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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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谷溪平时声音很小,浅浅儿一束水,叮叮咚咚地跳,轻轻俏俏地跃,拨弄的是乡村野地里的一架竖琴。可一进雨季,它就亮成山中的一柄剑了,就响成山中的一地雷了。
  梅雨天里的龙谷溪,轰隆隆、轰隆隆从大山的各条指缝间拳打脚踢地跳出来,你追我赶着,拧成了一股粗大的水绳。这水绳子,由两只看不见的魔手拼命挥舞着,在曲曲弯弯的溪床上,哗啦哗啦,甩得好响,蹦得好高。
  水绳子拂过小草梢头,小草揉绿了水沫子,溪里,就腾起一股翠烟。水绳子摇过蓝花肩头,蓝花映亮了浪花,溪里,就跳起一团碧玉。水绳子抡过青青白白、黄黄橙橙、红红紫紫的石头,石头画花了水珠儿,溪里,就溅起一帘又一帘的七彩霓虹。
  然而,那翠烟,那碧玉,那七彩霓虹,不仅没有把龙谷溪水染杂,反而更衬得一川白水,纯净似雪,晶莹若冰——但那又是怎样的冰和雪啊!它们飞洒着,奔腾着,咆哮着,跌宕着,声震十里,响遏行云。
  一拨拨的游客,也许就是被这条高歌不已的响水拎着耳朵牵进山来的。他们或三五成群,或成双捉对,或单枪匹马,从杏哥门前走过来,穿过去,看峡谷风景,同时,自己也成了杏哥眼中的风景。
  把摊子摆在自家鹅卵石矮院墙上卖白果的杏哥,每天每天,总也看不够那些山外游客的红衣绿裳、花伞墨镜和相机耳机。那些东西,好似门前白果树上飘下来的阳光,给杏哥平淡的日子添了无限温暖的想象。
  杏哥知道,白果在城里人口中,是有另一个名字的——银杏。
  “嘻嘻,原来,我杏哥就是白果哥哥的意思啊!好玩,真好玩!”这天早上,杏哥端着一箩母亲刚刚炒好的白果从屋里跨出来,不知怎的,忽然想起白果就是银杏的事,不禁自言自语着,笑出了一对可爱的酒窝——这对长在这个十四岁男孩脸上的大酒窝,既圆又深,就像龙谷溪里的两个漩涡。
  才出锅的白果,有一股诱人的清香,略略带点药味,在轰然作响的水边静静飘荡,飘荡,杏哥自己忍不住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汪汪,呜,汪汪!”突然,两声狗吠,仿佛是从地底下神速破土而出的花朵,灿然盛开在杏哥脚畔。惊得杏哥眼一睁,手一抖,把七八颗白果撒落在地。
  “呜,呜,汪汪!”狗儿叫得更欢。杏哥只觉身边有一团白影在飘飘飞舞,然后,地上的落果不见了,换成了一张狗的开心笑脸。
  那,真的是一张狗的笑脸!狗眼眯眯的,狗耳翘翘的,狗嘴在一抿一抿吃东西。一会儿,竟有好几瓣白果壳从狗嘴里吐了出来。
  “哇,你神呀!给,再给你!”杏哥从箩盖里抓了一大把白果扔给那条白如雪球的小洋狗。小洋狗张嘴一纵,嗨,居然一连接住了三颗果子!
  “神,你太神啦!”杏哥扑过去抱小洋狗,可有一双白胖肥厚的大手抢先把它抱住了。那手的主人厉声说:“小鬼,别碰它!”
  杏哥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倒扣大锅似的肚子,正在他头顶微微颤动。越过“锅尖”,有两片红润丰满的嘴唇正在啧啧有声地亲吻小洋狗。而小洋狗却扭头直望着杏哥和他手中的白果。
  “乖儿子,乖儿子,你怎么乱跑啊!”那人对狗说话,可不知比对杏哥说话温柔了几千几万倍!看来,他十有八九还真把小洋狗当他的儿子了。
  他的话音刚落,从院外大路上又跑进来一个女人。那女人顶着一头弯弹簧般的短发,穿着一身银鱼鳞似的长裙,仰着一张白牡丹样的俏脸,冲小洋狗大叫:“乖儿子,乖儿子,瞧你又淘气了不是!来,让妈妈抱!”
  小洋狗转到那女人怀里去了,可它依然扭头盯着杏哥和他手中的白果。
  “你是要吃那个吗,乖儿子?好,咱叫爸爸买!来,咱一起叫爸爸!”女人说着,转身朝那大块头男人脆生生叫了声爸爸,杏哥箩盖里的白果一下子就少了五斤。
  今早,杏哥可遇着慷慨的买主了!
