他们之间是无关紧要的,没有需要互换灵魂的时刻。
  “我喜欢的是《离魂异客》,可惜没有排片。”
  “希望下届会有吧。”
  他们慢步走着,虽然已经做过爱,但却没有在公众场合牵手的意思。起风了,低矮的夜晚瞬间直立起来,香樟和梧桐也从小睡中苏醒过来。他们忽然感觉到渴,便在一家24小时便利店买了冰咖啡,一边喝一边散步,粘腻的衣领很快就干了。
  阿休淡淡地告诉夏屿,家里又为她安排了相亲。夏屿听着,没有发表意见。他对阿休说,如果有了合适的对象,我们就分手。另外,等雨季一过他就要去肯尼亚工作一段时间,据说是要拍一个广告片,所以很久都不能见面。因为工作的关系,夏屿一年到头都在满世界跑。阿休知道,她没有办法让他停下来,也不能完整地进入他的世界。因此他们之间没有表白,也没有多余的关怀,这样的关系维持了近两年。
  “最近打了很多疫苗。这两天总是觉得很累,做什么都没精神。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你就有精神了。”
  “是啊,只要一做爱,什么毛病都好了。”
  “并不是因为这个。”夏屿轻声说道。周围的小商贩突然移动起来,整个夜晚也跟着移动起来。
  阿休低下头,她并不想进入这个话题。
  “这次的模特是白犀牛,白犀牛是有灵气的动物。”夏屿知趣地岔开话题。
  阿休没有接话,她想到了她的类。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在家里捣乱。这段日子,她好像把类当做了自己的孩子。
  “你在想什么?”
  “一件很难说清楚的事情。”
  “说说吧,或许你想说说。”
  “相亲那天,我在潺缘山上捡到了一只类。”
  “类?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会百变的动物,很罕见。养了一个月,慢慢有了人形,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夏屿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以为阿休在讲述一个梦。
  “那就让它变成人吧。”
  “变成什么样的人?”
  “那得问你。”
  “我希望它就是我,一个更好的我。”
  夏屿愈发感到困惑,但他没有追问下去。他知道眼前的阿休藏着许多秘密,就像一口望不到底渊的井。穿过马路是一个公园,白天他们从来没有进去过,晚上倒是想走一走,尤其是午夜。夏屿跳上了一个凸起的建筑,上面盖着层透明玻璃,走近一看才知道下面是地铁站,能望见追赶末班车的人流。
  “瞧,上帝视角。”夏屿肯定地说。
  “果然到了晚上人就容易轻浮。”阿休戏谑道。
  “不信你看看。”
  那是一个白色的依旧在焦虑的世界,时间流逝得更快。人们脚步匆匆,赶车的节奏略带疲惫。
  “城市的夜晚真短暂,没一会儿就天亮了。”阿休说。
  “其实这样的生活也不错,一切都来不及细想。”夏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感觉胡子正在蹭蹭往上冒。
  阿休忽然觉得清醒,她雀跃地窜进公园的林子里。夏屿觉得她像一只得到了果子的松鼠,也被吸引过去。两人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看到一张长凳,便想坐下来歇歇脚,却被横在眼前的睡袋吓了一跳。里面有一个睡着的流浪汉,只露出了眼睛,像一具没人要的尸体。
  阿休疯了一样地拉着夏屿往光亮处跑,他们看到越来越多的人。穿睡衣游走的中年男人,穿着考究的同志恋人,打赤膊玩滑板的外国青年,还有躺在草地上玩手机的小白领。大家好像都不介意是不是要下雨了,直到一声闷雷从云层中传来。人们异口同声地大声惊呼,就像传染了一场集体癔病。
  阿休深深地呼吸,某种气息坦白又难以解释。
  “世上所有的香水都比不上暴风雨的味道。”她脱口而出。
  暴雨将至,他们亲吻起来,带着肉欲的冲动。他们知道接下来要找一个青年旅舍,洗个澡,然后赤裸着拥抱一会儿。   阿休喜欢初夏,一切还没有太坏。
