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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刻版画熠熠千年
在我国印刷史上,除了人们熟知的雕版印刷术、活字印刷术外,木版水印是四大发明之一印刷术的巅峰技艺。最初,唐代一名叫王阶的人便用雕版印刷技术刻《金刚经》扉页插图,刻工高超,印刷精美。至宋元,雕版印刷蓬勃发展。明代,原籍徽州休宁的金陵篆刻家、出版家胡正言将此技艺成熟光大,利用饾版、拱花法,即在木刻画彩色套印的基础上依照“由浅到深,由淡到浓”的原则,逐色叠印、套印,又被称为“饾版”套色。而由胡正言主持的雕版印刷《十竹斋书画谱》与《十竹斋笺谱》,开启了中国传统彩色版画印刷的辉煌时代。
笺纸是古时文人之间诗文唱和、书札往来所用的纸张,是在宣纸上以木版水印的方式印以精美、浅淡的图饰,使往来双方在书写和阅读过程中增添视觉和心灵上的享受。初见花笺是那幅挂在南京锦上艺术馆墙壁上的《陶潜》,笺画人物策杖采菊,扶醉而归,线条笔触流畅灵动。在此之前我对笺画的印象仅仅停留在鲁迅寄给妻子许广平信笺上两朵并蒂莲花和妻子爱吃的枇杷图案。然而真正领略到水印木刻版画《十竹斋笺谱》时,却不得不感叹古人水印木刻技艺的精妙。
1644年,胡正言编印《十竹斋笺谱》,完成了这部出版印刷史上的里程碑。时光倏忽数百年,至民国时,传统木刻画每况愈下,几近失传。鲁迅与郑振铎有感于此,为了抢救民族文化遗产,二人合作编辑出版了《北平笺谱》。《北平笺谱》的成功,坚定了鲁迅和郑振铎发掘弘扬传统版画艺术的信心,他们倾尽全力翻刻出版《十竹斋笺谱》,可惜的是,鲁迅未能等到这部书的全部完成就去世了。之后“卢沟桥事变”爆发,北平沦陷,《十竹斋笺谱》暂告终止。今天,南京十竹斋以国家图书馆馆藏、郑振铎捐明代初刻版为底本,再次复原中国传统饾版、拱花水印木刻技艺,重刊《十竹斋笺谱》。
饾版工艺多色叠印
在《十竹斋笺谱》的重刊工作中,复刻是最基础的部分。刘坤是负责刻印工作的主要技师,他曾在扬州复刻过《萝轩变古笺谱》,这让刘坤对自己的手艺和经验有一定信心。可在国家图书馆一页页翻看过《十竹斋笺谱》明代初刻版原件时,刘坤还是被古人的伟大和细腻震惊了。用刘坤的话来说:“当初信誓旦旦干这个活儿有点‘愣头青’,不符合一个50多岁成年人的理性判断。”
木版水印画的制作过程,是根据原作笔迹的粗细、曲直、枯润、刚柔以及深浅浓淡变化进行分版勾描,而后刻成若干版块,再对照原作由浅入深,依次叠印而成。主要工序分为勾描、雕刻、印制、装裱几部分。
在二楼展厅的长桌上摆满了重刊所用到的器具,其中刻印上不同形状的若干五彩小木块引人注目。刘坤告诉我们这就是复刻核心技艺之一的饾版工艺。“饾版”来源于唐代《食经》中的“饾饤”,是指堆砌在盒中的五色小饼。这样想来,把按画面色彩种类、深浅、阴阳向背分刻而成的若干小木版称为“饾版”是十分形象的。
我很疑惑为什么要把一幅画拆分刻版后再印刷,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不是太麻烦了吗?刘坤乐了,赶紧把桌子上的手机当成雕版做演示,“以前彩印版画就像把一整块雕版上涂上不同的颜料,一次印刷后导致色彩相互漫出、混淆。饾版技术在当时是一种创新,每次印一个部分,解决了印刷晕染这個难题。”为了最大程度保持原画的本色和气韵,分色描摹后往往需要刻三四十块版,再由浅到深、由淡到浓套印、叠印六七十次。最后还要利用“掸”的手法,表现出色彩浓淡、轻重、深浅的层次变化。为了这些小木版,以刀为笔的刘坤这几年经常“做梦都在想刀法”,若在古代也是颇有一些武侠意味的。
拱花宣纸暗香盈袖
在《十竹斋笺谱》的拱花技术上得到了重大突破也是刘坤很为骄傲的一件事。拱花就是立体印刷技术,这种技术可以使笺纸上图案凸出纸面,呈现三维立体的浅浮雕效果。餐巾纸上的印花给了刘坤一些灵感,为此,刘坤往纸巾厂跑了好几次才弄清楚印花餐巾纸是通过机器的公母槽进行双向压印制成。但明朝没有机器,又是如何做出这样的工艺呢?“于是我想到万变不离其宗,要在宣纸上面做文章。”这“文章”一做又是数个日夜的不眠不休——通过多次实验给宣纸增加适当的湿度,把宣纸放在阴版上,覆盖羊毛毡后用木制拱花锤用力挤轧,花叶脉络、波光云影便跃然纸上,栩栩如生了。
如今,长期伏案工作对目力的损耗让刘坤必须随身携带一副眼镜,而适合木版水印的潮湿环境对身体也是长期考验。但“不理性”的刘坤同时庆幸,他认为这是历史给渺小个人的一个机会。重刊工作长达4年,1400多个日夜的苦心和用心才能于刀行墨舞之间达到“指尖通灵”的境界。
亲手拿到重刊版的《十竹斋笺谱》后,第一感受是宣纸盈香。笺谱起源于笺纸,它是印刷术和造纸术的结合。承载笺画的宣纸也是经过特制处理的——那是来自安徽泾县,成长3年的青檀树皮和常年生长于18-20℃的沙田稻草凝聚而成。普通水墨画用纸要求纸对墨有延伸效果,但笺纸的水墨效果却不能散得太快。名叫曹光华的宣纸技师非常“苛刻”——纸张需要选料精细、光滑平整、纤维细腻,并且介于半生半熟之间。这样制作出的宣纸既能展现极细小的花蕊虫须,又保留不同图案的色彩分明。
临走前,无意翻到了笺谱中的《解剑》,金色的剑身和青铜底饰相映衬,纹饰流苏刻画细致精巧。典故讲的是春秋吴国四公子季札承诺将佩剑赠送给徐君,不料归来时徐君已逝,季札依旧将佩剑解下系在徐君墓旁的树上的故事,寓意信守承诺。即使笺纸和我们这个信息化的时代似乎多了一份无从落笔的陌生和用于“敬仰”的距离感,但4年的承诺和初心依旧在唤醒着中国文人流淌千年的人生态度和生活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