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六题

来源 :滇池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shishuhu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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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行的镰刀
  雨水浸泡过的镰刀并未锈蚀,它们在天空中闪耀着麦子的金黄,弥漫着麦子的馨香。哦,麦子熟了,枇杷黄了,天空湛蓝,一碧如洗。
  这里是古都金陵的初夏。
  它们早已退却高空寒冷的束缚,飞掠人间,一展轻盈的身姿,有如闪电侠,敏捷地穿越城市的高层建筑,挥舞着熠熠闪光的镰刀,于天空收割美好的季节,寻找与人类共同成长的空间。其实,你已然猜到我说的是飞行的精灵——雨燕。它们欢乐而自由的滑翔,带着天性的伟大,永不疲倦,鸟瞰人间烟火,熟视金陵的古往今来。天空有多么辽阔,它们的翅膀就有多么坚韧的抵达。归来,还是这座城市,有如北京雨燕。
  我伫立在女儿十楼的阳台上,目不转睛地欣赏窗外近在咫尺的飞行。我忽而仰望蓝天白云下的振翮姿态,忽而与高层建筑的屋顶邂逅,时时刻刻被它们牵引。因为雨燕数量极多,它们横冲直撞的飞行总是给人杂乱无章的感觉,却从未看到它们有过稍微的碰撞。它们身姿的灵敏与判断的准确,实在令人羞愧弗如。它们不惧人类的瞩望,不怵人类的身影,在一幢幢高楼顶端分隔的空间里,游刃有余地御风展翅,时而张开短促而夸张的嘴,迅速而精准地捕获悠然振翅的昆虫等飞行小物,却几乎看不见它们的咀嚼,只有一闪而过的优美的身影。它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刷新了我脑海里已有的飞行常识。我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甚至是亲密接触地观赏雨燕的飞翔。起初,我以为这些美丽的精灵,只是小时候最为常见的小燕子,即家燕。其实不然。家燕的飞行路径是由翅膀连续不断的振动点所构成。它们虽然轻盈灵活,却没有雨燕在空中滑翔时留下的弧线那么优美。通俗地说,家燕靠的是翅膀振动产生空气举力,改变飞行方向可以随心所欲。而雨燕靠的是两倍于身长的翅膀的滑翔,自上而下,可以盘旋;如果上升飞行,就要靠身体的原有惯性了。最为重要的是,雨燕快速滑翔,尾羽收拢,大大地减小了空气的阻力,加快了飞行速度;而家燕的尾巴永远都是一把刈翠采绿的剪刀,历历在目,令人情不自禁地吟诵贺知章的《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鸟类的神秘,往往激发人类一探究竟,特别是像我这样有着迥异生活情趣之人。每得闲暇,我便来到女儿的阳台上,屏气凝神地观赏雨燕的飞行、追逐、采食与筑巢等。
  飞行是雨燕的本能,造物主的恩赐;追逐如同人类的游戏,会让生命变得更加充盈;采食是生存之需,而筑巢当然是为了繁衍。是的,你没看错,我说的是雨燕的筑巢。因为在人们的意识里,总以为雨燕是永不停息的飞翔之鸟。这一点,确实不假,雨燕终生都在飞翔当中,包括觅食与睡眠。但是,雨燕也是通过交配、产卵、孵化来繁衍后代的。筑巢不是为了栖息,而是为了繁衍。它们的巢穴多建筑在高处,譬如人类的高层建筑——矗立的楼房、高耸的烟囱等,北京雨燕喜欢把巢穴建在古老的建筑上,随着北京地区古建筑的锐减,雨燕也越来越少;譬如自然界中的陡峭危岩,遮人耳目,掩蔽而安全;譬如高大挺拔的树木,不惧暴风骤雨,雷鸣电闪……雨燕的巢穴基本上由其唾液黏合草木细枝、嫩芽、苔藓以及羽毛而形成的固合体,比较牢靠,且反复使用。孵育的幼雏,在二三个月后即可熟练地飞行;大约两年后,它们又回到出生的巢穴,生育繁衍。雨燕的巢穴可以反复使用,破损了,可以修缮。所以,我称它们为定居性繁衍过客。
