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红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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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我、赵飞、永前、蝉儿十三岁,眉眉小一点,十二岁。我们同一个村,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学校里,老师们都叫我们同学:
  “张鹏同学,请站起来回答问题。”这是老师在叫我发言。
  “赵飞同学,请注意专心听讲。”这是老师在谆谆教导赵飞。
  赵飞可能认不得“谆”字,也可能是故意的,常常说老师“哼哼”教导他,惹得我们哭笑不得。
  回到村,大人们不叫我们同学,也不叫同村,叫碎怂。碎是小的意思,我们懂,怂是什么真不知道,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村里人干仗时常常骂對方“瞎(读ha)怂”呢?
  我们碎是碎了点,但不怂。至少我和赵飞心里这样想。
  眉眉在我们班长得最好看。当然了,眉眉的什么地方都好看,但归根结底,眉眉最好看的还是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直至多少年后我还这样想:假如赵薇当年和眉眉一般大,见了眉眉还敢大呼小叫地饰演小燕子吗?
  十二岁时我就爱看眉眉那一双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十三岁了,就更喜欢看了。当然了,我只是偷偷摸摸地看,从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奇怪的是,只要我的眼睛转到眉眉眼睛上,眉眉就鬼使神差般地知道我在看她。她先是一愣,好像还噘了噘嘴,然后白皙的脸上绽开盈盈的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
  我也笑,却是莫名其妙地笑,甚至是傻傻地笑。
  我常想:要是和眉眉同桌就好了。怎样好,却是不知道。但不知老师和我作对,还是另有原因,尽管我和眉眉学习一样好,个头一般高,老师却从来没有让我和眉眉同桌过。眉眉的同桌不是学习差的男生,就是中不溜的女生。我就更不堪了,身边一直是傻乎乎的男生,去年终于调了个女生,却是蝉儿。
  蝉儿是个大嘴,还厚,按赵飞的说法就是煮熟了能切两盘子。赵飞的话有点夸张,猪嘴还切不了一盘子呢。赵飞其实长得也不咋样,就是个子高了点。但赵飞不这样认为,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浓眉剑目的正面人物,比如杨子荣啦,少剑波啦,李向阳啦,等等等等。因而,平日里他对谁都不客气,蝉儿更是他开心的对象。
  也许由于嘴大的缘故吧,蝉儿嘴里什么话也藏不住,成天就像夏季的知了,高一声低一声不要命的叫唤。一天,蝉儿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说心里话,竟然背地里地对永前说,赵飞咋看咋像《渡江侦察记》中的李连长,我要是能给他当媳妇就好了。永前听了先是一愣,继而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脸上的表情一时被拉扯得乱七八糟,说,赵飞像李连长,你又像谁呢?我嘛,蝉儿把大辫子往后一甩,挺了挺胸,说,没看出来吗,李铁梅,和李连长一个姓,前世说不定一家人呢。蝉儿姓李不假,和李铁梅可是风马牛的关系了。永前“嘎嘎嘎”笑得像受了惊的鸭子,他不停地用手拂挲着胸口,一副就要喘不过气来的神态。蝉儿莫名其妙,说,你笑什么笑,吃喜妈脚趾头了? 避避避,老狐狸!
  “老狐狸”是朝鲜电影《看不见的战线》里的一个特务。电影刚在打麦场放映完,赵飞就把这个绰号给了永前。永前长得矮矮胖胖的,说起来还多少和“老狐狸”有些像。
  永前家原来在县城,他爸还是个什么干部。去年,也不知道出了啥事,他们一家人又回到了村里。刚回来,永前仍然一副城里人的派头,对我们爱理不理的。慢慢地,他从他爸见人点头哈腰的姿态中体会到了什么,也就一天一天学乖了。他先是围在我身边转,我干什么他干什么,我想干什么他立马心知肚明。后来,他又围着赵飞转,赵飞干什么他干什么,赵飞想干什么他立马心知肚明。
  这样,蝉儿的话很快就传到了赵飞耳朵。
  赵飞的瘦长脸一忽儿红,一忽儿青,让人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气恼。过了一会儿,他“咚”地站起来,头努力向前伸着,几步晃到我和蝉儿的桌旁,举起手里的钢笔使劲往蝉儿背上甩。一串串墨水水枪似地喷射出来,落在蝉儿白底碎红花短袖上,洇成了一朵朵灿烂的墨花。蝉儿没有反抗,也没有哭,只是低下头,趴在课桌上。我一看不是个事,便叫来了老师。老师却没有批评赵飞,反而批评蝉儿一个娃整天胡思乱想个啥,思想也太不健康了!
  事后,蝉儿对我友好了许多,有时候还对我笑,嘴角快要扯到了耳朵边。且说,赵飞算个啥东西,走路头一伸一伸,乌龟似地,我能看上他?随便说说,他还当真了,美得他!不过……她抬起眼皮,翻了我一眼,接着说,通过这件事,我觉得你……挺好!
