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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刚吹起来的时候，像给人挠痒痒，茹间疙旦村的地面和人的身体一样，倏忽间有了反应，发阴，发潮，不像冬天那般顽固的坚硬了。
茹老师踩着略显松软的土地，喉咙里哼着淫词调调，抄近路去乡里的信用社。路上碰了熟人，问他干啥去，茹老师说，管我呢！问他的人没趣，没再问第二句，撇头走了。茹老师到了信用社，找着了负责他们村那片儿的信贷员张强，说明了来意，也要贷款，贷个万八千的。茹老师说，开春了，要春耕了。围着张强
的人很多，七长八短，都是贷款的，张强看都没看他一眼，嘴皮子上粘着烟屁股说，今年的款提前放完了，等下一拨吧。茹老师瞪着张强的头说，放完了我也还想贷，你要是不贷给我，我就找二秃子。
随便，张强还是头也没抬，嘴皮子上粘着烟屁股说。
二秃子是信用社的主任，过去是茹老师的学生，在班里除了数学学得好，其他成绩一塌糊涂。那时，茹老师就说二秃子，二秃子啊二秃子，你除了会算计还能干什么啊，你以后能当上银行行长还是有钱人的官家，你看看人家赵卡，门门优秀，就是数学有点拖后腿。没想到，四十岁刚出头，二秃子果然当上了银行行长。信用社主任也算行长了嘛，你们敢说信用社不是银行？嗤！茹老师现在总是在二秃子背后给二秃子戴高帽。
老师见学生，老师的面子学生还是要给的，所以，茹老师直接走进了二秃子的办公室，都没敲门，他没必要走那个程序。二秃子正在办公室，肚子挺出了一块，头比一颗蛋还秃，和一个妇女聊天呢。茹老师认得，那女人也是他过去的一个学生，从小就喜欢花枝招展，嘴皮子一刻也不闲着，不是嗑瓜子就是翻闲话，官名叫何葡萄，人们却都叫她火葡萄。估计是火葡萄和二秃子聊得欢实了，茹老师进来他们也没理，仿佛没看见似的，咕咕唧唧地说着话。茹老师有点发毛，喊了一声二秃子，二秃子才如梦方醒，抬眼一看是茹老师，马上停止了交谈。毕竟二秃子是信用社主任，在乡里算是有身份的人，他即使看见了茹老师，也没起身，坐在老板台后面喊了一声茹老师。火葡萄听二秃子喊茹老师，知道来人了，扭过肥硕的身子，满脸堆笑，叫了一声茹老师。
和你手下说说，我想贷点款，不能低了一万，茹老师以半命令半商量的口气说。
这事儿得按规定来，我不好讲啊，二秃子满脸为难，伸手摸了一把秃头。
就是，就是，火葡萄附和二秃子。
茹老师有点恼火，认为二秃子当了屁大个行长，不可能这么点事都做不了主，这信用社给谁贷，贷多少，还不是由你一个人说了算，什么规定，还不是你规定出来的。刚要发作，二秃子给茹老师递上了一颗中华烟，不由分说，给茹老师点了，茹老师只好狠狠抽了一口，比大青山好抽多了。茹老师消了点气，鼻孔喷着烟说，那我少贷点，七千，你看行不？
這样吧，二秃子和茹老师说，你的情况我们这里有了解，先前的奶牛款还欠着呢，我问了一下，好像还欠了一万多，我和张强说说，看能不能给你贷一万，但你得还五千，剩下的慢慢还，张强负责你们村信贷这一块，也有压力，欠得多了，扣他工资呢。
那你的意思我能拿五千块？
差不多吧，嘿嘿。
噢，噢，茹老师觉得二秃子已经很给自己面子了，五千就五千吧。
关于欠信用社的奶牛贷款，不仅是茹老师，凡是在那几年养过奶牛的人，都揣着一肚子气无处发泄。说起来，这事儿和当地最大的乳品制造龙头猛牛公司都有牵连，但归根到底也怪不得猛牛公司，况且猛牛公司也没捞到任何好处，反过来还赔了不少。
那会儿，猛牛公司如日中天，货卖全国，像坐了火箭发展，规模一时膨胀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奶源就成了问题。县里的领导也是脑袋一热，招商引资，跑去了猛牛公司，谈奶源基地的建设。双方一拍即合，猛牛公司提供奶站技术和收购合同，还给予了一定的资金补贴，即任何一个农户每购一头奶牛，猛牛公司还要补贴一千块。一开始还行，奶农们赚了点，由于示范效应的带动，县里的领导决定扩大养殖规模，一扩大，奶牛的来源就成了问题，专业的牛贩子诞生了，这伙人从山西和河北贩运来了大量的黑白花奶牛，说是荷兰何斯坦种，产奶量大，价格也贵，有的一头达两万块。农民哪有这么多钱，到信用社贷款呗，县里领导都和信用社协调了。茹老师记得，他们村和周遭邻村一样，都跑到了信用社贷款，那是二秃子还没到，时任信用社的主任叫白三拉住。白三拉住捂着钱不放贷，人就告到了县里，最后县里和信用社联社协调了几次，达成了这样一条奇怪的协议，信用社不放款，放牛，就是说，你只能从信用社贷牛，而不是贷款。茹老师和村里的养牛户问白三拉住，为什么不给贷款给贷牛，白三拉住说，怕你们狗日的贷了款挪作他用，反正你贷款也是买牛，索性我给你们买好了，你们还省事了。
其实不光茹老师，谁一想起白三拉住来，都忍不住大骂几句。
骂白三拉住，不是因为白三拉住不给贷款，给贷了牛，就算贷牛也行，妈的白三拉住给贷的不是东西，假奶牛。白三拉住连呼冤枉，说牛是农牧局给联系的，人们又开始骂农牧局，农牧局自知理亏，没人敢露面了。人们就去县政府反映情况，一开始是一个人，县政府没理会，接着是三个人，县政府还是没理会，接下来是三十个人，带着铺盖卷儿，索性睡在了县政府的大厅里，县政府意识到问题严重了，理会了，派出了分管副县长调查。调查的结果是，奶牛是从山西买回来的，山西人贼得很，在内蒙古的一家非常出名的报纸上打广告，说他们那里一家国营农场经营不善，要解散，低价出售农场里的黑白花奶牛。农牧局的人看到消息，先和猛牛公司商量，建立奶源基地，猛牛公司同意了，还给了每头牛 1500块钱的补助，农牧局的人又和信用社的商量，扶持农民养牛，贷款不能直接发下去，怕农民挪作他用，给贷牛。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迅速赢得了人们的称赞，茹老师就是这个政策的赞许人之一，他和村里的其他人一样，登记了两头牛，黑白花，还专门给盖了一间牛舍。村里的能人薛三后生，朋了几个人，建了奶站，猛牛公司也给了补贴，信用社也给了贷款，奶站建好，奶牛就到。人们本以为好日子就要来了，没想到，奶牛按名单分完，一个星期后，露出了它们的本来面目，全是假奶牛，黑白花是焗出来的，时间不长就掉了色，花里胡哨，根本挤不出奶来。这下，人们呼天抢地的哭成一片，以为天塌下来了。有的人似乎很冷静，意识到受骗了，干脆把牛杀了吃肉。一个人带头，效仿的人就多了，茹老师是最后杀牛的，他杀了牛，茹间疙旦村里就再没有奶牛了。 白三拉住对于假奶牛事件，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反正，人们都签了字，摁了手印，还有相互担保，到期他会要求人们还钱的。但很快他就发现问题严重了，人们纷纷杀牛，杀牛也行，他知道不杀也不行了，关键是别人杀牛，他连一口牛肉也吃不上，说明人们早忘了乡里还有他这一号人物。被严重蔑视了，白三拉住气得立即拉下脸来，吆喝张强，先从茹间疙旦村下手，到期必须还款，否则，这辈子他们村的人永远别想再贷到一毛钱。张强的嘴皮子上粘着烟屁股，好像剥不下来似的，张强说，我早看他们村的人不入眼了。但张强还是低估了茹间疙旦村里的人们，人们不仅不还钱，还倒打一耙，说信用社和农牧局骗了他们，他们早就写好了材料，不仅要到市里告他们，还要到中央告他们。茹间疙旦村民的刁蛮态度，一下子激怒了白三拉住，老办法，去派出所叫了所长吃饭，让派出警力去村里强制执行，所长把他的饭吃了，酒也喝了，末了说，这都什么年代了，你去强制执行，怎么执行，还像过去拉羊，逮鸡，扛粮食，那是犯法的，再说了，我们所里的正事都干不完，哪有时间给你忙这事儿。白三拉住当时就后悔了这顿饭，再也不和这帮大檐帽打交道了，白眼狼，白三拉住愤愤地说。
