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木槿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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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经
  有多少年没听见鸟声了呢?
  好比置身于
  一颗瞬间
  拉掉了电闸的星球,
  忽然你听见了
  一声,又一声
  声声句句
  都像是哽在,挣扎在
  你嗓子眼里的
  祖先们的诗。
  春寒
  客人们走了
  爸爸就势在条凳上坐下
  呷口茶
  抽起了煙
  妈妈在桌边支着头
  瞅着满桌
  满屋的残局
  厢屋里静得出奇
  大半天满屋子跑进跑出的人
  一眨眼空了
  只有地面仍微微
  有些抖
  屋里静得
  像蓦然陷下去
  一个洞
  大家疲累又舒坦地
  陷下。先就地打个盹
  再说
  芒刺
  她站定,仰头迎着细雨
  似来自故土的,无边的麦芒
  莹滋滋泻洒而下
  春雨像是节气里
  最先萌动
  也最敏感的芒刺
  飒飒扫过来
  扫过街头
  这些匆促奔走的人
  一个个寒缩的,止不住
  往年岁里赶的身影
  声音
  嗒嗒哒
  ——停
  嗒
  ——停
  嗒嗒嗒哒哒
  ——停
  这声音像在等候注意
  这不知从哪里
  传来的声音
  一下 一下下
  让人不安
  让人放下手中的东西
  转头 目光游移
  定定地搜索
  这声音并非刻意
  像摩斯密码
  像电波
  它与我
  没有关系
  这声音只类似某种
  让人会心的
  动静
  这声音让人屏息
  远近
  锯钢管的声音
  像一根钢管
  捅进阳台 廊道 外屋
  捅进两道门来
  先是笔直
  至卧室门口 忽怪异地
  转弯
  像外星异物
  绕过门框
  大衣橱
  推向床头柜上堆挤的
  瓶罐家伙
  从这堆圆柱 三角锥 多棱体
  不规则的夹缝间
  擦刮涌出
  顿时合成一根结结实实的
  钢管
  直挺挺捅向
  躺卧的女体耳边
  面对
  有些天不出门,
  一簇淡粉色杜鹃花
  已在常去的江堤上开得
  不声不响。远望去,
  像倾圮的城垣上,残冬
  悄然摇起了白旗。
  大自然永不蹉跎。
  不像易变的人心,一会儿
  轻忽这个,转眼又倦怠那个。
  地母源源的精力充盈着万物
  而永不靡费。你来不来
  杜鹃就这么开,
  鱼儿仍自顾自地游,
  沙鸥依然冲天而起,一意孤行。
  万物的热情,都用在自己身上。
  是的。寒流过境时
  你要闭门,缄言,埋头作业
  当再次开口,就面对
  一堵空无的墙
  敞开你最坦白的部分。
  静谧单位
  楼下果园边上,有个女的走了来
  她慢慢走着,远望去她一边的胳膊僵着
  缠覆着层白,看得出是打了石膏
  跟你上回那样,她是断了骨头
  能走动比起跌断腿脚略好些
  然而痛,终归是下地狱般的痛
  骨折后去看战争片,再不一样了
  亲眼见着缺胳膊断腿的残疾人
  滋味整个不一样了
  凡事亲身领教过,才算多多少少
  过了一道,所谓掷地有声
  所谓铁板钉钉。然后来想想耶稣
  怎么背的木头架子,怎么被世人
  一锤子一锤子那样钉上去的
  这么说吧。即便区区如你,骨折前
  那三十多年,整个攒起来也不过
  1个“疼痛”单位——且只说生理上
  之后,你至少有了100个“疼痛”单位
  与随之而来的100个“静谧”单位
  及更多别的什么。你看眼下这女子
  一面养伤,一面四下里走动
  她当心地扶着断臂,走走看看
  是的,才吃过有程度的亏
  不免时刻悬惧着,后退着
  她这避开来往车辆的姿势里
  少说也有二三十个“警觉”单位
  现在她已拐进了果园,
  在龙眼树旁一块石头上坐下了
  正晒着太阳,听着鸟叫
  此刻,她心头涌溢着
  不知多少个单位的恬谧与酸楚
  醍醐
  花刚开时
  像孤指翘立的
  一个风姿
  慢慢地
  其他指尖也
  玉人似的舒伸开来
  一股无形的力在地心
  悬引着
  这一个个弱女子
  凌空   把指尖伸得
  更远更远
  似暗暗仰承着
  某种信念
  花开全的一刻
  好比赛事
  最冲刺
  也最看不得的那刻
  好比长跑者耐熬到终点
  脚踝眼看着就要
  一软的那刻
  空镜
  当你静止
  躺卧着
  当市声  人语声
  风声水声远去
  当树叶儿  鸟羽
  灰尘与静电凝滞
  当体内的暗流
  渐至模糊
  湮灭
  呼吸松弛
  松弛到
  简直没有呼吸
  当躯体像只空蝉蜕
  当人世像一具
  通往冥界的幽暗长方体
  深入隧道
  真身
  好比豆荚里的豆粒
  从春孕育到夏