  我吓了一跳,心想她什么意思,莫非又想给我当媳妇?果真这样,我宁肯我的心……挺坏。倒不是因为蝉儿嘴大的缘故,村里人不是常说男人嘴大吃四方,女人嘴大吞细粮吗?蝉儿就是长个樱桃小口,真像李铁梅,比李铁梅还好看,还能说,还能唱,我也会无动于衷,甚至避之若浼。因为,我只想盯着眉眉看,只想和眉眉好。至于眉眉给我当不当媳妇,那倒在其次。
  过了段日子,蝉儿和赵飞又和好了,两人形影不离的上学、放学,割草、跳房子、抓石子……有时候蝉儿还从家里给赵飞拿红苕,赵飞一点也不客气,接过来皮也不剥,几口就吞下了肚。
  眉眉可从来没有和我这样过,更没有给我拿过红苕。当然了,我也不爱吃红苕。但话说回来,哪里有女孩子给男孩子主动拿东西呢?至少我们这里没有。除过蝉儿这样的瓜怂。这样一想,就应该我给眉眉送东西了。送什么呢?红苕?不行不行,不说送,想一下就别扭。手里提一个大红苕,见了眉眉,一把塞到她小手里,说,这是我的一片心意,你快咥了它。笑死人了!塑料笔记本?赵飞倒是有一本,红皮的。我在梦里也有过,比赵飞的大多了,红多了,可梦醒了,它也不翼而飞了。一支锃亮的钢笔?我的钢笔用了多长时间已经说不清了,能说清的是笔头和笔身已经滑丝,墨水通过滑丝的地方渗漏出来,我的右手常常被涂抹得乌七八糟,我大还说再坚持一年,一年后一定给你买。还说手脏了有个啥,用水洗呀,水又不要钱。水的确不要钱,可墨水要钱呀。我大好像忘了这一茬,常常怨我用墨水像喝墨水。我大这人真的没法说,我也就不和他说。送一条鲜亮亮地红头巾?天大大呀,这我都敢想,好像十多块呢,把我的全部家产比如小人书、橡皮、米尺、弹弓……都卖了,也买不下一个头巾角啊,还鲜亮亮的红头巾!   唉!东西真不是个东西,咋都要钱呢?
  思来想去,我只好把想法落到了红头绳上。
  我们这里人常说,花钱不多,图个冁和。我想这一定说的红头绳。要不杨白劳给喜儿买了一条红头绳,还是过年时,喜儿疯了似地又跳又唱呢?可一打问,一条红头绳也要二分钱,能买一匣火柴呢。怎么办?唯一的途径是靠运气去捡。说也巧,很快我就捡到了二分钱。过去,我会把这二分钱交给老师,让老师当着全班同学面表扬我。当然了,有时候也会买一把韭菜,让我妈捏角角(素饺子)给全家人吃。这一次我咬了咬牙,面子上的得意不要了,肚子里的舒服不要了,就要一条红头绳,一条和喜儿头上一模一样的的红头绳。但当我避过人把红头绳给眉眉时,眉眉似乎搞不懂我的意思,竟然睁大眼睛盯着我看。她的眼睛本来就大,这下我似乎快要被她的眼睛夹进去了。我一时怪不好意思的,只得逃也似地跑了。
  第二天,眉眉还是扎了个小刷刷,我们戏称麻雀尾巴,但扎小刷刷的猴皮筋不见了,换成了一条鲜亮亮的红头绳。大概红头绳长的缘故,又随意在小刷刷上绾了几绾,远看以为是一只红蝴蝶呢。我的心一下子回到了心房里,倏忽间觉得眉眉的头更圆了,头发更黑了,红头绳呢,当然更红了。我不由自主地哼唱起了“人家的闺女有花戴,我爹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
  蝉儿回过头,白白地翻了我一眼,厚嘴唇翕动着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我惊醒过来,赶忙合住嘴,努力做出认真自习做作业的样子。
  过了几天,眉眉头上的红头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橘红色丝带,而且丝带不是随意地在头上一绾,而是真真切切地打了个蝴蝶结。我的妈呀,这下子眉眉越发好看了。特别是当她走起来时,麻雀尾巴一跳一跳的,用丝带打成的蝴蝶结随之一颤一颤地,不细看,还以为真有一只花蝴蝶在她头上飞舞呢。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自己像红头绳一样被眉眉不知扔到了哪里。可转念一想,这有个啥嘛,红头绳有脏的时候,就不能洗一洗了?至于橘红色丝带,肯定是眉眉大买的。人家杨白劳穷成恁还给女儿扯红头绳,眉眉大就不能给女儿买条红丝带?