后来，白三拉住软了下来，去给贷出去牛的各个村说好话，说利息不要了，给了本钱就行，否则，到法院起诉。他不说这话还好，说了，激起了村民更强烈的反应，狗日的怕了，人们说，谁也不要还钱，谁还钱谁就是狗日出来的。这下，人们互相攀比耍赖，白三拉住干脆连本钱都收不回来了，直到他调走。
二秃子接任白三拉住。对于白三拉住任上的糊糊事儿，二秃子早有耳闻，但他不急，他不像白三拉住那么软弱，他有的是办法。爱还不还，钱是国家的，又不是我家的，二秃子说，有本事你欠着，我看你能欠多久，总有一天收拾了你们。
关于二秃子做了信用社主任一事，其实连二秃子也没想到，他在信用社干了多年，从联社的保安做到了保安队长，联社主任对他印象颇深，觉得他是一个可靠的人，而且胆大心细，应该提拔到更好的位置上使用。正好，白三拉住做下了一堆麻烦事，养牛受害的人们告到了县政府，县政府当初和猛牛公司的人谈笑风生，一转眼，成了这样的局面，简直是转圈儿丢人，农牧局的领导被降职。信用社虽说是不在县政府序列里，但也脱离不了干系，白三拉住成为众矢之的，联社还要在县里发展，不可能不和县政府打交道，白三拉住被调走，调到一个兔子都不拉屎的乡信用社当副主任。白三拉住一走，烂摊子的位子就空了出来，联社主任正愁没合适人选呢，突然想到了二秃子，就把二秃子调到了原来白三拉住的位置上。
二秃子上任后，調整了两项政策，立马把信用社搞活了。第一，增大贷款额度；原先，每个农户最多能贷到一万五千元，二秃子上任后，每个农户最多能贷到十五万元。第二，异地也可以到二秃子那儿贷款，只要手续齐全；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贷款手续极其简便，几乎是拿个身份证就能贷，比之前白三拉住主持工作时的繁琐，二秃子就是活神仙。要不说二秃子这招厉害，有一剑封喉之效。人们都会算账，一万五是什么概念，十五万是什么概念，为了芝麻，丢了西瓜，这样的蠢事谁也不会干，人们纷纷跑到信用社去贷款，都把金额填成了十五万。茹老师和那些填十五万的农户一样，也去填了，结果单子被张强随手就给扔了，茹老师问，怎么啦？张强说，先把牛款还了再贷。
噢，噢，明白了，狗日的，耍了个计策，茹老师举着被扔出来的贷款登记表，在信用社的大厅里嚷嚷，调虎离山，调虎离山计啊！
接了茹老师的话，人们是这么分析的，二秃子故意放出可贷大额款的风，其实是诱惑养牛户把之前的贷款还了。妈的，二秃子也够阴险的，耍了这么一招，差点上当，老子就是不贷你这个大额款，也不会给你狗日的还牛款。凡是贷过牛的农户，都这么想，而且意志坚决。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的确有人从信用社贷出了款，不是十五万，而是十万，贷款的是茹间疙旦村里的薛利平。薛利平在村里属于能人，一直养着大型收割机、拖拉机，还有一台翻斗子车，在村里人看来，有这么多喝油的家伙，就是实力。有实力当然能贷到款了，信用社的人当然狗眼看人低，一下子就给薛利平贷了十万，薛利平拿着这十万，到城里的 4S店买了一台五菱面包车，里里外外装饰一新，一拧钥匙，吱吱两声，再摁一声喇叭，嘀嘀，车子一晃跑了。剩下的钱，薛利平以二分钱的利，贷出去了，这叫大头款，薛利平说，我贷两年，就能白落一台车。
茹老师看着趾高气扬的薛利平，不由气得咳嗽起来。每次都是这样，茹老师一看不惯别人的样子，他就咳嗽，一咳嗽，他就生吃大蒜，他说药店里的咳嗽药不管用，不如大蒜管用。还别说，生吃大蒜治咳嗽，的确疗效不错，薛利平他爹就老是咳嗽，有时严重到晚上睡觉，咳得睡不着，吃药也不管用，听了茹老师的方子，立马见效。薛利平他爹就和薛利平说，你咋贷出来的，帮帮茹老师，也贷点儿。薛利平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说了，你估计是伤寒引起的咳嗽，感冒了，身体虚弱，身体进了寒气，把寒气排除体外就可以了，除了吃蒜，吃很辣的辣椒也管用，要不洗个桑拿，毛孔扩长，逼出虚汗，都行，就是别吃蒜了，熏得人不行。
茹老师想起来了，他那次去张强那儿，为啥张强头也不抬，肯定是，张强嫌他的满嘴蒜味儿，喷了一屋子。这是一个教训，今后办事，在人多的时候，最好别吃蒜。所以，茹老师到薛利平家里的时候，就没吃蒜，他给薛利平递了一颗烟。
客气什么，这么客气，薛利平接了，点了，连说，咳，咳，我还叫您叔呢。
咋能贷点儿款，帮帮忙，茹老师低三下四的说。
噢，这个，不太好弄，薛利平说。
咋弄也行，茹老师说。
舍得出血，薛利平说。
咋弄也行，舍得，茹老师说。
那我和二秃子说说，不保证啊，薛利平说。
薛利平的做法，也就是给茹老师贷款的做法，每贷一万，信用社的各个环节抽五百，干不干？妈的，太黑心了吧，茹老师又开始咳嗽了，这回比哪回都厉害。 贷不贷，给个痛快话，薛利平说。
茹老师足足想了三天三夜才想通，贷，他咬着牙说。
一天的时间款就下来了，十万块钱，打到了金牛卡里，扣除茹老师原先欠下的牛款，再刨除五千块钱的好处费，茹老师手里拿到的是八万块。这是一笔巨款，茹老师抓在手里，八沓子，仿佛抓着他的命，此时若是有人一把抢了，茹老师必定口吐白沫，倒地身亡。所幸，茹老师是安全的，没人会抢他的，在人声嘈杂的信用社，人们都在贷款，哪里还能顾得上瞧他茹老师。
地种进去了，连耕带种，种子化肥，一共花了两万块。茹老师第一次发现，老婆也能抬起头了。至于他的二小子，年底估计能办了，房子早在前年就翻新了，关键是女方要的东西太多，三金，还有楼房，楼房就免了，哪有那么多钱，自己慢慢挣吧。二小子自从卫校毕业后，没正式工作，主要给各个药店做业务员，县城地方小，挣不了多少，关键时候还得靠茹老师补贴。
