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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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獒叫了起来。经验告诉我,这不是对野鸭、兔子、黄羊、狼之类动物侵入的警告信号。它从没这样因领地遭到侵犯而威严地吼叫过。谁会来五眼泉呢?
  我停下画笔,向远处张望。从树林中蜿蜒而来的车道上,偶尔有树叶飘落,看不见人影。我安抚一下大黑獒脑袋,它明白我的意思,乖乖躺下。凝神谛听一会,除了院墙和房顶上飘扬的经幡,没有其它异常响动。我想继续作画,可是,大黑獒显得躁动不安。难道老毛病又犯了?刚来时,黑獒捕猎野鴨、兔子、黄羊取乐。我对它进行教育,不能滥杀无辜。黑獒聪慧异常,训练卓有成效:尽管它能像猎豹那样勇猛出击,而且从不扑空,但经过多次教育,野兔野鸡闯进宅院游荡,它也做到淡然处之。真是一只好藏獒!我想,三年期满,只要扎西老爹不悔约,我将继续租住这所密林中的宅院。
  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踩踏落叶的脚步声。黑獒忽地站起来,警惕地竖起耳朵,喉咙里发出山洪爆发似的低吟,等待命令。我屏住呼吸,继续倾听。
  除了扎西老爹,谁会骑马来太阳岛?即便扎西老爹来,也亲自驾驶越野车———半年前,他驾驶着那辆昂贵的越野车送大黑獒和我到这里。当时,扎西老爹帮我卸下各类物品,然后,在墙顶、房顶悬挂上色彩鲜艳的经幡,带我走进大宅院,详细介绍大房间、小房间、厨房、马圈、羊圈、草料场,等等。他还指着旁边一墙之隔的小宅院,说那里堆放杂物,乱得很,要不要看?我说不用了,自己拥有偌大一所宅院,足够用了!扎西老爹双手合十,向我祝福完,开车走了。很快,车声消失在密林之外,只剩下浓厚的宁静严严实实包裹着我……此后,再没有人来过太阳岛。
  脚步声声由远而近。路的尽头,出现了人影。黑獒躁动不安,咆哮。我严厉地示意它,必须友好!黑獒不情愿地服从命令,但锐利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前边。人影越来越近,是个长满络腮胡、身着藏族服饰的……壮年男人!他背着行囊,牵着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他是谁?他来干什么?
  以前,打家劫舍的恶徒们常常躲进五眼泉的密林里寻欢作乐,所以,民间又称此地为“强盗林”。不过,那个时代早已远去。那么,这个像强盗的男人来这里干什么?
  强盗———不,壮年男人沿着车道大踏步走来,小男孩吃力地跑着,才能跟上他。我抱住黑獒的头,心里咚咚直跳。
  壮年男人旁若无人,越过我的目光,径直走到小宅院门口,熟练地取下门拴,推开门。小男孩似乎对我和画架很感兴趣,很明显,慑于壮年男人的威严,他不敢啃声。不过,尽管被男人粗壮的手臂拽着,但不断地回头看。男人生硬地将他推进大门,然后微微低头,弓腰,跟着进去。接着,门咣啷一声被关上,扣住。很快,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来。
  我莫名其妙,望着车道上一行延伸到远处的散乱痕迹,发呆。陌生人姿态表明,他才是五眼泉名正言顺的主人,至少是熟客。可是,扎西老爹说过,这两所宅院闲置多年,在我之前,大家都嫌荒远,没人租住。他也曾承诺,不打算将堆放杂物的小宅院租给别人。才过半年,他怎么就出尔反尔了?他不像不讲信用的人,拉萨老住户之间发生纠纷,他出面决断,大家心服口服。难道他在乎那么点可怜的租金?他在拉萨城有好几处房产,并且,开着一家甜茶馆。但谁都清楚,他不是要赚钱,只为打发时间。客人只要愿意听他讲过去的故事,茶钱可以免收。扎西老爹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对三十年前的事件能说出每个小细节。
  天渐渐黑了。道路,树林,炊烟,经幡,变得模糊不清。
  我将画架、画笔、颜料转移进宅院,关上大门,划上门栓。
