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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简单地认为,只有男生之间才“铁哥们”。信不信由你,我、喜鹊和喇叭也是班内公认的“铁哥们”。我们座位在一起,脾性又相投,整天搅在一起嘻嘻哈哈,闹腾起来没心没肺。
我们这恣肆的举止放在以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在今年秋天就不行了。今年秋天开学时,学校换了新校长。新人新举措,新校长提出以“礼”治校,提倡男生要有“绅士风度”;女生呢?则以“淑女风范”来约束,并且将作为第一新政不折不扣地执行。
在这当儿里,学校来了二十多个实习老师。恰好我们的班主任要到外地进行新课程标准培训,学校就把一个姓莫的实习老师派到我们班当代理班主任。见面之前,对这位准班主任,我们仨作了种种设想,尽管设想因人而异,但首要的却出奇地相同:要求他“酷”,“酷”得比不上刀郎似朴树也行。
可造化偏偏捉弄人,上课时,我们仨见进来的活脱脱一个佩思大叔!就是佩思大叔也准,可那黑黝黝的脸上一脸青春痘加一脸稚气,真让人要多失望就有多失望!又欺负他是实习老师,便没精打采趴在课桌上看他上课的景儿。他瞧见了,便停下来望着我们仨说:“年轻人嘛,就像八九点钟的太阳,朝气蓬勃嘛!老趴在桌子上……”喇叭把书竖起来遮住嘴小声嘀咕道:“谁说的?”不知喇叭的声音大,还是准班主任的耳朵贼尖,这话让他听见了。他的黑脸上浮出一丝狡黠,笑着应道:“这是毛爷爷说的,可不是莫爷爷说的。”同学们听了起初一愣,回过神来便冲着我们一阵哄堂大笑,让我们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地尴尬之至!
说实话,素日平常,这黑色幽默我们完全可以接受。可出自一个初来乍到的准班主任的口中,我们就觉得不是味儿。一下课,喜鹊就提出议案:“他兔子蹲在粪堆上装什么蹬山虎,也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让他在实习的一个月内天天度日如年!”我觉得让过这一个月算了,没必要为了这些小事损害我们的形象,可喇叭举双手赞成,我也只好通过。喜鹊还认为应该叫他“老末”,他不是装大嘛。喇叭觉得这样叫很解气,当即叫起来:“老末!老末……”
当然,这只是一时的气话。我们本来不调皮,又是女孩,找个适合于我们个性且能治治他的馊主意还真没有。我们打算作罢,可偏偏碰上新校长施行那新政,偏偏这老末刚当上班主任信心处于“牛市”,拿了鸡毛当令箭,使得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样,我们仨便站在风口浪尖上了。我们作为“重点”空前绝后地被准班主任老末重视起来。老末先找我们谈理想定转变的时间计划,然后个别谈话打算将我们分而治之,最后建立帮扶小组帮助我们,可我们却无甚长进。气得老末直翻白眼:你们是三点决定一个平面,结构稳定,看来转变过来是没指望了。
其实,老末是划不来生这样大的气。一来领导并非圣人,对他又何必言听计从呢?真要这样,碰巧遇上个弱智类的领导,岂不把人折腾死?二来他树立的两个淑女“典范”我们一个也瞧不上眼:班长王小妮的学习没的说,只是好搬弄是非,人前说人话,鬼前说鬼话;至于孔茹莎,在老师面前是乖乖猫一只,背地里却频频地交男朋友,弄得那些人老是打醋锤。如果她们算是淑女,我们就是淑女的姑奶奶了!因此,每当老末语重心长地让我们以她们为榜样时,我们则让他的话毫不保留地左耳进右耳出。离开他,我们依旧我行我素,该笑就笑该唱就唱,有时,还故意提高声音的分贝。
我们如此放肆,老末的日子就不太好过。我几次见他在校长室接受完训示挂着一张更黑的脸出来。
