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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简介】：从小小弟子到堂堂国师，从阶下之囚到一国皇后，从宠爱一身到废弃放逐。她为了这个妖瞳太子付出所有，甚至为他眼瞎腿残，可换来不屑一顾。早知当初就该饮尽他的血，尝尝是不是无情的滋味！
一
帝都中央，万丈高塔巍然而立。世人皆知，这座塔是国师东煌的住所，可鲜少有人知道，这里也是一处牢笼。
我缓步拾级而上，到了高塔的顶部，那里有一间被重重枷锁拷住的铁门。
打开牢门，我轻轻放下今日的饭菜。我刚要转身离去，一双宽厚有力的手臂从身后拥住了我。我听见那个低沉而魅惑的嗓音唤我道：“阿珂。”
刹那间，我的身子僵硬在原地不能动弹，脸红得发烫，让我自己都觉得羞愧难当。
“师父还在塔内，别让他发现了，快放手。”我低喝一声，连忙低头去掰开腰上的手，目光落到那双手上时却怔住了，枯瘦的手上大片的瘀青触目惊心。我一瞬间红了眼眶，急急道：“师父又抽你的血了？怎么越来越频繁了？”
他突然松开我，转过我的身子，瞧着我伤心的神情，笑了起来，语气轻快道：“阿珂，反正我此生也只能死在这里了，还有你为我心疼就已足矣。”
我抬眼看去，眼前的男子五官俊逸，面色惨白而憔悴，若不是因为他妖冶的左眼，他该是这个王朝高高在上的太子。
二
太子李慕出生那日，皇后难产而死，太子成人那年，左眼异变，紫瞳骇人。国师断言他是诅咒之子、不祥之人，会给皇宫带来祸乱。
过世的皇后本就不受宠，因此这个太子也不是很得宠爱。于是，天子很快同意了国师的建议，将成年的太子关押入了天塔之中，永世不出，对外只道是太子重病，移居宫外修养。
他被押入天塔的那年，我正好十六岁，是国师座下的弟子，负责给这位落魄的太子送饭。起初他不吃不喝，每每看我，眼神都阴狠冷漠，我也懒得搭理。直到有一日师父从他的牢房里走出来，满脸意气风发地对我道：“阿珂，以后多给这小子点儿吃的，补补血。”
我按吩咐送吃的去时才发现他颓然地坐在墙脚，垂着脑袋，与往日的戒备状态不同。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瞧他这般可怜，便走去拨了拨他凌乱的头发，想劝他吃饭，谁料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映入眼帘，他眼神空洞，身上还布着瘀青。
“你怎么了？”我错愕地打量着他，匆匆起身道，“我去叫师父给你瞧瞧。”
“不必。”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冰冷异常，“我这般模样，都是拜你师父所赐。”
我这才知道，原来紫瞳并非不详，而是术族血脉的象征，师父之所以那么说，是希望得到这种罕见的血液，以此来增进功力。
我一方面对自己的师父，王朝的国师满怀失望，另一方面也对这个男子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我瞒着师父偷偷拿来化瘀散为他上药。
近在咫尺的距离，我感觉到他一直凝视着我的脸。我有些不自在地一边轻揉着他瘀青的地方，一边道：“师父受不得别人的忤逆，所以，下次师父再抽你的血时你莫要反抗，也好少受点儿苦。”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我仓皇地与他对视，紫瞳魅惑，容颜绝丽，竟让我转不开视线，心跳得飞快。
“你确定你要对我这么好？”他勾了勾嘴角，越发让我捉摸不透，“可莫要后悔。”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我不明所以，可很快我便知晓他话中的深意了。
师父是禁止我与李慕有交流的，而李慕那家伙居然把我为他上药的事情全盘托出，甚至还告诉了师父我对他说的每一句话。
师父狠狠责罚了我一顿，并警告我必须保守秘密，不许对李慕动不必要的感情。
我带着被师父责罚时受的伤跪着将天塔的千层阶梯擦完，当我一瘸一拐地再去给李慕送饭时，他向我嘲讽道：“所以下次不要再假好心了，你不过和你师父一样觊觎我的血，不必装得多么高洁。”
我气得将饭菜倒在他的身上，而后夺门而出：“李慕，我再也不要踏进你这里半步！”
偏偏我是个不争气的家伙，当天夜里，我便被师父带去了李慕的牢房。
我因为修习法术时走了神，导致筋脉逆转，一时疼痛难忍。我心里明白，都是因为脑子里想着李慕冤枉我的事情才会这样。
逆转的筋脉过十二个时辰会自动复原，但我疼得几乎晕死过去，师父无奈便把我带到了李慕面前。尖锐的指甲戳破了李慕的皮肤，我看到他干瘦的身子摇摇欲坠，眼里全是刺骨的冷漠。
“阿珂，来，喝一口这小子的血，便不会那么痛了。”
师父让我共享李慕的血表面是为我好，实则也是让我断绝怜悯之情。我咬了咬牙，上前接过李慕的手，在李慕冰冷的目光里吻上他的手背。
血的味道很浓郁，我却一滴也没喝，在师父面前假装咕噜咕噜喝了很多。
我眼角余光看见李慕的神色变了几变。
“阿珂，是否觉得好了许多？”
我摸了摸嘴唇上的血迹，只能装作一点儿也不疼了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好多了呢，谢谢师父，徒儿今夜可以睡个好觉了。”
跟着师父转身离去时，我压低声音，强打着精神对没有回过神来的李慕道：“本姑娘向来坦荡，对一人好皆由心生。你的血，我不稀罕！”
那一夜，我疼得一夜未眠，生不如死。
当我再度去送饭的时候，我本想目不斜视，将饭放在门口就走，谁知李慕却上前堵住了我离开的路。
“抱歉。”他神色诚恳，然后在我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搂住我，低头吻上了我的唇。唇齿辗转间，我感觉到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丝丝血带着香甜的气味送入我的口中。
我瞪大眼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推开这个看似孱弱的男子，语无伦次道：“你你你……”
“送你点儿血助你恢复精力。”他轻笑了一下，竟是那般好看，“阿珂，我想你应该是此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心对我的女子了。”
李慕神色认真而温柔，我仿佛陷入了一个名为钟情的漩涡。 三
李慕的血宛若罂粟般让师父上了瘾，他越发无可自拔，甚至已经不避讳我在场，冲进来就吸食李慕的血。
师父推开送饭的我，我踉跄着撞在墙上，亲眼看着李慕饱受折磨。
我越发觉得自己无能为力，站在一旁攒着衣角，心如刀绞，而李慕每每都用安抚的目光凝视着我，好像承受肉体之苦的是我而不是他一般。
李慕越发消瘦，有一日，我炖了汤给他喝，他竟然一口也喝不下去。
“阿珂，我怕我时日无多了。”
“胡说。”我内心难过地道，“等我有一天强大到可以代替师父，我就可以保你出去了。”
“只怕我是等不到了。”李慕怅然地摸了摸我的头发，叹道，“真想再见见外头的山河如画。”
我静默片刻，对他道：“我已经学有小成，师父在你牢房设下的结界我可以试着解开。后日是三年一度的祭祀，师父会入宫，这是唯一的机会，我偷偷带你出去散散心。”
