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脚步越来越远。他完全把主动权交给了我，我将一个人决定腹中胎儿的命运。我真的不怪他，他有他的人生。
　　
　　1
　　
　　那天晚上，我突然从梦里惊醒，手忙脚乱地翻日历，那个被我画上圆圈的日子，离现在两个多月了，也就是说，我两个月没来月经了。
　　我再无睡意，睁着眼睛等到了天亮。
　　一大早，我就去买了早孕试纸，结果不出所料——我怀孕了。从那天起，我一直想象如果林志听到这个消息会有怎样的反应。我只想要一种，就是他能紧紧地抱住我，他的脸上有那种将为人父特有的喜悦。
　　我承认我是林志的情人，但绝不是二奶，我有房子，有职业，我不花他的钱，我只是爱他。我们每星期约会两次，他有我的钥匙。我喜欢躺在他的怀里，抱着他，一分一秒都是珍贵的。因为，林志不能给我一个完整的夜晚，他要回家。
　　那晚，我在他怀里深深呼吸，我说：“我怀孕了。”语气真的很轻松。
　　可我感觉到了轻微的分离，他没有说话，只是抚着我的肩，手指轻叩我的锁骨。
　　我接着又重复了一句。他把手伸向了开关，他想开灯。我比他快，护住了开关，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脆弱。他伸过手，抚摸我的脸，我不争气地流泪了。
　　整个房子像死一样安静。
　　很久后，我说：“要是你不喜欢的话，我不要这个孩子。你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他开始穿衣服，他的沉默激怒了我。我突然扑过去咬着他的肩，他没有躲，一动不动地让我咬。我最终松了口，他穿好衣服，还是像往常一样拥抱我，他的脸贴着我的脸，他的脸也是湿的，他也哭了。直到走，他一言不发。
　　
　　2
　　
　　一年前，我爱上了林志。我们在一座写字楼里上班，并且都在24楼，常常和他一起乘电梯，他眼里有种忧郁让我着迷。时间久了就认识了，但真正认识要算那次突然停电，当时电梯里只有我和他，电梯就悬在那里，我害怕极了，又是哭又是跳的，他让我镇定，可我怎么能镇定呢？后来他就把我搂在怀里，很奇怪的，在他怀里我感觉到了安全。当我从电梯里走出来时，我在心里爱上了他。但事实是，他一次又一次拒绝了约会，这激起我的斗志，我定下了非他不爱的目标。
　　后来，我有了一星期免费旅游的机会，我想去庐山，想和林志一块去。当然，林志又拒绝了，他说没时间。
　　去庐山的路上，我接到了林志的电话，说他的朋友在那里为我定了房子，他让我记下房号就挂了电话。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他提前到了饭店，给了我意外之喜。我们牵着手从这座山走到那座山，在情人崖看别人把同心锁丢下崖，我想丢，他没同意。他看我生气，就弄一朵野菊花别在我的头上 ……晚上，隔了一堵墙，我们对着话筒说话，常常是没有主题，但是我们都是开心的。
　　第3天晚上，我退了房和他住在了一起。开始的时候，他还在抵抗，后来还是合二为一了。
　　我想这就是我的蜜月，虽然只一天一夜，但它是完美的、神秘的。
　　在回来的路上，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他从报纸上看到的。一个妻子因为车祸成了植物人，丈夫每天都要俯在她的耳边喊她的名字，给她讲那时他们恋爱时的事。半年之后，妻子醒了，她流了眼泪，从眼角一直到耳鬓。他创造了一个奇迹，他相信奇迹还会出现。可是奇迹停止了，妻子还是没有记忆，可是他还在坚持着。他坚持了3年，很多夜里他不止一次想过为什么她不死，他受不了了。但是她是活着的，这让他的生活感觉踏实。
　　故事说到这里，林志不说了，我没问他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我只是想，也许他在暗示他的婚姻，没有爱他的妻子，他也像是一个植物人。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那一夜，想起和他相爱的点点滴滴，事实上他从来没有主动。一个在爱面前不主动的男人，如果他不拒绝爱，那只能说明他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我和林志都没有理由要这个孩子，就算我有勇气做个未婚母亲，但林志的沉默已经表明态度。
　　我恨林志的沉默，他至少得说一句安慰我的话。
　　
　　3
　　