我觉得再这样下去就超过内心深处道德法则的底线了,再说,老末轻松加愉快的探究式教法实在不错,让我这一翻代数几何书头就痛的人,在不知不觉中也对公式定理什么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况且,老末的实习期差不多就要结束了,总不能给他留下个差劲的印象吧。
时间却没有给我们主动表现的机会,喜鹊的烦恼事来了。
喜鹊是个“黑孩”,她的养父母找上门来了。喜鹊的母亲生了喜鹊后,还想给她再生个伴儿,于是将喜鹊寄养在一个远方亲戚家,又生了一个。等后来计生政策松动了,才将已经十岁的喜鹊领到身边。就这原因,喜鹊的养父母每年都要上门。他们把喜鹊揽在怀里,说些没钱交水费、没钱买化肥的话。喜鹊的父母碍于他们是喜鹊的养父母,没个多就有个少,年年给他们一些。可今年不同,喜鹊家要住楼,借钱都借疯了,哪有钱给他们?但喜鹊的养父母却不懂城里人的难处,不见兔子不撒鹰,住在喜鹊家不走。这几天,喜鹊的心情糟透了,就像霜打过的茄子,整天蔫头耷脑的。她这孬样了,我和喇叭也高兴不起来,除了上课做作业,便整天陪着她,连班级什么时候获得“淑女进步奖”都不知道。
这当儿里,新校长又施行了第二新政,要求全校学生每人写一份材料,检举揭发班内校内的打架斗殴、索要钱财、谈恋爱、赌博以及偷窃等种种情况。不写不明了,一写吓一跳,各班的上述种种情况纷纷浮出水面。新校长认为这是班主任们工作敷衍塞责导致的,大为光火,责令并限期班主任们整顿班风学风,同时还让各任课老师协助所在班的班主任。校园内顿时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火药味,每个老师的神经都被绷得紧紧的,课余相互传递着各自所获取的信息,进行资源共享;上课时以挑剔的目光重新审视着自己的弟子,进行二次评价。
你知道,我们八年级了,尽管思想幼稚但生理渐渐成熟,我们不敢也不能偷吃爱情的禁果,但唱唱爱情歌曲发泄发泄压抑的情绪却是自己也没法禁止的。当时,刀郎的歌刚刚火起,我们就唱刀郎的歌。带着一份无尽的遐思,我们唱得很动情。当然,大庭广众之下不好意思唱,我们就在“地下”唱。
一天早自习上,老末煞有介事地把我和喇叭叫到办公室里了解喜鹊最近的思想状况,脸上堆起让我俩都受宠若惊的笑。喇叭不知就里,哇里哇啦就讲起喜鹊养父母怎么来怎么走的情况。我知道老末关心的不是这个,心里直犯急:平时我们仨在一起时智商还可以嘛,怎么场合一变脑子就成這般状态了!就使劲给她使眼色,可她哪能在意!像是显示能耐似的,她越讲越起劲,滔滔不绝地把喜鹊养父母的十八般算计都给抖搂了出来。唉,这个吃着猪脑子长大的!
老末的修养着实高,他跷着二郎腿,晃悠着脚尖,不急不躁,把喇叭的话照单悉收。等喇叭说完了,他带着几分夸张地鼓了几下手掌,脸上依然是那种笑:“好,诚实!好,这是一点……她的其他方面呢?比如,有没有和男生不正常交往?”这下我和喇叭一同坠入五里烟云中:喜鹊和我们整天泡在一起,她哪有空闲和男生说话啊?也不知哪个烂舌头在乱嚼!老末见我们满脸困惑,从喜鹊的作业本里翻出一张纸来,郑重地启发我们说:“你们是她最好的朋友,本着挽救好朋友的目的,认真地想一想……” 我和喇叭接过那张纸,见上端居中写着“冲动的惩罚”几个字,下面是两大段忏悔式的爱情表白,内容让我和喇叭很难为情。那字确实是喜鹊的字,但喜鹊什么时候和谁谈恋爱,我们真不知道!这丫头,竟胆敢背着我和喇叭,还铁哥们呢!老末见我们在这事上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就叫我们回去,并叮嘱我们保密。随后,他又叫了王小妮和孔茹莎去,想必仍然是了解喜鹊的情况。
我和喇叭遵旨,一直守口如瓶。直到中午放学回家,喇叭忍不住,将老末调查的事情说出来。喜鹊一听,像是领口里落了个火星,立刻跳起来:“哼,怪不得一上午王小妮她们冲着我挤眉弄眼嘀嘀咕咕!”