师父向来喜欢清静，是以整座塔里就我、师父以及李慕三人，师父离开后，我便毫无阻碍地扶着李慕走出了天塔。再度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那刻，李慕撒开了我的手，独自朝前走着，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从我和他相遇那天起，他就没有笑得这么爽朗过。
我出神地望着他，克制住内心泛滥的不安，对他道：“牢房结界需要维系，以免师父察觉后赶回来。”
我算着师父回来的时间，对他道：“你就在附近走走，我回去维持结界，一炷香后你需要回来。”
“你不和我一起？”李慕顿住步子，回首看我。
我摇摇头，说完转身便走，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
“阿珂。”李慕在身后唤我，我却越走越快，胡乱地朝他摆摆手。我知道，这是李慕离开的最佳机会，而我需要拖住发觉李慕不见后暴怒的师父，确保李慕能够获得自由。
即便他接下来的山长水阔里没有我。
一炷香的时间后，我跪在了师父的面前，被他掐着脖子，呼吸艰难，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你居然背叛我！你可知他是术族唯一的血脉了？你居然放走了他！”
就在我迷迷糊糊感觉快要不行之时，师父的鲜血直直地溅落在我的脸上，我看见他被一根铁棍刺穿了身体。
师父的身体缓缓滑落的时候，我看见了李慕那张坚毅淡然的脸。
“你为什么不走？”我一阵猛烈的咳嗽，望着他的身影，心头多出几分感动来。
“阿珂，我从未想过就这么一走了之，是你多心了。”他蹲到我的身前，轻轻地为我擦拭着脸上的血渍，“只要国师还在，我便无法真正自由。况且，没了你，山河如画也是寂寥。”
我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师父，心神不宁道：“师父向来刀枪不入，怎么会……”
“因为我获得了通往自由的钥匙。”李慕对我淡笑道，“国师身上有着我术族的血液，此血与狼毒花相克，我是去找狼毒花才晚了些回来。”说着，他指了指刺穿师父身体的铁棍，道，“这上面就涂了狼毒花汁。”
在我六神无主的眼神里，李慕拥我入怀，在我耳边轻轻道：“阿珂，你待我好的那刻起，我便决心也真心对你，接下来的一切你听我的，我们一定可以安然无恙。”
我按照李慕的意思，用术法封印了那只紫瞳的异样光彩，告诉前来祭奠师父的天子，太子的紫瞳在国师多年度化下没有了不祥之气。
天子已经到了垂暮之年，到底还是想念自己的骨肉，便将李慕接回宫中。世人只道原来的太子李慕病好回来了，却不知他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而此时此刻，宫中已变了景象，东宫早已易主，李慕在宫里无依无靠，处处受到排挤，处境十分艰难。
用他自己的话说，那便是从一个牢笼入了另一个牢笼。
后世的史书上是这么记载国师东煌的死亡的：“国师东煌，追求仙道，自爆而亡，其弟子阿珂得其真传，继任国师之位。同年，太子归朝，夺嫡之战风起云涌。”
四
回了宫的李慕先后立下了不少功劳，为天子解决了不少疑难，甚至还主动请缨去西边打仗，一去就是半年，我也忧心忡忡了半年。
听闻他在西边受了重伤，我当夜火急火燎地收拾了行装就要赶过去。他却早已知晓我的心思，飞鸽传书朝我报了平安：阿珂，安好勿念。战火之地生死一线，我不许你来。
最后几个字带着点儿孩子般的执拗，让我含泪而笑。
所幸他凯旋，天子大悦，赐他金银土地，可他统统谢绝，只求天子不要再帮他安排婚事，他暂时还不想成亲。
“你若是娶个官员的女儿，对你将来是大有帮助的。”我说这句话的时候，酸溜溜的语气连我自己都受不了。
李慕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道：“你这是要把我拱手相让？”
“朝堂利益，你的前程……”我还没说完，李慕便用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封住了我接下去的话，在我有些哀伤的神情里，他脸上的表情居然变得肃穆起来。
“阿珂，你要信我。”
在李慕费尽心机的谋划下，他的存在已经直接威胁到了现在太子的地位，在天子年暮病重的时候，朝堂上已然分了党派，李慕与太子变成了水与火，势不两立。
这场追逐的死局让我也觉得分外疲累。
“可以不斗吗？”我这么问李慕。
“阿珂，走到今天，不为刀俎，便是鱼肉。”他夜里来与我会面时，同我站在高塔上俯瞰帝都，侧过脸深情地望着我道，“在这条荆棘之路，我李慕何其有幸，一路有你为伴！”
历任国师继位之时都要朝着神明发誓，绝不涉入朝堂纷争，可纵然我很相信违背誓言会有严重的后果，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帮助了李慕。
李慕与太子争斗的关键时期，我不能再袖手旁观，我用国师塔里的财富为他铺垫道路，我用习得的术法为他杀人，我还用术法为他蛊惑人心获取情报。
这一切，纵然我做得小心，却还是惹来太子的注意。 违背誓言的报应终于还是来了，太子找到证据上报天子说我涉足朝堂，帮助李慕结党营私。
为了保住李慕，我一力担起所有过失。我说是我暗恋李慕，想讨他欢心才做出了这等事，李慕对此全然不知。
李慕想要反驳，我却用术法一时封住了他的声音。
李慕毕竟有过赫赫战功，又是皇家血脉，天子当然是要保自己皇家的面子，于是下令监押我，一月后处决。
被关在天牢的半个多月里，我体会到了李慕被困在塔中牢房里的那种清冷孤寂的感觉。当我蜷缩着身子在阴冷潮湿的牢里瑟瑟发抖时，一个小厮带着李慕的口信找到了我。
刹那间，我的身子停止了战栗。那个小厮原封不动的传话让我的身体里宛若有暖流淌过。
“阿珂，为你，我也要夺这天下。等我接你回家。”
我在狱中隐约听见狱卒讨论着太子与李慕的争斗，知道他过得很是艰难。
一月后的处刑之日，我没能等到李慕带着人马来接我离开，我被送去城外的那片荒海。
这是大历王朝特有的处刑方式，对待贵族，不采用砍头这般粗暴的手法，而是将其推入荒海，里头封印着无数怨灵，入了荒海便会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我被押到了海边，推入了海中。海水腐蚀我的身体，刺痛我的双眼时，我的心里没有后悔，只是遗憾未能得见李慕的最后一面。
“阿珂！阿珂！”
神志不清的时候，我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醒来时已经上了岸，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我伸出手，唤道：“李慕？”
我想站起来，可裙摆之下的一条腿已经没有了知觉。
他抓住我的手，语气里充满疼惜：“阿珂，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明白过来，我因为被怨灵腐蚀，失明了，腿残了。
身旁随他而来的侍从在一旁解释道，李慕已经是九五之尊，在得到玉玺掌握大势之后便立刻赶往了这里，得知我已经被推了下去时，毫不犹豫跟着跳了下去。