  至于雨燕拥有不累之身,那是人类认识雨燕的一个误区。我亲眼目睹了几只飞累了的雨燕,降落在女儿十楼的阳台上。它们安静地散开弧形的长翅,陶醉地享受温暖的阳光。它们有着人类一般的相处之道,譬如身体靠近,交换眼神,“唧唧——唧唧”地聊天,虽然声音微小,却充满温馨;譬如身体的亲密接触,翅膀拍打着翅膀,但极少交喙,也极少挪动步伐。这可能与它们的喙短力弱、双足短小乏力有关。不过,鸟类专家说,雨燕双足虽短小,其爪的抓力却非同一般,尤其是对竖直面的抓力十分惊人。因此,我们看到雨燕长时间地附着狂风暴雨中的树木或墙壁,也就不足奇怪了。
  我再次来到阳台时,雨燕似乎离开了,周边一片岑寂。我若有所失地推开窗户,几只掩蔽在窗下的雨燕即刻受到惊吓而飞走了。它们全都向下滑翔,然后再渐渐上升,没有例外。这使我想起一篇科普文章所说的,如果雨燕不慎坠落地面,特别是受伤以后,如果没有人类的帮助,它是很难再次飞翔的。它只得在地面上扑楞翅膀而耗尽体能,然后呜呼哀哉。只有将它带到高处,它才能重返高空,延续遨翔。
  我于惆怅中正欲关闭窗户时,一只呆在旮旯里的雨燕竟然无动于衷地乜斜着我,或对我的存在视而不见。它不停地用短喙梳理翅膀和胸前的羽毛,双足一动不动,好像在窗台上生了根似的——是不是受伤了?我想。我们相持了近10分钟。我凝视它,它却不理睬我。最后,它大概觉得我忒么没意思,又乜斜了一下我,俯冲而下,在一棵樱桃树上盘旋,不时地朝我张望。好像在告诉我:天阴了,马上就要下雨了。
  蜂鸣记
  小区的院墙上有一个十分精美的蜂巢,堪比一件小巧的工艺品,悬挂在墙壁的顶端,四周是光秃秃的墙,既没有粗糙的墙面,也没有遮掩的树木,豁然展示于路人。好在来来去去的人极少注视到它的存在,即使看到它,也是无睹于它,更不要说去观察或欣赏了。人们已经失去了对一切自然之物的兴趣,包括另类生命体的存在。人类越来越只考虑自身的享乐与感官的满足,体恤与怜悯越发淡然,宁可将时间无休无止地消耗在手机游戏与各种各样的朋友圈,也不会关注身边的它们。蜜蜂们大抵是看透了人类的心态,才敢这么招摇过市,无惧无畏地选择在小区入口处的墙壁上安营扎寨,而非我们的接纳与容忍。
  白色的墙壁下方,是一条龙似的停车位,或许给人类设置了一个心理与视觉障碍——显然,这是我给人类找了一个无视它类的理由。
  我的视觉和听觉似乎同时感受到它们的存在——几只蜜蜂在墙头上嗡嗡叫,上下翻飞,忙忙碌碌——才前往视察的。绕过车辆,靠近墻壁,抬头仰望。这时,我才发现围墙是多么的高昂,蜂巢高高在上,企足伸手,不可及。墙那边是我所在的学校。校园里的嘈杂声似乎淹没了蜂鸣,而蜂鸣的穿透力却在嘈杂声中更加强大,有如我的嗓门在天长日久的课堂上变得越来越大,近乎如吼。   学校办公小院也与小区毗邻,种植了大片的三叶草,正值繁花时节。我想,这蜜蜂真的擅长选择安家的位置,一是采蜜取捷径,节省了飞行的气力,二是避开了祸害的可能——假若选在墙那边,那些活泼而好奇的孩子们,说不定早已将它摘取下来,当玩具玩耍了。这是一般的看法,以我小时候那个样子来看待今天的孩子们。其实未必如此。今天的孩子们已然丧失了好奇心,或者说转移了好奇心,譬如热衷于手机娱乐,而不愿意读书看报,不愿意亲近自然。我在校园里来来去去的,极少发现孩子们观察、揣摸身边的植物与花草,或许因为这些植物与花草过于司空见惯,不以为然了。就连校园里的几棵果树,如枇杷、石榴、桃树、杏树等,即便挂了果实,孩子们也是无动于衷的。这让我很失望,失望于他们对自然的好奇心的丧失。我似乎看不到他们的未来,眼里顶多是一大批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和追逐良好工作岗位的人。
  不过,孩子们少了好奇心,于它物而言,抑或相对安全一些。
  当我再次面对眼前的蜂巢时,我又在想,这么精致的蜂巢是怎么固定在墙壁上的?就近一瞅,还真是巧妙。它的“根”生长在围墙顶端的檐缝里,略微地向下倾斜,仿佛一个褪色的灯笼,少了些许明亮,多了一点灰暗,但仍然显赫,夺人眼球。仔细端详,这蜂巢开有三道门,上面一孔,下方两孔,远远地看去极似西北的窑洞。驻足片刻,终于看出门道来了。原来下面两孔门洞是入口,上面的孔洞才是出口。进出分流,防止拥挤。两进一出,或许男左女右。它们肯定符合蜜蜂落巢居穴的习性,即在单位时间里,进去的蜜蜂多于出来的,因此按照如此比例来构建了一个秩序井然的小小家园。
  我还发现,爬出洞口的蜜蜂并不马上飞去的,而是久久地留守洞口,一边徐徐地爬行,一边嗡嗡地鸣叫,声音低沉,好像不停地释放口中的蜜,似乎在缝合巢穴表面的裂缝,或者是给幼蜂外出时留下可口的美食,以便及时地补给能量。那种慈祥与缠绵,勤勉与不倦,是多么令眼下忙碌的人类自惭形秽啊!一只飞去了,另一只隔了数秒后便探出了脑袋,重复先前那只蜜蜂的所有动态,它们仿佛排练一般。对于没有思维能力的另类生命,我们只能用遗传学的道理来诠释那些司空见惯却不可思议的现象。