那“冲动的惩罚”原来是刀郎最新的歌《冲动的惩罚》!喜鹊本想偷偷学会在我和喇叭跟前卖弄卖弄,没想到却惹来老末警惕的目光和第二个黑色幽默。本来喜鹊为父母和养父母的明争暗斗窝了一肚子的火,此时恰好碰上老末冤枉她的这个岔口,她当即决定,乘原班主任还没来,下午罢课,要我和喇叭陪她散散这几天的心慌。我们本来没有逃课的习惯,但为了喜鹊,我和喇叭一致同意。
我们仨随便在小吃摊前填饱肚子。在抹嘴的当儿,喇叭提议到嘉峪关古城玩玩。我和喜鹊觉得很长时间没去过嘉峪关古城了,而且我们还在市台的新闻中听说在古城中还有毛泽东像章展,就通过了她的提议。
我们学校离嘉峪关古城不过十里地,我们便打的直奔那里。算喜鹊请客,我们凭借学生证买了优惠门票进去,便疯玩了个不亦乐乎。先在“燕鸣壁”前一人拿一块石头敲击,听那声音是否真像燕子的鸣声,而在“一块砖”风景处争论建造者的预算出入是否真能剩下一块砖……
西北的秋天像一个撒娇作态的老奶奶,天高气爽之下,雁群气韵沉静地南翔,黄叶魅力十足地飒飒。我们忘记了一切的不愉快:包括“淑女风范”蒙在心头的阴影,包括逃课会带来的责罚,包括喜鹊家事的纷扰和老末的误解。遇到老外的问询,我们尽可能地用我们蹩脚的英语口语为之分忧解惑;遇到单个的游客要留影,我们就主动乐呵呵地接过对方手中的相机……我们在城墙上奔啊跳啊唱啊,仿佛心中的活力全被我们释放。当然,喜鹊还教我和喇叭唱刀郎的那首《冲动的惩罚》:那夜我喝醉了,拉着你的手胡乱地说话,只顾着自己心中压抑的想法狂乱地表达……
那时,我们在城墙南侧转悠,正对着一个季节性的海子。海子到春夏之交因为祁连山的冰雪融水而涨满,到现在则龟裂见底,只有寥若晨星的几株芦苇孤独地点缀其间。
蓦地,我们在海子里瞅见一个人。那人步履艰难,模样狼狈,一看就是个外乡人。因为古城的进口在东面,本市的老老少少谁都清楚,只有外乡人才从古城南面的国道走,再涉过海子,走得又弯又远。我们感到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我们该玩的地方都玩过了,而此时离回家的时间还早,我们就趴在城墙的垛口处望这人的景致。等这人稍稍近了的时候,喇叭眼尖口快,叫起来:“呀,那不是老末吗?”我们一听,吓得魂从天灵盖里出去了,赶忙俯下身子,一股凉意“刷”地从头顶贯通到脚底。
那人果真是老末,他穿着皮鞋,手中提着半瓶纯净水,步履蹒跚地过来了。老末以为喜鹊受了委屈带上我和喇叭出走了,来这儿找我们!我们觉得闯下了祸,大眼望小眼,一点辙都没有。喜鹊开始后悔了,埋怨自己连累了我和喇叭。喇叭眨巴着眼睛说:“跑吧,不要让他给逮住了——逮住我们可就死定了!”我觉得这主意不错,躲过一时算一时。喜鹊不同意:“我们跑了,可是老末还要继续找下去,那不把他给害惨了?”