  这样一想,我的心又安宁了下来,且不时地偷看眉眉,特别是她头上的花蝴蝶。
  可千不该万不该的是,永前很快就把真相告诉了我,说丝带是赵飞送给眉眉的。说过后他好像又后悔了,千叮咛,万嘱咐我一定保密,更不能说是他告诉我的,神神秘秘地活活一个“老狐狸”。
  我一听立马怒火中烧,骂道:“凭什么,凭什么他给眉眉送丝带?抡起砖头砸月亮,不自量力!”
  永前皮笑肉不笑地说:“看你这话,你能给人家送红头绳,赵飞就不能给人家送红丝带?”
  我吃了一惊,说:“你……你咋知道的?”
  永前卻鬼鬼祟祟地说:“这个你就不要问了。”
  我红了脸,却不服:“他不配,他是个流氓!”
  永前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这话可不敢胡说。”
  “他……他……他偷看女厕所。”我气急败坏,管不了自己的嘴。
  “你亲眼见的,还是听人说的?”
  “这……你也不要问了。”
  “脏兮兮的,他看女厕所干啥?还是偷看。”永前自言自语地说,一副不明不白的样子。
  我懒得再说什么。当然了,说心里话,我其实也没有弄明白赵飞为啥要偷看女厕所。蝉儿神神秘秘告诉我时,我只是咧着嘴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当时蝉儿还说我是瓜怂呢。现在我突然悟到了点什么,便不假思索地把“流氓”两个字戴在赵飞头上。
  翌日,眉眉头上的丝带不见了,却也没有系红头绳,又扎上了猴皮筋。
  我有点奇怪,隐隐觉得其中好像有什么事。
  果然,放学后刚出校门,赵飞不知从哪里跨出来,竹竿一般地戳在我面前,说:“你是什么东西?”
  我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也还了他一句:“你……你是什么东西?”
  大伙呼啦啦围了上来,不知谁喊了句红头绳,大伙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赵飞来了劲,“嗷嗷”了两声,然后转过身像领唱员般地喊道:“红头绳,红头绳,一——二!”于是人群中整齐划一地响起了“红头绳,红头绳”的呐喊声。我羞臊难当,脸红到了脖根。当然了,我也想到了喊丝带,红丝带,但想到孤掌难鸣这个成语,只得作罢。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却最终没有掉下来。因为我看见了眉眉,她站在一边正往这里看呢。
  从此后,我和赵飞形同陌路。
  当然了,我也不再理眉眉。
  事情过后,蝉儿却悄悄告诉我,赵飞并不是因为红头绳要臊你的皮,他哪里会把眉眉放在眼里,瘦不拉几的,还长了个牛眼窝。他是因为你说话不算数。我莫名其妙,说,我咋说话不算数了?我给他说过啥?蝉儿翻了我一眼,说,说过啥你忘了?想一下,红苕的事,好好想想。我心想咋和红苕沾上了边。但仔细一想,便“噢”地明白了。是啊,蝉儿说得对,的确是有这么回事。
  赵飞爱吃红苕。吃红苕爱放屁,吃的越多放得越多,越响。可赵飞就是爱吃红苕。我不爱吃红苕,倒不是因为吃红苕爱放屁,而是内心对红苕有一种天然的反感和抵触。尽管我大常常说,红苕是个好东西哩,要不是红苕,早把人饿死了!但我就是不爱吃红苕。
  一天,赵飞又坐在桌子上吃红苕,谁送他的我不能确定。赵飞吃得津津有味,却一脸的不屑,说:“现在的红苕没法说,一包水,哪像过去的红苕,随便拿一个往灶火里一撂,熟了把皮一剥,瓤子黄亮黄亮的,吃到嘴里干面干面的。今后去哪里找这样的红苕啊!”
  我很看不惯赵飞的做派,听听,他竟然还干部似的“啊”了一声。便说:“你没见过不等于就没了。”
  “哪里有?你说说哪里有?我还就不信了。”赵飞话中一半是好奇,一半是恼怒。
  “哪里有?我家自留地种的就是。”
  “我不信!”
  “到时候让你吃几个就信了。”   “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
  这话说过我很快就忘了。
  前几天,红苕刚下来,赵飞和永前一直在我家附近转,似乎还给我挤眼睛。我以为他们叫我到哪里玩,便没有理识他们。事实上,我很想和他们去玩,可一放学我大就让我干活,我如何跑得了?再说一看篮子里蒸熟的红苕我就反胃,想着大家也和我一个样,谁会想到有人会为一个红苕找上门来?知道是这样,我会把他们叫进门,揭开篮子,让他们放开肚皮吃一通。说开了他们能吃多少呀,总不至于比我家那头快出圈的猪吃得多吧?