  我的头顶上开始出现盘旋的蜜蜂,它们嗡嗡地叫,而且叫声越发紧迫,我明显地感受到频率的变大——这大约是一种警告:再不离去,我们就要向你发起进攻了!它们的担心与顾虑是可以理解的,但我真的不愿意立即离去,更不可能加害于它们。我怎么向它们表白我的想法呢?假若我懂得鸟语,就一定能够听得懂蜜蜂的鸣叫。我们可以平等地交流或讨论,关于我们的未来,如何和谐共处。在我看来,所有的飞鸣声都是共通的,像人类的音乐,或如汉语与英语一样,顶多多了一层翻译而已,关键是沟通的渠道。
  我掏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正准备转身离去时,突然心生忧患,生怕它过于招摇,会招来横祸,譬如有人恶作剧地将巢穴扫落……它太精美了!万一有人偶然发现,便横刀夺爱,占为己有呢?一想到这,我就挪不动步伐了——真想就地侍卫,即便被蜇,也要永葆它和它们的平安!
  泥鳅拜月
  乡居二日。临回城时,母亲说:“带点泥鳅回家吧,野生的。”我顿时乐了,连乡下八十多岁的老太婆都知道“野生”这个词儿。因人口骤然增加,食物的需求量越来越大,野生或原生态动植物越来越少,人工培植或养殖的越来越多。物稀为贵,贵者必然被追捧。人们普遍以食野生动植物为时尚,譬如吃野菜(或称生态菜)叫返朴归真——有几人没进过土菜馆或野味馆呢?是真是假并不重要,招牌是必须的。
  母亲的泥鳅,盛在一只塑料油漆桶里,置于客厅的条几下方。我第一次听到桶内哗响,即纳闷儿。掀开压在桶口的塑料箩,即刻引发一阵剧烈的翻腾,水花飞溅——原来是泥鳅!
  我问母亲,哪来这么多泥鳅?
  她说,打黄鳝的人给的。
  每年春上,水稻田刚灌溉了水,便有外乡人来麒麟畈打黄鳝。所谓打黄鳝,实乃电击。即从电瓶两极引出两根金属杆(手柄外套是绝缘体),同时放入相隔半米左右的水域,黄鳝、泥鳅等遭到电击,立即痉挛,从泥中窜出——抄兜到位,即刻捕捉。打黄鳝的,往往不要泥鳅,便丢给母亲,甚至专门为母亲打一些泥鳅,以感谢母亲的好客,譬如歇足、喝杯热茶等。
  经常到麒麟畈打黄鳝的有二三人,他们都来自江口开发区。晚上八九点钟,他们自40里开外骑摩托车来到母亲住处,泊好车,便坐下来歇歇脚,跟母亲聊聊天,喝喝茶。神闲气定之后,他们背上电瓶和背篓,奔赴蛙声一片的田野。乡村的夜是寂静的,也是热闹的,譬如聒噪的蛙鸣、司职的犬吠、受惊的鸟鸣,还有孩子的哭闹、夜行者的咳嗽或叫喊,甚至偶或有人叫魂……因为热闹而越发寂静。无论低头或抬头,打黄鳝的头灯射出的光柱,每每晃动,必然穿透夜晚的静寂与黑暗,如同电钻将黑夜钻成一个又一个窟窿,雪亮雪亮的,仿佛通天入地的隧道。山林里的野兽,受到电光的惊吓,三夕不敢下山觅食,自然不会破坏田地与菜蔬。另外,打黄鳝的到来,也让日益寂寞的乡村多了人气。所以,乡民们并不反对外乡人来麒麟畈打黄鳝,反正黄鳝是打不尽的,有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收获好的夜晚,打黄鳝的外乡客要返回母亲住处二三回,将背篓里的黄鳝倒进摩托车上的大箱子里。多的时候,每晚能打20多斤,收入可观。每斤按照20元的收购价,也有四五百元。我问他们每年打黄鳝可有多少收入,他们说每年大约在三到五万——就是辛苦,不过也习惯了。他们离开麒麟畈时,往往是凌晨三四点钟了。如果有泥鳅或专门为母亲打了泥鳅,他们要么叫醒母亲,要么将盛泥鳅的塑料袋放在屋檐下的廊道里。他们都是失地农民,土地被政府征用了,旧式村庄也被拆迁了,不得不住上由政府统一规划和建筑的单元房,过上了城里人的现代生活。因拆迁而释放出的大量土地,变成了开发区或高新区,摇身一变就成了政府的GDP和领導的政绩,而拿了补偿款的失地农民,只好自谋生存之道,譬如外出打工或就地进入开发区或高新区的工厂和公司,或者打黄鳝、捕青蛙……甚至偷鸡摸狗。民以食为天,为了生存或生活得更好,他们使出浑身解数,蛇有蛇路,鳖有鳖道,好歹都有。   母亲叮嘱,这些泥鳅已经漂水好长时间了,没有泥腥气了,可以直接煮着吃,很营养。
  回城后,我发现泥鳅大小不一,最小的只有大的三分之一。如果将其食用了,似乎可惜——再长大一点,该有多好!