当侍从说到李慕手臂被怨灵咬伤的时候，李慕很是不耐地制止住了，然后道：“我根本没什么事儿。阿珂，是我来迟了，害你至此。”
“李慕。”我摸索着抚上他的脸颊，心里没有哀怨，很是平静，“你知道我快要死去时想着什么吗？我想着我魂飞魄散的那一刻，能不能飘去帝都的宫殿，见一眼你是否安好。”
李慕的脸上似乎有些湿，他一把将我横抱起来，只说了两个字：“回宫！”
我以为，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包括自由的生活。
可后来我才发现，他其实是失去了一切，包括我。
五
被李慕带回宫中后我才知晓，他的皇位来得不是那么名正言顺，他是踏着浴血之路逼宫上位的。
太子被他处死，反抗他的臣子也被处死，他的铁血手段将他变成一个冷酷绝情的人。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在我面前总是温声细语，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一意孤行地放弃相国的女儿，立我为后。
什么出生卑贱，什么身体残缺，在他的面前，都不算什么。
于是，我成了王朝历史上第一个眼瞎腿残的皇后。
后宫妃子在李慕面前对我恭敬，私下里却是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特别是相国的女儿，位居贵妃，明明在我之下，对我说话时却绵里带针：“姐姐这般模样，陛下去了你那里怕是只有伺候你的份儿了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笑得张狂，其他的妃子见我是个不愿意计较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声分外刺耳。
但我心里知道，她其实并没说错，李慕夜宿我宫里时，我连衣服都要他帮忙脱。
他在我摸索着解自己衣襟的时候会温柔地握住我的双手，放下帝王的姿态对我道：“阿珂，我来照顾你便好。”
他睡在我身侧的时候，我也从不让他碰我的身子，因为我觉得自己残了一条腿，配不上他施恩于我。
“阿珂，你不想与我有个孩子吗？”
我说：“李慕，我这般模样，我怕将来孩子会看不起我。”
他也从不做勉强我的事情，在我耳边与我闲话，抱着我便可以睡得很香。
“阿珂，只有在你这里，我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因为他的举动，我觉得，只要我和李慕真心相爱，旁人的话我可以全然不在乎。可是，就在一年一度的年终祈福大会上，我终于不再那么想了。
在我被打入监狱后，朝中大乱，无人提及再选国师的事情，所以国师之位一直空悬。直到如今我回来，国师所负责的祈福大会，自然也应该由我负责。
我在那次荒海处决里失去的不仅仅是光明与一条腿，还有我的法力。我一直觉得自己没用，却蓦然发觉还有这么一件事我可以帮上忙。
尽管李慕多次阻拦，我还是固执道：“我虽然是个废人了，可我还是想为你做些什么。”
在神坛之上，我需要点亮那盏祈福之灯，为了这次大会，我事先演练了很多遍，我拄着拐杖，在群臣的注视下一步一步朝祭台而去。
该走多少步，该在哪里拿火种，我都用练习时摔得遍体鳞伤的代价摸索得很清楚了。
可我到底还是出了洋相——只是一颗横在路上的石子便让我扭了脚，扑倒在了祭台上，祈福之灯落地碎裂。
底下一片哗然。
李慕冲过来扶我，我恨我自己的无能，也恨我自己的听力变得出奇地好，底下有人窃窃私语的嘲讽声也听得一清二楚。
“阿珂，摔疼没有？”
“阿珂，阿珂，你别哭啊！”
李慕手忙脚乱地安抚我，我脑子里只剩下那些人嘴里的话语——
“废物！凭什么做皇后？简直是羞耻，我们王朝的败笔！”
恍惚间，我还想起贵妃曾在我耳边用尖酸刻薄的语气道：“你这副鬼样子，是个男人都会厌倦。”
我捂住耳朵，带着哭腔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祈福大会匆忙结束，李慕带着我赶回宫里，第二天便有人在相国大人的煽动下上折子，无一例外全是关于废后的。 李慕震怒，贬谪了几个上折子的官员，可这场风暴并没能被阻止住，甚至愈演愈烈。朝堂民间都说我是祸国妖女，作为国师不洁身自好，勾引了天子不说，现在拖着这般残缺之躯还霸占后位，让天下人耻笑。
几个月来，李慕来我宫里吃饭时脸上都没有笑意。
一天夜里，我似乎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动静，从梦中转醒，感觉到身旁有李慕的气息。
“李慕。”我喊了一声。
对方没有应答，气息突然消散。我只当这是我的错觉，心里却隐隐生出几分不安。
在废后风波的第四个月月初，李慕的承受能力似乎到了极限。
我没有背景，没有能力，我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付出给了李慕。
可他还是降了那道废除皇后的旨意，我被打入冷宫。
他没有来见我，没有给我一个解释。我对传旨的公公道：“我要见李慕。”
“可是陛下不愿见你。”公公尖着嗓子，让我很不舒服。
“那请你转告他，我不要在这没有美好回忆的皇城里待着。若他对我还有一丝情分，便让我回到国师天塔里，我愿在那个我们相遇的地方终此一生。”
公公想了片刻，没有让人把我架去冷宫，而是回去复旨了。
我就坐在轮椅上，从晌午一直等到了黄昏。我听见外头有人往贵妃的寝宫而去，有人在说贵妃马上要受封为后了。
公公最终还是来了，告诉我李慕同意了我的要求，第二天便差人送我出宫。
出宫的那天，寒风凛冽，吹得我脸很疼。我听见正殿方向有庄严的钟声响起，还有那响彻皇城的山呼声：“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
我想起当年我坐上后位的时候没这么隆重，因为我那时身体虚弱，眼盲腿残，不适合参加典礼，做一些繁复的仪式，所以一切从简。
我从未那般正式受过百官朝拜，似乎命中注定我不配有那样的待遇。
此情此景让我想起那个时候李慕陪着养病的我，还对我说：“阿珂，仪式根本就不重要，你只要清楚，在我心里，你是我永远的皇后。”
誓言犹在耳畔，人却已经远去。
典礼的声音越来越遥远，皇城的大门就那样永久地在我身后闭合。很久以后，我是那么后悔，后悔离开之前没有固执地求见李慕一面。
虽然那样无法改变结局，但是至少我可以问心无愧地告诉他，我依旧深爱着他。
可我终究还是没有想见，以至于到死都记不起来，我与他的最后一面是在何时何地。
六
自我成为废后，回到空荡荡的塔里以后，李慕便下旨废除国师一职。于是我成了一无所有之人，落魄到那些曾经对我恨得咬牙切齿之人也不屑一顾。
李慕知道我一个人行动不便，于是派了一个人来服侍我。那个人叫小渊，对于被派来服侍我很不满意。我时而会向他打听李慕的近况，他总是用很不耐的语气回答我：“都被调到你这残废身边了，哪里还知道陛下的事情？”
他的态度要多恶劣就有多恶劣，可是为了知晓李慕的情况，我连自尊也不要了。我掏出宫里带来的所有积蓄，我甚至愿意向他下跪，我用诚恳的语气对他说：“这些钱你全拿去，麻烦你，麻烦你帮我打听一下李慕的情况，我只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不要脸，都被撵出来了还对他这么念念不忘。