  这下好了,一切都被这个红苕搞砸了,一切都因为这个红苕而不可逆转。但爱好也罢,讨厌也罢,无所谓也罢,却谁也离不开这个红苕。这不,我们又在一起净红苕了。
  净红苕不是用水把红苕洗干净,而是用头把已经挖过红苕的地里再挖一遍,甚至两遍、三遍,把遗漏的红苕挖出来,挖干净。
  脚下的土地好大好大,黄漠漠地一头相接东西逶迤的土岭土山,一头舒舒坦坦地伸到了沟畔。沟对面是孔镇人的地。孔镇匍匐在中武当山脚下,镇上有羊肉泡、油糕、包子、初中……可去镇上翻那条沟要老长老长时间。有时候真希望连接土岭和中武当的苍穹是一架蓝色的桥,让我们优哉游哉地跨到孔镇,美美咥一碗羊肉泡。
  昨天,已经发了黑的红苕藤蔓尚肆意蔓延在这片土地上,土地干硬得裂开了一道道缝,似乎下面的红苕已经急不可耐,膨胀着,膨胀着,突然间就要破土而出。后来,队长掮着大杆秤,全村男女老少或提着镰,或掮着镢,或拉着架子车,浩浩荡荡开到了这里。一番翻天覆地地开挖后,红苕地一片狼藉,坑坑洼洼地似王麻子的脸,松软,空旷,寂寥,疲惫。
  挖红苕时,各家各户都在队长用脚划定的圈子里挖。我家划在了地当中,和眉眉、永前家相连。我大举着镢在前面挖,我和我妈在后面捡。新出的红苕沾满了湿土,我和我妈用手转着圈的揩。红苕把溢出的汁液白白的,黏黏的,沾到手上一会儿就变成了黏稠的黑垢,难受又难看,恶心得很。
  红苕终于挖完了,想着该歇歇了,我大却说,地里没挖净的红苕多得很,谁净是谁的,咱不净就让人家净完了。我要忙队里的活,你妈收拾家里分的红苕,你给咱去净吧!
  没办法,我只好提着笼子,掮着撅,心不甘,情不愿地下了地。到了地里一看,嗨,赵飞、永前、蝉儿、眉眉他们都来了,好像一个个商量好了似的。
  一看来的人多,赵飞说出红苕时谁家在哪里挖,谁就在哪里净,不能乱来。我心想你老几呀,咋什么都由你说了算?本想不理他,想在哪里净就在哪里净。可一想为红苕已经和赵飞结了梁子,划不来再为净红苕弄得不好看。何况这样还能和眉眉相邻,眉眉的一举一动都会出现在我眼里,平时哪里找这样的好事?和眉眉不再说话后,我試着不再看眉眉,却怎么也不行,而且越说不看还越想看,眼睛一不留神,就落在了眉眉身上。当然了,我不再看她的大眼睛,我害怕她看见我看她,我不能让她觉得我离不开她。这样,我忍声吞气地挎着笼子,掮着镢去了我家出红苕的地方。
  到了地方,放下笼子,我学我大的样子往手心里“噗噗”地吹了两口气,然后抡起头“嗵嗵嗵”地挖起来。我这人就这样,对不喜欢的事尽管不喜欢,但只要干了,就不想落后。
  太阳不知不觉地爬到了头顶,万千光芒劈头盖脸地倾泻下来,似乎太阳神在宣泄最后的威力。
  秋蝉高一声、低一声地嚎,声嘶力竭地高唱着最后的挽歌。
  我头上的汗水滚滚而下,砸到地上,地面上似乎响起了“啪嗒啪嗒”地声音,腾起了细微如烟雾般地尘雾。我的耳朵嗡嗡地吼,眼睛涩涩地疼。可我哪里顾得了这些,心思一门只在红苕,红苕,大红苕上。脚下的土地被我开了膛,破了肚,但除找到两个瘦骨嶙峋的小红苕外,其他红苕似乎和我捉起了迷藏,一个个躲得无影无踪,让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想一想这全怪我大,谁让他干活那么细密,把地里的红苕挖得那么干净呢?还让我净红苕,这下好了,好到家了,我到哪里去净?