  我想起阳台上有个偌大的假山池,它足以养殖一些,即便不为日后食用,也给只有植物(石菖蒲、骨碎补、鸭儿芹和一年蓬等)的假山池平添些许动物的生机。于是,我将桶里的小泥鳅分离出来,大约10条,放到假山池里。刚进入假山池,它们东张西望,不知所措。也许光线太亮,一时难以适应。晚上,我跟母亲视频时,母亲说要在假山池里定时投放一点饭米粒,不然泥鳅会饿死的。遵照执行,泥鳅果然有了生命活力。不过,适应了假山池生活的泥鳅,很少发现它们的踪迹,特别是白昼。
  每每从清溪河故道钓鱼回来,我总是将剩余的蚯蚓及时丢到水池中。第二天早晨,蚯蚓不见了。晚上的泥鳅似乎活跃一些,不仅在水面上翻腾,吐几个气泡,像吸烟的人玩烟圈一样,也经常嬉耍或争抢食物,还彼此打斗,甚至群殴。当然,这些都是在灯光黯淡的晚上发生的。白昼,几乎看不到它们的踪迹。它们都躲藏在假山的缝隙里,偶尔出来散散步,葸首畏尾,一有响动,即刻遁隐。为了观察泥鳅,我取一根牛筋草,在假山或磐石的裂罅中,这里捣捣,那里戳戳,泥鳅受到惊扰,便夺隙而出,慌里慌张,惊恐不已——它们肥壮多了!
  每逢喝晚茶的时候,我便借助灯光或月光,观赏泥鳅的所作所为,一边品茗,一边享受静美时光,除却白日的疲惫,恍恍惚惚间,仿佛又回到了童年。
  出生地麒麟畈属丘陵,依山而居,却有发达的河汊沟渠。它造就了我的山性和水性,即仁厚与灵动。上山砍柴和下水捕鱼,家常便饭一般。竭泽而渔是最原始的方法,谁谁都会。扒泥鳅,最为孩子们钟情。特别是炎热的夏天,大人们因“双抢”累的疲惫不堪,一到午休时,个个东倒西歪,呼噜连天。可孩子们趁着这个空儿,拎着小木桶,拿着脸盆,悄悄地跑到田沟里,用泥土截流,然后戽水。水竭泥露,便一寸不漏地扒开污泥。藏身的泥鳅显露出来,伺机溜之大吉,却逃脱不了我们的小手,往往连带污泥一起捧到小木桶里。记得有一回,与同庚女孩子一起于正午扒泥鳅,因赤膊上阵,背上晒出了许多密集的水泡。同伴说,哎呀,你身上有许多亮晶晶的气球呢。她不再扒泥鳅,而是趁我不备,悄悄地掐我背上的“气球”。晚上躺在床上,几乎所有的水泡被蹭破,这才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一宿未睡。第二天早晨,祖母采摘了一些野草,熬了一剂药汤,用棉絮轻轻地给我擦拭,火辣辣的疼痛中夹杂着飕飕的凉风,现在回忆起来,药剂里应该有薄荷叶。奇迹很快出现。第三天,我的背既不火辣辣的,也不疼痛了,很快结了痂皮,又很快地脱落。于是,我对乡间草药肃然起敬。
  莫名其妙的事发生了。
  后来的每天早晨,我到阳台欣赏植物时都发现地面上有泥鳅,或奄奄一息,或死亡。尚能动弹的,我又将它们放回水池中,可最终还是死了。可能离开水的时间太长久了。它们都是从假山池里跳出来的。它们为什么要跳出水面——难道水中有毒?或者水位太高,泥鳅们在嬉戏与打斗时,不慎越过了盆沿?于是,我将假山池中的水舀掉了一部分,水位显著降低。可是第二天早晨,地面上还是有泥鳅,而且是两条,并在一起。我想起“相濡以沫”的故事——它们最后的时光里,是痛苦,还是安详?
