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造枪县的十年嬗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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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比较2007年、2008年的零发案,2010年的情况似乎有些反弹。对此,赵晓安认为,这和近年来经济不景气有关,一些人的拉面馆开不下去,于是重操旧业。
  
  有关造枪的回忆在马乙奴四脑中再一次苏醒:十年前,一个不足20岁的男子躲在长宽1.5米的地窖中,一边拆着自己心爱的玩具手枪,一边仿造着各种零部件。两个月后,一支完整的枪还没造好,男子已成为阶下囚。入狱时,他的妻子尚怀着身孕。
  除了眼中偶尔泛过的泪光,在马乙奴四脸上,再找不到其他表情。他只是不时仰起头,看看头顶湛蓝的天空,轻叹一声。
  马乙奴四所在的群科镇格尔麻村,早已有不少人家围起了砖墙,盖起了砖房,竖起了亮亮堂堂的大铁门。马乙奴四一家却只得守着一座土墙围起来的木屋过日子。哪怕是这间木屋,也是在马乙奴四出狱后,老父亲出钱帮他盖起来的。
  “那时候不知道造枪是不好的事,现在知道了。”马乙奴四还时常惶恐,“不知真主是否会原谅。”
  
  一心想要挣大钱的马乙奴四
  
  马乙奴四的家庭和化隆县大部分人家没什么两样。
  家里四个孩子,马乙奴四是老大。“那个年月,家里很穷,连水电费都要去借。”马乙奴四清楚地记得,别人家的老人到了50多岁,基本不用干什么农活了,而他的父母还得像年轻人一样,跟着藏区的牧民一起掏牛粪,干各种体力活。
  刚上完小学,马乙奴四就决定去打工了。大人盖房子,他就帮着搬砖。几年后,他又到牧区开拖拉机,一个月能挣两三百块钱。
  18岁那年,马乙奴四结婚了,“也就是在那时候,我无意中从报纸上知道,原来卖枪可以挣钱。”
  马乙奴四的舅舅马拜克日就会造枪,虽然造得不多,但也挣了些钱。2000年,马乙奴四借了1000块钱,买了些工具,钻进了自家地窖里。他从舅舅那里拿来了一支枪管,然后一边拆着家里的玩具枪,一边摸索着如何造出那些零部件,并把它们很好地组装起来。遇到实在不明白的问题时,他会跑去问村里那些造枪高手。
  造枪的事,马乙奴四只偷偷告诉了母亲。母亲不让他造,但当时的马乙奴四一心想要挣大钱。
  在地窖里猫了两个月后,马乙奴四鼓捣出了一堆零部件。用他的话说,都是些卖不出价的破铁皮。
  2000年9月28日,马乙奴四一觉醒来,满院子的警察。他和他的破铁皮们一起被带走。
  很快,马乙奴四因非法制贩枪支罪被判5年,他的舅舅马拜克日则被判了8年。
  在监狱里,马乙奴四看到七八个化隆籍老乡,罪名均是“非法制贩枪支”。
  
  一个村被抓了100多人
  
  对化隆造枪之风的盛行曾有这样的解释:军阀马步芳时代,化隆县是一个最重要的军品生产基地。解放后,兵工厂的技工大多遣返回到村庄。但马乙奴四和当地公安人员均认为,这种说法无据可考。
  无论如何,化隆这个原本不起眼的西北县城还是有了“地下兵工厂”之称,“化隆造”也很快成为了中国地下枪支的“知名品牌”。2006年,央视“新闻调查”报道化隆的枪患后,更是有一批慕名而来的购枪者。化隆县公安局群科分局局长赵晓安说,2006年,群科分局抓到了65个寻枪者。
  蓬勃的买方市场自然催生了越来越多的造枪者,“化隆造”的工艺也愈发先进。赵晓安说,他们缴获第一支枪是在1991年,那是一支外观粗糙的小口径枪,打两三发子弹,枪就散了。此后,随着一些制式枪管从兵工厂流出,“化隆造”的性能也得到了大幅提升。有公安人员称,他们缴获上来的化隆造,手感甚至比制式手枪还要好。
  在伊斯兰教的教义里,造枪被认为是不好的事。“《古兰经》上说,凡是杀人的东西都是非法的。造枪买枪的目的不就是用来杀人吗?”群科镇格尔麻村阿訇马有录在每个主麻日都会告诉村民们,不要偷东西,不要干坏事,不要造枪、卖枪。
  但还是有人不听话,几年下来,格尔麻村因非法制贩枪支被判刑的有七八个人。
  更多的造枪者集中在德恒隆乡牙曲滩村。化隆县群科分局局长赵晓安透露,2003年,群科分局成立后,在牙曲滩村至少打掉了5个造枪窝点,抓进去了100来人。
  牙曲滩村村民大多是三四十年前,从当地卡力岗山的牙曲等几个村子搬迁下来的。由于依黄河而居,所以加了个“滩”字。
  一位牙曲滩村村民回忆说,刚搬下来的时候,家家户户一贫如洗,一家人一年下来,收入只有几百元。化隆县是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贫困人口占总人口的80%。
  “都知道做枪不好,但没办法啊。”这位牙曲滩村村民称,在这个著名的“地下兵工厂”,数年来,几乎没有发生过什么枪案,做枪的人只不过为了挣钱而已。据了解,造枪的成本不过三五百,而一支枪可以卖到2000多元,再经过几次倒手后,最后的成交价甚至达到上万元。
  “在一些老百姓看来,这个就是一门手艺。我靠这个吃饭,你愿意买,我愿意卖,只不过法律不允许罢了。但我做这个事情毕竟没有直接害死什么人。”西宁市公安局缉枪大队大队长杨有林说。
  