  自从上次相亲失败之后,阿休和父母已经一个月没有说话。他们希望她早点嫁人,然后搬出去住。阿休的弟弟现在还在澳洲留学,不过明年他就要和女朋友一起回国,然后结婚。阿休的父母合计之后决定把老房子重新装修当新房,这样省下的钱可以办一场体面的酒席。而阿休的房间,会被改成未来孙子的房间。阿休心知肚明,这个家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但她还没有做好离开的准备。或者说,她还没有找到适合的房子。地段、房租、环境都是需要考虑的因素,但又好像什么都不重要。很多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在哪里。
  “干嘛赖着不走,这里很需要你吗?”类打断了阿休的思绪。
  阿休无言以对。虽然她承担着一部分弟弟的学费,但除此以外这个家好像对她并没有别的期待,也许是她离不开这个家。
  最终,类没有变成小猫小狗,也没有变成一棵树。自从阿休把它带回来以后,它就慢慢有了人形,刚开始长出的腮也渐渐变成了一个小伤口。事已至此,阿休干脆把类当做自己的孩子养起来。才一个月的功夫,类已经长成了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除了脸上还有些许未褪去的橘色毛发,几乎和阿休长得一模一样。
  阿休给她穿上了自己小时候穿过的薄荷色百褶连衣裙,出乎意料的合身。这件衣服是莲婆用家里的老式洋针车亲手缝制的,一直收纳在樟木箱里。
  “我不喜欢穿裙子,你去给我买一套运动衫吧。”
  “你长得太快了,老是买新衣服太浪费啦。”
  被拒绝后,类立马脱掉了裙子,光着身子在屋子里晃荡。自从它学会人类的语言,就变得越来越乖张。
  “真不应该把你捡回来。”阿休赌气说道。
  “那就趁早给我取个名字吧,到时候就不会麻烦你了。”
  阿休想起了莲婆临走前的叮嘱,不要给它取名字。
  “以后不准再提这件事。”
  “阿休是不是想起莲婆了?”
  阿休没有说话,她担心莲婆可能要离家很久。
  “莲婆说她的妹妹在老家种了片玉米地,每年的收成都很好。等今年的玉米熟了,要送点给我们尝尝呢。不过这些天大风大雨的,玉米倒了一大片。除了玉米,刚插下去的水稻可能也要遭殃。老妹妹正伤心呢,莲婆说她要回去看看。”阿休不自知地胡言乱语起来,“我从小就是莲婆带大的,这个家除了她,我没有人可以依靠。”
  “阿休,你别傻了,莲婆死了都快一年了,你看到的只是她的鬼魂。”
  阿休一时语塞,没想到类竟如此直接,未留任何余地。
  “只要她还在这个家里,我就觉得安心。”阿休回答得很无力。
  “不,莲婆应该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类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么你又属于哪里呢?”阿休看着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类,深觉事态已经不受自己控制。
  “只要你不叫我走,我就一直属于你。不过,你得先给我买一套运动衫。”
  阿休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忽然伤心起来,她隐约觉得莲婆不会再回来了。
  夏屿在肯尼亚的日子,经常打电话给阿休。
  “今天我在保护区看到一只长颈鹿,晃晃悠悠的,老跟着我们。”
  “它不怕人吗?”
  “这里的很多动物都被圈养起来了,和人类很亲近。”
  “圈养?是被驯服的意思吗?”
  “还不到驯服这个层面,但它们大多都有名字。”
  “那只跟着你们的长颈鹿想必也有名字,说不定谁叫了它。”
  “大概有。所有的长颈鹿都在吃金合欢树的叶子,只有它看见了我,正好我也在看它。”
  “以前莲婆给我唱过一首童谣,歌词好像是:三只牛吃草,一只羊也吃草,一只羊不吃草,它看著花……我觉得小屿你就是那只看花的羊。”阿休直接称呼他为“小屿”,显得很亲密。以前她甚至不敢叫他的名字,所有的对话都是直接开始的,就像没有前奏的恋曲。
  “为什么我会看着花?”
