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中“何”的辨读——《诗经》释辞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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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诗经》中的“何”有本用和借用两种用法:“背负;承担”义是本用;“什么;怎么;为什么”等疑问代词,是假借。
  关键词:诗经 何 动词 疑问代词
  现代汉语中的“何”是疑问代词,没有“承担;背负”义,表示“承担;背负”这个意思用“荷”,如“负荷”“持枪荷弹”“电荷”,读作“he”。文言文中,读者更习惯于“荷”是“承担;背负”义,如“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论语·微子第十八》),在这里“荷”是个假借字。
  《诗经》中“何”和“荷”都有,而且分T明确。有两个“荷”,它们是:“山有扶苏,隰有荷华。”(《郑风·山有扶苏》)“彼泽之陂,有蒲与荷。”(《陈风·泽陂》)都是“芙蕖”义;有139个“何”,其中123个是表疑问的,16个是做动词用的。“何”与“荷”在《诗经》中没有通假关系。
  《诗经》中的“何”在历代解读中存在一些偏误,由此也导致了对诗意的误解,我们在此进行辨识。《说文解字》:“何:儋也,从人可声。徐铉注:‘儋、何即负何也,借为谁何之何;今俗别作担荷,非是,胡歌切。”’从《说文解字》看,“何”本来是个动词,表示“承担”义,后来被假借做疑问代词。通过对《诗经》中的139个“何”进行全面的调查、比对和分析,我们认为《诗经》中的“何”有动词的本用和疑问代词的借用两种用法,辨识如下。
  一、“何”是动词
  综合各家注释,可以看出,《诗经》中的以下6个“何”是公认的动词,例如:
  1.彼候人兮,何戈与祋。(《曹风·候人》)
  2.尔牧来思,何蓑何笠,或负其糇。(《小雅·无羊》)
  3.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商颂·玄鸟》)
  4.何天之休,不竞不絿,不刚不柔。(《商颂·长发》)
  5.何天之龙,敷奏其勇。(《商颂·长发》)
  但是,仔细研读《诗经》文本,还有以下10个“何”,也应该是动词:
  1.何斯违斯,莫敢或遑。(《召南·殷其雷》)
  2.何斯违斯,莫敢遑息。(《召南·殷其雷》)
  3.何斯违斯,莫敢遑处。(《召南·殷其雷》)
  4.何彼襛矣,唐棣之华。(《召南·何彼襛矣》)
  5.何彼襛矣,华如桃李。(《召南·何彼襛矣》)
  6.叔兮伯兮,何多日也。(《邶风·旄丘》)
  7.何其处也,必有与也。(《邶风·旄丘》)
  8.何其久也,必有以也。(《邶风·旄丘》)
  9.民莫不毂,我独何害。(《小雅·蓼莪》)
  10.民莫不毂,我独何害。(《小雅·四月》)
  以下,我们分析这10例“何”。
  (一)“何斯违斯”之“何”
  “何斯违斯”这种结构在《诗经》中不是孤例,它和“恩斯勤斯”(《幽风·鸱鹗》)是相似的,这是两个谓同性偏正短语连用,这是《诗经》中的以“斯”为中心词的状中结构,《诗经》中的“斯”,后世写作“撕”,“斯”和“撕”是古今字,详见拙文《“斯”在(诗经)中的真实面目》。“恩斯勤斯”是“各种关怀照顾”;“何斯违斯”的“违”是动词,意思是“离开;放下”,“何”不是疑问代词,是动词,“何斯违斯”的字面意思是“拿起这个放下那个”,抽象意思是“辛苦劳作”。“何斯违斯?莫敢或遑”的标点应该是“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是陈述句,那么《召南·殷其雷》的标点应该是:
  殷其雷,在南山之阳。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侧。何斯违斯,莫敢遑息。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下。何斯违斯,莫敢遑处。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二)“何彼襛矣”之“何”
  “何彼襛矣”在《召南·何彼襛矣》,全诗如下:
  何彼禳矣,唐棣之华。曷不肃雝?王姬之车。
  何彼禳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
  其钓维何?维丝伊缗。齐侯之子,平王之孙。
  襛,有的版本作“秾”。这里“何”的语境义是从“承担”引申出来的意思,但是因為“秾”与“襛”的不同,语境义有细微差别。《十三经注疏》东汉郑玄笺:“何乎彼戎,戎者,乃栘之华,兴者,愉王姬颜色之美盛。”从这里看郑玄也认为“何”是动词。从汉字字形的表意来说,“秾”和“襛”的抽象意义相同,都有“多”义;那么“秾”是与“禾”有关的“多”,“何”的语境义就是“盛开”,而“襛”是“服饰的华丽”,“何”的语境义就是“穿戴”。
  “何彼秾矣”的句法结构在《诗经》中很常见,例如“瞻彼洛矣”(《小雅·瞻彼洛矣》)、“宛其死矣”(《唐风·山有枢》)、“陟彼岵兮”(《魏风·陟岵》)、“嘤其鸣矣”(《小雅·伐木》),都是这种结构,“瞻”“宛”“陟”“嘤”没有假借用法,所以不会有误解。
  (三)“何其处也”之“何”
  《邶风·旄丘》共有4个“何”:
  旄丘之葛兮,何诞之节兮?叔兮伯兮,何多日也。何其处也,必有与也。何其久也,必有以也。
  这里“何诞之节兮”之“何”是疑问代词,另外三个都是动词:“叔兮伯兮,何多日也”是说叔叔、伯伯们照顾“我”很长时问了(这是反话);“何其处也,必有与也”是说共同居住,就会有摩擦,“与”是“接触;摩擦”之义;“何其久也,必有以也”是说共同生活久了,一定会有“想法”,就是心里犯嘀咕,不高兴;“以”是“想法”,“以”在上古是实词,《诗经》中也有,例如:“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召南·江有汜》)