  连续如此,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某日深更半夜,我端坐在假山池旁,想看看究竟。近两个小时过去了,我瞌睡连连,仍然不见泥鳅有任何异样动静。我正打算回卧室睡觉时,怪事出现了,令人咄咄。
  几条泥鳅从石缝中游弋出来,几乎没有迟疑地沿着假山池中另一块龟形石,逆时针旋转了三圈。此时此刻,月光正好透过玻璃窗斜斜地映射在水面,波光粼粼,不时泛起细密的小水花;龟形石的四周黑漆漆的,白色的表面漫射着皎洁的月光,如同泉水淋浴。几条泥鳅分居龟形石的两侧,漂浮于水面,昂起头颅,两侧的前鳍宛如船桨轻轻地扇动,稚嫩的触须微微地颤抖;然后,它们朝着月光的方向上下舞蹈,亦有左右摆姿,有如人体作揖时,失去了平衡。我想起麒麟畈的老人曾经说过的黄鼠狼拜月的故事。
  令人诧异的事发生了。它们突然步调一致地使劲地朝着月光的方向跳跃,跳跃,连续不断,快速地抵达盆沿,纵身一跃,“叭嗒”“叭嗒”几声,三条泥鳅坠落地面……它们先是蹦跶,后是蠕动,然后它们靠拢身躯,轻轻颤抖……宁静的眼睛里,月光格外明亮,映射出山峦与河流。整个过程,简直不可思议。实在不忍心,我将它们一一放回水中,可它们纹丝不动,似乎已经耗尽了生命的最后元气。事实证明,我无法阻止它们的献祭行为。
  自然界中,真的有太多的神秘,不仅有黄鼠狼拜月、泥鳅拜月等,还有我小时候遇到过的田螺的“巫术”(见拙作《田螺的巫术》等。
  庚子之春的离去,有点拖沓,夏天已然来临。
  我无法面对的残酷现實是,假山池里的泥鳅悉数毙命,它们追着月光而去,似乎死得其所。我的心理也随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告别了惊悚与恐惧,或多或少地理解了这些视死如归的泥鳅。人类何尝没有庄严肃穆的时刻?面对神秘的力量以及隐喻,岂能没有敬畏。农民丧失土地,泥鳅等野生动物丧失了家园,难道是不可避免的宿命?
  倘若再次返乡,遇到打黄鳝的外乡客,我一定要告诉他们泥鳅拜月的故事。
  一条掉队的鱼儿
  漫步清溪河畔,被一群鸭子所吸引。
  这群鸭子在我的视野中游弋,简直有点肆无忌惮了,几乎所有的领地都被它们搅浑了水。我安坐于大堤的戗台上,大约是疲倦了,或是阳光照射的缘故,我缓缓地合上了眼睑,感觉四周渐次空荡起来,喧嚣的事物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将它们收拾在一只魔盒子里。远方的青山和流水徐徐地向我靠拢,围绕着我旋转。明明知道那是遥远的事物,可一闭上眼睛,它们就来到我的身旁。流水潺潺,青山妩媚。一只白鹿恍然眼前,它那么高大、安然、恬静,散发出秋天特有的气息。我们彼此保持缄默,此时无声胜有声。突然,它又渐渐地缩小、变形,竟然变成一只只矮小的鸭子,嘎嘎——嘎嘎……当我睁开倦怠的眼睛时,它们已经遁形无迹,清澈的流水又回到清溪之中,一切如同往常。   紧接着是一群小鱼儿进入我的视野。从水面尚存的涟漪踪迹可以判断,它们是从对岸顺着水流斜斜地游过来的。它们随心所欲,却又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像空中表演的机群列队。看到它们,我自然会想起“团结就是力量”。如果继续遐想,还会想到掠空而过、不时发出哀唳的大雁。其实,雁唳听起来确实哀婉凄恻,那是以我们的思想意识为判断圭臬的。与大雁略有不同的是,这群鱼儿似乎要自由自在得多。它们的到来,可能改变了这里所有的格局,包括我越发疲倦的心情,一条古老的河流也因此而生动了许多。