  “因为我把你想得太好了。”
  夏屿离开后,阿休自在了很多,说话也更坦白,而他们在有时候一起的时候,却从不这样。或许是因为她不再对这份爱情报以希望,她也不再掩饰对夏屿的情感。
  “最近上海热得让人受不了,都快40℃了。电视新闻里说,很多人为了蹭空调,白天就打铺盖睡在地铁站里,场面很壮观呢。”
  “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吗?”
  “或许也有像我一样的人。
  话题变得有些沉重,夏屿很想趁此关心一下阿休的生活,却不知从何说起。有时他感觉之所以没有和阿休成为更加亲密的人,是因为他们都太体谅彼此。
  “小屿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有半个月吧,很多拍摄项目因为临时的事件被搁置了,这几天要赶工,所以会推迟些回来。”
  “那我们就做半个月的恋人吧,不要拒绝我好吗?”阿休近乎带着恳求的语气说道。
  “我怎么会拒绝你呢?为什么只做半个月,一直做下去不好吗?等我回来了,我们就再也不要分开了。”
  “不,只做半个月。”阿休一边流泪一边挂断了电话。
  夏屿结过婚,他和妻子是大学同学。婚后他们始终没有孩子,感情也渐渐因为生活琐事消磨殆尽。两年前,妻子忽然服毒自杀,留下的遗书上只写着“对不起”三个字。从此夏屿陷入了不可自拔的痛苦中,他怀疑妻子的死是对自己的报复。“我不会再结婚了。”——这是夏屿说过最肯定的一句话,肯定到可以刻在墓碑上。
  某个周末,阿休在家里帮类染头发,Crosley的黑胶唱片机里播放着地下丝绒的《Sunday morning》。“金色中要带着青色”——类这样要求。阿休并不清楚那究竟是一种什么颜色,于是她把接近的色系都买了,类很快从一堆染发剂中挑选出了正确的颜色。现在的它已经完全变成了阿休的样子,也许更妩媚一些,胸部也发育得更好,毕竟它是一只妖。阿休顺手用染发梳的手柄戳了类的胸部。   “看起来有D杯了,真是青出于蓝呢。”
  “可不是嘛,该给我买新内衣了。”
  “好啊,等一下我给你上网买。”
  “运动款的我穿腻味啦,这次要试一试阿休那种蕾丝的。”类撒娇道。
  “不要整天想着打扮,多看点书才会有长进。”
  “好啊,阿休叫我干嘛我就干嘛。”成年以后类乖巧了许多,阿休更喜欢它了。白天上班,类就乖乖待在家里等她,很少跑到外面去。到了晚上,他们就睡在一起,亲密得不分彼此。
  “其实你不用整天待在家里,可以出去玩玩啊。”
  “我还没有名字,跑太远会迷路。”
  “如果迷路了会怎么样?”
  “那就回不来了。”
  阿休的父母都上班,白天家中空无一人,罅隙的屋子看起来宽敞不少。通向阁楼的楼梯陡峭不平,平时没人上来。加上类和阿休长得一样,这段时间家里人甚至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类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地跑到楼下的厨房里拿冰棍吃。这一点也让阿休颇为惊讶,原来家人对自己也并没有那么熟悉。
  类很聪明,才几天功夫就把阿休给它的书都读完了。一天,类好像有什么心事,总是心不在焉,支支吾吾许久才开了口。
  “阿休,你书柜里的小人书都是从哪里来的?”
  “我也不记得了,好像懂事起就躺在柜子里,也没问过是哪里来的。”
  “我读了一些,里面的故事都奇奇怪怪的,不像是给小孩子看的。”
  “说说看。”
  “其中有一本小人书还挺有趣,不过我有点看不懂。”
  “哪一本?”
  “没有封面的。”
  “哦,那一本。”阿休似乎想起了那本书。
  “里面说有一个捕快押解一个犯了事的和尚,给他戴上了枷锁。晚上他们行至一个客栈歇脚,和尚就骗捕快喝了很多酒。捕快醉倒之后,和尚偷了钥匙解开枷锁,给捕快剃光了头发,还互换了衣衫。最后把枷锁反扣在捕快身上。捕快醒了之后发现自己变成了和尚,然后疑惑地自问道:和尚在此,捕快去了何处?”
