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日15年,黑工生涯诠释“中国式父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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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年岁末,一部名为《含泪活着》的影片在日本热播,掀起了一股“感动大潮”,网民的观后感言达400多万条。片头有这样一句话:“在每年有3万人自杀的日本,有这样一位中国父亲在顽强地含泪活着!”该片不仅荣获多项纪录片大奖,也改变了许多日本人对中国人的误解和偏见。
  影片的主人公,是一位漂泊东京打工15年的上海男人。从一个连合法留居身份都没有的外籍“黑工”,到名扬日本的励志英雄,他有着怎样震撼人心的故事?
  
  负债闯日本,上演“北海道大逃亡”
  
  一个大雪纷飞的深夜,在日本北海道最东部的阿寒町小镇,一群中国学生借助夜色的掩护疾步而行。有人摔倒在雪地上崴了脚,却不敢喊疼,在同伴的搀扶下继续咬牙前进,因害怕被校方抓回去受到严惩,他们的一举一动显得格外警惕。这些学生不敢走大道,每人手握着一根木棍翻山越岭,随时准备与扑上来的野熊、野狼搏斗。
  天微亮时,他们终于赶到了钏路市,几小时的徒步行军,使每个人的双腿都酸肿发胀。当开往东京的电车还有一分钟就要发车时,他们奔进车站,几乎是在关门的瞬间跳进了车厢,随着电车发动,他们的“逃亡”成功了。
  这是1989年10月,31名中国学生的此次夜行成为震惊日本的 “北海道大逃亡”新闻。时年35岁的上海青年丁尚彪,是当夜的“逃亡者”之一。
  丁尚彪曾经是一名知青,在安徽最贫瘠的农村插队多年,回到上海后身无分文,也没有一技之长,连初中都没有读完的他只能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尽管如此,一位漂亮的上海女孩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两人是上山下乡岁月中的苦难战友,知心情侣。不久,女儿丁琳的出生,为这个小家庭平添了许多欢声笑语。
  由于收入微薄,一家人生活得贫困潦倒。丁尚彪有时买点苹果回家,夫妻俩舍不得吃,女儿正在长身体,丁尚彪就把果皮削掉,把苹果的三分之二给孩子吃,剩下的三分之一给妻子吃,然后把苹果皮洗洗自己吃掉。
  女儿到了入学年龄,丁尚彪只能给她买最廉价的书包和衣服。每当他到学校去接女儿时,总能一眼看出自己的孩子,因为女儿和那些穿漂亮新衣服的学生走在一起,她寒酸的打扮是那样扎眼,这让丁尚彪在别的家长面前抬不起头来。他在心里向女儿发誓:“爸爸这辈子虽然没文化,没能耐,但将来即使拼了命,也要把你送到世界上最好的大学里去读书!” 从此,丁尚彪开始寻觅改变人生的机遇。
  听说不少上海人去日本打工几年,回来之后都成了富人,丁尚彪怦然心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花5角钱买到一份日本飞鸟学院阿寒町分校的招生资料,随后便举债42万日元(约人民币3万元)独自到东瀛学习日语,为今后留日“掘金”做准备。
  然而,到阿寒町分校报到后,丁尚彪才发现眼前的事实与自己的想象有着天壤之别——学校座落在北海道最偏僻的废弃煤矿区,当地经济萧条,人烟稀少。丁尚彪原计划边学习边打工,尽快还清出国时欠下的债务,可在这荒凉之地连个小商店都罕见,到哪里去打工?如此下去,他从国内带来的那点钱根本无法维持一年的学习生活。于是,丁尚彪同30多名中国学生一起上演了“逃亡”事件。
  到东京后,丁尚彪等人开始申请延长居留时间。日本出入境管理局认为他们擅自离开北海道是违法的,不予批准,就这样,一群中国学生成了非法居留者。没撑几天,大多数同学就纷纷选择了回国。
  回望祖国,沧海茫茫,回去还是留下?漂泊异国街头的丁尚彪陷入了沉思,就在犹豫不决时,他看到一位父亲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从街上走过,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如果自己两手空空就此回国,该如何面对妻女?
  丁尚彪痛下决心:再难,也要留下来打工赚钱!
  