  草草吃完饭,我觉得不放心,又扛来一根粗木,顶住大门。可是,壮年男人要是翻墙过来,怎么办?只有依靠大黑獒了。于是,我带着歉意,首次将大黑獒用铁绳拴在住房门口。我将房门关死,栓住,又用皮绳缠绕几圈。心里踏实许多。
  半年来,我的失眠症减轻许多,即将疗好。但是,这个晚上,由于陌生邻居闯入,我再次失眠。尽管隔壁小宅院寂然无声,也看不见丁点光亮,但我还是莫名烦躁,辗转反侧。
  于是,点亮油灯,看书催眠。
  小宅院中传来高低起落的劈柴声。这个男人还很勤劳呢。看来,他们要常住。我的心思随着劈柴声震荡,不得不合上书。在折磨中熬到后半夜,劈柴声停了,但我睡不着,睁着眼睛看虚空。无论如何,明天得弄清楚这个男人的身份和来意。
  第二天清晨,解开门。灿烂阳光里,小宅院中的炊烟已经升起很高。我若有所感,在门前布置好画架,迅速将院墙,经幡,炊烟,云彩画到布面上。
  忽然,墙头上露出小男孩的头。他在微笑。我也冲他微笑,并且招招手,示意他过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小男孩脸色骤变,慌忙缩回头。接着,响起粗重的劈柴声。大概是梯子被男人砍坏了。我义愤填膺,站起身,出院子,走到小宅院前,敲门。
  过许久,里面传来脚踏雪地的吱吱声。一阵响动,门忽地打开,壮年男子表情冷漠,凶神恶煞般地望着我。他手握佩刀,一言不发。我不知所措,正要举起裹着的黄羊腿,他抬起手,摇一摇,生硬地拒绝,接着,重重地关上门,划上栓。
  这是恶魔还是人啊?我生气地转过身,跑回大宅院,将黄羊腿赏赐给大黑獒。
  其后,连续六天,小宅院门都紧闭着。我提出种种假设,又一一推翻。
  第七天清晨,小宅院子门开了。壮年男人拉马出门,马背上驮着小男孩,沿车道向远处走去。我一边安抚躁动不安的大黑獒,一边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天边。
  或许,壮年男人接引羊群去了。我想。
  但是,七天后的一个傍晚,他们返回时,还是那些行头。整个晚上,我都在琢磨:他们出去整整七天,干什么去了?
  第二天早晨,小宅院中没有炊烟升起。直到天黑,看不到炊烟,也听不见响动。似乎特意在隐藏什么。第三天,第四天,都寂然无声。
  第五天,我决定过去看看。重重敲门。很快,院子中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门再次打开,壮年男子恶狠狠地盯着我,满脸都是被干扰后的厌烦表情。   我想问……想问……想问什么?我也不知道。
  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甩上门,拴住,脚步声回到房屋后,小宅院彻底安静下来。
  第六天,依然不见炊烟,没有人声。
  第六天,小宅院门打开,壮年男人拉着马,驮着小男孩沿着车道走了。
  我想悄悄过去看个究竟。可是,雪地会留下痕迹!我才不想被那个可恨的男人当成小偷!等几天吧,如果他们不回来,再过去看也不迟,反正,小宅院不会飞掉。
  七天后的一个傍晚,他们回来了,一如既往。大黑獒已经习以为常,头都没抬。
  夜里,我被小男孩的惨叫声惊醒。是壮年男人用皮鞭抽打小孩子。很重。叫声很凄惨。大黑獒嗓子眼里发出愤愤不平的低吼。过一阵,抽打声和哭泣声逐渐沉落。夜空归于宁静。
  天亮后,小宅院中升起炊烟。小男孩快乐地唱着歌,劈柴。
  我想了一个办法:用黑棒在白色木板上画了盘中肉、酒瓶及三个人对饮的场景,隔着墙扔到小宅院中。歌声停了。小男孩应该好奇地捡起板画,他应该好奇地看几眼,然后送交壮年男人。或许,壮年男人会接受我的邀请。忽然,一阵猛烈的劈柴声响过之后,破碎的木板及碎片被扔了回来。我觉得受到莫大侮辱,血液直往脑门上涌。我想冲过去同他搏斗。大黑獒受到鼓舞,激动不安。但是,我起伏的胸部很快平静下来。无冤无仇,何必纠结?大路朝天,各走一半,算了!
  半夜,小宅院中又传来狠毒的抽打声和惨叫声。我包住头,置之不理。大黑獒呜呜地表示抗议。此后五天,小男孩的嚎叫声越来越凄惨,持续时间越来越长。我狠下心,坚决不予干涉。为防止大黑獒一时冲动,跑过去讨公道,我用生锈的铁绳将它拴住。大黑獒不情愿,也不屑一顾,那表情似乎再说:我真想挣脱,你拴住也没用!