  首先是水草的摇曳,似风吹,又像水流。水草是密集的,但分布不均匀,像散落乡野里的自然村落,大大小小,各有各的风姿。眼前的水草,尖杪渐渐地划破水面以及水面上方不到5厘米的空间。虽然我看不见空气的流动,但我感觉到这周边的气流呈现出优美的曲线,有如飞天的舞蹈,水袖般曼妙。其次是水面上的涟漪,极似深刻的波纹,简直不是我常见的几何图形。如果一定要用数学概念来形容,这种曲线应该属于高等数学范畴,可惜我早已将它们忘得一干二净了。忘了就忘了吧,只要优美即可。这种涟漪所呈现的曲线美,很难在生活中找到的。所以,我希望优美的涟漪存在的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如果说女人的曲线是美丽的,那么这涟漪的曲线一定更胜于女人。如此启发下,我的脑海里始终想象着涟漪之下那些变幻的女性的形体,甚至是裸裎的胴体。当然,我没有任何亵玩的意味,就像一个伟大的画家面对他所钟爱的女性的胴体一样,只有崇高,没有低俗。
  确实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是阳光又换了一个角度照射在我的身上,温煦而又散漫,偶尔生出袅袅的紫气。背后总是每隔一段不等的时间,就有一辆摩托或者小车甚至货车裹挟着扬起又跌落、跌落又扬起的尘埃,呼啸而过。其实,我并没有过多地留意它们。我始终凝视、端详、欣赏那群鱼儿。我多么希望能够成为它们之中的一员,游弋在广阔的水域,无所羁绊。那群鱼儿也很友好,好像一直没有离开我的视野。它们努力留住我的想象,把美进行到底。可我还是忍不住咳了一声,濡湿的气流裹挟着声浪,直扑水面。微妙的气流压力和温度变化,令它们受到了惊吓,即刻逃窜。我特别内疚,是我的不慎破坏了美的境地。我罪该万死!
  它们离去了,水草依然摇曳,涟漪依然此起彼伏,舞蹈的姿态有了更大的跨越,甚至水波轻轻地荡漾,仿佛游船从此别过,张力的扩散,似乎没有边际。
  当涟漪收敛它的翅膀,当水面渐渐平整如镜,我突然发现水草的边缘有一只掉队的鱼儿,显得有点慌张,甚或神魂颠倒,简直把握不住游行的方向,有如我小时随母亲看大戏,曲终人散,我却被人流挤丢了。那一刻的慌张与恐慌,你是可以想象的。好在有着母亲的呼唤,寻声而去,最终当然是欣喜万分了。可这条掉队的鱼儿,可能没有我的好运了。它真的落单了。既没有父母的呼唤,也没有同伴的寻觅。它就那样慌张地东游西窜,心中充满着恐惧。它不是脑袋撞在水草上,就是尾巴碰在落水的红寥枝上。因此,它越发慌张了,行为变得无迹可寻了。可我只能干瞪眼,不能帮助它解脱困境。我想站起来,给它想点办法,可它一定会受到惊吓而陷入茫茫的水域,真的迷失了回家或寻找同伴的方向。
  我只好继续坐在冰凉的水泥戗台上,缓缓地闭上眼睛,虔诚地祝福这条掉队的鱼儿,早一点回到大家庭的怀抱。突然,我恍惚中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条小鱼儿,一条在游走中迷失方向的小鱼儿。曾因一瓣桃花,我左顾右盼。现在,我要与它同行。
  桃叶蝉
  小弟门前有棵野桃树,树下是一泓溪流,自小冲叶水库径直流下来,极少枯竭的。母亲洗衣浆衫、濯菜淘米都离不开它,野桃树也离不开它。相对于其他树木而言,野桃树根深叶茂,没有半点衰老的迹象——它曾在无人关注下,落核生根,由苗而壮,至今已近30年。这要感谢母亲的精心呵护,更要感谢从未干涸的小溪的滋润。
  我每次看到野桃树,便油然默诵戴复古的诗句“小桃无主自开花”,却全然没有诗中的衰败景象。它的周边终日溪流淙淙,游鱼唼喋;草木葳蕤,欣欣向荣。它落地生根的位置非常微妙又恰到好处。它生长在溪流岸边,树下即为母亲淘米洗菜或浇地取水之处。随着根系深入和冠盖增大,它既巩固了堤岸,又为母亲撑起了一片阴凉。像它这种野生桃树,在乡间无处不有,多数无人问津,而侥幸长成大树且能开花结果的确实少之又少。即便是主人着意种植或嫁接的桃树,十几年后也开始衰老,譬如躯干腐烂,肢体生出桃胶,疑似招蜂惹蝶,虫害所致,然后经大风一吹,便夭折了。枯烂的桃木,生火少焰,就连烧饭做菜也被村妪弃之。母亲着意培植了这棵野桃树,肯定不是为了果实,因为野桃实在难以下咽,而是为了热天遮阳,有个乘凉的地方,雨天防止堤岸被洪水洗涮,以致崩堤塌岸,危及门前道路。
