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其坤:占领下一次信息革命的制高点

来源 :中国新闻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tai_2036580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获奖理由
“量子反常霍尔效应”,这是一个大多数人听不懂的名词。薛其坤和他的团队却以这个发现,正在兴起一场实验室内的革命。
这个发现的意义,不仅仅像著名物理学家杨振宁先生评价的那样,“是从中国的实验室里,第一次发表出了诺贝尔奖级的物理学论文”,更为重要的是,薛其坤和他的团队,让中国科学家站在了下一次信息革命的战略制高点上。

  如今已是清華大学副校长的薛其坤,依然保留着山东人热情好客的本色。一见到来访者,他就张罗着煮咖啡、拿水果和糕点,并不时劝说,“很好吃,你尝尝啊!”谈话间,他呷了一口手里端的蓝山咖啡,“这是我从国外特意买的。我就这么一个爱好,非常喜欢咖啡。”实际上,他对咖啡的嗜好,正是泡实验室时养成的习惯。
  吃苦耐劳,慷慨公正,是个公认的好人,薛其坤的同事、清华大学物理系教授王亚愚这么评价他,“也只有薛老师才能汇聚起这么多人,能去做这项研究。”
  王亚愚说的这项研究,指的是北京时间2013年3月15日《科学》杂志在线发表的那项重要工作——薛其坤领衔的团队在实验中首次发现量子反常霍尔效应。这个发现的重要性普通人似乎很难判断,但是从现年91岁的杨振宁的评价里,人们便能够掂量出分量——在清华大学举行的量子反常霍尔效应新闻发布会上,这位在56年前获得了诺贝尔奖的物理学家说,“这让我想起很多年前接到物理学家吴健雄的电话,第一次告诉我在实验室做出了宇称不守恒的实验,这个发现震惊了世界。今天,薛其坤及其团队做出的实验成果,是物理学领域最近几年一个重大的成果,这不仅是科学界的喜事,也是整个国家的喜事。”

量子反常霍尔效应


  2012年10月12日晚10点35分,薛其坤从实验室回家刚把车停好,就收到学生常翠组的一条短信,“薛老师,量子反常霍尔效应出来了,等待详细测量。”这是一个薛其坤等待已久的消息,他和他的团队已经为此努力了4年多。他立即就拨通了常翠组的电话,询问起详情。作为一个富有经验的实验物理学家,薛其坤并没有喜形于色,在简短祝贺后,他强调让大家仔细测量,反复确认,以免结果有什么差错。
  如今,这条具有历史意义的短信已经被薛其坤保存在电脑里。要理解他的这项研究,就需要从100多年前谈起。
  1879年,美国物理学家霍尔发现,在一个通电导体中,如果施加一个垂直于电流方向的磁场,电子的运动轨迹将产生偏转,从而在垂直于电流和磁场方向的导体两端产生电压,这就是著名的霍尔效应。上个世纪80年代,物理学家发现了神奇的量子霍尔效应。对此,王亚愚做了个比喻:普通状态的电子是杂乱无章的,它们无序运动,不断发生碰撞。而量子霍尔效应里的电子则好像置身在一条“高速公路”上,中间有隔离带,将两个方向的“车流”隔开。
  这也就是说,量子霍尔效应能解决电子碰撞发热的问题,在量子计算、量子信息存储方面有巨大的应用潜力,据此设计的新一代电子芯片,将会具有极低的能耗。然而,要投入实际运用,它却有个麻烦无法解决——需要一个外加磁场。这个磁场不仅价格昂贵,而且体积庞大,不适合于个人电脑和便携式计算机。
  这个问题,等到霍尔再次发现反常霍尔效应时,就有了解决的希望。所谓反常霍尔效应,即不加外磁场也可以观测到霍尔效应。2008年,美国斯坦福大学的华裔科学家张首晟等人提出,在理论上,可以在拓扑绝缘体上实现反常量子霍尔效应。这说起来简单,实际上,能够制作出满足实验需求的拓扑绝缘体非常非常难。
  由于对张首晟和这个领域的相关工作很熟悉,再加上薛其坤最擅长的就是材料研究,2008年,薛其坤和他的团队就打算朝着这一目标前进。所谓拓扑绝缘体,简单地说,就是它的内部绝缘,表面可以允许电荷移动。薛其坤研究的拓扑绝缘体材料,只有几个纳米厚。在清华物理系的实验室里,记者用肉眼观察,几乎看不到这种材料的存在,只能看到培养皿里有一小片发灰的区域。“那一小块就是我们生长的材料。”王亚愚解释说。
  这样的拓扑绝缘体,需要4种元素用一种叫“分子束外延”的方法一层一层生长起来。其中,4种原子如何配比,如何搭建结构,都十分复杂精妙。一开始,薛其坤和他的团队沿着国际上其他几个团队类似的技术路线去走,用了一年的时间,却总是失败。于是,他们果断放弃了常规路线,开始尝试用不同的元素和不同的结构来生长材料。就这样反反复复大概试了1000多次,才最终找到最佳的元素搭配与结构。
  量子霍尔效应是一个物理上非常神奇的效应,此前,已经有两组科学家因为研究这一问题而分获了1985年与1998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而薛其坤团队在实验中首次实现的反常量子霍尔效应,是量子霍尔效应家族里最后一个有待发现的重要成员。
  眼下的反常量子霍尔效应是在零下273度中实现的,要想实现应用,就需要把温度往上升,大概到零下200度,也就是液氮的温度就有可能产生应用了。因此,这是眼下薛其坤的团队在进一步追求的目标。