  第七天早晨,壮年男子和小男孩走了。雪很大。他们的身影和路迹不久即被迷迷茫茫的雪雾裹住。中午,天放晴,太阳出来,远处的雪山清晰可见。大黑獒捕获几只野鸭,我边烧烤,边唱歌,表达内心的快乐与喜悦。我从来没有这般高兴过。可恶的男子终于走了。但愿他雪天迷路,再别回来。吃过烤肉,我和大黑獒在院外的雪地里打滚,嬉闹。我甚至把它当马骑。大黑獒身体强壮,一点也不示弱,驮着我走,还想跑。它胜过那个男人!
  过了七天,傍晚,壮年男子又拉着马出现了。
  我不想面对他的冷漠,叫上大黑獒,回到大宅院,重重地关上大门,插上木栓。然后,又进了大房子,关上门,插上栓。做完这一切,我却止不住自己嘲笑自己:与那个男人从未说过一句话,又在这荒僻的地方,犯得着闹什么别扭吗?
  我早早睡觉。但愿能安安静静睡到天亮。
  半夜,小男孩竭斯底里的哭喊聲将我惊醒。我第一个反应是大声呼喊大黑獒。铁绳划拉着应答。我拉开门,大黑獒立起半截身子,汪汪叫着请战。我很想冲进小宅院同壮年男子理论。可是,他冷若冰霜的面孔与腰间又宽又长的藏刀在脑海里一闪,又偃旗息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吧。
  第二天晚上,抽打声和嚎叫声提前爆发。他们演双簧,还是真打真叫?仔细听半回,确定无疑,是暴力虐待,壮年男人粗重的喘息,皮鞭的呼啸抽响,小男孩的哭泣与惨叫,都很真实。大黑獒朝着小宅院愤怒咆哮。我大声喝斥:叫什么叫?少管闲事!
  第三天,夜幕刚刚拉下,虐待的惨剧就开始上演,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大黑獒停止吼叫后,小男孩还在嘤嘤地哭。
  第四天早晨,我大步流星,气冲冲地走到小宅院门前,抬手猛砸。我要警告壮年男子,你虐待孩子我无权干涉,但是,别搅扰五眼泉的安静!
  门开了一道逢。是小男孩稚嫩的脸。或许我的脸色及其恐怖,他吓得浑身打颤,慌忙关上门,插上栓,跑步回屋。我悻悻地走回大宅院。
  ……谁在用这种方式强迫我离开五眼泉,还是有其他预谋?
  这天,太阳还没落山,虐待就开始。小男孩的嘴里似乎被塞上什么东西,但还是堵不住惨叫声。壮年男人的抽打极其毒辣,有一阵,小男孩气息奄奄,只听得见皮鞭与身体相遇的撞击声。再抽打一会,他又悲惨地哭号起来,仿佛身骨被利刃刮过。
  第五天清晨,雪花飞舞,我冲到小宅院跟前,门口,猛烈敲门。没有应答。于是,我一边砸门,一边大声喊叫:开门,让主人出来说话!
  还是没有反应。我怒气冲冲,砸门越来越狠。小宅院中既然无声。我疲累不堪,坐在门前喘粗气。大黑獒拖着半截铁绳跑来,依偎在我旁边。它是前来救援的。泪水夺眶而出。我将它脖子上的项圈取下,扔掉铁绳。我们刚回到大宅院,小男孩的哭叫声又响起来。
  我无可奈何,对大黑獒说:咱们走吧。
  大黑獒似懂非懂,扭过头。
  我继续说:大黑,你告诉我,我们能到哪里去呢?
  虐待不知何时停止,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什么时候醒来。到了第六天。下雪。看不出上午还是下午。后来,小男孩的凄惨啼哭界定时间,是午后,因为过许久,天才黑。
  第七天,雪霁。我决定离开五眼泉。尽管不知道前往何处。我没有对大宅院进行任何收拾,也不关门,我和大黑獒踏上车道。走到高处,回望。
  雪野中,经幡飘扬。炊烟飘扬。两座宅院安安静静,恍若沉思。
  我正要转身离去,忽地,小男孩声嘶力竭的凄惨叫声骤然爆发,令人毛骨悚然。接着,壮年男人的野蛮咒骂也掺杂进来,在静谧的雪野中显得分外刺耳。我咬咬牙,抽回目光。
  大黑獒耳朵竖起,颈毛倒竖。忽然,它嚎叫一声,狮子般向小宅院冲去。
  我急忙呼唤:大黑!大黑!