  我拄着镢把喘了喘气,眼睛不经意间又落在了眉眉身上。眉眉在我前面,一直给我个背影。这背影细细地,柔柔地,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春天微风中的杨柳条。我不知道柔弱如杨柳条的眉眉如何净红苕,净了几个,就见她一直抡着比她还高的头一下一下地刨脚下的土。她的头发散了,一绺被汗水粘在了右脸上,其余的在白嫩的脖子上松散着。我的心也如她的头发般乱了。我忽然想,这时候要是有一条红头绳就好了。当然了,假如地里没有他人就更好了。那样,我会坚决地走到眉眉面前,用手指把她的头发梳弄好,然后像杨白劳那样把红头绳扎在她头上……
  “赵飞,赵飞,这里的红苕好多啊,快来吧!”是蝉儿在叫赵飞。赵飞没有理她,眼睛却一闪一闪地往这边瞅,不知是看我的笑话,还是打眉眉的鬼主意。
  “贱货!”我在心里学着大人口气狠狠地骂了一句,却搞不清是骂蝉儿,还是赵飞,抑或还有眉眉。
  “赵飞哥,我这里的红苕也很多,你快来!”是永前叫赵飞。
  赵飞往这里望了望,似乎还想了想,然后提着笼子,拖着镢,一晃一晃走了过来。不知咋回事,我心里莫名其妙地有点紧张,赶忙低下头,“噗噗”往手心吹了两口气,抡起镢头重重地向地里砍去,“嗵——嗵——嗵——”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我旁边地里镢砍地的声音也重重地响起来,比刚才永前“噗噗噗”地挖地声亢奋、蛮横、夸张。
  永前啧啧道:“赵飞哥,你太能干了,将来肯定能当队长。”
  “队长是个屁,还不如一个红苕!”赵飞还了一句。
  “就是就是,肯定不如一个红苕。要当就当大队长,整日披件衣服,两手叉腰,那叫个威风。”
  赵飞从鼻子里哼哼了两声,像猪冷笑时的声音。
  “赵飞哥,这里的红苕多吧,我从来不会骗你,对你我可是一片忠心噢!”永前献媚般地“哼哼”笑道。
  “这说明你大干活不老实,出过的红苕地像贼偷过一样,拿走的少,糟蹋的多,要继续改造呢!”   “这……是,是,我爸干活的确不行,可他写文章有一套,过去常常上报纸、杂志呢!”
  “挤个红苕!”
  “也是也是,要不他又回到村里挖红苕呢。说到底,还是红苕实在,看得见,摸得着。”
  “干活干活,咋恁多屁话。”
  “哎哎哎!”
  “嗵——嗵——嗵——”
  “噗——噗——噗——”
  我好笑,又好气,却做出没有听见他们说话的样子,抡圆头向土里砍去。
  “嗵——嗵——嗵——”
  过了一会儿,赵飞说了一声热死了,不净了,说着扔掉头,一晃一晃地往地边走去。永前一看也扔掉头,跟了上去。
  我知道他们是去地边的柿子树下,那里有一大片浓浓的荫,想一下都舒服死了。我也想去那里,可一看笼里那两个丑陋的红苕,再看看赵飞走路时乌龟般的背影,只得摁下了这个念头。
  我直起酸软的腰背,扬起胳膊擦了把汗,拄着镢把无精打采地往北看了一眼。中武当山上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涌上了一块乌沉沉的云,山巅上的无量殿一时笼罩在浓浓的阴影里,比柿子树下的荫蔽还要大,还要黑。我咝咝地呼吸了两口,倏忽间觉得自己变成了孙悟空,手一挥,那片乌云随即飞毯一样飞了过来,严严地苫在了我的头顶。
  转过头,蝉儿几个人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柿子树下,正仰着头给坐在树杈上晃腿的赵飞说什么。我心里很不舒服,甚至有点恼怒。心想这些人咋这样贱,有事没事就往赵飞身边凑。赵飞算什么东西嘛!
  所幸眉眉还在红苕地里风吹杨柳般地晃动着头,背影洒落地上,仿佛一幅曼妙的皮影。
  我抡开头又欢快地砍向了红苕地。
  “嗵——嗵——嗵——”
  “我的天呀,都两个红苕了,收获不小呀!”是蝉儿扭曲、夸大了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弄不明白蝉儿啥时来到了我身边,莫非她是个鬼?但很快,我便恢复如常。平日里我就不大理蝉儿,现在越发连翻她一眼的心思也没有。我装作没有看见她,也没有听见她的话,继续抡着镢向地下挖去。
  “咋了,耳朵塞驴毛了,没听见人家给你说话吗?”蝉儿嗔怪地说,语气中好像还有那么一点亲昵的成分。
  我不能装聋作哑了,没好气地说:“没看见我忙着吗?”
  “忙个屁,半天了,就净了两个红苕,还好意思说忙。”
  “我大出红苕时挖得太干净了,没有啥可净了,只能这样!”
  “你就不能去旁边地里净。”蝉儿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说。
  我奇怪地看了蝉儿一眼,只见她脸上红扑扑的,阳光下一点也不难看。便说:“赵飞不是让大家只能在自家出红苕的地里净吗?”
  “你猪脑子啊,他就那样说说,他能记清各家各户出红苕的地方?”