小渊没有拿我的钱，他一边嘟囔着“麻烦的女人”，一边往外走：“我去找我同僚问问，你别瞎晃悠。”
可是在他走后，我就出事情了。听力绝佳的我发觉塔内瞬间涌入十几名身手矫健的高手，他们无一例外地朝我而来，包围住我。
我手无缚鸡之力，扣着轮椅的扶手，不知所措。
“上次要不是李慕替你挡了一下，你早就死了。妖后，纳命来！”
我脑子嗡的一声，顿时思绪万千。我被他们拖下轮椅，身子摔落阶梯，然后滚了下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小渊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一把接住了滚落的我。从他敏捷的动作来看，他应该是个练家子。
他居然是个武功高手！
他击杀了所有来人，气喘吁吁地回首对我道：“你果真是这个世上最麻烦的女人。”
我却顾不得他怎么嘲讽我，循着声音爬到他的脚边，抓住他的衣摆，哀求道：“告诉我，李慕为什么派你这么好功夫的人照顾我，告诉我刚才那些人说的为我挡一下又是怎么回事！”
“喂，女人，你放手啊！”小渊被我激动的模样弄得手足无措，最终妥协地蹲下身子扶起我，用饱含遗憾的语气道，“你和陛下，是我见过的最应该在一起而没有在一起的一对。”
原来，那个我被异动惊醒的夜晚，那个我以为李慕的出现是我错觉的夜晚，在我宫殿的屋檐上，经历过一场殊死对决。
我的师父，前任国师东煌的死，骗得过先帝，骗得过百姓，却骗不过他的信徒。我听师父说起过他们的存在，他们是师父散落在各地的忠诚教徒，负责为师父搜寻练功的宝物，在得知师父的死讯后便没了音讯。
我曾以为他们是隐退了，不承想他们投身于相国大人的门下。
小渊告诉我，那些教徒并不相信国师自爆而亡，他们暗中开棺验尸，发觉了其中的蹊跷，认定是我为了和李慕在一起，杀了自己的师父。
他们想要找我报仇，无奈没有高深的法力，凭借平凡的武功无法深入戒备森严的皇宫取我性命。
恰逢那时候相国大人为了对付在李慕心里有无法撼动地位的我，找回了国师东煌的教徒，要利用他们的手杀了我。
就在朝野上下都在主张废后的时候，相国买通了巡防营守卫，将皇宫布局告诉了这些教徒， 使他们顺利进入了我的宫殿，刺杀于我。
而这一切早已被李慕察觉了。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相国大人对我的敌意，故而处处为我留心，得知这一切后，暗中在我的宫殿布下许多死士。
那夜，教徒的暗杀如期而至，他正巧来看望我，目睹死士与教徒的激战。在教徒捡漏，突破防线，要朝我而来的时候，是李慕为我挡住了密集袭来的暗器。 小渊说，在那之后，李慕知道，若继续留我在宫中，他已然护不了我的周全。
于是他废黜了我，冷落了我，只是为了让我能继续活下去。
虽然相国不再把我视为毒刺，可那些教徒必然还会卷土重来，所以他把最强的死士留在了我的身边，为我端茶倒水，必要时应对刀剑无眼。
小渊说着这些的时候，我的手握成了拳头，指甲早已嵌入肌肤，溢出了血。
我深吸了一口气，酸着鼻子对小渊道：“你方才不是去打听李慕的消息了吗？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一阵诡异的沉默让我的心悬在了半空。
良久，小渊叹了一口气，道：“我方才去宫里找我的同僚，进了宫门就听说陛下似乎突发疾病，一屋子的太医焦头烂额。我连忙去请安，却被他叫到床前狠狠责骂了一通。”
“他对我说：‘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儿，护阿珂一世周全，旁的什么也不要管！’”
小渊说：“我是被赶出来的，他最后只对我说了五个字：‘立刻滚回去！’”
我心急如焚道：“突发疾病？什么病？”
“我也不知道，还没多问就被赶出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皇城忽然传来雄浑的钟声，一下一下，震得我几乎肝胆俱裂。
“二十七下……国丧之礼……”我低喃道，伸手摸着东西支撑着站起来，“不，不会的！我要去见他！我要去见他！”
小渊怎么也拉不住几乎疯了的我，情急之下劈手斩下，我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陷入昏迷前，我好像听见了李慕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似水，他在喊我：“阿珂，阿珂……”
七
我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了很长一段时间，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女人，醒啦。”他的手在我眼前晃着，“看得清吗？我是小渊。”
我怔了片刻，摸上自己的眼睛，一瞬间忽然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我一把拉过他的衣袖，急急地问道：“李慕他到底怎么了？我为什么又看得见了？”
他按住我的肩膀，努力让我冷静下来，指着不远处道：“陛下无事，你看。”
我看去，果然是李慕，他朝我走来，笑容和我每日梦里的样子如出一辙。
“阿珂。”他唤我。我泪如雨下，道：“你没死吗？为什么？为什么……”
他上前搂住我，道：“我假死脱身，带你远离了帝都。阿珂，我还找了神医治好了你的眼，我们终于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他说：“我之前那样对你都是迫不得已，为了拔出相国的势力，只能暂时委屈了你。如今李家权势稳固，我把皇位传给了我的九叔。阿珂，原谅我好吗？”
我含泪点头，眼中的狐疑一闪而过。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李慕说要推我去集市上走走，纪念我们成亲八年。
我欢天喜地对镜梳妆，决定好好打扮一番。
铜镜里的女子已经不再年轻美丽，却满脸幸福。忽然间，我手中的梳子掉落在地，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我的左眼，那只据说被医好的左眼，正在慢慢变成紫色，露出异样的光芒。
“李慕……”我眼睁睁看着那只熟悉的眼，落下泪来，仿佛透过镜面看到了那个遥远的故人。
其实，当年李慕出现抱着我求我原谅的时候，我就怀疑过，因为他身上的气味带着些许血腥味儿，和李慕身上淡淡的熏香味道全然不同。
可是我固执地希望李慕还活着，回到我身边，所以一直逼迫自己不能多想。
而今，我的眼睛变成了紫色，证明了我当初的怀疑。
时光的流逝使得这只左眼的封印弱化，消除，紫色的瞳证明了我重新获得光明的眼是李慕的。
我听说过李慕的十二死士中有那么一人善于易容乔庄，善于口技，想来，他和小渊一样，都是被派来陪伴我，保护我的。
“阿珂，好了吗？”
外头响起了声音，我擦干眼泪，推着轮椅打开了门。
那个李慕见到我时满脸震惊，神色大变，忽然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摸了摸自己的左眼，忽然笑了：“愣着做什么？不是说要带我去逛集市吗？走吧。”