但麻烦马上就跟着来了，信用社的利息是一月一结，每个月一千零八十块。头两个月，茹老师还能结了，第三个月，他就有点吃力了。剩下的钱他几乎全给了二小子，他留了一万块。二小子说了，对象那头比较开通，没有硬要楼房，说是以后靠自己奋斗，现在先租了别人的旧房子，不误冬天结婚，能凑合。但大小子不满意，尤其是大儿媳妇，每天吊着脸，好像谁都欠他两吊似的。茹老师不管这些，都娶过的人了，现在少打这些钱的主意，他的心挺硬。但没过多久，他就硬不起来了，大小子的孩子考上了高中，到城里住宿，一学期学杂费一万块，这都是经过细致的盘算，把该省的都省了算出来的。大小子没钱，眼看孩子走不成了，孩子学习那么好，又听话，他这个当爷爷的不能坐视不管，茹老师一狠心，给出了五千块。虽说五千块没能缓解大儿媳妇紧蹙的头脸，大小子还是很感激，和他见了面，开始叫爹了，记得刚贷下来那会儿，大小子见了他就像见了陌生人。
钱是好东西，茹老师和所有人唯一能达成共识的，就这条。
村里的很多人看茹老师能贷出款来，都跃跃欲试，很多人都失败了。主要两个原因，一是不愿还以前欠下的牛款，二是不愿出那百分之五的好处费。村里的丁二算了一笔账，他准备贷五万，扣掉牛款一万五，再刨除两千五百块的好处费，落到他手里没几个钱了，不合算。像丁二这种算账的人多了，所以，村里没几个再贷款的。
二文奎常年聚赌，耍得不亦乐乎，派出所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能从二文奎那儿捞上外快，只要不出大事儿，基本不管。夏粮一收完，人们就闲一阵子，这节骨眼儿，是二文奎大显身手的时机，他啸聚了各路赌徒，在茹间疙旦村摆了宝壶的场子，耍钱的人像过节一样，兴高采烈凑热闹。
茹老师是怎么钻进去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开始他只是无聊，跟着人们看热闹，赌赢了的人满脸开花，赌输了的人则像死了爹娘一样，跺足捶胸。开了，开了，免三，免三，几十颗人头一齐攒在一起，盯着座宝的，座宝的嘴角翻着沫子，手忙脚乱，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几乎所有的钱都押在三上，免三，是他不希望宝盒子出来的这个数，出了这个数，就赔大了。啊呀，人群突然爆发出了各种声音，人们表情各异，看来，有赢有输的。丁二问茹老师，不去押一宝？茹老师有点动心，押上一宝？
茹老师只押了一宝就赢了。他押了一个幺独红，也就是押了一个一，一百块钱，宝盒子出宝的时候，茹老师的心快跳到嗓子眼儿上，他甚至有点后悔了，要是输了，就太糟心了，平白无故输了一百块，还不悔青了肠子。结果，宝盒子出了一个一，幺独红，茹老师大喊了一声，座宝的给他赔了三百块。
这叫叼宝，路上，丁二问他为啥只押了一宝，茹老师这样回答了丁二，再押就赔了，不押就挣了，叼一宝就走。丁二对茹老师的精明直竖大拇指，说茹老师要发财。茹老师的算盘不由得在心里噼里啪啦的算计了一气，一天叼一宝，就是三百块，一年呢，他不敢往下想了。
二文奎的宝壶是在一个月后塌了的。
直接原因，是茹老师被人打坏了，打成了轻微脑震荡和耳穿孔。开始，二文奎协调当事人私了。茹老师躺在医院里，要十万块钱。为什么要这么多，有高人支招，说这是重伤害，判刑起码十年，所以，打人的人要想不被判刑，乖乖拿来十万块，此事就算没发生过。但打人的人只给三万块，因为茹老师欠他三万块，顶了就行了。双方协商不成，茹老师到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的所长赵德以前是茹老师的学生，立即表现出了震怒，火速介入，铐起了打人的人。打人的人是二文奎壶上放款的，也就是放高利贷的，一九比例抽头，茹老师耍了一个月，借了他一万块，利滚利滚到了三万块，要账，茹老师拿不出来，一怒之下，打了茹老师。
二文奎的宝壶，二文奎当然要负责。二文奎每月给赵德上贡着，早熟了，和赵德差不多以兄弟相称呼了，他跑前跑后，终于搞定了此事。茹老师接受了三万块了事的意思。二文奎说了，这种事是以普通治安案件处罚的，最多，打他的人关一年，赔一万块的医药费，但你茹老师那三万块还得还，划算不划算，你自己考虑。然后，二文奎又吓唬了茹老师一通，说放高利贷的都是黑社会，惹不起，真的坐了牢，出来后會报复的。
妈的，我咽不下这口气，茹老师捂着耳朵说。
信用社的利息像女人的例假，每月准时到达，逃是逃不脱了。茹老师已经不能按时还了，一再往后推，东挪西凑，愁得脸都抽搐了。直到冬天的时候，卖了两万斤玉米，得了一万八千来块钱，才算缓解了暂时的紧张局面。腊月十八，在村里给二小子办了婚礼，很顺利，一直到过完年。过完年，二小子就又回了单位，他岳父和人合伙开的青天大药房，他给跑业务呢，不能耽搁。过了正月十五，茹老师才又愁眉苦脸起来，因为，再过三个月，十万块的贷款就到期了，他能不能还了，心里比谁都清楚。
茹老师没事就到大路上溜达，看逮谁借点，二分钱的利也行。大路上没人，但村里的小卖部门前围了很多人，茹老师凑了进去，原来是薛利平正在吹嘘呢，他说现在二分钱的利也不好借，但他能借上，这不，他已经把信用社的十万块还清了。茹老师正纳闷他到哪里借的钱，多看了薛利平一眼，薛利平却没看他，自个儿给自个人点了一颗烟，喷了一大口说，信用社的钱，我都说好了，二秃子今年给我贷十五万，我准备换车，换成捷达，面包车不开了。人们的眼光当然是羡慕的，薛利平很满足这种感觉，这就叫能人，能人能干很多事，比如，村里的小媳妇儿他能上了，别人就上不了。茹老师其实最希望做的，就是薛利平那种样式的能人。 茹老师认为，他现在的窘况只有薛利平能帮到，别人无能为力。他就趁夜找了薛利平，薛利平正好在家，他老婆不在。茹老师问薛利平，到哪里能弄到钱。薛利平说银行，银行钱多啦，有本事你去抢啊。茹老师说，我要是有那本事早去了，还用你提醒。薛利平给茹老师递了烟，打火机扔给了茹老师，茹老师没点，还在问薛利平，到哪里能弄上钱。薛利平没理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有一截粉状玩意儿，薛利平问茹老师，烫两口不？茹老师问，啥东西？薛利平神秘地说，忽悠悠，烫两口不？茹老师问，好不？薛利平说，烫两口就知道了。茹老师说，烫两口，烫两口，尝尝。
薛利平把烟盒里的锡箔纸烧掉了纸质的部分，只剩下了锡箔，摊匀，将那一截粉状玩意儿撒上去，打火机一拉锡箔的底部，粉末燃起了一股黄色的烟雾，薛利平伸出嘴巴，吸溜了两口，对茹老师说，你吸溜。茹老师看了一眼没有任何反应的薛利平说，啥味了？薛利平说，你吸溜。茹老师就凑上去嘴巴，薛利平拿打火机来回一拉锡箔的底部，黄色的烟雾自粉末里冲出来，茹老师吸溜了一口，说，有点苦，什么东西？薛利平说，忽悠悠，也就是咳嗽药，比你那大蒜疗法强多了。