励志人生


  薛其坤的人生经历,可谓是“知识改变命运”的最好注脚。对此,清华大学物理系前主任朱邦芬院士说,“其坤出生成长在贫困的沂蒙山区,少时的艰苦生活练就了他特别能吃苦的坚韧性格。他遇到过许多困难,但总是乐观面对。”薛其坤自己则开玩笑地说,之所以要来北京读研,是因为家里困难,想在研究生毕业后能找个好工作改善生活。
  在山东大学本科毕业后,薛其坤被分配在曲阜师范大学当物理教师。尽管以“孔子故里”而著称,曲阜在山东省并不算是经济发达地区,曲阜师大的学生们毕业后当一名中学教师。为了改变命运,他和自己的学生一样踏上了考研之路。在经历两次失败后,他终于在第三次考研时取得成功,成为中科院物理研究所的研究生。   尽管初期的求学之路走得不太顺,但薛其坤一直很乐观,用朱邦芬的话来说,“他的情商非常高”。过去的坎坷与今天的成就,竟然令薛其坤成为清华学生励志教育的最佳案例,他常常给学生讲述自己“过去的故事”。
  薛其坤人生的转机出现在读研期间。受导师委托,他负责接待一位来访的日本教授,当时给对方留下了好印象。由于这个机缘,正在读博士的薛其坤作为联合培养博士生去了日本继续读博士。在物理所的训练和在日本的学习为他如今在拓扑绝缘体方面的研究打下了坚实基础。
  在日本的头一年,由于语言不通,薛其坤背负了巨大的压力。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启了“7—11”模式生活,即每天上午7点就到实验室开始工作,直到夜里11点下班。长时间的工作,也使他养成了靠喝咖啡来提神的习惯。
  从日本回来后,薛其坤的学术之路开始走上正轨。从普通研究员做起,成为研究组组长、实验室主任、首席科学家、清华大学物理系主任……并于2005年当选为中科院院士,又在今年成为“万人计划”中“杰出人才”的首批入选者。
  不过,薛其坤向《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解释说,他现在已经不是“7—11”了,而是“8—12”,即上午8点开始工作直至夜里12点。这是因为,他们所做的的量子物理实验很容易受外界干扰,即使是外面道路上有车开过也会有轻微影响。因此,他们的实验往往都要在晚上相对安静的时候开展,所以他的生物钟也跟着往后拨了一个小时。
  尽管出身寒门,薛其坤行事却有大家风范。“我们去日本开会,薛老师拿自己的钱给学生发零花钱。他手里存不住东西,经常有哪个学生或者同事夸他的东西好,他当场就送给人家”,王亚愚用一种近乎惊叹的语气描述道。在科研中,他也是如此。“他从不强调自己的贡献,而是强调团队,出了成果有什么奖励,他也都尽量照顾年轻人,因此,薛老师能让大家服他。”
  如今,已成为“领导”的薛其坤除了做科研、参加各种学术交流活动、主持项目申报和评审,还要参加学校的行政管理工作。这一切都需要时间。对此,他用坦率的语气说,“我正在努力寻找一个支点,使得我在不减少科研工作有效性的同时,在别的方面也能做出贡献。但是如果有一天,我发现行政工作影响了科研,我想,我会毅然决然地选择辞去。”
简介:
薛其坤,1963年生,清华大学副校长,中国科学院院士、材料物理学家。主要研究方向为扫描隧道显微学、表面物理、低维超导电性等。曾获中国科学院杰出科技成就奖、求是杰出科技成就集體奖,今年获“万人计划”杰出人才奖。由薛其坤院士领衔的科研团队在量子反常霍尔效应研究中取得重大突破,是中国科学家从实验上独立观测到的一个重要物理现象,也是世界基础研究领域的一项重要科学发现。
其他文献
一张战场态势图清晰记录着对抗的全过程。  交战从一开始就呈现“一边倒”。“红军”将作战力量偏重于右路部署,左路只留了4架战机,在前沿的两个空域巡逻待战。  “蓝军”恰好把进攻方向放在左翼,数架远程作战飞机直扑而来,从画面上看,“红军”一侧已是大兵压境。  然而,对抗结果公布,“蓝军”瞠目结舌:“红军”依靠早期预警信息,早已占据有利位置,作战要素密切协同,将进攻的“敌”机悉数击落。  “红军”获胜!
傅雷说过,“谁也不存什么幻想,期待文艺园地里有奇花异卉探出头来。然而天下比较重要一些的事故,往往在你冷不防的时候出现。”  对于当下的中国电影圈,姜文似乎也能够担得起这个评价。在他的身上,贴满了诸如才子、暴君等形形色色又相互矛盾的标签,最终,这些标签一起将“姜文”的名字变成了一个硕大的符号。  姜文总能让陌生人产生一种心惊胆颤的状态,似乎他随时会逼问你,永远有一种俯视的态度。  在等待姜文的休息室