  大黑獒像首次狩猎那样,根本不听我召唤,疯跑。转眼间,它跑到小宅院门外,纵身一跃,轻盈地跳进院中。很快,传来壮年男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我不顾雪地滑,猛跑。摔倒几次后,终于抵达小宅院外。拼命拍门,呼喊。没人理睬。院中只有大黑獒撕扯的呼啸声与壮年男人悲惨绝望的哀号。我试图破门而入。但门栓很结实,打不开。我从大宅院拿来一根粗木棒,像古代士兵攻城那样,狠狠撞去。   一下,两下,三下,门“咣”地一声敞开了。
  与此同时,小宅院突然陷入浓厚的沉寂。院中整整齐齐,没有血迹,没有碎片,也没有任何曾经有人活动后留下的痕迹,一切都与老牧主带我巡视时的情景完全相同———只是,多了一根皮鞭和一匹静静站在墙根处的白马。大黑獒呢?壮年男人呢?小男孩呢?难道它们会瞬间蒸发?我挨个房间寻找,还是看不到一丝人影。我坐在小宅院中发呆,直到黄昏。还是没等来人声。异样的恐怖摄住我灵魂,于是,拿起皮鞭,匆匆将白马牵出门,一跃而上,狠狠抽几鞭,逃离开五眼泉。
  两天后,我到县城公安局投案自首。他们让我写了交代材料,然后,询问情况。
  问:你叫什么名字?
  答:扎西。
  问:出生地?
  答:西藏那曲。
  问:经历及职业?
  答:经历与谋杀无关。我没有职业。
  问:你为什么要在荒僻的五眼泉牧场单独生活?
  答:偶然决定。
  问:什么意思?
  答:在一段漫无目标的旅行中,我偶然得知有这么个地方,能够以最原始———或者说最简单的方式生存,就决定去了。
  问:你与陈述中的那个壮年男人有过恩怨吗?
  答:我们从未说过话。此前更不可能认识。倒是老牧主有可能知道他的底细。
  问:你是怎么认识老牧主的?
  答:几年前,我乘长途汽车旅行,经过这座城镇时,车坏了。司机说修好得两个小时,于是,我就到县城的大街小巷闲转,打发时间。我到过新修的广场,当时人极少,很空曠,几只喜鹊站在水泥柱上悠闲地叫。之后,我找到一个被装饰成计划生育宣传专栏的旧巷道入口,想走进去瞧瞧。没走多远,又被新修马路拦截。路两边是新开发的楼房。接着,看见前边一个未来得及更换的老式木料电线杆,上面有很多被称为“牛皮癣”的小广告。内容涉及送面、送油、生育、烫发、招工、性病、伪造证件等等。我挨个阅读。有一则旧广告更有意思,直接在纸面空白处歪歪扭扭地写了两行字:“五眼泉,距县城南一百八十公里,有水,有地,能自给自足,招聘看院人。”下面是电话号码和地址。
  问:当时你就打电话了吗?
  答:没有。我又遛达一阵,估摸时间差不多了,转回车站,车已经修好,开走了。我的行李也被拉走了。于是,我置办一些生活必须品,再次找到电线杆,打电话联系上老牧主。
  问:我们曾到老牧主家里取证,他看了你的照片,说不认识这个人。三年前,他将五眼泉牧场租给了一个带小男孩的壮年男人。对了,他还说,壮年男人拥有一匹漂亮白马。可是,奇怪得很,我们派人到五眼泉小宅院现场勘察,除了一泡马粪,没有任何线索。通常情况下,在这种隐蔽环境中犯罪,而且,手段如此高明,就能成功地隐藏很长一段时间。你为什么要投案自首?
  答:我很内疚,因为没能阻止大黑獒咬死壮年男人———或许,它还伤害了小男孩。
  问:就这么简单?
  答:对。
  问:现在,我们没法拘留你。不过,皮鞭、白马没收。请留下家庭住址,以便将来联系。
  答:五眼泉牧场。
  问:……好吧,我们明天就送你回去。在案件了结之前,你不能离开五眼泉。知道吗?
  答:知道。
  问: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答:没有。
  责任编辑:耿祥
  作者简介:冯玉雷,男,1968年生,发表中短篇小说《陡城》、《野糜川》、《饥饿》等,著有长篇小说《肚皮鼓》、《敦煌百年祭》、《敦煌·六千大地或者更远》、《敦煌遗书》、《野马,尘埃》、《禹王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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