想必是老末没来过古城,他并不知道进古城的入口,东瞧瞧西望望,踌躇了一阵,还是向西去了。我心里直犯嘀咕:这老末,讲课时思维挺敏捷的嘛,怎么关键时刻这么笨!喇叭她心里存不住事,急得用手直捶墙,小声道:“哎呀,也不望望西面有没有个人影!还在课堂上说我们只顾低头拉车,不抬头看路,瞧瞧自己!笨死了,笨死了!”我们仨谁也没那个承认错误的勇气,现身也不是,不现身也不是,只好趴在垛口偷偷地看着老末,并且俯下身子悄悄跟着他,惹得一些游客用诧异的目光不住地瞅我们。
我们就这样一直跟着老末到了西城楼。西城楼这儿加修了罗城,是嘉峪关古城最雄伟的去处。左面的祁连山脉巍峨横亘,右面的马鬃山如屏似障,前面正对着茫茫的千里戈壁。站在这儿,汉人胆,唐人血,明人汗,瀚海潮,大漠风,驼铃羌笛,飞天花雨……霎时间就在你的周身流转。
老末卻没有闲心停一停欣赏这天下最最雄奇的景色。他到城门口,却发现那两扇厚重的大门是朝里面锁着的。他想了片刻,拖着沉重的步子继续向北走去。他的皮鞋像是不合脚,他几次停下来收拾。
“莫老师……”喇叭终于忍不住了,从垛口上探出身,涩涩地叫。喜鹊也忙探出身朝老末摇手示意。老末瞧见我们仨面带惭色趴在垛口上,一下子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将水喝了个瓶底朝天!
我们出了古城和老末会合。老末为误解喜鹊喘息着向喜鹊道歉,弄得喜鹊鞋尖相互扣着鞋尖,两手的手指绞成麻花,脸一直红到脖根。
喇叭拦了出租车,打开车门,毕恭毕敬地请老末就坐。可老末说什么也不肯,他让我们先回。他说他没将我们教育好还因为自身知识的缺陷错怪了学生,他要自我惩罚,不坐车,走那十里地。
我们疯玩了大半天,已没有陪老末走那十里地的可能,就坐在车上,掏了双倍的钱,让面的缓缓地随着他。老末着实筋疲力尽了,加之找我们找得匆忙,没来得及换鞋,他一瘸一拐地走得极其艰难。我们多次将车停在他身边,他都坚辞不坐。看着他企鹅般的行走方式,想想我们今天冲动的行为,我们悔得肠子都青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早晨我还赖在床上,喜鹊和喇叭打电话约我到学校看老末。昨天把他折腾得够呛,今天不去探望探望,怎么也说不过去,我赶忙下床。
我们在半路上遇见了王小妮孔茹莎她们。王小妮从马路那边跑过来告诉我们:实习老师们就要走了,她们刚刚跟莫老师道了别。喇叭一边埋怨王小妮她们不早点打电话支吾一声,一边拉我们往附近的一家礼品店里跑。
我们没时间考虑太多,瞅上什么就买什么。等我们坐上面的催促司机师傅轰大油门时,才相互看清楚对方手里提的是什么。我的是一把工艺折扇,喜鹊捧着一束花,而喇叭则匪夷所思地抱着一个布艺娃娃!若是平时,喇叭的这想法不笑死我们才怪!而此时此刻,我们只有一个念头:快!快!快!想想,如果我们今天不能送送老末——我们的莫老师,那就给我们留下天大的遗憾。
我们在校门口左侧下车的时候,见一辆高校的豪华快客从校门右侧里驶出来。等我们反应过来老末就坐在这辆车中的时候,赶忙招手叫停,但这车已经在加速。我们马上撒腿追,可越追落下的距离越远!我看着无望,就不再跑了;喇叭见我不再跑了,也停了下来;喜鹊还在使劲追。追着追着,不料她腿一软,便重重地摔在马路上,手中的花也散了一地!
我和喇叭赶忙上前搀她,却看见她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喇叭是泪腺发达,受不了喜鹊泪眼婆娑的感染,“哇”一声放开喉咙。这该死的喇叭,在大庭广众面前也不难为情!我暗骂着喇叭,可我的眼泪也是那么地不争气,竟然也夺眶而出!