不一会儿，粉末忽悠悠被薛利平和茹老师几口吸完了，除了有点头晕，茹老师没发现其他反应。他就继续问薛利平，到哪能借上钱了？薛利平眯着眼睛，似乎在回味忽悠悠，隔了一会儿才说，火葡萄。
茹老师找到火葡萄的时候，春风又开始吹了，也就是说，距离茹老师还款的时间，越来越近了。火葡萄问茹老师，借多少？茹老师说，十万就行了。火葡萄说，五分钱。茹老师惊得差点摔倒在地上，五分钱，这么多啊？火葡萄说，借不借？茹老师说，不敢借了。
茹老师出了火葡萄的门，一时不知道该去哪，不知不觉走到了信用社。他想找二秃子，和二秃子说一说，这贷款能不能不还，拖到下一年度，他利息照付，实在不行，他可以请二秃子吃一顿。二秃子不在，张强在，还是那副德性，烟卷儿永远粘在嘴皮子上，仿佛是一个暗器，随时可以杀人。茹老师问张强，二秃子呢？张强说，在办公室。茹老师说，不在。张强说，你等等，估计烫药去了。
烫药，也就是茹老师那天在薛利平家里经历过的，烫忽悠悠。茹老师一直纳闷，忽悠悠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烫的，不止饿，也不止渴，除了头晕，精神也恍惚，腿软，但人们似乎流行烫吸这东西。正琢磨之间，忽然，茹老师发觉了一个天大的商机，他觉得没必要找二秃子了，应该去找薛利平，尤其是现在，他急需烫两口忽悠悠。
薛利平不在家，他老婆在，茹老师问，薛利平呢？薛利平老婆说，好像去火葡萄那儿了，说什么钱的事儿。噢，噢，茹老师掉头就走，
直奔火葡萄那儿。到了火葡萄那儿，果然，火葡萄和薛利平都在，像发了大财似的，聊得甚欢。茹老师说，都在呢，利平，去你家找你了，你不在。对茹老师的到来，火葡萄还是老样子，一副永远尊敬有加的嘴脸，招呼茹老师坐了，给递了烟。茹老师看了看薛利平，又看了看火葡萄，开门见山说，有忽悠悠没，烫两口？火葡萄看了一眼薛利平，薛利平说，剩下点，烫不了两口。
我想弄这个，茹老师自言自语，我问过啦，盐酸麻黄素。
怎么，火葡萄问。
一起弄，我给你们跑，茹老师若无其事的说，我有原料渠道。
接下来的事彼此心照不宣。茹老师是在火葡萄家吃饭的，酒水是薛利平到外面小卖部买的，吃喝完毕，正事议程才开始。茹老师提供制作忽悠悠的原料，火葡萄负责制作工艺，薛利平跑市场，利润三一三剩一。一拍即合，茹老师仿佛看见了自己走向了金光大道，全是钱铺的路。
茹老师回到家，借了邻居的电话，给二小子打了，让马上回家一趟，有十万分紧急的急事，比死了亲爹还急。二小子不明就里，马上开着面包车跑回来了，问茹老师什么事，茹老师鬼鬼祟祟地把他拉到没人的地方说，给我弄含麻黄碱类复方制剂的常见药品。二小子问，是呋麻滴鼻液复方茶碱麻黄片复方甘草麻黄碱片消咳宁片复方氨酚苯海拉明片盐酸苯海拉明片麻黄碱苯海拉明片复方氨酚盐酸麻黄碱缓释胶囊新康泰克那敏伪麻胶囊等含麻黄碱类复方制剂这些吗？茹老师说，你慢点，我听不懂。二小子继续说，盐酸麻黄碱片是国家二类管制精神药品，是毒品忽悠悠的主要成分，也是制作冰毒的主要原料。茹老师说，我知道。二小子说，我明白你要干啥了，爹，我劝你趁早断了这个念头，这是毒品，抓了会判刑的。
你买房不了，茹老师问二小子。
买，现在首付都不够，二小子说。
那你想买不了，茹老师问。
想，二小子说。
出了事我们兜着，茹老师说，和你没有一毛钱关系，再说了，你是从正常渠道买药，又不是贩毒，你说的那些复方什么的，是毒品吗？
不是，二小子说，我明白了，我给你们弄安眠酮。
茹老师头一两次还算顺利，但因为量小，他并没有分到多少钱，火葡萄和薛利平跟茹老师说，茹老师，这不行啊，要说成本降低了倒是不假，关键欠点量，还不如从其他渠道进货呢。茹老师认为也是，说你们不要急，我想想办法。茹老师回头找二小子，问他咋能把量提高点，二小子说好办，他已经从网上联系了一个河南人，叫袁某某，手中有几百公斤的盐酸麻黄碱片。茹老师说这就好办了，记住，千万别让人知道啊。
这一年，县里统一部署了一个扫黄打非行动，领导说绝不能搞一阵风，咱们要评全国文明县了，除了大搞卫生，还要把精神文明搞上去，要月月搞天天搞，搞成常态。茹老师问火葡萄和薛利平，会不会针对咱们来的，火葡萄见过世面，鄙夷的瞅了一眼茹老师，人家那是打击卖淫嫖娼，茹老师，你就做好分内的事吧。这下，茹老师放心了。
买卖越做越大，送货的地点经常更换，火葡萄和薛利平说，要不再增加个人手，薛利平不同意，说这种事人越少越好，哪能随便增加人呢。茹老师认为也是，火葡萄就不吭气了。
有一天，茹老师接了一个火葡萄的电话，让他往和平宾馆送点货，茹老师问薛利平呢，不是一直他送吗？火葡萄着急带上火的说，薛利平给他打电话了，说他老婆被车撞坏了，他正往医院送呢，没时间了，那边要的又紧，只好让你亲自送一趟，记住，和平宾馆，房间号是 8088。茹老师说，好吧，送多少，火葡萄说送 1斤半，黄片的 1斤，白片的半斤，记住了，7500块钱，一分也不能少。
茹老师就拎了军用挎包，顺手拿了一个塑料袋仔细分装了 1斤半忽悠悠，蹬了自行车，朝和平宾馆蹬去。和平宾馆在县城的边上，离G6高速入口不到半公里，茹老师进了大堂，里面的人不多，有登记房间的，有在大堂沙发里聊天的，没什么異常，大堂里的背景音乐正在播放一首女声唱的《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很好听，茹老师站在大堂的电梯旁愣是听完了才摁了电梯的上。8楼的楼道很宽敞，没人，茹老师出了电梯就挨个数房间号，8801，8802，8803，等他数到 8808时，突然，人行楼道口和电梯里同时扑进来十几个警察，朝他冲过来，茹老师顿觉眼前一黑，裤管里热乎乎粘糊糊的，就晕过去了。
很快，茹老师醒过来了，眼前出现的第一个活物是一张脸，戴着大檐帽，他一下就认出来了，是他以前的学生赵卡。赵卡见茹老师醒过来了，蹲下来歪着头问，这不是茹老师吗，你来这里干嘛呐？茹老师的喉腔里挤出一缕哭声，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问，你们是抓我的吗，我可什么也没干啊？赵卡的脸上堆出一坨厌恶之色，咳咳，那个茹老师，你站起来说，站起来说话。
记者也出现了，一个穿红马甲的女孩和一个梳板寸的黑脸男人，女孩拿着话筒男人扛着摄像机，好像还有一个领导模样的便衣，戴着金丝框子眼镜，顶着大肚子，吆吆喝喝，原来是从 8809房间里拖出一个 50多岁的秃顶男人和一个看上去不到 15岁的学生模样的女孩儿，那小女孩儿应该被这阵势吓坏了。领导愤怒的呵斥秃顶道，你妈的，你一个校长竟能干出这种事来，丢人，铐紧了！秃顶男人的秃顶像一截猥琐的阳具几乎耷拉进了自己的裤裆里，不吭一声。
茹老师虚惊一场，原来是抓嫖娼啊，与他无关，这下他就什么也不怕了，他赶忙爬起来，瞧都没瞧乱糟糟的人，摸了一下军用挎包，身上的汗就喷出来了。不见了，他问赵卡，哎赵卡同学，你看见我的包了吗，我的包不见了？