他惊讶于我的淡然，我却突然释怀。
李慕，你费尽心思想让我好好活下去，那我就一定能好好活下去。
我用你的眼看遍繁花似锦，见证我的平安喜乐。我知道，你与我同在，从未离开。
一
帝都中央，万丈高塔巍然而立。世人皆知，这座塔是国师东煌的住所，可鲜少有人知道，这里也是一处牢笼。
我缓步拾级而上，到了高塔的顶部，那里有一间被重重枷锁拷住的铁门。
打开牢门，我轻轻放下今日的饭菜。我刚要转身离去，一双宽厚有力的手臂从身后拥住了我。我听见那个低沉而魅惑的嗓音唤我道：“阿珂。”
刹那间，我的身子僵硬在原地不能动弹，脸红得发烫，让我自己都觉得羞愧难当。
“师父还在塔内，别让他发现了，快放手。”我低喝一声，连忙低头去掰开腰上的手，目光落到那双手上时却怔住了，枯瘦的手上大片的瘀青触目惊心。我一瞬间红了眼眶，急急道：“师父又抽你的血了？怎么越来越频繁了？”
他突然松开我，转过我的身子，瞧着我伤心的神情，笑了起来，语气轻快道：“阿珂，反正我此生也只能死在这里了，还有你为我心疼就已足矣。”
我抬眼看去，眼前的男子五官俊逸，面色惨白而憔悴，若不是因为他妖冶的左眼，他该是这个王朝高高在上的太子。
二
太子李慕出生那日，皇后难产而死，太子成人那年，左眼异变，紫瞳骇人。国师断言他是诅咒之子、不祥之人，会给皇宫带来祸乱。
过世的皇后本就不受宠，因此这个太子也不是很得宠爱。于是，天子很快同意了国师的建议，将成年的太子关押入了天塔之中，永世不出，对外只道是太子重病，移居宫外修养。
他被押入天塔的那年，我正好十六岁，是国师座下的弟子，负责给这位落魄的太子送饭。起初他不吃不喝，每每看我，眼神都阴狠冷漠，我也懒得搭理。直到有一日师父从他的牢房里走出来，满脸意气风发地对我道：“阿珂，以后多给这小子点儿吃的，补补血。”
我按吩咐送吃的去时才发现他颓然地坐在墙脚，垂着脑袋，与往日的戒备状态不同。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瞧他这般可怜，便走去拨了拨他凌乱的头发，想劝他吃饭，谁料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映入眼帘，他眼神空洞，身上还布着瘀青。
“你怎么了？”我错愕地打量着他，匆匆起身道，“我去叫师父给你瞧瞧。”
“不必。”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冰冷异常，“我这般模样，都是拜你师父所赐。”
我这才知道，原来紫瞳并非不详，而是术族血脉的象征，师父之所以那么说，是希望得到这种罕见的血液，以此来增进功力。
我一方面对自己的师父，王朝的国师满怀失望，另一方面也对这个男子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我瞒着师父偷偷拿来化瘀散为他上药。
近在咫尺的距离，我感觉到他一直凝视着我的脸。我有些不自在地一边轻揉着他瘀青的地方，一边道：“师父受不得别人的忤逆，所以，下次师父再抽你的血时你莫要反抗，也好少受点儿苦。”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我仓皇地与他对视，紫瞳魅惑，容颜绝丽，竟让我转不开视线，心跳得飞快。
“你确定你要对我这么好？”他勾了勾嘴角，越发让我捉摸不透，“可莫要后悔。”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我不明所以，可很快我便知晓他话中的深意了。
师父是禁止我与李慕有交流的，而李慕那家伙居然把我为他上药的事情全盘托出，甚至还告诉了师父我对他说的每一句话。
师父狠狠责罚了我一顿，并警告我必须保守秘密，不许对李慕动不必要的感情。
我带着被师父责罚时受的伤跪着将天塔的千层阶梯擦完，当我一瘸一拐地再去给李慕送饭时，他向我嘲讽道：“所以下次不要再假好心了，你不过和你师父一样觊觎我的血，不必装得多么高洁。”
我气得将饭菜倒在他的身上，而后夺门而出：“李慕，我再也不要踏进你这里半步！”
偏偏我是个不争气的家伙，当天夜里，我便被师父带去了李慕的牢房。
我因为修习法术时走了神，导致筋脉逆转，一时疼痛难忍。我心里明白，都是因为脑子里想着李慕冤枉我的事情才会这样。
逆转的筋脉过十二个时辰会自动复原，但我疼得几乎晕死过去，师父无奈便把我带到了李慕面前。尖锐的指甲戳破了李慕的皮肤，我看到他干瘦的身子摇摇欲坠，眼里全是刺骨的冷漠。
“阿珂，来，喝一口这小子的血，便不会那么痛了。”
师父让我共享李慕的血表面是为我好，实则也是让我断绝怜悯之情。我咬了咬牙，上前接过李慕的手，在李慕冰冷的目光里吻上他的手背。
血的味道很浓郁，我却一滴也没喝，在师父面前假装咕噜咕噜喝了很多。
我眼角余光看见李慕的神色变了几变。
“阿珂，是否觉得好了许多？”
我摸了摸嘴唇上的血迹，只能装作一点儿也不疼了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好多了呢，谢谢师父，徒儿今夜可以睡个好觉了。”
跟着师父转身离去时，我压低声音，强打着精神对没有回过神来的李慕道：“本姑娘向来坦荡，对一人好皆由心生。你的血，我不稀罕！”
那一夜，我疼得一夜未眠，生不如死。
当我再度去送饭的时候，我本想目不斜视，将饭放在门口就走，谁知李慕却上前堵住了我离开的路。
“抱歉。”他神色诚恳，然后在我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搂住我，低头吻上了我的唇。唇齿辗转间，我感觉到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丝丝血带着香甜的气味送入我的口中。
我瞪大眼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推开这个看似孱弱的男子，语无伦次道：“你你你……”
“送你点儿血助你恢复精力。”他轻笑了一下，竟是那般好看，“阿珂，我想你应该是此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心对我的女子了。”
李慕神色认真而温柔，我仿佛陷入了一个名为钟情的漩涡。 三
李慕的血宛若罂粟般让师父上了瘾，他越发无可自拔，甚至已经不避讳我在场，冲进来就吸食李慕的血。
师父推开送饭的我，我踉跄着撞在墙上，亲眼看着李慕饱受折磨。
我越发觉得自己无能为力，站在一旁攒着衣角，心如刀绞，而李慕每每都用安抚的目光凝视着我，好像承受肉体之苦的是我而不是他一般。
李慕越发消瘦，有一日，我炖了汤给他喝，他竟然一口也喝不下去。
“阿珂，我怕我时日无多了。”
“胡说。”我内心难过地道，“等我有一天强大到可以代替师父，我就可以保你出去了。”
“只怕我是等不到了。”李慕怅然地摸了摸我的头发，叹道，“真想再见见外头的山河如画。”
我静默片刻，对他道：“我已经学有小成，师父在你牢房设下的结界我可以试着解开。后日是三年一度的祭祀，师父会入宫，这是唯一的机会，我偷偷带你出去散散心。”
师父向来喜欢清静，是以整座塔里就我、师父以及李慕三人，师父离开后，我便毫无阻碍地扶着李慕走出了天塔。再度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那刻，李慕撒开了我的手，独自朝前走着，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从我和他相遇那天起，他就没有笑得这么爽朗过。