于是,在那个秋天的上午,在明亮的阳光照耀下,在黄叶簌簌飘飞的背景中,在一个西北边陲的小城里,三个小女生用哭声来了个三重奏,痛痛快快地表演了个当代版的“阳关三叠”……
我们这恣肆的举止放在以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在今年秋天就不行了。今年秋天开学时,学校换了新校长。新人新举措,新校长提出以“礼”治校,提倡男生要有“绅士风度”;女生呢?则以“淑女风范”来约束,并且将作为第一新政不折不扣地执行。
在这当儿里,学校来了二十多个实习老师。恰好我们的班主任要到外地进行新课程标准培训,学校就把一个姓莫的实习老师派到我们班当代理班主任。见面之前,对这位准班主任,我们仨作了种种设想,尽管设想因人而异,但首要的却出奇地相同:要求他“酷”,“酷”得比不上刀郎似朴树也行。
可造化偏偏捉弄人,上课时,我们仨见进来的活脱脱一个佩思大叔!就是佩思大叔也准,可那黑黝黝的脸上一脸青春痘加一脸稚气,真让人要多失望就有多失望!又欺负他是实习老师,便没精打采趴在课桌上看他上课的景儿。他瞧见了,便停下来望着我们仨说:“年轻人嘛,就像八九点钟的太阳,朝气蓬勃嘛!老趴在桌子上……”喇叭把书竖起来遮住嘴小声嘀咕道:“谁说的?”不知喇叭的声音大,还是准班主任的耳朵贼尖,这话让他听见了。他的黑脸上浮出一丝狡黠,笑着应道:“这是毛爷爷说的,可不是莫爷爷说的。”同学们听了起初一愣,回过神来便冲着我们一阵哄堂大笑,让我们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地尴尬之至!
说实话,素日平常,这黑色幽默我们完全可以接受。可出自一个初来乍到的准班主任的口中,我们就觉得不是味儿。一下课,喜鹊就提出议案:“他兔子蹲在粪堆上装什么蹬山虎,也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让他在实习的一个月内天天度日如年!”我觉得让过这一个月算了,没必要为了这些小事损害我们的形象,可喇叭举双手赞成,我也只好通过。喜鹊还认为应该叫他“老末”,他不是装大嘛。喇叭觉得这样叫很解气,当即叫起来:“老末!老末……”
当然,这只是一时的气话。我们本来不调皮,又是女孩,找个适合于我们个性且能治治他的馊主意还真没有。我们打算作罢,可偏偏碰上新校长施行那新政,偏偏这老末刚当上班主任信心处于“牛市”,拿了鸡毛当令箭,使得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样,我们仨便站在风口浪尖上了。我们作为“重点”空前绝后地被准班主任老末重视起来。老末先找我们谈理想定转变的时间计划,然后个别谈话打算将我们分而治之,最后建立帮扶小组帮助我们,可我们却无甚长进。气得老末直翻白眼:你们是三点决定一个平面,结构稳定,看来转变过来是没指望了。
其实,老末是划不来生这样大的气。一来领导并非圣人,对他又何必言听计从呢?真要这样,碰巧遇上个弱智类的领导,岂不把人折腾死?二来他树立的两个淑女“典范”我们一个也瞧不上眼:班长王小妮的学习没的说,只是好搬弄是非,人前说人话,鬼前说鬼话;至于孔茹莎,在老师面前是乖乖猫一只,背地里却频频地交男朋友,弄得那些人老是打醋锤。如果她们算是淑女,我们就是淑女的姑奶奶了!因此,每当老末语重心长地让我们以她们为榜样时,我们则让他的话毫不保留地左耳进右耳出。离开他,我们依旧我行我素,该笑就笑该唱就唱,有时,还故意提高声音的分贝。
我们如此放肆,老末的日子就不太好过。我几次见他在校长室接受完训示挂着一张更黑的脸出来。