我见了，赵卡盯着茹老师说，我正要问这个包是不是你的呢，是不是你的，茹老师你给个实话。
茹老师踩着略显松软的土地，喉咙里哼着淫词调调，抄近路去乡里的信用社。路上碰了熟人，问他干啥去，茹老师说，管我呢！问他的人没趣，没再问第二句，撇头走了。茹老师到了信用社，找着了负责他们村那片儿的信贷员张强，说明了来意，也要贷款，贷个万八千的。茹老师说，开春了，要春耕了。围着张强
的人很多，七长八短，都是贷款的，张强看都没看他一眼，嘴皮子上粘着烟屁股说，今年的款提前放完了，等下一拨吧。茹老师瞪着张强的头说，放完了我也还想贷，你要是不贷给我，我就找二秃子。
随便，张强还是头也没抬，嘴皮子上粘着烟屁股说。
二秃子是信用社的主任，过去是茹老师的学生，在班里除了数学学得好，其他成绩一塌糊涂。那时，茹老师就说二秃子，二秃子啊二秃子，你除了会算计还能干什么啊，你以后能当上银行行长还是有钱人的官家，你看看人家赵卡，门门优秀，就是数学有点拖后腿。没想到，四十岁刚出头，二秃子果然当上了银行行长。信用社主任也算行长了嘛，你们敢说信用社不是银行？嗤！茹老师现在总是在二秃子背后给二秃子戴高帽。
老师见学生，老师的面子学生还是要给的，所以，茹老师直接走进了二秃子的办公室，都没敲门，他没必要走那个程序。二秃子正在办公室，肚子挺出了一块，头比一颗蛋还秃，和一个妇女聊天呢。茹老师认得，那女人也是他过去的一个学生，从小就喜欢花枝招展，嘴皮子一刻也不闲着，不是嗑瓜子就是翻闲话，官名叫何葡萄，人们却都叫她火葡萄。估计是火葡萄和二秃子聊得欢实了，茹老师进来他们也没理，仿佛没看见似的，咕咕唧唧地说着话。茹老师有点发毛，喊了一声二秃子，二秃子才如梦方醒，抬眼一看是茹老师，马上停止了交谈。毕竟二秃子是信用社主任，在乡里算是有身份的人，他即使看见了茹老师，也没起身，坐在老板台后面喊了一声茹老师。火葡萄听二秃子喊茹老师，知道来人了，扭过肥硕的身子，满脸堆笑，叫了一声茹老师。
和你手下说说，我想贷点款，不能低了一万，茹老师以半命令半商量的口气说。
这事儿得按规定来，我不好讲啊，二秃子满脸为难，伸手摸了一把秃头。
就是，就是，火葡萄附和二秃子。
茹老师有点恼火，认为二秃子当了屁大个行长，不可能这么点事都做不了主，这信用社给谁贷，贷多少，还不是由你一个人说了算，什么规定，还不是你规定出来的。刚要发作，二秃子给茹老师递上了一颗中华烟，不由分说，给茹老师点了，茹老师只好狠狠抽了一口，比大青山好抽多了。茹老师消了点气，鼻孔喷着烟说，那我少贷点，七千，你看行不？
這样吧，二秃子和茹老师说，你的情况我们这里有了解，先前的奶牛款还欠着呢，我问了一下，好像还欠了一万多，我和张强说说，看能不能给你贷一万，但你得还五千，剩下的慢慢还，张强负责你们村信贷这一块，也有压力，欠得多了，扣他工资呢。
那你的意思我能拿五千块？
差不多吧，嘿嘿。
噢，噢，茹老师觉得二秃子已经很给自己面子了，五千就五千吧。
关于欠信用社的奶牛贷款，不仅是茹老师，凡是在那几年养过奶牛的人，都揣着一肚子气无处发泄。说起来，这事儿和当地最大的乳品制造龙头猛牛公司都有牵连，但归根到底也怪不得猛牛公司，况且猛牛公司也没捞到任何好处，反过来还赔了不少。
那会儿，猛牛公司如日中天，货卖全国，像坐了火箭发展，规模一时膨胀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奶源就成了问题。县里的领导也是脑袋一热，招商引资，跑去了猛牛公司，谈奶源基地的建设。双方一拍即合，猛牛公司提供奶站技术和收购合同，还给予了一定的资金补贴，即任何一个农户每购一头奶牛，猛牛公司还要补贴一千块。一开始还行，奶农们赚了点，由于示范效应的带动，县里的领导决定扩大养殖规模，一扩大，奶牛的来源就成了问题，专业的牛贩子诞生了，这伙人从山西和河北贩运来了大量的黑白花奶牛，说是荷兰何斯坦种，产奶量大，价格也贵，有的一头达两万块。农民哪有这么多钱，到信用社贷款呗，县里领导都和信用社协调了。茹老师记得，他们村和周遭邻村一样，都跑到了信用社贷款，那是二秃子还没到，时任信用社的主任叫白三拉住。白三拉住捂着钱不放贷，人就告到了县里，最后县里和信用社联社协调了几次，达成了这样一条奇怪的协议，信用社不放款，放牛，就是说，你只能从信用社贷牛，而不是贷款。茹老师和村里的养牛户问白三拉住，为什么不给贷款给贷牛，白三拉住说，怕你们狗日的贷了款挪作他用，反正你贷款也是买牛，索性我给你们买好了，你们还省事了。
其实不光茹老师，谁一想起白三拉住来，都忍不住大骂几句。
骂白三拉住，不是因为白三拉住不给贷款，给贷了牛，就算贷牛也行，妈的白三拉住给贷的不是东西，假奶牛。白三拉住连呼冤枉，说牛是农牧局给联系的，人们又开始骂农牧局，农牧局自知理亏，没人敢露面了。人们就去县政府反映情况，一开始是一个人，县政府没理会，接着是三个人，县政府还是没理会，接下来是三十个人，带着铺盖卷儿，索性睡在了县政府的大厅里，县政府意识到问题严重了，理会了，派出了分管副县长调查。调查的结果是，奶牛是从山西买回来的，山西人贼得很，在内蒙古的一家非常出名的报纸上打广告，说他们那里一家国营农场经营不善，要解散，低价出售农场里的黑白花奶牛。农牧局的人看到消息，先和猛牛公司商量，建立奶源基地，猛牛公司同意了，还给了每头牛 1500块钱的补助，农牧局的人又和信用社的商量，扶持农民养牛，贷款不能直接发下去，怕农民挪作他用，给贷牛。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迅速赢得了人们的称赞，茹老师就是这个政策的赞许人之一，他和村里的其他人一样，登记了两头牛，黑白花，还专门给盖了一间牛舍。村里的能人薛三后生，朋了几个人，建了奶站，猛牛公司也给了补贴，信用社也给了贷款，奶站建好，奶牛就到。人们本以为好日子就要来了，没想到，奶牛按名单分完，一个星期后，露出了它们的本来面目，全是假奶牛，黑白花是焗出来的，时间不长就掉了色，花里胡哨，根本挤不出奶来。这下，人们呼天抢地的哭成一片，以为天塌下来了。有的人似乎很冷静，意识到受骗了，干脆把牛杀了吃肉。一个人带头，效仿的人就多了，茹老师是最后杀牛的，他杀了牛，茹间疙旦村里就再没有奶牛了。 白三拉住对于假奶牛事件，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反正，人们都签了字，摁了手印，还有相互担保，到期他会要求人们还钱的。但很快他就发现问题严重了，人们纷纷杀牛，杀牛也行，他知道不杀也不行了，关键是别人杀牛，他连一口牛肉也吃不上，说明人们早忘了乡里还有他这一号人物。被严重蔑视了，白三拉住气得立即拉下脸来，吆喝张强，先从茹间疙旦村下手，到期必须还款，否则，这辈子他们村的人永远别想再贷到一毛钱。张强的嘴皮子上粘着烟屁股，好像剥不下来似的，张强说，我早看他们村的人不入眼了。但张强还是低估了茹间疙旦村里的人们，人们不仅不还钱，还倒打一耙，说信用社和农牧局骗了他们，他们早就写好了材料，不仅要到市里告他们，还要到中央告他们。茹间疙旦村民的刁蛮态度，一下子激怒了白三拉住，老办法，去派出所叫了所长吃饭，让派出警力去村里强制执行，所长把他的饭吃了，酒也喝了，末了说，这都什么年代了，你去强制执行，怎么执行，还像过去拉羊，逮鸡，扛粮食，那是犯法的，再说了，我们所里的正事都干不完，哪有时间给你忙这事儿。白三拉住当时就后悔了这顿饭，再也不和这帮大檐帽打交道了，白眼狼，白三拉住愤愤地说。