  为女儿打拼,诠释“中国式父爱”
  
  丁尚彪尝试着在东京的一些餐馆找工作,却连连碰壁,因为他不懂日语,根本无法与人交流。丁尚彪买了一本小册子,开始苦学日常用语。同时,他参加了蓝领工人技术培训班,凭着4个多月的努力,丁尚彪终于能和当地人简单沟通了,他还在这段时间取得了两本技术资格证书。
  午夜时分,微寒的东京街头,总有一位中年男子沿着静寂的铁轨朝“家”的方向走去,他毫无倦意、神情昂扬,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一个每天劳作18个小时、同时做3份工作的人。回到租住的那栋破旧木板楼前时,为了不影响房东休息,丁尚彪踮起脚轻轻地上楼梯,打开那间8平米房间的门。在这逼仄的空间里,他把女儿的照片挂在最显眼的墙壁上,看着照片上女儿灿烂的笑容,他就感觉自己充满了希望和力量。
  为了早日还清留学债务并有余钱供女儿上学,丁尚彪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马不停蹄地往返于3个地方拼命工作,晚上12点半下班后,乘坐最后一班地铁回家。进屋之后的固定程序是做饭(包括第二天的早饭和午饭)、吃饭、洗澡,睡觉都是在后半夜。
  洗澡设施是丁尚彪特制的:一个澡盆大小的塑料袋,“花洒”就是洗碗用的热水喷头。洗澡时,人必须站在塑料袋里,水才不会流到地上。洗完澡,把塑料袋拎起来,从洗碗处的下水口把水倒出去。
  一天早晨,丁尚彪突然腹痛不止,剧烈的疼痛让他不敢直起身子,眼看着上班时间就到了,丁尚彪挣扎着爬下床,捂着肚子出了门。他担心自己会迟到,因为打工的那家餐馆老板很苛刻,店里有个员工迟到了一次,当月的工资全被扣掉了。
  那天上午,丁尚彪一边忍受着刀绞般的腹痛一边洗刷堆积如山的盘子。刷着刷着,丁尚彪感到一阵晕眩,手里的盘子摔到地上,失去了知觉,到医院检查后才知道,他患了急性肠炎。一向严厉的老板,这次却被这个中国人的毅力与忍耐精神打动了,没有扣他的工资。
  丁尚彪曾在一家水产店当送货员,无论烈日当空还是狂风暴雨,每天必须踩着自行车,把鱼虾螃蟹按时送进东京各家饭店。老板看准了他没有合法居留证的“软肋”,不付给他工钱,待到他辛苦了半年讨要工资时,老板赖账。丁尚彪据理力争,凶残的老板把他打倒在地,吼道:“快滚,要不我叫警察来!”怕惹出麻烦,满脸血迹的丁尚彪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忍受着屈辱,放弃了半年的血汗钱。
  1992年,丁尚彪终于还清了国内的债务,但他仍不敢乱花钱,而是把积攒下来的每一点钱都寄给家人。他在日本挑最便宜的饭菜吃,有时干脆吃餐馆客人剩下的食物,一年到头也舍不得为自己添件新衣,全年365天都在工作,从不休息。他只有一个信念:自己在日本多打一个小时工,女儿将来就可以安心地多读一个小时的书。
  尽管饱尝思乡之苦,但由于护照早已作废,丁尚彪这个“黑户”不敢回国探亲,因为按法律规定,他一旦离开日本,就再也不能踏上这个岛国半步。多年来,他只能把对家人的强烈思念深埋在心底。
  1996年秋天,一位名叫张丽玲的中国留学生被丁尚彪的人生经历所震撼,决定为他拍一部纪录片。为了还原主人公在日本的真实生活,她举着摄像机跟随丁尚彪一起风餐露宿。没想到,这一拍就是10年,从日本、中国一直拍到了美国。
  让丁尚彪感到欣慰的是,女儿没有辜负他的愿望。1997年夏天,丁琳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纽约州立大学。接到通知书那天,丁琳和妈妈都笑出了眼泪,丁尚彪握着女儿报喜的越洋电话喜极而泣。丁琳乘坐的飞机在东京中转,然后飞往纽约,期间有24小时的停留时间,她要看望已经8年没见过面的爸爸。
  