我觉得再这样下去就超过内心深处道德法则的底线了,再说,老末轻松加愉快的探究式教法实在不错,让我这一翻代数几何书头就痛的人,在不知不觉中也对公式定理什么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况且,老末的实习期差不多就要结束了,总不能给他留下个差劲的印象吧。
时间却没有给我们主动表现的机会,喜鹊的烦恼事来了。
喜鹊是个“黑孩”,她的养父母找上门来了。喜鹊的母亲生了喜鹊后,还想给她再生个伴儿,于是将喜鹊寄养在一个远方亲戚家,又生了一个。等后来计生政策松动了,才将已经十岁的喜鹊领到身边。就这原因,喜鹊的养父母每年都要上门。他们把喜鹊揽在怀里,说些没钱交水费、没钱买化肥的话。喜鹊的父母碍于他们是喜鹊的养父母,没个多就有个少,年年给他们一些。可今年不同,喜鹊家要住楼,借钱都借疯了,哪有钱给他们?但喜鹊的养父母却不懂城里人的难处,不见兔子不撒鹰,住在喜鹊家不走。这几天,喜鹊的心情糟透了,就像霜打过的茄子,整天蔫头耷脑的。她这孬样了,我和喇叭也高兴不起来,除了上课做作业,便整天陪着她,连班级什么时候获得“淑女进步奖”都不知道。
这当儿里,新校长又施行了第二新政,要求全校学生每人写一份材料,检举揭发班内校内的打架斗殴、索要钱财、谈恋爱、赌博以及偷窃等种种情况。不写不明了,一写吓一跳,各班的上述种种情况纷纷浮出水面。新校长认为这是班主任们工作敷衍塞责导致的,大为光火,责令并限期班主任们整顿班风学风,同时还让各任课老师协助所在班的班主任。校园内顿时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火药味,每个老师的神经都被绷得紧紧的,课余相互传递着各自所获取的信息,进行资源共享;上课时以挑剔的目光重新审视着自己的弟子,进行二次评价。
你知道,我们八年级了,尽管思想幼稚但生理渐渐成熟,我们不敢也不能偷吃爱情的禁果,但唱唱爱情歌曲发泄发泄压抑的情绪却是自己也没法禁止的。当时,刀郎的歌刚刚火起,我们就唱刀郎的歌。带着一份无尽的遐思,我们唱得很动情。当然,大庭广众之下不好意思唱,我们就在“地下”唱。
一天早自习上,老末煞有介事地把我和喇叭叫到办公室里了解喜鹊最近的思想状况,脸上堆起让我俩都受宠若惊的笑。喇叭不知就里,哇里哇啦就讲起喜鹊养父母怎么来怎么走的情况。我知道老末关心的不是这个,心里直犯急:平时我们仨在一起时智商还可以嘛,怎么场合一变脑子就成這般状态了!就使劲给她使眼色,可她哪能在意!像是显示能耐似的,她越讲越起劲,滔滔不绝地把喜鹊养父母的十八般算计都给抖搂了出来。唉,这个吃着猪脑子长大的!
老末的修养着实高,他跷着二郎腿,晃悠着脚尖,不急不躁,把喇叭的话照单悉收。等喇叭说完了,他带着几分夸张地鼓了几下手掌,脸上依然是那种笑:“好,诚实!好,这是一点……她的其他方面呢?比如,有没有和男生不正常交往?”这下我和喇叭一同坠入五里烟云中:喜鹊和我们整天泡在一起,她哪有空闲和男生说话啊?也不知哪个烂舌头在乱嚼!老末见我们满脸困惑,从喜鹊的作业本里翻出一张纸来,郑重地启发我们说:“你们是她最好的朋友,本着挽救好朋友的目的,认真地想一想……” 我和喇叭接过那张纸,见上端居中写着“冲动的惩罚”几个字,下面是两大段忏悔式的爱情表白,内容让我和喇叭很难为情。那字确实是喜鹊的字,但喜鹊什么时候和谁谈恋爱,我们真不知道!这丫头,竟胆敢背着我和喇叭,还铁哥们呢!老末见我们在这事上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就叫我们回去,并叮嘱我们保密。随后,他又叫了王小妮和孔茹莎去,想必仍然是了解喜鹊的情况。
我和喇叭遵旨,一直守口如瓶。直到中午放学回家,喇叭忍不住,将老末调查的事情说出来。喜鹊一听,像是领口里落了个火星,立刻跳起来:“哼,怪不得一上午王小妮她们冲着我挤眉弄眼嘀嘀咕咕!”