  “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地方?”
  “你说人真的会把自己都忘了吗?”
  “不清楚,但也不排除有这样的事。”
  阿休发现类的眼睛倏尔明亮起来,就像远山的阴影离开了澄澈的湖面。
  “阿休,我和你长得那么像,难道你不害怕吗?”
  “说不上害怕,但我对你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很难说清楚。”
  晚上,阿休去便利店买了宵夜,有鱼丸、魔芋丝、甜玉米还有牛肉干,都是类的心头好。吃完,他们各自洗漱,准备睡觉。到了八月,夜晚已经没有那么炎热难耐,不开空调也能勉强入睡。
  “你听,空调管道里是什么声音?”阿休推了推身旁的类。
  “那里有窝蝙蝠,这两天刚生了幼崽。”类拱入阿休怀中。
  “你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是什么?”
  “潺缘山上的牡丹花开了,应该就是这个味道。”
  “你怎么知道牡丹花开了?”
  “所有的类都知道,这个解释起来有一点麻烦。”
  “也就是说你们可以分享记忆,对吗?”
  “类似这样。”
  “不分彼此的感觉真好。”
  “阿休你想做妖吗?” 类试探着问道。
  “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潺缘山上,还有你的同类吗?”
  “潺缘山只是我们繁殖的地方,我们行踪隐蔽,还可以百变,一般不会被发现。即使不巧被人掳走,大多数人也会随便给我们取个名字,然后我们就能回去了。”
  “那我帮你取个名字吧。”
  “不,我觉得做人挺好的。”
  这是类第一次表示不想要名字,阿休颇有些惊讶。后来他们又说起了夏屿。
  “他长什么样?”
  “很奇怪,照说他的脸应该很熟悉,但正经想起来却是模糊的。”不知怎么的,阿休谈起夏屿就像谈起一个已故的人,带着长久的怀念,“回想起来,最确定的是他的味道,不是普通的香氛或者沐浴露,而是一种不常闻见的药香。”
  “药香?”
  “仔细想想,也不一定是药香。或许是植物的味道,类似古树名木散发出的成熟又可靠的味道,奇怪的是这和小屿本身的感觉并不相符,也许这就是吸引我的地方吧。”
  “说不定只是喜欢他的味道?”
  “还真说不定。”
  阿休又谈起她和夏屿的最后一次通话。那天夏屿很低落,他告诉阿休,保护区的管理员们杀死了一只长颈鹿,把它的尸体分成好几块喂了狮子和猎豹。据说那头长颈鹿是近亲交配的产物,为了保持种群的优越性不得已杀了它。但夏屿觉得,保护区的经营者仅仅是为了节省开销才编出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未来他们还会因此杀死同性恋的狒狒,純色的斑马和失明的雄狮。阿休担心那只被杀的长颈鹿就是小屿看到的那一只,但她什么都没有说,故意装出冷漠的样子来提醒夏屿:他们分享了太多无法拥有的东西。后来,他们再也没有联络过。
  “就这么结束了?”
  “称不上,只能说是戛然而止。”
  聊着聊着,他们都倦了。半夜阿休感觉到一阵燥热,正摸索着找空调的遥控器,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出一身冷汗。她看到类坐在床边的藤编摇椅上看着自己,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可那个脸又分明是自己的,她不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忽然一个激灵,阿休再次从梦中醒来。
  类的手从背后探上阿休的身体,从肚脐一路探索到乳房。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一个梦携带着无数新的梦,像没有尽头似的令她疲惫不堪。她想抵抗,却被这只手臂环得更紧。忽然类的身体变得滚烫而鼓胀,它正在变成一个男人。阿休猛地转身,恍惚中她看到了夏屿忧郁的眼睛。
  “不要害羞,我就是你。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这时类的手已经伸进了阿休的内裤,阿休知道自己根本无力招架。她既羞耻又放荡,只能全盘接受。   那种神秘又熟悉的体香若隐若现,使她彻底晕眩。高潮时刻,白日遗失的梦境疯狂跳跃在眼前,似乎有电流跑遍了全身。阿休惊叹于这片刻的魔力,整个人都通透了。那几天,类就一直化作夏屿的样子,虽然长相相似,倒也能轻易觉察出不同,也许是毛发更加浓重,也许是神情更专注,又或许只是气味的差异。
  阿休每天回到家里都要先研究一番她的男人,兴致来了还会亲自帮它洗澡。她不再悉心打扮它,只给它穿白色的体恤或者海魂衫。类的性子也变了,不像以前那样对万物充满好奇,它变得沉默寡言,就像青春期的男孩子们那样。有时候他们一整夜都不说话,只做爱。即使仅用肉体交流,也丝毫没有妨碍他们之间的亲密。
  “为什么你会变成夏屿?”