  我靈醒过来,很感激地去看蝉儿。蝉儿却已转过身,手一抡一抡地往柿子树下而去。我懵懵懂懂地看着她的背影,一时真弄不懂她是怎样一个人。
  蝉儿的话启发了我。趁人不注意,我拉着镢移到了永前家出红苕的地里,“嗵”地一镢下去,往上一拽,我的妈呀,竟然大大小小出来了一窝红苕。又一镢下去,空的。再一镢下去,出来了半个红苕,半径很大——半径这个新词是我才学的,赵飞还搞不清半径直径的关系呢。但令我不解的是,那半个红苕跑哪里去了?从茬口上看,是旧伤,不应该是我坏了这个红苕的身。不想了,不想了,想那么多干啥,净红苕要紧。“嗵”地一镢,空的。又一镢,还是空的。这不要紧,都是实的就不叫净红苕了。又给了一镢,这不,红苕出来了,又是爷爷孙子一大窝。真说不清永前大是好人还是坏人。好人吧,队里的红苕被他糟蹋成了这,比贼偷的严重多了,应该算得上搞破坏哩!坏人吧,他却实实在在给我们留下了这些红苕,都像我大,不说我,再能的人也只能徒呼奈何了。说不清就不说了,净红苕要紧。
  “嗵——嗵——嗵——”
  “哎哎哎,红头绳,你是蝉儿的大嘴吗,‘咔哧’一口就吃过了界盘?”
  “哼哼哼哼——”
  说话的是赵飞,发笑的是永前。尽管我正干得热火朝天,全部心思都在红苕上,心里装的红苕比笼里多得多,且冷不丁被阴阳怪气的说话声和从鼻子里挤出的哼笑声惊了一下,但还是知道说话的是赵飞,发笑的是永前。特别是“红头绳”三个炸弹般的字一出口,我就知道了说话的是赵飞,绝不会是其他人。因为自从那件事后,赵飞就毫不犹豫地把“红头绳”这个帽子戴到了我头上。我又羞又恼,也想送他一个帽子,就叫“黄丝带”或者“红丝带”。可一想,这一叫就连带上了眉眉,眉眉损失了什么我说不清,赵飞却多少是要沾点便宜的。想来想去,就没有舍得给他。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吃过界盘和我有屁关系?”蝉儿也过来了。
  “镢抡地欢得很嘛,歇都不歇一下,原来是尝到了甜头。看看,这才多会儿,竟然偷吃了多半笼。”赵飞没有理蝉儿,提起右脚踢了踢我的笼子,怪模怪样地说。
  “我没有偷,是净的!”我必须坚决维护我的尊严,或者说面子。一者我不比他赵飞差什么,我学习比他好多了。二者眉眉就在不远的地方。想到眉眉,我的眼睛飞快地斜了一下。眉眉仍然在不紧不慢地净红苕,似乎不知道这里干什么。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没有偷才怪,也太不符合情理了吧?”赵飞说。
  “咋不符合情理?”我说。
  “你不是在作文里说,你大挖红苕挖得可好了,挖过红苕的地里一个红苕都净不下,你怎么净了多半笼?”赵飞歪了头看着我说。
  我的脸红了。我的确写过这样一篇作文,老师还在班上当范文念过哩。但我忽然想到赵飞也这样写过,只不过把“大”换成了“爷”。当然了,他不会写他大,他大不会挖红苕。老师在班上也念了赵飞的作文,却说赵飞这是剽窃了我的。啥是个剽窃,我不知道,赵飞更不知道。老师说剽窃就是偷。说到这里,老师却又说,当然了,赵飞也算不上剽窃,应该说是学习。老师就这样,有时候颠三倒四的,让人搞不清他什么意思。但不管咋样,这件事还是让我理直气壮起来,说:“你不是也在作文里说,你爷挖红苕挖得可好了,挖过红苕的地里一个红苕都净不下吗?”   永前又“哼哼哼哼——”从鼻子里挤出了笑,蝉儿也“咯咯咯”地咧开了大嘴。
  “笑个锤子!”赵飞怒喝了一声,永前、蝉儿赶紧闭上了嘴,但笑纹却依然抽搐般地在脸上荡漾着。
  “我爷就是那样出红苕的,准你那样写,为啥不准我那样写,老师就是偏心眼!”赵飞恼羞成怒,把怨气撒到了老师身上。
  “那你笼里咋那么多红苕,也太不符合情理了吧?”我就等赵飞这句话呢。我不想把话题往老师身上扯,就扯红苕。
  “这……这……是在‘老狐狸’家地里净的,怎么样?”
  赵飞嘴里磕绊了一下,然后又把我逼到了墙角。我急了,说:“我……我……我也是在‘老狐狸’家净的。”
  “看看,贼不打自招了吧?”赵飞“嘿嘿”笑道,“我是‘老狐狸’让净的,你是咋回事?”