  走红日本,中国打工汉成了银幕英雄
  
  作为非法滞留者,丁尚彪不能去机场接女儿,因为在那里要检查证件。
  在约定好的一个地铁站,丁琳兴奋地大喊:“爸爸,爸爸!”虽然8年没见面,她还是认出了站台上的父亲。丁尚彪看见眼前的大姑娘,不由得愣了一下,继而惊喜地说:“琳琳都长得比爸爸高了!”父女俩在异国的土地上紧紧拥抱在一起。
  丁尚彪带着19岁的女儿,来到自己工作过的一家餐馆吃饭。一进门,昔日的同事们热情地用日语和他打招呼,丁尚彪自豪地向大家介绍:我女儿明天就要去美国读书了。饭后,丁尚彪带着女儿进了厨房,参观了他曾经刷盘子的洗碗池,又把女儿带到他“战斗”过的菜锅旁,语重心长地说:“爸爸前几年就是在这里打工的……”丁琳抱住父亲,默默地流泪。
  入夜,丁尚彪带着女儿回到那个狭小的房间。他从枕头下面拿出一本珍藏了近10年的笔记本,递给女儿。丁琳小心翼翼地翻开本子,里面记的都是她的学习情况:1988年6月考试成绩:95分,97分,100分;三年级语文考试中的扣分原因:“舌”字中间短了一点,扣掉1分……还有一张她小时候写的《保证书》:“以后我再也不惹妈妈生气了。”这些珍藏多年的记忆,寄托着一个父亲对女儿深沉的爱。尚未看完,丁琳已经泣不成声。
  幸福的时光一晃而过,第二天,丁尚彪陪女儿坐上了去成田机场的地铁。由于是“黑户”,他必须在机场的前一站下车,无法送女儿登机。“好了,爸爸不能再送你了。”丁尚彪两眼一红,泪水不听使唤地滚落下来。他走出车厢,站在月台上,隔着玻璃窗呆呆地看着车里的女儿。此刻一别,骨肉亲人便又远隔重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逢。当女儿的身影随着列车的移动消失后,丁尚彪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从女儿到美国读书的第二年起,丁尚彪的妻子就开始申请赴美签证前去探望孩子。可惜,星条旗读不懂中国母亲的心,连续申请5年,总计11次,她都被拒签。2002年春,第12次的申请终于获得批准。在她飞往纽约的途中,利用中转时间,她最长可在东京停留72个小时,她可以和丈夫见面了。
  仍然是在成田机场的前一站,丁尚彪在那里等到13年未见面的妻子,他颤抖着手接过妻子的旅行箱,等车的间隙,他默默地从背后凝望着这个女人。
  来到丈夫的住处,看着他在窄小的房屋内张罗晚饭,看着他花白的头发,看着墙上女儿的照片以及床上的大红鸳鸯枕套——那是丁尚彪和妻子结婚时用过的,他出国时带来却一直舍不得用,直到今天才拿出来套在枕头上……妻子的笑容中充满了酸楚。
  第二天,两人一起去旅游,丁尚彪挽着妻子拍合影,带妻子品尝东京的小吃,赏樱花,看夜景,这是两个人的东京。
  终于,到了默然分别的时候,列车开出站台,泪眼朦胧的妻子频频回望,窗外的景色飞快掠过,在这个陌生的国家,丈夫默默奋斗了13年!
  2004年6月,女儿即将拿到医学博士学位,踏上工作岗位。丁尚彪觉得,他的使命终于完成了,该是回国的时候了。此时,他已经50岁了,15年的漂泊,让他的头发变得稀疏,满口牙齿只剩下8颗。
  2006年,为丁尚彪拍纪录片的张丽玲,已成为日本大富电视台的社长,她为这部历时10年拍摄的片子取名《含泪活着》。2个小时的片长,记录了丁尚彪及其家人15年的历程。该片于2006年11月在日本电视台黄金时段播出后,引起了极大反响。当年,该片荣获了“日本放送文化基金奖”、“东京文艺金像奖”等大奖。
  2009年11月,当张丽玲已经渐渐淡忘这部作品时,日本一位著名电影人经过补充拍摄和重新剪缉,让这部纪录片走进了日本的电影院。2010年11月,未经任何宣传的《含泪活着》电影版低调上映后,引发影迷极大轰动。原定只在东京上映的计划,也因不断涌来的邀请而延伸至北海道、大坂、广岛、九州……许多人在看完影片后留下了感动的泪水:“含着泪看完,这是一部震撼心灵的影片!”“我为碌碌无为度日而羞愧,看到了真正有意义的人生。” “丁先生身上有我们日本人已忘却或失去的美德。盼主人公一家幸福……”
  很多观众表示,在当今日本经济陷入低迷时,丁尚彪在困难面前顽强拼搏的精神,让他们在绝望中获得了勇气和力量。丁尚彪怎么也想不到,他这个在日本打了15年“黑工”的小人物,会在离日后成为轰动岛国的励志英雄。
  丁尚彪从未抱怨过命运,也从不抱怨自己为家庭的付出,他说:“要做堂堂正正的男人,为家人奉献所有。”在他的人生字典中,爱,就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2010年底,丁尚彪和妻子搬进了宽敞的新居,过着平静安逸的生活。曾经散落天涯的一家三口,终于团聚到了一起。昔日的小丁琳如今在上海拥有一份令人羡慕的高薪工作——对于已不再年轻的丁尚彪夫妇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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