后来，白三拉住软了下来，去给贷出去牛的各个村说好话，说利息不要了，给了本钱就行，否则，到法院起诉。他不说这话还好，说了，激起了村民更强烈的反应，狗日的怕了，人们说，谁也不要还钱，谁还钱谁就是狗日出来的。这下，人们互相攀比耍赖，白三拉住干脆连本钱都收不回来了，直到他调走。
二秃子接任白三拉住。对于白三拉住任上的糊糊事儿，二秃子早有耳闻，但他不急，他不像白三拉住那么软弱，他有的是办法。爱还不还，钱是国家的，又不是我家的，二秃子说，有本事你欠着，我看你能欠多久，总有一天收拾了你们。
关于二秃子做了信用社主任一事，其实连二秃子也没想到，他在信用社干了多年，从联社的保安做到了保安队长，联社主任对他印象颇深，觉得他是一个可靠的人，而且胆大心细，应该提拔到更好的位置上使用。正好，白三拉住做下了一堆麻烦事，养牛受害的人们告到了县政府，县政府当初和猛牛公司的人谈笑风生，一转眼，成了这样的局面，简直是转圈儿丢人，农牧局的领导被降职。信用社虽说是不在县政府序列里，但也脱离不了干系，白三拉住成为众矢之的，联社还要在县里发展，不可能不和县政府打交道，白三拉住被调走，调到一个兔子都不拉屎的乡信用社当副主任。白三拉住一走，烂摊子的位子就空了出来，联社主任正愁没合适人选呢，突然想到了二秃子，就把二秃子调到了原来白三拉住的位置上。
二秃子上任后，調整了两项政策，立马把信用社搞活了。第一，增大贷款额度；原先，每个农户最多能贷到一万五千元，二秃子上任后，每个农户最多能贷到十五万元。第二，异地也可以到二秃子那儿贷款，只要手续齐全；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贷款手续极其简便，几乎是拿个身份证就能贷，比之前白三拉住主持工作时的繁琐，二秃子就是活神仙。要不说二秃子这招厉害，有一剑封喉之效。人们都会算账，一万五是什么概念，十五万是什么概念，为了芝麻，丢了西瓜，这样的蠢事谁也不会干，人们纷纷跑到信用社去贷款，都把金额填成了十五万。茹老师和那些填十五万的农户一样，也去填了，结果单子被张强随手就给扔了，茹老师问，怎么啦？张强说，先把牛款还了再贷。
噢，噢，明白了，狗日的，耍了个计策，茹老师举着被扔出来的贷款登记表，在信用社的大厅里嚷嚷，调虎离山，调虎离山计啊！
接了茹老师的话，人们是这么分析的，二秃子故意放出可贷大额款的风，其实是诱惑养牛户把之前的贷款还了。妈的，二秃子也够阴险的，耍了这么一招，差点上当，老子就是不贷你这个大额款，也不会给你狗日的还牛款。凡是贷过牛的农户，都这么想，而且意志坚决。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的确有人从信用社贷出了款，不是十五万，而是十万，贷款的是茹间疙旦村里的薛利平。薛利平在村里属于能人，一直养着大型收割机、拖拉机，还有一台翻斗子车，在村里人看来，有这么多喝油的家伙，就是实力。有实力当然能贷到款了，信用社的人当然狗眼看人低，一下子就给薛利平贷了十万，薛利平拿着这十万，到城里的 4S店买了一台五菱面包车，里里外外装饰一新，一拧钥匙，吱吱两声，再摁一声喇叭，嘀嘀，车子一晃跑了。剩下的钱，薛利平以二分钱的利，贷出去了，这叫大头款，薛利平说，我贷两年，就能白落一台车。
茹老师看着趾高气扬的薛利平，不由气得咳嗽起来。每次都是这样，茹老师一看不惯别人的样子，他就咳嗽，一咳嗽，他就生吃大蒜，他说药店里的咳嗽药不管用，不如大蒜管用。还别说，生吃大蒜治咳嗽，的确疗效不错，薛利平他爹就老是咳嗽，有时严重到晚上睡觉，咳得睡不着，吃药也不管用，听了茹老师的方子，立马见效。薛利平他爹就和薛利平说，你咋贷出来的，帮帮茹老师，也贷点儿。薛利平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说了，你估计是伤寒引起的咳嗽，感冒了，身体虚弱，身体进了寒气，把寒气排除体外就可以了，除了吃蒜，吃很辣的辣椒也管用，要不洗个桑拿，毛孔扩长，逼出虚汗，都行，就是别吃蒜了，熏得人不行。
茹老师想起来了，他那次去张强那儿，为啥张强头也不抬，肯定是，张强嫌他的满嘴蒜味儿，喷了一屋子。这是一个教训，今后办事，在人多的时候，最好别吃蒜。所以，茹老师到薛利平家里的时候，就没吃蒜，他给薛利平递了一颗烟。
客气什么，这么客气，薛利平接了，点了，连说，咳，咳，我还叫您叔呢。
咋能贷点儿款，帮帮忙，茹老师低三下四的说。
噢，这个，不太好弄，薛利平说。
咋弄也行，茹老师说。
舍得出血，薛利平说。
咋弄也行，舍得，茹老师说。
那我和二秃子说说，不保证啊，薛利平说。
薛利平的做法，也就是给茹老师贷款的做法，每贷一万，信用社的各个环节抽五百，干不干？妈的，太黑心了吧，茹老师又开始咳嗽了，这回比哪回都厉害。 贷不贷，给个痛快话，薛利平说。
茹老师足足想了三天三夜才想通，贷，他咬着牙说。
一天的时间款就下来了，十万块钱，打到了金牛卡里，扣除茹老师原先欠下的牛款，再刨除五千块钱的好处费，茹老师手里拿到的是八万块。这是一笔巨款，茹老师抓在手里，八沓子，仿佛抓着他的命，此时若是有人一把抢了，茹老师必定口吐白沫，倒地身亡。所幸，茹老师是安全的，没人会抢他的，在人声嘈杂的信用社，人们都在贷款，哪里还能顾得上瞧他茹老师。
地种进去了，连耕带种，种子化肥，一共花了两万块。茹老师第一次发现，老婆也能抬起头了。至于他的二小子，年底估计能办了，房子早在前年就翻新了，关键是女方要的东西太多，三金，还有楼房，楼房就免了，哪有那么多钱，自己慢慢挣吧。二小子自从卫校毕业后，没正式工作，主要给各个药店做业务员，县城地方小，挣不了多少，关键时候还得靠茹老师补贴。