  “我……我……我也是老……那个……别人让净的。”我不能说出蝉儿,蝉儿也煞白着脸正给我使着眼色。
  永前急了,看看我,又看看赵飞,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说:“你看你……你……我可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呀!”不晓得他给我俩谁说话。
  赵飞没有理识永前,而是很领导似的摆了摆手,说,懒得费唾沫了,打台吧。
  打台是我们这里孩子之间玩的一种简单游戏,当两个人或几个人为什么东西相争不下时,就用这种形式一决输赢,谁赢东西归谁。说到底是一种赌博。做法很简单,如果有割草的镰就好了,没有镰就从柿子树上弄两根镰把粗的树枝,一根插进地里,然后在距离五丈远的地方划一条横线,打台的人站在横线外,依次用另一根树枝飞打立着的树枝,打倒了算赢,打飞了,打不倒都算输。可以一局一胜,也可以三局两胜,为了好玩,一般都是三局两胜。
  我明知故问道:“咋樣打?”
  “三局两胜,谁输了谁的红苕归对方。”赵飞摇了摇右手手腕,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
  我犹豫起来,心想,赵飞那么高,胳膊那么长,我能是他的对手?输了,多半笼红苕没了倒也罢了,脸面往哪里搁?
  永前笑哼哼地说:“打吧,这样也算公平合理。”
  “就是,输赢不一定呢,输了也就几个烂红苕,要我早就打了。”蝉儿也在一旁煽风点火。
  “咋,认怂了?认怂了就当着大家的面说一声你那个……剽窃了别人的红苕。”赵飞嘻皮笑脸地说。
  我心里的怒火“腾”地升了起来,说:“谁认怂了,打就打,怕你了不成?”
  说话间,有人已经从柿子树上扳下两根树枝,一根插进地里,一根塞进了赵飞手里。划好的横线后面很快围了许多人。
  眉眉不知什么时候把镢搁在原地,屁股坐在镢把上休息上了。人虽然没有过来看热闹的意思,眼睛却不时地往这边瞅。
  我和赵飞面对面伸胳膊挥手地喊了三次锤子剪刀布,结果我赢了,按规定由我先开打。我要过赵飞手里的树枝,心里“嗵嗵”地跳,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向我袭来。但现在已经顾不得了许多,只能硬着头皮上。第一下我成功了,第二下甩出的树枝打飞了,第三下虽然碰着了插在地里的树枝,树枝还晃了晃,却终究没有倒。
  “三打一中,就这臭水平,还用我浪费力气吗?”赵飞洋洋得意地说。
  “当然,说不定你打三下,飞三下呢。”我的心情糟透了,嘴上却一点也不想服输。
  赵飞嘴里一边说好,好,一边伸出右手接过永前递过来的树枝,“啪啪”击打了两下左手掌,然后叉开步子,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前方的树枝,腰微微一弯,手里的树枝随之飞出去,最后重重地打在立着的树枝上。立着的树枝离开了地土,和飞来的树枝粘在一起,踉踉跄跄地向后飞去。
  “好!”周围响起了一片喝彩声。
  我心里也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好。
  赵飞却似乎不很满意,嘴里咕哝了一句太近了,没劲。然后接过永前捡回来的树枝,向后退了约三米,腰一猫,手里的树枝又急急地飞出去,击打在立着的树枝上。两根树枝虽然没有飞起来,却都平展展地躺在了地面上,就像眉眉屁股下的镢把。
  “三打二中,二比一,赵飞胜。”永前裁判员似地宣布了结果。
  赵飞仍然意犹未尽,似乎要继续侮辱我,在我身上再踩上一只脚。他让永前把地上的树枝插结实,把另一根树枝交给他,让大家远远地站在一边,然后两手握住树枝,掷链球似地在原地转了两圈,手一松,树枝飞轮般旋转着飞了出去。
  不用问,地上的树枝又被打飞了。
  “好——”又是一片喝彩声,有人竟然还鼓起了掌。
  永前手脚麻利地提起我的笼,“哗啦啦”把里面的红苕全倒进了赵飞笼里。赵飞笼里的红苕漫过了笼沿,谷堆堆得像个小山。
  赵飞“啪啪”地拍了几下手,好像手上沾上了什么脏东西,然后翻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和我玩,一个字,死去吧!”