  “这不是你期望的嘛。”
  “你会不高兴吗?”
  “不会,阿休期望的,也是我期望的。”
  “你还能变回以前的样子么?”
  “我已经不记得以前的样子了。”
  “不说倒是没注意,竟然连张照片都没留下。”
  “每一次的变化都会留下痕迹,就像耳后的伤口一样,所以无法恢复原来的样子。”
  阿休忽然感到心疼。
  “类,你有自己想成为的样子吗?”
  类的脸上露出一丝忧伤的微笑,它摇摇头说,每个种群都有自己的弱点。
  “类,你能不能变成其他的样子?我不想再见到小屿了。”阿休终于说出了埋藏许久的心里话。
  “你想让我变作谁?”
  “谁都可以吗?”
  “都可以。”
  “珍·茜宝也可以吗?”
  “她是谁?”
  “一个演员。”
  阿休从一堆老碟片里翻出了1958版《你好,忧愁》,她对类说:“我一直觉得那时候的珍·茜宝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真希望你也能变成那个样子。”阿休睡着后,类仔细地看完了那部电影。在黑白与彩色的画面交叠中,少女时代的珍·茜宝就像一个迷失的精灵。它闭上眼睛,很快进入了电影的世界,它穿上了五六十年代的时髦泳衣,一头扎进法国乡间的湛蓝海域。
  早晨醒来,阿休发现金发碧眼的珍·茜宝就躺在自己的身边,她娇小、纤细,闪闪发光,恍如一块稀世珍宝。她没有叫醒它,而是万般柔情地观察着她,细微之处不放过一丝眼梢的抖动。
  “比我想象的还要美。”
  从此以后,类不断化作电影明星、歌手,著名作家,甚至包括小说中的虚构人物。破旧的小阁楼里增添了更多传奇的色彩,幸运的时候,邻居能看到穿着卡通吊带裙的格蕾丝·凯丽或者安娜·卡里娜在阳台晾衣服。后来阿休干脆扔给它一张手写的饰演清单,上面写着被枪杀当日的约翰·列侬,光着身子打字的塞林格,没有发福的莱昂纳多,蓝色头发的蕾雅·赛杜……
  类不知道自己是一个优秀的演员,还是个低级的性工作者。变化得多了,类似乎掌握了一定的窍门,有时候也能违背阿休的意愿,变成一些别的什么。比如它能安静地变成一个没有台词的群众演员,或者上门服务的快递员。比起那些清单上的人物,类更喜欢做一个普通人,但阿休却并不允许它这样。
  “不要变成那些人。”
  “为什么?”
  “他们的生活太平淡了。”
  有一次类变成了黄金时代的张国荣,他穿着黑色针织套头衫和卡其色运动裤,戴上了阿休为他准备的金丝边眼镜。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第一次感到满意。那天他突发奇想,准备到弄堂里的小卖部买包烟,却差点引发了新闻事件。等阿休回家后,类把当天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老板要和我照相,说我太像哥哥了。”
  “那你照了吗?”
  “后来围上来好多人,哪有机会。”
  “没想到他去世这么久,还是那么招人惦记。你是怎么脱身的?”