  杏哥心里欢喜,走过去想握一握小洋狗的爪子,可那男人一瞪眼,杏哥只好尴尬地吐了吐舌头,把两酒窝满满的笑意给偷偷倒掉了。
  此时,小洋狗仿佛读懂了杏哥的难堪,它从主人怀里唰地溜下地,一边仰头凝视着杏哥,一边就欢快地朝他摇起了小尾巴。
  那尾巴真像风中的一枚白果叶子,唰唰,唰唰,摇得天地一片馨香,摇得杏哥满心感动。以至连响如雷鸣的溪水也充耳不闻了。
  杏哥把手伸向箩盖,想抓一些白果送给狗狗。但它的主人抢先了一步,抢先朝它大叫了一声“儿子,接住”,扔给它一颗果子。
  小洋狗如飞弹起,脖子一伸嘴一探,那颗白果就稳稳被它逮住了。然后它龇着牙,露出两齿间叼着的小小猎物,在“妈妈”疯狂的掌声中,一步一步向“爸爸”靠去。而它的“爸爸”,这会儿已对它抛出了第二枚果子……
  他们一家子就那么一边嬉戏着,一边退出了杏哥的院子。
  小洋狗那不断向上跃起的身影,把杏哥的目光牵引得可真长真细啊!细到断处,小洋狗似乎再也望不见了,杏哥又爬上他家的白果树,重新把小洋狗拾回了视野。
  杏哥今日也不知是怎么啦,小洋狗那棉花团般轻悠的影子一投进他眼里,就好像变成了一蹿一蹿的火苗,烧得他浑身难受。
  这感觉,他十岁那年送走那只小猴子时,也经历过。当年的那只小猴子,是爸爸花大力气从深山里帮他捉来做生日礼物的,可由于猴妈妈奋不顾身地追到他村庄来,一连在他家窗外哭泣了三夜,他主动叫爸爸把它送回去了。那一回,看着小猴子在山路上一点点消失,他的心也像火烧似地痛。
  而今日,这小洋狗在他身边呆了还不足半小时吧,它怎么也把他的挂念,搓成了一根坚韧结实的龙须草鞭子?
  这样的鞭子,是会打人的呀!以前,往往是在夜半醒来当他想起小猴子的时候,它会一下一下抽打着他的胸口。但现在,它其实已经打伤他了,当他眼睁睁看着小洋狗在山路上渐行渐远……
  山路,在小洋狗反复跳动的脚下,越升越高。前面,就到龙谷溪上那座最壮观的铁索桥了。它长有一百二十米,离水面高有三十米,宛若织女垂至半空的一根腰带,游人踏上去后,脚步无不飘飘浮浮,恍如仙人。
  瞧,那大块头男人都已跨上铁索桥了,却仍然在频频向小洋狗丢着白果。桥晃悠悠,小洋狗像只白绣球,在桥面上抛上滚下接着果子。远远望去,仿佛随时都有跌落桥底的危险。
  杏哥看着看着,额上惊出一层豆大的汗珠,背上的衣服也被汗溽湿了。正当他感觉在树上一分钟也呆不下去,非去保护小洋狗不可的时候,只见那弹簧发女人脚一扭,身子一个踉跄撞到大块头男人手上,把他提着的白果撞了个四散飞溅。
  一阵哗啦啦的白果雨,从小洋狗头顶倾盆而下。小洋狗“呜……”地一声长啸,身子如箭射向空中,一连仰头含住了好几颗“雨点”。可惜它没留神脚下,落下时,竟越过了铁链桥栏,飘飘、飘飘坠进了白浪涛涛的龙谷溪……
  在杏哥眼里,那不是一只小狗掉下了桥,而是一方天空坍塌了,落进了口水沸腾、其唇怒张的大地嘴巴。
  为了拯救那塌陷的天空,杏哥不假思索就朝白果树那半边邻水的枝桠攀去。树是五百多年的老树,枝干遒劲,树冠如云。它浓密的树叶发辫盖过龙谷溪,有一撮甚至垂进了对岸的桑田。在少雨季节,杏哥其实常常以白果树作吊桥,溜到桑田去摘桑葚。但现在,树下之水,像马嘶如虎啸,似狮吼若龙吟。那神速飙动的水团,争先恐后,把浪花一朵朵高高擎起,与白果树的叶子纷纷握手,它们铺天盖地的热情激溅起阵阵水雾,把白果树邻水的半边枝桠装扮得既清纯美丽又神秘莫测。而此刻,杏哥正用他大无畏的身影,急遽撩拨着那层神秘的面纱。
  树桠很滑。无数水珠凝结在白果叶的小扇面上,仿佛都化成了真正的珍珠,在杏哥脚下争相打滚。但杏哥的脚步太快了,没等珍珠把他滑倒,他已成功骑上了一个鸡爪子形的树叉。那树叉,恰像一把悬浮在溪心的椅子,人坐其上,手脚能触到水面,可身子相对却是安全的。杏哥正是想依凭这张椅子来打捞小洋狗。
  然而,溪水分明比他想象的要湍急得多,因为不出一分钟,他的衣裤就被溅湿了。它们裹着他,冷冷的紧紧的,不知为何,竟让他觉得自己像淤泥下的一只癞蛤蟆。
  “癞蛤蟆就癞蛤蟆吧!”杏哥是个爱自言自语的男孩,这会儿,他就这么自言自语着,抓紧了身边的树枝,坚定了望向溪上游的目光。
  杏哥看到小洋狗的“爸爸”“妈妈”正跌跌撞撞从高高的桥墩上往下爬。可爬着爬着,“妈妈”首先站住了,冲着溪水掩面哭泣。爬着爬着,“爸爸”也站住了,蹲下来用双手紧紧抱住了脑袋……
  显然,小洋狗已彻底从他们视野里消失了。他们绝望了。
  杏哥不由自主抿紧了嘴唇,把目光撒出去密密网住了溪面。
  溪面上,白生生的水花激扬奔荡,有如堆雪蹦云,晃得杏哥两眼发花。他是那么害怕错过小洋狗,以至于竟抓着头顶的一根横枝站起身来,把树叉“椅子”当秋千一般荡了起来,在溪上悬悠悠来回逡巡。
  杏哥的举动,惹来了路人的惊呼!路人的惊呼,又将杏哥母亲从厨房里拽出来发出了更大的惊呼!