  我的眼前倏忽间变黑了,眼眶里潮潮的,似乎有泪珠在打转。我赶忙闭上眼睛,狠狠地挤了挤,生生将泪水压了回去。再睁开眼,眼前仍然乌沉沉的,有两颗水珠还打在了我脖子上。我吓了一跳,以为适才的泪水从眼眶倒流到头上,又滴在脖子上。远方隐隐滚过了一串闷雷,我警觉地看了一眼头上的天,这才知道无量殿上的那片乌云不知什么时候真地飞到了我头顶,但却不是给我一个人搭了一个凉棚,而是给脚下的土地搭了一个和天一样大的凉棚,天地一时威严地就像无量殿里低眉耷目的爷。我知道天要下雨了。我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笼子,心里的火呼地燃了起来。我抓起镢,恶狠狠地往地上砍去。
  “嗵——嗵——嗵——”
  忽然,我听见有人叫眉眉。顺着声音一看,却见赵飞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眉眉面前,正涎皮涎脸地给她说什么。永前和蝉儿站在一旁,怪怪地瞅着他们俩。我心里骂了一句“狗腿子”,一时间好像突然也不恨赵飞了,而恨起了永前和蝉儿。我搞不清他俩是什么样的人,只觉得“老狐狸”和“大嘴”的绰号很便宜了他们。但我什么也不想管了,也管不了了。我连自己都管不了,也没有人管我,我又能管了谁?   我要净红苕,净一笼子红苕。
  但旁边“不要不要”的声音越来越大,我的心如何沉静得住?我又一次抬起头,这才发现不是他们嗓门大,而是自己净红苕已经净到了他们身边。我吃了一惊,觉得冥冥之中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左右着我,让我永远逃离不了这个圈。
  “不要不要”的话发自眉眉。原来赵飞见眉眉净的红苕少,要把自己的分给眉眉,眉眉却说啥也不要,且发出了电影里女人遭到坏人欺负时的“不要不要”声。
  赵飞放下红苕笼,呼呼地喘粗气。
  “眉眉,你看你,就是一点红苕,用得着那么认真。老师说了,同学们要互相帮助,都像你这样,老师的话不是白说了?”赵飞翻着白眼,气呼呼地说。
  “是啊,就是你,搁别人赵飞哥哪有工夫帮助呢?”永前呲着牙怪怪地说。
  蝉儿的脸比头上的天还沉,冷冷地看一眼眉眉,又看一眼赵飞,厚嘴唇紧紧闭着,什么话也不说。
  眉眉还是“不要不要”,且说,“我从来不要别人的东西。”
  赵飞“嘿嘿”了一声,说:“不对吧,前面我給你的丝带你咋要了,还扎在头上,花蝴蝶似地。”
  眉眉脸红了,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为什么?”
  “为……为……”
  “是不是有人背后说我的坏话?是谁,说出来,今天一并把账算了。”说着,赵飞回过头看了一眼我。我忙避开他的眼睛,不想却碰到了蝉儿的眼睛。蝉儿的眼睛似乎变成了嘴,正一开一合地好像给我在说话。
  这一幕被赵飞逮了个正着,他恶恶地剜了蝉儿一眼。
  “是……是……”眉眉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犹豫,一时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来。但不知因为蝉儿看我,赵飞又看蝉儿,眉眉的眼睛也落在了蝉儿身上,扑闪扑闪地似乎想说什么话。
  蝉儿有点尴尬,赶忙换上笑脸,走到赵飞面前,说:“你看你,人家不要就算了,热脸贴冷屁股,图个啥?”
  赵飞推了蝉儿一把,冷笑道:“原形毕露了吧?”
  《原形毕露》是我们最近才看的电影,想不到赵飞也学会了活学活用。
  蝉儿趔趔趄趄地差点摔倒,站稳后,她恼恼地翻了赵飞一眼,小声嘟囔道:“好心落了个驴肝肺,什么东西!”说着,转过身欲走。
  赵飞一个箭步蹿过去,一脚踹倒了蝉儿,骂道:“想溜,没门。整天就见你黑老鸦似哇哇叫,肯定叫不出鸟声音。我早猜着你在后面嚼我的舌头。今天把话说清,谁是流氓?谁偷看女厕所了?”
  这时候,头上放炮似地打了两声雷,又轰隆隆向远方滚去。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很快又变成了哗哗啦啦的声音。一霎时,天地一片迷蒙,仿佛突然间回到了混沌年代。
  蝉儿虽然倒在地,还滚了几滚,嘴里却还要硬:“没有,没有,我没有。你是什么东西你知道,我瞎了眼了!”一边说,一边努力往起翻。
  赵飞疯了似地扑过去,又一脚蹬倒了蝉儿,说让你翻,让你翻,我让你……我们这里把回嘴也叫翻,赵飞说的“翻”不知道是让蝉儿闭嘴,还是不让蝉儿从地上翻起来。但最后一个“翻”字未出口,他的屁股竟然“嘭”地响了一声,一股臭烘烘红苕味随之胡乱飘散开来。
  蝉儿号哭着又在地上滚起来,头、脸、脚、手、衣服上全是泥水,乍看就像一个肮脏的红苕在地上滚。
  头上又响起了两声炸雷,闪电哗哗地闪,天空被切割的七零八碎。
  大伙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似乎不知道天在下雨,还是瓢泼大雨。
  我清醒过来,冷冷地看了一眼手里的镢,然后高高地举起来,向前冲了几步,狠狠地向赵飞背上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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