我出神地望着他，克制住内心泛滥的不安，对他道：“牢房结界需要维系，以免师父察觉后赶回来。”
我算着师父回来的时间，对他道：“你就在附近走走，我回去维持结界，一炷香后你需要回来。”
“你不和我一起？”李慕顿住步子，回首看我。
我摇摇头，说完转身便走，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
“阿珂。”李慕在身后唤我，我却越走越快，胡乱地朝他摆摆手。我知道，这是李慕离开的最佳机会，而我需要拖住发觉李慕不见后暴怒的师父，确保李慕能够获得自由。
即便他接下来的山长水阔里没有我。
一炷香的时间后，我跪在了师父的面前，被他掐着脖子，呼吸艰难，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你居然背叛我！你可知他是术族唯一的血脉了？你居然放走了他！”
就在我迷迷糊糊感觉快要不行之时，师父的鲜血直直地溅落在我的脸上，我看见他被一根铁棍刺穿了身体。
师父的身体缓缓滑落的时候，我看见了李慕那张坚毅淡然的脸。
“你为什么不走？”我一阵猛烈的咳嗽，望着他的身影，心头多出几分感动来。
“阿珂，我从未想过就这么一走了之，是你多心了。”他蹲到我的身前，轻轻地为我擦拭着脸上的血渍，“只要国师还在，我便无法真正自由。况且，没了你，山河如画也是寂寥。”
我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师父，心神不宁道：“师父向来刀枪不入，怎么会……”
“因为我获得了通往自由的钥匙。”李慕对我淡笑道，“国师身上有着我术族的血液，此血与狼毒花相克，我是去找狼毒花才晚了些回来。”说着，他指了指刺穿师父身体的铁棍，道，“这上面就涂了狼毒花汁。”
在我六神无主的眼神里，李慕拥我入怀，在我耳边轻轻道：“阿珂，你待我好的那刻起，我便决心也真心对你，接下来的一切你听我的，我们一定可以安然无恙。”
我按照李慕的意思，用术法封印了那只紫瞳的异样光彩，告诉前来祭奠师父的天子，太子的紫瞳在国师多年度化下没有了不祥之气。
天子已经到了垂暮之年，到底还是想念自己的骨肉，便将李慕接回宫中。世人只道原来的太子李慕病好回来了，却不知他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而此时此刻，宫中已变了景象，东宫早已易主，李慕在宫里无依无靠，处处受到排挤，处境十分艰难。
用他自己的话说，那便是从一个牢笼入了另一个牢笼。
后世的史书上是这么记载国师东煌的死亡的：“国师东煌，追求仙道，自爆而亡，其弟子阿珂得其真传，继任国师之位。同年，太子归朝，夺嫡之战风起云涌。”
四
回了宫的李慕先后立下了不少功劳，为天子解决了不少疑难，甚至还主动请缨去西边打仗，一去就是半年，我也忧心忡忡了半年。
听闻他在西边受了重伤，我当夜火急火燎地收拾了行装就要赶过去。他却早已知晓我的心思，飞鸽传书朝我报了平安：阿珂，安好勿念。战火之地生死一线，我不许你来。
最后几个字带着点儿孩子般的执拗，让我含泪而笑。
所幸他凯旋，天子大悦，赐他金银土地，可他统统谢绝，只求天子不要再帮他安排婚事，他暂时还不想成亲。
“你若是娶个官员的女儿，对你将来是大有帮助的。”我说这句话的时候，酸溜溜的语气连我自己都受不了。
李慕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道：“你这是要把我拱手相让？”
“朝堂利益，你的前程……”我还没说完，李慕便用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封住了我接下去的话，在我有些哀伤的神情里，他脸上的表情居然变得肃穆起来。
“阿珂，你要信我。”
在李慕费尽心机的谋划下，他的存在已经直接威胁到了现在太子的地位，在天子年暮病重的时候，朝堂上已然分了党派，李慕与太子变成了水与火，势不两立。
这场追逐的死局让我也觉得分外疲累。
“可以不斗吗？”我这么问李慕。
“阿珂，走到今天，不为刀俎，便是鱼肉。”他夜里来与我会面时，同我站在高塔上俯瞰帝都，侧过脸深情地望着我道，“在这条荆棘之路，我李慕何其有幸，一路有你为伴！”
历任国师继位之时都要朝着神明发誓，绝不涉入朝堂纷争，可纵然我很相信违背誓言会有严重的后果，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帮助了李慕。
李慕与太子争斗的关键时期，我不能再袖手旁观，我用国师塔里的财富为他铺垫道路，我用习得的术法为他杀人，我还用术法为他蛊惑人心获取情报。
这一切，纵然我做得小心，却还是惹来太子的注意。 违背誓言的报应终于还是来了，太子找到证据上报天子说我涉足朝堂，帮助李慕结党营私。
为了保住李慕，我一力担起所有过失。我说是我暗恋李慕，想讨他欢心才做出了这等事，李慕对此全然不知。
李慕想要反驳，我却用术法一时封住了他的声音。
李慕毕竟有过赫赫战功，又是皇家血脉，天子当然是要保自己皇家的面子，于是下令监押我，一月后处决。
被关在天牢的半个多月里，我体会到了李慕被困在塔中牢房里的那种清冷孤寂的感觉。当我蜷缩着身子在阴冷潮湿的牢里瑟瑟发抖时，一个小厮带着李慕的口信找到了我。
刹那间，我的身子停止了战栗。那个小厮原封不动的传话让我的身体里宛若有暖流淌过。
“阿珂，为你，我也要夺这天下。等我接你回家。”
我在狱中隐约听见狱卒讨论着太子与李慕的争斗，知道他过得很是艰难。
一月后的处刑之日，我没能等到李慕带着人马来接我离开，我被送去城外的那片荒海。
这是大历王朝特有的处刑方式，对待贵族，不采用砍头这般粗暴的手法，而是将其推入荒海，里头封印着无数怨灵，入了荒海便会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我被押到了海边，推入了海中。海水腐蚀我的身体，刺痛我的双眼时，我的心里没有后悔，只是遗憾未能得见李慕的最后一面。
“阿珂！阿珂！”
神志不清的时候，我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醒来时已经上了岸，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我伸出手，唤道：“李慕？”
我想站起来，可裙摆之下的一条腿已经没有了知觉。
他抓住我的手，语气里充满疼惜：“阿珂，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明白过来，我因为被怨灵腐蚀，失明了，腿残了。
身旁随他而来的侍从在一旁解释道，李慕已经是九五之尊，在得到玉玺掌握大势之后便立刻赶往了这里，得知我已经被推了下去时，毫不犹豫跟着跳了下去。
当侍从说到李慕手臂被怨灵咬伤的时候，李慕很是不耐地制止住了，然后道：“我根本没什么事儿。阿珂，是我来迟了，害你至此。”
“李慕。”我摸索着抚上他的脸颊，心里没有哀怨，很是平静，“你知道我快要死去时想着什么吗？我想着我魂飞魄散的那一刻，能不能飘去帝都的宫殿，见一眼你是否安好。”