  “下来!快下来!杏儿,你这讨债鬼,你这样闹真是太过分啦,等下小心我敲断你的脚骨!”母亲在岸上怒吼不已,可杏哥连眼皮也不曾朝母亲抬上一抬。
  那架惊险迭出的树枝秋千依然在溪心晃悠。晃得每一个岸边的观众都不约而同用手压住了胸口——大概是怕心被杏哥拽到溪里去喂鱼吧。
  母亲愤怒了,她随手操起墙边一根长长的晾衣竹竿,挥向溪中,可没等竿子打到儿子,她又赶紧把那东西收了回来。说真的,她可不想将儿子打下水去,取他性命。
  可这时,杏哥偏偏在树叉“椅子”上蹲了下来,还把头顶的树枝放了。母亲紧张得呀一声哭了,杏哥不仅不为所动,而且一手抓着一支“椅柄”,一手还伸向了急流。
  母亲哭得更凶,好似下定了决心非用自己的哭声盖过嘹亮的水声不可,以驱逐那水对儿子生命构成的威胁。
  一时间,天地之中只剩了母亲的哭泣和响水的轰鸣。
  正当岸边的观众把自己的胸口越压越紧的时候,“汪,汪,汪”,只听三声狗吠打破了这喧闹之极的寂静。而那狗吠,居然是从浪花丛中传出来的。
  没等母亲和大伙作进一步的反应,杏哥早把半个身子挂下水面,朝小洋狗冲来的方向同时扑出了右手和右脚。
  他的手扑空了,可他那细长黝黑的脚背钩住了狗脖子。小洋狗到底不愧是小洋狗,就在那一眨眼间,它竟抓住了杏哥的脚丫。杏哥右手使劲一挖,钳住了小洋狗的耳朵,小洋狗得救了!
  不过,就在同一时刻,杏哥左手死揪着的树叉“椅柄”“咔”一下断了,断枝带着杏哥,杏哥抱着小狗一起坠入疾水。
  水,依然跳着劲舞唱着辣歌滔滔向前、向前。
  母亲看儿子在白浪间不断翻滚,跑疯了!她忘了放下手中的长竹竿,像极了一个掷标枪的运动员,就那么拼命拼命奔跑在溪岸上。她挽在头顶的发髻散开了。她汲在脚上的拖鞋摔丢了。她凄厉的尖叫把龙谷溪两岸屋顶上的所有瓦片都震得一抖一愣的。最后她跑赢了响水,在五里外的一座小桥上拦在了儿子前头。当时,她甚至都忘了手中还有根长竿子呢。是她双手想去抓溪水时,被落下的竹竿敲了头,这才想起该把那“标枪“插到水里去救儿子的。
  母亲一生也就掷过这么一回“标枪”,可她竟然打败了死神,获得了那么丰厚的一份奖品——一个儿子外加来自山外的最漂亮的一条小洋狗。
  说真的,那天当杏哥抱着小洋狗抓住母亲的标枪,被母亲从激动不已呐喊不休的响水中奋力拉上岸后,龙谷溪两岸所有能挥动双臂的东西几乎都为他们热烈鼓掌了,龙谷溪两岸所有能发出声音的东西几乎都为他们尽情欢呼了……
  小洋狗的“亲生父母”在得知杏哥母子搭救他们“儿子”的经过后,居然没有来向杏哥讨要他们的“骨肉”。从此,小洋狗就成了杏哥家的一员,而它的大名呢,就叫白果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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