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易来京一周，陪外国专家在京郊参加会议，一直待到周五中午才有空打电话给我。我叫她从西边过来，请她吃饭。她下午两三点出发，替单位省钱选择了公交出行，在东三环的时候，告诉我快要到呼家楼了，然后一站地堵了半小时。带着悔意和求解脱的心情提早下了车，计划步行到光华路，路过金台夕照地铁口的时候，她看到疲惫的下班的人儿排在了马路边。这也是她一路慢悠悠从西穿到东的理由之一，“想看看这城市。”
　　这之前，她在这里待过两年，伤心的回忆为主，对这古老的大城市没有什么眷恋，不想逛景区也不想血拼吃难吃的美食街上的东西，连土特产都不想捎带，只想带着距离感地转一圈。毕竟还有个老同学在这，300块标准的宾馆的下午也很无聊，出来走走透透气总是好的。
　　她也的确需要透透气，状态不算好，单位穷得叮当响，手头的科研项目被压榨得很厉害，条条框框设限很多，自己出来做事又缺乏条件。再婚的事情也暂时不想考虑……没有什么人针对自己，也没有什么新的、额外的倒霉事发生，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种别人都觉得自己很艰辛的田地里。
　　等饭上桌的时候，我们聊了聊家事。她外婆病了，乔布斯一样的病。舅舅有钱，出了30多万了，家里几个姨妈也有钱，但比不过舅舅。既然有人更有钱，就让他当主力吧，反正他也是应该的。小姨有四五套房，离医院超近，但没有开口表态要接娘到家住的意思。—我们那里讲究这种秘而不宣的东西，你得做出请的姿势，不吱声，别人就只好另外择木而栖。所以她外婆就租了一个医院边上的宾馆。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就很厉害，现在是虎落平阳，强撑也得看实力，心里堆积着很大的怨念，等小女儿不在，就利利索索骂出声，当着面，还是忍着。伺候的人变成了二姨，就二姨退休了，其他人都不行，包括小易妈妈—本来她是众人心目中唯一的伺候人选，最穷就出力咯，但由于小易一岁的小孩需要人照顾也抽不开身，所以这个任务落到了刚退休的二姨身上。二姨伺候了十来天，买个几块钱的膏药，也会记在本子上找舅舅报销。吃饭本可以签单，但宾馆的饭菜不合口味，于是就叫小易的妈妈做饭送来，每天送，按着二姨和外婆的口味，今天吃猪脚，明天吃鳝鱼。
　　几个姐妹里，小易妈妈是大姐，混得最差，双下岗职工，其中一个还要等3年才能拿到退休金。破产企业、工龄不长的人的退休金，大概就是1000多块吧。但她也不想失了颜面，该尽的本分要尽到，该做的人情也不能少。所以尽管都不拿这大姐当回事，但大姐每次都显得没有被这世界伤害过，你拜年拿多少钱的红包，我就回敬你多少。也没有开口找她们求帮忙过什么。当然，求也没用。
　　二姨陪伴了十来天后，全身毛细孔都不乐意了。就这样揽下这活有点亏，必须开开家庭会议。最终，舅舅因为路途太远，仍然以出钱为主。4个姊妹轮流一周伺候，在此期间，大姐除了自己那一周，另外负责送中饭。饭菜钱这种细节，没有人提，当大姐的当然是不会要求记到小本上找弟弟报销的。人跟人不一样，二妹能做的，大姐做不出。
　　理论上他们可以再请一个保姆，这样女儿们也可以轻松一点。但是没有人提议这方法，也有可能是外婆不乐意，一来嫌外人做得不如意，二来可能也不想让唯一的儿子花太多钱。当然，自己的退休金也是不能随意动的。
　　眼下这个方案执行得怎样，小易出来一阵也不太清楚。她有点心疼她妈妈，50多岁的人一个小时公交车送饭，还要帮自己照顾小孩，可也觉得外婆这么大年纪了，以前虽然没看得起过自己家，但现在还是很可怜。
　　“出来这么多天了，明天就回去，我待会就去订票。”她拒绝了我让她再玩一天，星期天再回去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