那“冲动的惩罚”原来是刀郎最新的歌《冲动的惩罚》!喜鹊本想偷偷学会在我和喇叭跟前卖弄卖弄,没想到却惹来老末警惕的目光和第二个黑色幽默。本来喜鹊为父母和养父母的明争暗斗窝了一肚子的火,此时恰好碰上老末冤枉她的这个岔口,她当即决定,乘原班主任还没来,下午罢课,要我和喇叭陪她散散这几天的心慌。我们本来没有逃课的习惯,但为了喜鹊,我和喇叭一致同意。
我们仨随便在小吃摊前填饱肚子。在抹嘴的当儿,喇叭提议到嘉峪关古城玩玩。我和喜鹊觉得很长时间没去过嘉峪关古城了,而且我们还在市台的新闻中听说在古城中还有毛泽东像章展,就通过了她的提议。
我们学校离嘉峪关古城不过十里地,我们便打的直奔那里。算喜鹊请客,我们凭借学生证买了优惠门票进去,便疯玩了个不亦乐乎。先在“燕鸣壁”前一人拿一块石头敲击,听那声音是否真像燕子的鸣声,而在“一块砖”风景处争论建造者的预算出入是否真能剩下一块砖……
西北的秋天像一个撒娇作态的老奶奶,天高气爽之下,雁群气韵沉静地南翔,黄叶魅力十足地飒飒。我们忘记了一切的不愉快:包括“淑女风范”蒙在心头的阴影,包括逃课会带来的责罚,包括喜鹊家事的纷扰和老末的误解。遇到老外的问询,我们尽可能地用我们蹩脚的英语口语为之分忧解惑;遇到单个的游客要留影,我们就主动乐呵呵地接过对方手中的相机……我们在城墙上奔啊跳啊唱啊,仿佛心中的活力全被我们释放。当然,喜鹊还教我和喇叭唱刀郎的那首《冲动的惩罚》:那夜我喝醉了,拉着你的手胡乱地说话,只顾着自己心中压抑的想法狂乱地表达……
那时,我们在城墙南侧转悠,正对着一个季节性的海子。海子到春夏之交因为祁连山的冰雪融水而涨满,到现在则龟裂见底,只有寥若晨星的几株芦苇孤独地点缀其间。
蓦地,我们在海子里瞅见一个人。那人步履艰难,模样狼狈,一看就是个外乡人。因为古城的进口在东面,本市的老老少少谁都清楚,只有外乡人才从古城南面的国道走,再涉过海子,走得又弯又远。我们感到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我们该玩的地方都玩过了,而此时离回家的时间还早,我们就趴在城墙的垛口处望这人的景致。等这人稍稍近了的时候,喇叭眼尖口快,叫起来:“呀,那不是老末吗?”我们一听,吓得魂从天灵盖里出去了,赶忙俯下身子,一股凉意“刷”地从头顶贯通到脚底。
那人果真是老末,他穿着皮鞋,手中提着半瓶纯净水,步履蹒跚地过来了。老末以为喜鹊受了委屈带上我和喇叭出走了,来这儿找我们!我们觉得闯下了祸,大眼望小眼,一点辙都没有。喜鹊开始后悔了,埋怨自己连累了我和喇叭。喇叭眨巴着眼睛说:“跑吧,不要让他给逮住了——逮住我们可就死定了!”我觉得这主意不错,躲过一时算一时。喜鹊不同意:“我们跑了,可是老末还要继续找下去,那不把他给害惨了?”