但麻烦马上就跟着来了，信用社的利息是一月一结，每个月一千零八十块。头两个月，茹老师还能结了，第三个月，他就有点吃力了。剩下的钱他几乎全给了二小子，他留了一万块。二小子说了，对象那头比较开通，没有硬要楼房，说是以后靠自己奋斗，现在先租了别人的旧房子，不误冬天结婚，能凑合。但大小子不满意，尤其是大儿媳妇，每天吊着脸，好像谁都欠他两吊似的。茹老师不管这些，都娶过的人了，现在少打这些钱的主意，他的心挺硬。但没过多久，他就硬不起来了，大小子的孩子考上了高中，到城里住宿，一学期学杂费一万块，这都是经过细致的盘算，把该省的都省了算出来的。大小子没钱，眼看孩子走不成了，孩子学习那么好，又听话，他这个当爷爷的不能坐视不管，茹老师一狠心，给出了五千块。虽说五千块没能缓解大儿媳妇紧蹙的头脸，大小子还是很感激，和他见了面，开始叫爹了，记得刚贷下来那会儿，大小子见了他就像见了陌生人。
钱是好东西，茹老师和所有人唯一能达成共识的，就这条。
村里的很多人看茹老师能贷出款来，都跃跃欲试，很多人都失败了。主要两个原因，一是不愿还以前欠下的牛款，二是不愿出那百分之五的好处费。村里的丁二算了一笔账，他准备贷五万，扣掉牛款一万五，再刨除两千五百块的好处费，落到他手里没几个钱了，不合算。像丁二这种算账的人多了，所以，村里没几个再贷款的。
二文奎常年聚赌，耍得不亦乐乎，派出所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能从二文奎那儿捞上外快，只要不出大事儿，基本不管。夏粮一收完，人们就闲一阵子，这节骨眼儿，是二文奎大显身手的时机，他啸聚了各路赌徒，在茹间疙旦村摆了宝壶的场子，耍钱的人像过节一样，兴高采烈凑热闹。
茹老师是怎么钻进去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开始他只是无聊，跟着人们看热闹，赌赢了的人满脸开花，赌输了的人则像死了爹娘一样，跺足捶胸。开了，开了，免三，免三，几十颗人头一齐攒在一起，盯着座宝的，座宝的嘴角翻着沫子，手忙脚乱，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几乎所有的钱都押在三上，免三，是他不希望宝盒子出来的这个数，出了这个数，就赔大了。啊呀，人群突然爆发出了各种声音，人们表情各异，看来，有赢有输的。丁二问茹老师，不去押一宝？茹老师有点动心，押上一宝？
茹老师只押了一宝就赢了。他押了一个幺独红，也就是押了一个一，一百块钱，宝盒子出宝的时候，茹老师的心快跳到嗓子眼儿上，他甚至有点后悔了，要是输了，就太糟心了，平白无故输了一百块，还不悔青了肠子。结果，宝盒子出了一个一，幺独红，茹老师大喊了一声，座宝的给他赔了三百块。
这叫叼宝，路上，丁二问他为啥只押了一宝，茹老师这样回答了丁二，再押就赔了，不押就挣了，叼一宝就走。丁二对茹老师的精明直竖大拇指，说茹老师要发财。茹老师的算盘不由得在心里噼里啪啦的算计了一气，一天叼一宝，就是三百块，一年呢，他不敢往下想了。
二文奎的宝壶是在一个月后塌了的。
直接原因，是茹老师被人打坏了，打成了轻微脑震荡和耳穿孔。开始，二文奎协调当事人私了。茹老师躺在医院里，要十万块钱。为什么要这么多，有高人支招，说这是重伤害，判刑起码十年，所以，打人的人要想不被判刑，乖乖拿来十万块，此事就算没发生过。但打人的人只给三万块，因为茹老师欠他三万块，顶了就行了。双方协商不成，茹老师到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的所长赵德以前是茹老师的学生，立即表现出了震怒，火速介入，铐起了打人的人。打人的人是二文奎壶上放款的，也就是放高利贷的，一九比例抽头，茹老师耍了一个月，借了他一万块，利滚利滚到了三万块，要账，茹老师拿不出来，一怒之下，打了茹老师。
二文奎的宝壶，二文奎当然要负责。二文奎每月给赵德上贡着，早熟了，和赵德差不多以兄弟相称呼了，他跑前跑后，终于搞定了此事。茹老师接受了三万块了事的意思。二文奎说了，这种事是以普通治安案件处罚的，最多，打他的人关一年，赔一万块的医药费，但你茹老师那三万块还得还，划算不划算，你自己考虑。然后，二文奎又吓唬了茹老师一通，说放高利贷的都是黑社会，惹不起，真的坐了牢，出来后會报复的。
妈的，我咽不下这口气，茹老师捂着耳朵说。
信用社的利息像女人的例假，每月准时到达，逃是逃不脱了。茹老师已经不能按时还了，一再往后推，东挪西凑，愁得脸都抽搐了。直到冬天的时候，卖了两万斤玉米，得了一万八千来块钱，才算缓解了暂时的紧张局面。腊月十八，在村里给二小子办了婚礼，很顺利，一直到过完年。过完年，二小子就又回了单位，他岳父和人合伙开的青天大药房，他给跑业务呢，不能耽搁。过了正月十五，茹老师才又愁眉苦脸起来，因为，再过三个月，十万块的贷款就到期了，他能不能还了，心里比谁都清楚。
茹老师没事就到大路上溜达，看逮谁借点，二分钱的利也行。大路上没人，但村里的小卖部门前围了很多人，茹老师凑了进去，原来是薛利平正在吹嘘呢，他说现在二分钱的利也不好借，但他能借上，这不，他已经把信用社的十万块还清了。茹老师正纳闷他到哪里借的钱，多看了薛利平一眼，薛利平却没看他，自个儿给自个人点了一颗烟，喷了一大口说，信用社的钱，我都说好了，二秃子今年给我贷十五万，我准备换车，换成捷达，面包车不开了。人们的眼光当然是羡慕的，薛利平很满足这种感觉，这就叫能人，能人能干很多事，比如，村里的小媳妇儿他能上了，别人就上不了。茹老师其实最希望做的，就是薛利平那种样式的能人。 茹老师认为，他现在的窘况只有薛利平能帮到，别人无能为力。他就趁夜找了薛利平，薛利平正好在家，他老婆不在。茹老师问薛利平，到哪里能弄到钱。薛利平说银行，银行钱多啦，有本事你去抢啊。茹老师说，我要是有那本事早去了，还用你提醒。薛利平给茹老师递了烟，打火机扔给了茹老师，茹老师没点，还在问薛利平，到哪里能弄上钱。薛利平没理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有一截粉状玩意儿，薛利平问茹老师，烫两口不？茹老师问，啥东西？薛利平神秘地说，忽悠悠，烫两口不？茹老师问，好不？薛利平说，烫两口就知道了。茹老师说，烫两口，烫两口，尝尝。
薛利平把烟盒里的锡箔纸烧掉了纸质的部分，只剩下了锡箔，摊匀，将那一截粉状玩意儿撒上去，打火机一拉锡箔的底部，粉末燃起了一股黄色的烟雾，薛利平伸出嘴巴，吸溜了两口，对茹老师说，你吸溜。茹老师看了一眼没有任何反应的薛利平说，啥味了？薛利平说，你吸溜。茹老师就凑上去嘴巴，薛利平拿打火机来回一拉锡箔的底部，黄色的烟雾自粉末里冲出来，茹老师吸溜了一口，说，有点苦，什么东西？薛利平说，忽悠悠，也就是咳嗽药，比你那大蒜疗法强多了。
不一会儿，粉末忽悠悠被薛利平和茹老师几口吸完了，除了有点头晕，茹老师没发现其他反应。他就继续问薛利平，到哪能借上钱了？薛利平眯着眼睛，似乎在回味忽悠悠，隔了一会儿才说，火葡萄。