　　我是个自视甚高的女子，对于爱情，更是这样。我爱林志，与别人无关，所以，我从来不问林志妻子的情况，当然林志也很少说他妻子的情况，我只知道他妻子叫刘小娟，他们结婚7年了，还没要孩子。林志以前说过，要和我在一起，可我不催他，更不逼他，我觉得如果他爱我，他就应该这样。
　　可是，林志3天都没给我任何消息，这让我突然有了撕破脸的冲动。他是第4天晚上来找我的，眼波荡漾，所有的恨立刻土崩瓦解。
　　他把我卷在怀里，他说：“我们有孩子了，多好啊。”然后，他把耳朵贴在我的腹部，他又说：“我要娶你，我要孩子，我想我们的孩子一定如你一样漂亮，跟我一样聪明……”
　　我顿时泪流满面。
　　林志轻轻擦去我的眼泪说：“我从来没有爱一个人像爱你这样深刻。为了你，我愿意去死。”
　　我用手压住了他的嘴巴，我只想静静地依偎着他，憧憬不远的将来。
　　林志时常来，可比原来待得时间短一些，新鲜的水果，醇香的鸡汤，总要摸摸我的肚子，手轻轻的、软软的，像是怕惊扰了胎儿温暖的梦。
　　时间过去了一个月，但他没有给我有关他离婚的消息。我有点着急，慢慢长大的肚子让他有了些惭愧。
　　
　　4
　　
　　我不想逼林志，但我心里有一个期限。
　　有一天深夜，林志来了，这在之前是没有过的事。
　　一进门，他就把我裹在怀里，他说他很空虚，只有在我的面前，他才是真实可信的。他把我揽在怀里一会儿就睡着了。这是他给我为数不多的一个完整的夜晚。在他轻轻的鼾声里，我一直醒着，我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一个雨夜，我接到江风酒吧老板的电话：林志在酒吧醉得一塌糊涂，他想送，又不知道住在哪里。我说我立刻来接他。我和林志常常去江风酒吧，跟老板成了朋友。
　　老板和我一起将林志弄到出租车上，朝我住的地方开去。
　　过了一会儿，林志似乎醒了过来，他没看我，只看窗外，大声对司机说走错了，说出一个地址之后，又倒在我的肩上。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来，司机帮着我把他弄下车，他扑倒在雨地里，依然不醒。我一个人扶不起来，只好请保安帮忙。保安很不耐烦，说他总是喜欢半夜回来，但保安知道他住哪栋。
　　我们架着他费力前行，最后在一扇门前停下来。这时，林志斜着眼看我，傻笑。我按了门铃，门开了，是一个姑娘开的门，林志好像突然清醒了，他问姑娘，小娟吃了东西吗？有没有把她噎着？给她洗了没有？姑娘回答他没有。
　　我站在他家客厅里，很恍然，这时他走进了另一个房门。床上躺着一个女人，他叫她的名字：小娟。女人有一张白白的脸，她没有动，也没有声音。他俯下身子，看不见表情，可是他的手抚摸着她的脸。她醒过来了，睁开眼睛，眼睛就像湖水那样，没任何波纹，也看不见投影。她脸上好像有一丝笑意……
　　原来他在庐山说的那个故事就是他自己的，可我以为他只是表明他的态度。
　　
　　5
　　
　　林志的生活让我震惊，那一个雨夜，让我明白了他的一切。也就是从那个雨夜起，我对他不再有任何要求。
　　他是第2天晚上来看我的，他眼里有不安有愧疚，可我紧紧地抱住了他。他说：“你都看见了，那就是我的生活。原谅我，我一直没有跟你说实话，因为我爱着你。”我说：“我也是刚刚明白，你真不容易。”
　　他说：“我挣扎过，可是我永远无法和小娟开口，因为她听不懂我的话，我想我得照顾她，没有一个人会像我那样照顾她。”
　　我说：“你是爱我的，对不对？你想和我在一起，对不对？可是，你发现她更离不开你，对不对？”他点头，点着点着失声痛哭：“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我再一次问他：“你想要我怎样？如果你说想要这个孩子，我保证给你。相信我，我不要你任何承诺。我爱你，愿意给你生个孩子，就这么简单。你说不要，我也不会怪你……”
　　他抚摸着我的脸，不再说话，而我在等他做出决定。许久，他终于说话了：“我可能一生都做不成父亲，我无法想象我活着，而我们的孩子却像没有父亲一样……”
　　他没说完，我打断了他：“不要说了，我知道了。”
　　我们就这样坐到夜深人静，他回家了。他走时，我说：“我的钥匙呢？”他收住脚步，看着我，从一串钥匙中间取下一片，放在我的手心。
　　他走了，完全把主动权交给了我，我将一个人决定腹中胎儿的命运。我真的不怪他，他有他的人生。
　　我终于明白，不是所有的爱情都可以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