我忘掉了许多小说的细节,却牢牢记得其中一些的开头:“穿出长长的县界隧道就是雪国了”(《雪国》);又比如“叫我以实玛利吧”(《白鲸》),或者“我就是那个叫马原的汉人”(《虚构》);又比如“许多年之后,面对着行刑队”(《百年孤独》),或是“洛丽塔,我生命之光,我欲念之火”(《洛丽塔》);又比如“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双城记》),或者“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安娜
艾伦·麦克法兰热衷于讲述他第一次来中国的见闻。那是1996年,他当时51岁,去访问北京往北的农村,“一个不毛之地。”他和当地的居民聊天,发现他们“都很兴奋地聊起近几年的戏剧性变化。”改革开放近二十年后,村人的物质生活水平迅速提高、穿着和住房条件迅速改善,有些家庭甚至开始购买电视机和冰箱。  但这也困惑了麦克法兰很长时间。作为著名社会人类学教授,艾伦·麦克法兰致力于现代世界的起源和特性的比较研究,他
张永和。图/IC  10月21日,黄浦江边,张永和拉着行李箱、拎着西服袋,风风火火地上了出租車。  设计过北京席殊书屋、长城脚下公社的二分宅、世博会“魔方”等作品的张永和也许是中国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建筑师。三年前,他结束了麻省理工学院建筑系主任的5年任期,又当上了有建筑界诺贝尔奖之称的普利兹克奖评委。他五十来岁,已经有人把他称作“中国现代建筑之父”。虽然他本人并不认可。  张永和在出租车上坐定,缓了
“前方路面边缘塌陷,请后车尽量靠中间行驶。”  “前方右侧有落石危险,保持队形一次通过。”  姜思丞不断通过车载电台喊话,提醒车队注意路况。一行十几辆长城越野车迅速通过刚刚修通的金鸡峡大桥,从宝盛乡返回芦山县城。  他们是来自重庆的“长城精英汇”民间救援队。芦山地震后,他们是第一支进入灾区的非官方救援运输队。在抗震救灾中,这支主要由退伍和现役军人组成的车队,表现出民间救援队罕见的组织性、纪律性、设
每当在电视里看见自己“表现不好”的片段,不到5岁的杨阳洋就会捂起耳朵,或者躲到卧室里去。今年,他与爸爸杨威一起,参加了湖南卫视亲子旅行生存体验真人秀《爸爸去哪儿》第二季。  暴露在镜头前的一举一动,也为杨阳洋带来颇多质疑。比如,有一个细节是,五个孩子一起去黄磊女儿多多家里吃晚饭,多多打扫了房间,在门上写上了自制的“no shoes”告示。其他小伙伴们都照做,只有杨阳洋没有脱鞋,还一把扯下了那张告示
从前看过的一篇文章说,女人有三丑:好吃懒做爱打扮。如今看来,这标准显然已经过时,新时代好吃懒做爱打扮的都是时尚达人。  对于馋这种特质,我很偏爱,因为它是生机勃勃的——想吃什么就去做、去寻找、去购买,充满着想象力和创造力和行动力。《十二道锋味》里,我最喜欢有桂纶镁那一集,小镁跟着谢霆锋一路在新加坡吃吃喝喝,路边排队买雪糕,大口大口地吃榴莲,忍耐不住馋虫到厨房偷吃海南鸡饭,太接地气了。传说女明星不是
2012年3月25日,希腊郊区帕拉马,乔治·格利斯的女友无助地坐在房外。迪娜只有19岁,还生着病,但乔治没有精力顾用她。  这是希腊连续第五年财政危机了。这个欧洲东南部的国家一直出现在头条新闻里。25岁的希腊人乔治·格利斯骑着摩托车,载着他的女朋友和孩子,正在去见朋友的路上。尽管失业率在上升,他还是希望在即将到来的夏天里变得幸运,至少不用像去年的那个夏夜一样提心吊胆。2012年夏  午夜过去已久。
逻辑说理是理性论证的主要力量,但是单单依靠逻辑的力量往往并不能起到预想的说服效果。有的哲学家甚至认为,单纯逻辑的说理是枯燥无味的,很难引起人们愿意被说服的意愿,逻辑对于没有兴趣被说服的人是无能为力的。哲学家罗蒂 (Richard Rorty)就曾因此提出“背弃理论,转向叙述”的说理主张。所谓叙述,就是要让听众运用他们的想象,这是一种诉诸于“动情”(pathos)的说理方式,它甚至显得不是在说理,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