想必是老末没来过古城,他并不知道进古城的入口,东瞧瞧西望望,踌躇了一阵,还是向西去了。我心里直犯嘀咕:这老末,讲课时思维挺敏捷的嘛,怎么关键时刻这么笨!喇叭她心里存不住事,急得用手直捶墙,小声道:“哎呀,也不望望西面有没有个人影!还在课堂上说我们只顾低头拉车,不抬头看路,瞧瞧自己!笨死了,笨死了!”我们仨谁也没那个承认错误的勇气,现身也不是,不现身也不是,只好趴在垛口偷偷地看着老末,并且俯下身子悄悄跟着他,惹得一些游客用诧异的目光不住地瞅我们。
我们就这样一直跟着老末到了西城楼。西城楼这儿加修了罗城,是嘉峪关古城最雄伟的去处。左面的祁连山脉巍峨横亘,右面的马鬃山如屏似障,前面正对着茫茫的千里戈壁。站在这儿,汉人胆,唐人血,明人汗,瀚海潮,大漠风,驼铃羌笛,飞天花雨……霎时间就在你的周身流转。
老末卻没有闲心停一停欣赏这天下最最雄奇的景色。他到城门口,却发现那两扇厚重的大门是朝里面锁着的。他想了片刻,拖着沉重的步子继续向北走去。他的皮鞋像是不合脚,他几次停下来收拾。
“莫老师……”喇叭终于忍不住了,从垛口上探出身,涩涩地叫。喜鹊也忙探出身朝老末摇手示意。老末瞧见我们仨面带惭色趴在垛口上,一下子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将水喝了个瓶底朝天!
我们出了古城和老末会合。老末为误解喜鹊喘息着向喜鹊道歉,弄得喜鹊鞋尖相互扣着鞋尖,两手的手指绞成麻花,脸一直红到脖根。
喇叭拦了出租车,打开车门,毕恭毕敬地请老末就坐。可老末说什么也不肯,他让我们先回。他说他没将我们教育好还因为自身知识的缺陷错怪了学生,他要自我惩罚,不坐车,走那十里地。
我们疯玩了大半天,已没有陪老末走那十里地的可能,就坐在车上,掏了双倍的钱,让面的缓缓地随着他。老末着实筋疲力尽了,加之找我们找得匆忙,没来得及换鞋,他一瘸一拐地走得极其艰难。我们多次将车停在他身边,他都坚辞不坐。看着他企鹅般的行走方式,想想我们今天冲动的行为,我们悔得肠子都青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早晨我还赖在床上,喜鹊和喇叭打电话约我到学校看老末。昨天把他折腾得够呛,今天不去探望探望,怎么也说不过去,我赶忙下床。
我们在半路上遇见了王小妮孔茹莎她们。王小妮从马路那边跑过来告诉我们:实习老师们就要走了,她们刚刚跟莫老师道了别。喇叭一边埋怨王小妮她们不早点打电话支吾一声,一边拉我们往附近的一家礼品店里跑。
我们没时间考虑太多,瞅上什么就买什么。等我们坐上面的催促司机师傅轰大油门时,才相互看清楚对方手里提的是什么。我的是一把工艺折扇,喜鹊捧着一束花,而喇叭则匪夷所思地抱着一个布艺娃娃!若是平时,喇叭的这想法不笑死我们才怪!而此时此刻,我们只有一个念头:快!快!快!想想,如果我们今天不能送送老末——我们的莫老师,那就给我们留下天大的遗憾。
我们在校门口左侧下车的时候,见一辆高校的豪华快客从校门右侧里驶出来。等我们反应过来老末就坐在这辆车中的时候,赶忙招手叫停,但这车已经在加速。我们马上撒腿追,可越追落下的距离越远!我看着无望,就不再跑了;喇叭见我不再跑了,也停了下来;喜鹊还在使劲追。追着追着,不料她腿一软,便重重地摔在马路上,手中的花也散了一地!
我和喇叭赶忙上前搀她,却看见她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喇叭是泪腺发达,受不了喜鹊泪眼婆娑的感染,“哇”一声放开喉咙。这该死的喇叭,在大庭广众面前也不难为情!我暗骂着喇叭,可我的眼泪也是那么地不争气,竟然也夺眶而出!
于是,在那个秋天的上午,在明亮的阳光照耀下,在黄叶簌簌飘飞的背景中,在一个西北边陲的小城里,三个小女生用哭声来了个三重奏,痛痛快快地表演了个当代版的“阳关三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