李慕的脸上似乎有些湿，他一把将我横抱起来，只说了两个字：“回宫！”
我以为，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包括自由的生活。
可后来我才发现，他其实是失去了一切，包括我。
五
被李慕带回宫中后我才知晓，他的皇位来得不是那么名正言顺，他是踏着浴血之路逼宫上位的。
太子被他处死，反抗他的臣子也被处死，他的铁血手段将他变成一个冷酷绝情的人。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在我面前总是温声细语，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一意孤行地放弃相国的女儿，立我为后。
什么出生卑贱，什么身体残缺，在他的面前，都不算什么。
于是，我成了王朝历史上第一个眼瞎腿残的皇后。
后宫妃子在李慕面前对我恭敬，私下里却是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特别是相国的女儿，位居贵妃，明明在我之下，对我说话时却绵里带针：“姐姐这般模样，陛下去了你那里怕是只有伺候你的份儿了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笑得张狂，其他的妃子见我是个不愿意计较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声分外刺耳。
但我心里知道，她其实并没说错，李慕夜宿我宫里时，我连衣服都要他帮忙脱。
他在我摸索着解自己衣襟的时候会温柔地握住我的双手，放下帝王的姿态对我道：“阿珂，我来照顾你便好。”
他睡在我身侧的时候，我也从不让他碰我的身子，因为我觉得自己残了一条腿，配不上他施恩于我。
“阿珂，你不想与我有个孩子吗？”
我说：“李慕，我这般模样，我怕将来孩子会看不起我。”
他也从不做勉强我的事情，在我耳边与我闲话，抱着我便可以睡得很香。
“阿珂，只有在你这里，我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因为他的举动，我觉得，只要我和李慕真心相爱，旁人的话我可以全然不在乎。可是，就在一年一度的年终祈福大会上，我终于不再那么想了。
在我被打入监狱后，朝中大乱，无人提及再选国师的事情，所以国师之位一直空悬。直到如今我回来，国师所负责的祈福大会，自然也应该由我负责。
我在那次荒海处决里失去的不仅仅是光明与一条腿，还有我的法力。我一直觉得自己没用，却蓦然发觉还有这么一件事我可以帮上忙。
尽管李慕多次阻拦，我还是固执道：“我虽然是个废人了，可我还是想为你做些什么。”
在神坛之上，我需要点亮那盏祈福之灯，为了这次大会，我事先演练了很多遍，我拄着拐杖，在群臣的注视下一步一步朝祭台而去。
该走多少步，该在哪里拿火种，我都用练习时摔得遍体鳞伤的代价摸索得很清楚了。
可我到底还是出了洋相——只是一颗横在路上的石子便让我扭了脚，扑倒在了祭台上，祈福之灯落地碎裂。
底下一片哗然。
李慕冲过来扶我，我恨我自己的无能，也恨我自己的听力变得出奇地好，底下有人窃窃私语的嘲讽声也听得一清二楚。
“阿珂，摔疼没有？”
“阿珂，阿珂，你别哭啊！”
李慕手忙脚乱地安抚我，我脑子里只剩下那些人嘴里的话语——
“废物！凭什么做皇后？简直是羞耻，我们王朝的败笔！”
恍惚间，我还想起贵妃曾在我耳边用尖酸刻薄的语气道：“你这副鬼样子，是个男人都会厌倦。”
我捂住耳朵，带着哭腔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祈福大会匆忙结束，李慕带着我赶回宫里，第二天便有人在相国大人的煽动下上折子，无一例外全是关于废后的。 李慕震怒，贬谪了几个上折子的官员，可这场风暴并没能被阻止住，甚至愈演愈烈。朝堂民间都说我是祸国妖女，作为国师不洁身自好，勾引了天子不说，现在拖着这般残缺之躯还霸占后位，让天下人耻笑。
几个月来，李慕来我宫里吃饭时脸上都没有笑意。
一天夜里，我似乎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动静，从梦中转醒，感觉到身旁有李慕的气息。
“李慕。”我喊了一声。
对方没有应答，气息突然消散。我只当这是我的错觉，心里却隐隐生出几分不安。
在废后风波的第四个月月初，李慕的承受能力似乎到了极限。
我没有背景，没有能力，我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付出给了李慕。
可他还是降了那道废除皇后的旨意，我被打入冷宫。
他没有来见我，没有给我一个解释。我对传旨的公公道：“我要见李慕。”
“可是陛下不愿见你。”公公尖着嗓子，让我很不舒服。
“那请你转告他，我不要在这没有美好回忆的皇城里待着。若他对我还有一丝情分，便让我回到国师天塔里，我愿在那个我们相遇的地方终此一生。”
公公想了片刻，没有让人把我架去冷宫，而是回去复旨了。
我就坐在轮椅上，从晌午一直等到了黄昏。我听见外头有人往贵妃的寝宫而去，有人在说贵妃马上要受封为后了。
公公最终还是来了，告诉我李慕同意了我的要求，第二天便差人送我出宫。
出宫的那天，寒风凛冽，吹得我脸很疼。我听见正殿方向有庄严的钟声响起，还有那响彻皇城的山呼声：“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
我想起当年我坐上后位的时候没这么隆重，因为我那时身体虚弱，眼盲腿残，不适合参加典礼，做一些繁复的仪式，所以一切从简。
我从未那般正式受过百官朝拜，似乎命中注定我不配有那样的待遇。
此情此景让我想起那个时候李慕陪着养病的我，还对我说：“阿珂，仪式根本就不重要，你只要清楚，在我心里，你是我永远的皇后。”
誓言犹在耳畔，人却已经远去。
典礼的声音越来越遥远，皇城的大门就那样永久地在我身后闭合。很久以后，我是那么后悔，后悔离开之前没有固执地求见李慕一面。
虽然那样无法改变结局，但是至少我可以问心无愧地告诉他，我依旧深爱着他。
可我终究还是没有想见，以至于到死都记不起来，我与他的最后一面是在何时何地。
六
自我成为废后，回到空荡荡的塔里以后，李慕便下旨废除国师一职。于是我成了一无所有之人，落魄到那些曾经对我恨得咬牙切齿之人也不屑一顾。
李慕知道我一个人行动不便，于是派了一个人来服侍我。那个人叫小渊，对于被派来服侍我很不满意。我时而会向他打听李慕的近况，他总是用很不耐的语气回答我：“都被调到你这残废身边了，哪里还知道陛下的事情？”
他的态度要多恶劣就有多恶劣，可是为了知晓李慕的情况，我连自尊也不要了。我掏出宫里带来的所有积蓄，我甚至愿意向他下跪，我用诚恳的语气对他说：“这些钱你全拿去，麻烦你，麻烦你帮我打听一下李慕的情况，我只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不要脸，都被撵出来了还对他这么念念不忘。
小渊没有拿我的钱，他一边嘟囔着“麻烦的女人”，一边往外走：“我去找我同僚问问，你别瞎晃悠。”
可是在他走后，我就出事情了。听力绝佳的我发觉塔内瞬间涌入十几名身手矫健的高手，他们无一例外地朝我而来，包围住我。