  暑期返乡,采摘野桃,我发现泛黄的桃叶上出现了许多窗紗眼,密密集集的,不均匀,大若黄豆,小如芝麻。毫无疑问,桃叶被虫子蚕噬了。我东张西望,到处寻觅害虫,却始终不见踪影。我知道,十有八九是桃叶蝉,一种小巧玲珑的害虫。它们体长不过三四毫米,浑身青翠,通体碧绿,仿佛微缩版的青蝉。青蝉是个尤物,乡间的精灵,男孩子心目的神,如同优雅飞行的豆娘。莫非桃叶蝉是青蝉的化身?倘若将桃叶蝉放大了看,又全然不似青蝉,却像披着羽衣的小妖。若处于静态,有如绿米粒,看上去十分可爱,令人怜惜。它们可以飞翔,距离不远,从这枝到那枝,极少从一棵树上飞到另一棵树上,除非两棵树很近,大抵因为桃叶丰盈,不缺饮食,飞翔的能力衰退了。它们可以跳跃,幅度不大,看上去像磕头,但相对于它的微小身躯而言,委实难能可贵。它们从一片叶子跳到另一片叶子,翅膀几乎无须张开,应该得益于后肢蹬力和桃叶的反弹力。因其微不足道,往往被人忽略,引起注意时,已经晚矣。它们祸害桃叶,最初是看不见的,先是吮吸汁液,然后吞噬娇嫩的叶肉。等待它们的身体移去后,便遗留一个个砂眼。砂眼越来越多,这片美丽的桃叶就完了。如果整片叶子都被吮食,秋干物燥时,片片桃叶宛若张开的蝉翼,即羽衣一般。从一种形态美到另一种形态美,常常是痛苦的过程。与其说是羽化,不若说是涅槃。   因长年不在家,我极少看到溪畔野桃碧叶盈盈的时候。我曾于温暖的正月,看过满树桃花先于叶子绽放,红红火火,灼灼其华,而绿意却星星点点,若隐若现,类似于紫荆花。往往等不到桃之夭夭,我就离开了老家。偶尔想起为母亲提供庇荫的那棵溪畔的野桃树,心里便充盈了感激之情。我也常于闲暇中想象桃花的艳丽和桃叶的碧绿,以及母亲在桃树下淘米洗菜的背影,唯独没想到桃树被桃叶蝉所吞噬的情景。
  桃叶蝉成群结队地出现在桃叶间,这种记忆来自童年或少年。
  童年的记忆很美,即便被它们无数次叮咬,令皮肤生痛,也不怨恨——谁会想到桃叶蝉是植物非常憎恨的害虫呢?它们不仅侵害桃叶,还兼及其他绿色植物,真是可恶至极。可孤独的童年记忆里,它们却是我的玩伴。记得家里有一只父亲用过的淡蓝色的墨水瓶,我用它盛装过萤火虫儿,也囚禁过桃叶蝉。捉萤火虫儿并非襄萤夜读,而是萤火虫儿可以在夜间发光,一闪一闪的,忽而亮,忽而暗。这種小巧而流动的生命光源,令乡间的夜晚充满了魅惑。喜欢桃叶蝉,是因为它的翠绿。它们虽被囚禁,我却不时为它们提供可口的嫩桃叶。桃叶倒是没吃几口,它们反而没了性命。我很难过,甚至流泪,却不知道它们的殁亡是因为缺氧。
  长大后,我始终以为桃叶蝉是乡间最小的蝉,小到比一粒米还要小。关键是它的颜色,通体碧绿,有如夏季或秋天枝头唱晚的青蝉,伶人一般。错误一直延续,没有机缘纠正。有一天,我发现阳台上何首乌的叶片出现了不少砂眼。我立即想到了桃叶蝉,便百度,想知道如何防止桃叶蝉的危害——原来它不是蝉!它的学名叫小绿叶蝉,跟蝉是两种不同的昆虫,甚至连远房亲戚都算不上。嗨,真的不能想当然了。
  但,我依然一如既往地对桃叶蝉葆有美好的怀想。
  鸟语
  鸟语往往和花香在一起构成一个成语,表征环境的优美。
  花香自不必说,它分泌的芳香分子能够刺激人的大脑,产生愉悦的神经反应。而鸟语,实为鸟鸣。对于大多数鸟儿来讲,鸟鸣就是一种生理反应,或者是环境的条件反射。按照人类的理解,应该是没有什么明确的思想内容的,甚至连一点意思都没有。但是鸟语不同于鸟鸣,它是有意思的。它有什么意思呢?几乎是百分之百的人类听不懂的。如果有例外,也应该是与鸟儿朝夕相处的人,譬如鸟类学家和玩鸟的人。至于古代的公冶长是不是懂得鸟语,那也只能当作是个传说而已。绝大多数人往往无视于日常鸟鸣的,就像无视于一些昆虫的鸣叫。它可以与季节有关,譬如蟋蟀,它的叫声很美妙,宛若音乐。你说它有什么意思吧,可能只有蟋蟀它们彼此之间才明白。