茹老师找到火葡萄的时候，春风又开始吹了，也就是说，距离茹老师还款的时间，越来越近了。火葡萄问茹老师，借多少？茹老师说，十万就行了。火葡萄说，五分钱。茹老师惊得差点摔倒在地上，五分钱，这么多啊？火葡萄说，借不借？茹老师说，不敢借了。
茹老师出了火葡萄的门，一时不知道该去哪，不知不觉走到了信用社。他想找二秃子，和二秃子说一说，这贷款能不能不还，拖到下一年度，他利息照付，实在不行，他可以请二秃子吃一顿。二秃子不在，张强在，还是那副德性，烟卷儿永远粘在嘴皮子上，仿佛是一个暗器，随时可以杀人。茹老师问张强，二秃子呢？张强说，在办公室。茹老师说，不在。张强说，你等等，估计烫药去了。
烫药，也就是茹老师那天在薛利平家里经历过的，烫忽悠悠。茹老师一直纳闷，忽悠悠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烫的，不止饿，也不止渴，除了头晕，精神也恍惚，腿软，但人们似乎流行烫吸这东西。正琢磨之间，忽然，茹老师发觉了一个天大的商机，他觉得没必要找二秃子了，应该去找薛利平，尤其是现在，他急需烫两口忽悠悠。
薛利平不在家，他老婆在，茹老师问，薛利平呢？薛利平老婆说，好像去火葡萄那儿了，说什么钱的事儿。噢，噢，茹老师掉头就走，
直奔火葡萄那儿。到了火葡萄那儿，果然，火葡萄和薛利平都在，像发了大财似的，聊得甚欢。茹老师说，都在呢，利平，去你家找你了，你不在。对茹老师的到来，火葡萄还是老样子，一副永远尊敬有加的嘴脸，招呼茹老师坐了，给递了烟。茹老师看了看薛利平，又看了看火葡萄，开门见山说，有忽悠悠没，烫两口？火葡萄看了一眼薛利平，薛利平说，剩下点，烫不了两口。
我想弄这个，茹老师自言自语，我问过啦，盐酸麻黄素。
怎么，火葡萄问。
一起弄，我给你们跑，茹老师若无其事的说，我有原料渠道。
接下来的事彼此心照不宣。茹老师是在火葡萄家吃饭的，酒水是薛利平到外面小卖部买的，吃喝完毕，正事议程才开始。茹老师提供制作忽悠悠的原料，火葡萄负责制作工艺，薛利平跑市场，利润三一三剩一。一拍即合，茹老师仿佛看见了自己走向了金光大道，全是钱铺的路。
茹老师回到家，借了邻居的电话，给二小子打了，让马上回家一趟，有十万分紧急的急事，比死了亲爹还急。二小子不明就里，马上开着面包车跑回来了，问茹老师什么事，茹老师鬼鬼祟祟地把他拉到没人的地方说，给我弄含麻黄碱类复方制剂的常见药品。二小子问，是呋麻滴鼻液复方茶碱麻黄片复方甘草麻黄碱片消咳宁片复方氨酚苯海拉明片盐酸苯海拉明片麻黄碱苯海拉明片复方氨酚盐酸麻黄碱缓释胶囊新康泰克那敏伪麻胶囊等含麻黄碱类复方制剂这些吗？茹老师说，你慢点，我听不懂。二小子继续说，盐酸麻黄碱片是国家二类管制精神药品，是毒品忽悠悠的主要成分，也是制作冰毒的主要原料。茹老师说，我知道。二小子说，我明白你要干啥了，爹，我劝你趁早断了这个念头，这是毒品，抓了会判刑的。
你买房不了，茹老师问二小子。
买，现在首付都不够，二小子说。
那你想买不了，茹老师问。
想，二小子说。
出了事我们兜着，茹老师说，和你没有一毛钱关系，再说了，你是从正常渠道买药，又不是贩毒，你说的那些复方什么的，是毒品吗？
不是，二小子说，我明白了，我给你们弄安眠酮。
茹老师头一两次还算顺利，但因为量小，他并没有分到多少钱，火葡萄和薛利平跟茹老师说，茹老师，这不行啊，要说成本降低了倒是不假，关键欠点量，还不如从其他渠道进货呢。茹老师认为也是，说你们不要急，我想想办法。茹老师回头找二小子，问他咋能把量提高点，二小子说好办，他已经从网上联系了一个河南人，叫袁某某，手中有几百公斤的盐酸麻黄碱片。茹老师说这就好办了，记住，千万别让人知道啊。
这一年，县里统一部署了一个扫黄打非行动，领导说绝不能搞一阵风，咱们要评全国文明县了，除了大搞卫生，还要把精神文明搞上去，要月月搞天天搞，搞成常态。茹老师问火葡萄和薛利平，会不会针对咱们来的，火葡萄见过世面，鄙夷的瞅了一眼茹老师，人家那是打击卖淫嫖娼，茹老师，你就做好分内的事吧。这下，茹老师放心了。
买卖越做越大，送货的地点经常更换，火葡萄和薛利平说，要不再增加个人手，薛利平不同意，说这种事人越少越好，哪能随便增加人呢。茹老师认为也是，火葡萄就不吭气了。
有一天，茹老师接了一个火葡萄的电话，让他往和平宾馆送点货，茹老师问薛利平呢，不是一直他送吗？火葡萄着急带上火的说，薛利平给他打电话了，说他老婆被车撞坏了，他正往医院送呢，没时间了，那边要的又紧，只好让你亲自送一趟，记住，和平宾馆，房间号是 8088。茹老师说，好吧，送多少，火葡萄说送 1斤半，黄片的 1斤，白片的半斤，记住了，7500块钱，一分也不能少。
茹老师就拎了军用挎包，顺手拿了一个塑料袋仔细分装了 1斤半忽悠悠，蹬了自行车，朝和平宾馆蹬去。和平宾馆在县城的边上，离G6高速入口不到半公里，茹老师进了大堂，里面的人不多，有登记房间的，有在大堂沙发里聊天的，没什么異常，大堂里的背景音乐正在播放一首女声唱的《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很好听，茹老师站在大堂的电梯旁愣是听完了才摁了电梯的上。8楼的楼道很宽敞，没人，茹老师出了电梯就挨个数房间号，8801，8802，8803，等他数到 8808时，突然，人行楼道口和电梯里同时扑进来十几个警察，朝他冲过来，茹老师顿觉眼前一黑，裤管里热乎乎粘糊糊的，就晕过去了。
很快，茹老师醒过来了，眼前出现的第一个活物是一张脸，戴着大檐帽，他一下就认出来了，是他以前的学生赵卡。赵卡见茹老师醒过来了，蹲下来歪着头问，这不是茹老师吗，你来这里干嘛呐？茹老师的喉腔里挤出一缕哭声，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问，你们是抓我的吗，我可什么也没干啊？赵卡的脸上堆出一坨厌恶之色，咳咳，那个茹老师，你站起来说，站起来说话。
记者也出现了，一个穿红马甲的女孩和一个梳板寸的黑脸男人，女孩拿着话筒男人扛着摄像机，好像还有一个领导模样的便衣，戴着金丝框子眼镜，顶着大肚子，吆吆喝喝，原来是从 8809房间里拖出一个 50多岁的秃顶男人和一个看上去不到 15岁的学生模样的女孩儿，那小女孩儿应该被这阵势吓坏了。领导愤怒的呵斥秃顶道，你妈的，你一个校长竟能干出这种事来，丢人，铐紧了！秃顶男人的秃顶像一截猥琐的阳具几乎耷拉进了自己的裤裆里，不吭一声。
茹老师虚惊一场，原来是抓嫖娼啊，与他无关，这下他就什么也不怕了，他赶忙爬起来，瞧都没瞧乱糟糟的人，摸了一下军用挎包，身上的汗就喷出来了。不见了，他问赵卡，哎赵卡同学，你看见我的包了吗，我的包不见了？
我见了，赵卡盯着茹老师说，我正要问这个包是不是你的呢，是不是你的，茹老师你给个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