我手无缚鸡之力，扣着轮椅的扶手，不知所措。
“上次要不是李慕替你挡了一下，你早就死了。妖后，纳命来！”
我脑子嗡的一声，顿时思绪万千。我被他们拖下轮椅，身子摔落阶梯，然后滚了下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小渊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一把接住了滚落的我。从他敏捷的动作来看，他应该是个练家子。
他居然是个武功高手！
他击杀了所有来人，气喘吁吁地回首对我道：“你果真是这个世上最麻烦的女人。”
我却顾不得他怎么嘲讽我，循着声音爬到他的脚边，抓住他的衣摆，哀求道：“告诉我，李慕为什么派你这么好功夫的人照顾我，告诉我刚才那些人说的为我挡一下又是怎么回事！”
“喂，女人，你放手啊！”小渊被我激动的模样弄得手足无措，最终妥协地蹲下身子扶起我，用饱含遗憾的语气道，“你和陛下，是我见过的最应该在一起而没有在一起的一对。”
原来，那个我被异动惊醒的夜晚，那个我以为李慕的出现是我错觉的夜晚，在我宫殿的屋檐上，经历过一场殊死对决。
我的师父，前任国师东煌的死，骗得过先帝，骗得过百姓，却骗不过他的信徒。我听师父说起过他们的存在，他们是师父散落在各地的忠诚教徒，负责为师父搜寻练功的宝物，在得知师父的死讯后便没了音讯。
我曾以为他们是隐退了，不承想他们投身于相国大人的门下。
小渊告诉我，那些教徒并不相信国师自爆而亡，他们暗中开棺验尸，发觉了其中的蹊跷，认定是我为了和李慕在一起，杀了自己的师父。
他们想要找我报仇，无奈没有高深的法力，凭借平凡的武功无法深入戒备森严的皇宫取我性命。
恰逢那时候相国大人为了对付在李慕心里有无法撼动地位的我，找回了国师东煌的教徒，要利用他们的手杀了我。
就在朝野上下都在主张废后的时候，相国买通了巡防营守卫，将皇宫布局告诉了这些教徒， 使他们顺利进入了我的宫殿，刺杀于我。
而这一切早已被李慕察觉了。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相国大人对我的敌意，故而处处为我留心，得知这一切后，暗中在我的宫殿布下许多死士。
那夜，教徒的暗杀如期而至，他正巧来看望我，目睹死士与教徒的激战。在教徒捡漏，突破防线，要朝我而来的时候，是李慕为我挡住了密集袭来的暗器。 小渊说，在那之后，李慕知道，若继续留我在宫中，他已然护不了我的周全。
于是他废黜了我，冷落了我，只是为了让我能继续活下去。
虽然相国不再把我视为毒刺，可那些教徒必然还会卷土重来，所以他把最强的死士留在了我的身边，为我端茶倒水，必要时应对刀剑无眼。
小渊说着这些的时候，我的手握成了拳头，指甲早已嵌入肌肤，溢出了血。
我深吸了一口气，酸着鼻子对小渊道：“你方才不是去打听李慕的消息了吗？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一阵诡异的沉默让我的心悬在了半空。
良久，小渊叹了一口气，道：“我方才去宫里找我的同僚，进了宫门就听说陛下似乎突发疾病，一屋子的太医焦头烂额。我连忙去请安，却被他叫到床前狠狠责骂了一通。”
“他对我说：‘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儿，护阿珂一世周全，旁的什么也不要管！’”
小渊说：“我是被赶出来的，他最后只对我说了五个字：‘立刻滚回去！’”
我心急如焚道：“突发疾病？什么病？”
“我也不知道，还没多问就被赶出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皇城忽然传来雄浑的钟声，一下一下，震得我几乎肝胆俱裂。
“二十七下……国丧之礼……”我低喃道，伸手摸着东西支撑着站起来，“不，不会的！我要去见他！我要去见他！”
小渊怎么也拉不住几乎疯了的我，情急之下劈手斩下，我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陷入昏迷前，我好像听见了李慕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似水，他在喊我：“阿珂，阿珂……”
七
我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了很长一段时间，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女人，醒啦。”他的手在我眼前晃着，“看得清吗？我是小渊。”
我怔了片刻，摸上自己的眼睛，一瞬间忽然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我一把拉过他的衣袖，急急地问道：“李慕他到底怎么了？我为什么又看得见了？”
他按住我的肩膀，努力让我冷静下来，指着不远处道：“陛下无事，你看。”
我看去，果然是李慕，他朝我走来，笑容和我每日梦里的样子如出一辙。
“阿珂。”他唤我。我泪如雨下，道：“你没死吗？为什么？为什么……”
他上前搂住我，道：“我假死脱身，带你远离了帝都。阿珂，我还找了神医治好了你的眼，我们终于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他说：“我之前那样对你都是迫不得已，为了拔出相国的势力，只能暂时委屈了你。如今李家权势稳固，我把皇位传给了我的九叔。阿珂，原谅我好吗？”
我含泪点头，眼中的狐疑一闪而过。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李慕说要推我去集市上走走，纪念我们成亲八年。
我欢天喜地对镜梳妆，决定好好打扮一番。
铜镜里的女子已经不再年轻美丽，却满脸幸福。忽然间，我手中的梳子掉落在地，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我的左眼，那只据说被医好的左眼，正在慢慢变成紫色，露出异样的光芒。
“李慕……”我眼睁睁看着那只熟悉的眼，落下泪来，仿佛透过镜面看到了那个遥远的故人。
其实，当年李慕出现抱着我求我原谅的时候，我就怀疑过，因为他身上的气味带着些许血腥味儿，和李慕身上淡淡的熏香味道全然不同。
可是我固执地希望李慕还活着，回到我身边，所以一直逼迫自己不能多想。
而今，我的眼睛变成了紫色，证明了我当初的怀疑。
时光的流逝使得这只左眼的封印弱化，消除，紫色的瞳证明了我重新获得光明的眼是李慕的。
我听说过李慕的十二死士中有那么一人善于易容乔庄，善于口技，想来，他和小渊一样，都是被派来陪伴我，保护我的。
“阿珂，好了吗？”
外头响起了声音，我擦干眼泪，推着轮椅打开了门。
那个李慕见到我时满脸震惊，神色大变，忽然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摸了摸自己的左眼，忽然笑了：“愣着做什么？不是说要带我去逛集市吗？走吧。”
他惊讶于我的淡然，我却突然释怀。
李慕，你费尽心思想让我好好活下去，那我就一定能好好活下去。
我用你的眼看遍繁花似锦，见证我的平安喜乐。我知道，你与我同在，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