  治枪先治贫
  
  在一份写给县委、县政府的报告中,赵晓安要求加大资金装备投入之外,更呼吁政府“治枪先治贫”和“治枪先治愚”。
  化隆县公安局群科分局向《瞭望东方周刊》提供的资料称,2008年至今,县就业部门为重点村拉面餐饮户侧重投放小额贴息贷款430万元,在重点村举办拉面、烹饪、电焊类技能培训班14期,有900余名农民群众掌握了出门生存的一技之长。
  “三分之一的化隆人出去打工了,全国的拉面馆大部分是化隆人开的。”赵晓安很满意近年来的扶贫工作。
  牙什尕镇牙什尕村村委会主任谭哈尕出去打工时,兜里只揣了几千块钱,辗转广东、东北等地十几年后,他已经开起了小轿车。
  牙什尕镇镇下二村出纳王林也想靠“拉面经济”发家致富,可他贷不到款。“贷款要找担保人,有固定工资的人才能做担保。一下贷三五万,几年还不了,就要扣担保人的工资。可普通老百姓哪找得到能担保的人呢?那些贷款,都被镇上的人贷走了,连村干部都贷不到,更别说村民了。”王林曾找到过担保人,但还是因为这样那样的限制,拿不到钱,“有面子的人能贷到款,我们这种没面子的,根本贷不到。”王林说。
  
  经济不景气让一些人重操旧业
  
  即便日子再揭不开锅,马乙奴四也不敢动造枪的念头了。2005年出狱后,他到河南许昌的一个拉面馆给人家打工,“苦是苦点儿,但吃睡都安稳。”再回化隆后,他听说村子里又有人造枪,“再去造枪的可能是刑期比较短的,我敢肯定,在里面待过5年以上的,就再也不会造了。”
  几乎每个化隆县的人都感到,化隆这些年造枪的人越来越少了。
  2010年,化隆县公安局群科分局破获了7起枪案,其中包括一个造枪窝点。相比较2007年、2008年的零发案,2010年的情况似乎有些反弹。对此,赵晓安认为,这和近年来经济不景气有关,一些人的拉面馆开不下去,于是重操旧业。
  2010年6月30日,西宁市公安局成功侦破一起特大制贩枪支案件,当场缴获仿“六四”式手枪37支。6名嫌疑人中,包括牙曲滩村村民马乙卜。
  在西宁市公安局缉枪大队大队长杨有林的描述中,马乙卜在案件中扮演了“造枪者”的角色,“他在贵德县新街乡麻吾村马维新的家中待了一个月,造了37支枪。”
  “乙卜出门的时候,说是要去找个饭馆开,我们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马乙卜的岳父马生荣一脸茫然。7月底,正是当地收麦子的时候,得知女婿出了事,马生荣只得从群科镇跑来帮女儿割麦子。
  乙卜离过婚,2005年娶了现在的老婆。2007年,他跟别人合伙,到河南平顶山去开饭馆。半年后,同合伙人闹了别扭,把饭馆交给对方,拿着5万块钱回了家。接着他又到陕西继续开饭馆,开了一年多,5万块钱赔了个精光。从陕西回来后,他因疝气做过一次手术。
  这一次再离开家,马乙卜借了几万块钱,说是又要开饭馆。6月底,妻子给他打电话,他的手机已经“不在服务区”了。
  此前,乙卜的哥哥曾因造枪被判过十几年。赵晓安说,乙卜被抓前不久,还到群科分局打听过他哥哥的情况。
  “根据我们了解的情况,乙卜这个人平时还是比较稳当的。”杨有林说,“制贩枪支的人不是那种坏蛋,至少不是老百姓眼中的坏蛋,很多人也还是比较实在的。”
  马乙卜的妻子不知道等待自己和丈夫的会是什么结果,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这个清秀的女人变得有些木讷。她把自己的脸裹在黑纱里,把一根麦秆放在嘴里慢慢地咬着,挺着怀了四五个月身孕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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