  “就说专门模仿张国荣的特型演员呗,他们没理由怀疑。”
  “算你机灵,不过以后再也不能出去了。”
  连着一周,类都没有变成其他样子,阿休忍不住担心起来。
  “他已经去世了,而你整天变成他的样子……”
  “怎么了?”
  “总觉得怪怪的。”
  “但是大家都很喜欢张国荣。”
  一天,阿休用手机刷着微博,冷不丁发现“张国荣”三个字成了热搜。怀着好奇心点进去一看,原来是网友拍到神似张国荣的人,引发了热议。照片下面附着数千条留言,有的只说神似,有的却认定是张国荣本人。从照片上的环境来看,他们拍到的应该是类。阿休很害怕,她搞不清是怕失去,还是怕这突如其来的混乱。
  “暂时变回原本的样子吧。”
  “这个……有点难了。”类尝试着拒绝。
  “总会有办法的,试试看吧。”
  “可能要耗费许多精力。”
  “试试看吧。”阿休语气坚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挣扎了一夜,类恢复了妖身,代价是失去了一只耳朵和半截尾巴。从那以后一切都很平静,类就像寻常的小动物那样乖巧。直到有一天它自作主张,变成了刚刚割去左耳的梵高。
  “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变化得太多了,身上的痕迹已经无法消除,只能变作一个残缺的人,但幸好它也是你喜欢的人。”阿休这才意识到不该这样对待它,但为时已晚。类说它已经老了,很快就无法化成人形。它开始变得非常嗜睡,胃口也差了许多,只能吃些海苔和烂粥。最后的日子里,它的记忆很模糊,渐渐忘记自己曾是一只类。阿休觉得伤心,但她无能为力。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从满腔热情到无能为力,就是这么个简单的过程。儀式感的缺失导致结局仓促而乏力,她想起了自己说过的话——只能说是戛然而止。
  家里的冷战终于结束,空闲的时候他们也说一说话,就像平常的家庭一样。
  “囡囡,早上我接到个电话,好像是莲婆家人打来的,你和莲婆最亲了,她的事你清楚。去回个电话,号码我记在电话本上了。”   “莲婆还有家人吗?”
  “好像是她的侄子。”
  “莲婆都走了,他还打电话过来干嘛呢。”这是阿休第一次亲口承认莲婆已经去世的事实,竟如此自然。
  “好像要和我们商量买墓地的事情,莲婆也该入土为安了。”
  阿休若有所思,呆滞许久后终于回了电话,对方自称姓陈,谈吐得体,很有礼貌。他得知莲婆没有什么亲人,去世后骨灰一直存放在家中,心里不是滋味,于是就在老家给莲婆买了一处墓地。据说墓园环境很好,四周花圃环绕,空静舒适。撂下电话后,阿休感到久违的放松。
  不久以后,阿休收到一盒包装仔细的玉米,寄件地址写的是莲婆的老家,阿休寻思应该是陈先生寄来的。玉米有些老了,当天晚上她煮了一锅玉米水,加了点冰糖后放入冰箱冷藏,第二天早上准备喝的时候却发现少了一半,她想起莲婆有偷喝饮料的小嗜好。
  多雨的夏天总算过去,阿休怀疑家中的改造工程马上就要拉开帷幕。她做了一个梦,她看到一个无限狭长的空间,里面排列着很多房间,每个房间都是一段往事。这些往事在现实中早已被琐事覆盖,但在那些房间里却异常清晰,当时的穿戴模样,甚至说过的话都历历在目。忽然下雨了,她全身湿透,想进房间避避雨,但房间里的“阿休”看起来都不太高兴,或者说不太友善,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每当进入一个房间,她们就一言不发推她出去,就像打发一个陌生人。
  她觉得自己很难再醒过来,恍惚中,她看到了类。或者说,她看到了缺了一只耳朵的梵高。
  “难道我的家人都看不见你吗?”
  “放心,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没有名字哪里都去不了。”
  “阿休,你喜欢的话就叫阿休吧。以前的事,抱歉了。”
  一眨眼的功夫,阿休回到了潺缘山。山上的白牡丹已经凋谢,满眼都是鲜丽的花烟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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