  夏沉坠到秋
  渐渐饱满,浑圆
  日光里
  空寂“啪”的一瞬
  暴露真身
  在你身上,光合作用
  同样永无止境
  直到某一刻悄然抖落
  浑身的蒺藜
  浑身得失的阻障
  很多年没有的轻快重临
  只消微微一蹬
  即从衣物里蹦出来
  背跃式跳高者那样
  蒲公英,薄雪或烟那样
  一路明觉,轻盈
  直上云霄
  定海神针
  这凉台像个出世高人
  手搭凉棚朝江心
  探伸出去,在半空
  在激水、礁岩和气流的
  漩涡中
  戛然而止。
  像一只被拉出去
  拉进空白的抽屉。
  去年夏天起,
  江畔这座凉台一天天
  爬满了藤萝。
  乍看去,是枝叶纷乱的头绪里
  支起了四角象牙白的柱子,
  让人念及儿时
  母亲正编织的大半件
  厚实温煦的毛衣,
  在花叶的滋长中
  四根骨针神奇莫名的穿引。
  总有人,各种各样的人
  独个的人,
  在暮晚进入这只抽屉
  蜷在一角。
  半天,同一个姿势
  同样呆滞的背影、侧影。
  半天,同样在栏杆上
  支起一条腿
  类似受伤的昆虫。
  有次我从对面江岸骑车经过,
  瞥见此岸的凉台
  有人扶着一根柱子站着。
  像戏剧里的行者,或败北者
  踉跄之余,扶着拄杖勉力站定。
  他扶着这根藤蔓纠结的柱子
  站啊站,
  一直到我环岛骑回来,
  他仍旧扶着柱子
  如骇浪里的一根定海神针。
  临界
  二月只二十八天,
  像山峦被削损了岭尖。
  料峭春寒扫过来,
  屋脊似冷山
  慢慢消融,变暖。
  二月就要翻过去。
  门前那棵树眼看着
  就翻出新色。
  台阶上那只猫,
  背立凝神的猫,
  随时会转过身来
  转过身来,变成豹子。
  种瓜得瓜
  不过两个星期
  这排黄瓜秧就爬蹿到
  架子最上头了
  你不觉踮起脚
  摸摸才刚绽出来的那枚叶子
  细柔的绒毛
  软得像新生婴儿的头发
  顺手往下,叶子的绒毛
  就逐渐变硬
  到最底下变作了刺
  像老头修理过的胡茬
  顺便找找此刻
  你在瓜藤上的位置
  有保留地說,在中间偏下点儿
  嗬,叶柄的窝丫里
  已结上了小拇指般的幼瓜
  瓜端上还带着
  鲜亮的柠檬黄花儿
  幼瓜挂着露水
  透着锋芒毕露的可爱
  (愿这俏黄花儿
  一直留在
  越来越结实的瓜上)
  看来明天你得把架子往上搭
  让它们继续攀升
  抽绽新芽
  就像你一直在做的
  将一个词,固定在空无里
  逐渐繁衍出一首
  枝枝节节
  抽叶开花的
  诗
  看来明天你的位置
  也得跟着往上挪点儿
  中间偏上
  那么你在新居里
  没准就多开一次花
  青青子衿
  今晨,长风飘漾
  飘漾如中学时代的绵长柳丝
  今晨长风,尽是春风了
  春天伊始,就是对门几个
  投考美院的女生又回来了
  她们那只猫,也黑白分明地
  回来了
  一个女生在客厅
  对着长桌,在一大张白纸上
  拿尺笔比比画画
  不知是想画表格
  还是裁什么新鲜样子
  一个女生在阳台上
  用剪子修理那丛
  开得晕头晕脑的三角梅   顺手,她剪掉廊下两根
  晃悠悠悬荡的空绳
  房子临河一侧,忽张开
  一扇明晃晃的窗子
  那只黑斑白猫跃上去
  照了照自己
  又一扇窗张开
  一只纤瘦的手臂
  在挥拂着擦拭玻璃
  远看,似在默默道别
  又有些迎候的意味
  另一个女生尚未露面
  她大概正走在
  春风浩荡的回来路上
  断简
  潮退的江面,
  赫然吐出一带沙洲,
  像远古泥盆纪里
  一道粗粝、蛮荒的舌苔。
  唯有这样,
  当你行至大地的开阔处,
  方醒觉在你脚底下
  伏着隐约的耳目,
  伏着个昏昏沉睡,忽而翻身
  抖擞着麟甲的巨人。
  但俄顷,
  你的时代复又淹上来,
  沙洲眼见着湮没
  似一枚残简。
  这风景已被装潢了的时代,
  这地这天,
  已被尽数肢解了的时代,
  你所寻索的持久之物,
  你所心心念念的感天应地之物,
  已是浊浪里吞埋了的
  断简残片。
  霜信
  已多年未见着归雁了,
  这霜天的信使。
  猎猎朔风中
  似两道奋力交汇的支流。
  朔风劲吹。
  雁行时而歪斜,
  时而劲直。
  时而零落
  如崩斷的,光阴的虚线。
  风嗖嗖地,自儿时吹来
  吹过凋年。
  自儿时吹来的
  这万古洪荒的风。
  秋声
  衰草连片低下去,
  又直起来。
  衰草此起彼伏推涌着,
  草叶嚓嚓
  似砍头的声音。
  像被没收了家产,
  像被飓风刮落到了大地上,
  赤条条,空荡荡
  无依无傍,
  你完全是自己了。
  责编:郑小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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