  (四)“我独何害”之“何”
  《诗经》中有两处使用“我独何害”,即:
  1.民莫不觳,我独何害。(《小雅·蓼莪》)
  2.民莫不毂,我独何害。(《小雅·四月》)   这两个“何”,程俊英本都是动同,“何”通“荷”,《蓼莪》是陈述句,《四月》是感叹句;向熹本在《蓼莪》中是疑问代词,疑问句;《四月》中是动词,感叹句。那么,这个“何”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诗经》中类似的用法还有:“民莫不毂,我独于罹”(《小雅·小弁》)。“民莫不毂,我独不卒”(《小雅·蓼莪》)。“民莫不毂”是说“百姓们都很好”,“我独于罹”“我独不卒”都是“就我不好”的意思。那么,这个语境要表达的就是“就我不好”,我们不能因为“何”有假借用法,就忽略它的本来用法,从而曲解“诗意”。这里的“何”是“承受”的意思。
  二、“何其”不是固定结构
  “何其”作为固定结构,在现代汉语中是“多么”的意思,但《诗经》中的“何其”不是同定结构。“何其”在《诗经》中共有10处,按照现代标点,悉举如下:
  1.何其处也?必有与也。(《邶风·旄丘》)
  2.何其久也?必有以也。(《邶风·旄丘》)
  3.既见君子,云何其忧。(《唐风·扬之水》)
  4.壹者之来,云何其盱。(《小雅·何人斯》)
  5.彼人之心,于何其臻?(《小雅·菀柳》)
  6.子曰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魏风·园有桃》)
  7.子曰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魏风·园有桃》)
  8.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小雅·庭燎》)
  9.夜如何其?夜未艾,庭燎晰晰。(《小雅·庭燎》)
  10.夜如何其?夜乡晨,庭燎有辉。(《小雅·庭燎》)
  这里第一、第二例中“何”是动词,前文已经分析过了;第三、第四、第五是疑问代词,很容易判断,也没有异}义;但是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第十例因为对“何其”的错误解读,在断句和标点上都有错误,涉及《魏风·同有桃》和《小雅·庭燎》两首诗。我们的依据是:
  首先,在古典文献中,“其”一般不出现在句末,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第十例都是以“其”结尾。
  再次,《诗经》是汉语诗歌的源头,句式以四言为主,但不是后世的格律诗,没有每句必须“四言”的严格规矩,源和流还是有分别的。
  第三,当代学者认为《诗经》虽然是民歌(风),是韵文(雅、颂),但上古的韵文和后世的有了音韵学做基础的韵文,还是不可同日而语。
  那么,“同有桃”中的“何”是“怎么;为什么”的意思,是状语,“其”是“心”的定语,此句的正确标点是:
  子日: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
  第八第九第十例的“其”应该属于下一句,那么,“庭燎”篇的正确标点是: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
  夜如何?其夜未艾,庭燎晰晰。君子至止,鸾声哕哕。
  夜如何?其夜鄉晨,庭燎有辉。君子至止,言观其旃。
  “夜如何?其夜未央”句断为“夜如何其?夜未央”,也没有满足绝对“四言格式”。
  结语
  《诗经》解读,从被确立为经书起,可谓浩如烟海。当下,随着对传统文化的继承的热爱,更是汗牛充栋。
  《诗经》语言解读,由于受经学家们的影响,即依据训诂,往往会忽视其语言的真实面目;但经学家们的解读,除了在时问上有优势,其他的条件都不如现代好。我们知道,汉字在秦汉之际经历了巨变——隶变,其形体发生了很大变化;再加秦人的焚书坑儒,在文化上会有所断裂;此外,汉儒们解读《诗经》主要是为经学服务,不免有牵强附会,后世的经学家们解读《诗经》主要是为了阐发“经义”,更是曲意逢迎。所以,语言解读不是重点,只要能够自网其说,就好;由此,给后人留下了许多误区。
  而现代标点本的又在此基础上汇入了另外两个因素:一个是简化汉字,今人读《诗经》一不小心就使用了现代汉语“字”和“词”的用法,如果注释不够精良,白是不能很好地解读文意。另一个是现代标点本,我们知道,《诗经》的标点是后人加的,由于对“诗意”的误解而加错了标点,也是存在的;而读者潜意识中会深信标点,用对现代文的观念去理解《诗经》,也会在“诗意”解读上出现偏误。
  殊不知,书面语的思想内涵是依托语言的,如果没有对语言的正确解读,其内涵也不能精确获得。现代语言学带给我们很多更科学的手段,特别是语法学在汉语研究中的确立,对于我们正确解读汉语古典文献大有裨益,是训诂学的新鲜血液,新生力量;再加上,考古学对汉字形体的研究成果,为我们更加准确地解读《诗经》语言也提供了新的保障。
  “何”首先是一个实词,然后被假借为疑问代词,但《诗经》的汉字是“古文”,所以,其汉字形体和词义之间的关系不可和后世的文献相提并论,我们要仔细辨识,以免误解“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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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金项目:本研究得到广东省教育厅广东省语委2016-2017年度语言文字应用科研项目“《诗经》吟诵教学研究”的资助(项目编号:GDYW2016805)
  作者:尹世英,硕士,广东技术师范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汉语史语法。
  编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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