  我为什么要把鸟鸣和鸟语区分开来呢?我的理由还是从人类的经验出发的——人类说话和人类发出的声音能够同日而语吗?显然不能够的。人类发出的声音很多,譬如咳嗽、放屁等,就不能等同于说话。你能解释咳嗽和放屁要表达的意思吗?所以,鸟语如同人类的语言,是人与人之间交流、交往的必需。鸟亦然。鸟与鸟之间也是需要彼此之间交换信息的,譬如雄鸟向雌鸟示爱或求爱,譬如遇到紧急状况,向同类发出危难警示或预报……你说它们之间如果没有确定的语言表达,那不就乱了套吗?所以,人类在研究鸟的生活习性时,应该研究鸟语。现实生活中,我们对鸟语往往牵强附会,甚或误解。我有过较长时间的乡居生活,对鸟语鸟鸣司空见惯。尤其是童年的生活记忆非常深刻,牢固得很。
  最近一段时间,附近三台山公园时常传来一种熟悉的鸟语:“发棵——发棵”“发棵——发棵”。沿江江南江北,大部分地区都称它为“发棵鸟”。显然,这是俗名。学名是什么呢?有过乡村生活经历的人,都知道那是布谷鸟,又叫杜鹃鸟,古书上叫子规。古典诗词里到处都是,信手拈来,一大堆。可想而知,这杜鹃鸟还是个“鸟物”呢!
  其实,杜鹃鸟这个范畴太广了一点,只能讲布谷鸟是杜鹃鸟里的一类,一般叫大杜鹃,就像老包是人,但人不一定是老包矣。这样的大小概念,现在的幼儿园小朋友都能分辨清楚。可我们一直在延续一个误区。布谷鸟发出“布谷——布谷”的声音,应该在阳春三月里,正好与江南播种育秧时节相应,我们的先人就以为是布谷鸟在催促我们赶紧播种撒谷了。这正真是一种巧合,鸟儿未必是真的在催促人类播种呢。那么这个“布谷——布谷”是什么意思呢?没人知道。反正我不知道。有人知道的,请告诉我。
  我听到的“发棵——发棵”的鸟语,是不是布谷鸟发出的呢?应该说不是——我不是鸟类学家,只是凭着感性来判断的。但它确凿是杜鹃鸟中的一类,可能叫四声杜鹃。巧合的是,“发棵”鸟的鸟语也正好与水稻发棵(水稻生长过程中的分蘖)时节相应。所以,农人听到“发棵——发棵”的声音,就知道已经是夏天了,水稻正长势良好,丰收在望。
  杜鹃科鸟类,相当一部分不是什么好鸟,尤其是布谷鸟,典型的巢寄生鸟类,它们不筑巢,不孵卵,不哺育雏鸟。所有这些工作全由小布谷鸟的义父或义母代劳。而这些义父义母一般是深受其害的画眉和苇莺。布谷鸟往往采取卑劣手段,假借猛禽的姿态,以恫吓的方式,令画眉和苇莺等体型较小的鸟类,仓皇逃遁。布谷鸟便趁机将自己下的蛋(造物主真是奇妙,体型较画眉和苇莺大的布谷鸟下的蛋竟然很小,与画眉和苇莺的卵别无二致,正好混淆了真假)混入巢中,还要将原巢中的卵衔出并打碎。刚出生的小布谷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孵化后不到几个小时,它就大开杀戒,将巢中正在孵化有蛋或雏鸟,掀到巢外,坠落而亡。这叫遗传,坏人的根本。
  在我老家麒麟畈,还有一种我只闻其声、不见其身的鸟,给人以神秘而恐怖的感觉。这种感觉完全是它的叫声导致的。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当你路过树林时,它便猛然叫出声来——日里鬼叫。就这么一声,而且音韵拖沓,回味无穷。此声起,彼声伏。令孤单独行的你,吓得一身冷汗。可听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往往还在“日里鬼叫”的后面加一句“晚上鬼喊”,以示调侃。后来离开老家,偶或返乡,也很少在老家过夜,不再听到这种鸟语了。好像乡间的鸟都被赶到城里去了。这不,三台山方向又传来“发棵——发棵”。说不定哪天,即可听到“日里鬼叫”呢。当你在我身边时,突然听到我续上一句“晚上鬼喊”,你千万别骂我神经病。
  有时候,我确实像个孩子似的,耽于幻想成为一个能听懂鸟语的人,觉得与鸟儿交流或交谈,一定非常有意思。到了那种地步,我要严肃认真地修订人类已有的《鸟语大辞典》,要让所有机场的《鸟语广播》,准确无误,确保人类和鸟类的共同安全。
   责任编辑  胡兴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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