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年后的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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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天皇宣布投降前的几个小时,日本城市熊谷遭到了美军的轰炸。62年之后,一名前美军轰炸机飞行员见到了当年居住在这座城市、经历了恐怖时刻的一名日本平民。
  
  维维安·洛克从B-29轰炸机的驾驶舱玻璃朝下方望去,地面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这天夜晚,日本的村庄和城市为了防备美军轰炸,熄灭了所有的灯火。1945年8月15日凌晨近一点的时刻,洛克观察到地平线上发出一团光亮。从远处望去,这个光亮像喷发的火山熔岩,在茫茫大地上闪烁。25岁的维维安·洛克知道,该地点就是他将要轰炸的目标——熊谷市,已经燃起大火。
  当洛克的B—29轰炸机逼近目标时,他发现起火地区位于城郊,火舌蔓延数百米,在夜色中腾空而起。在弹舱开启之前,洛克的脑海中不由得想象着下方城市中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在熊谷市区,11岁的新井健次郎拎着自己的书包,慌乱地随着母亲和外祖母奔跑在着火的街道上。燃烧弹在地面爆炸,蓝白色的火焰在木屋上乱窜,浓浓的烟雾弥漫在巷道中。当新井健次郎和家人逃到安全地带时,这名男孩所能听到的,就是响彻夜空的爆炸声。
  
  网上相遇
  
  2004年春季的一天傍晚,69岁的新井健次郎,坐在电脑前输入“熊谷空袭”几个字,开始通过搜索引擎从互联网寻找资料。多年来,他一直在收集历史书籍和二战文献,但从互联网上搜索只是最近才进行的事。他的两个女儿戏称他为“战争贩子”,因为他过于关注二战的事件,但新井并不在意她们的嘲笑。新井一家人1970年移居加拿大的温哥华,他的两个女儿是在加拿大长大的。与此不同的是,新井的童年时代是在练习怎样用刺刀去刺稻草人,怎样扔手榴弹的生活中度过的。女儿们怎么可能有那种体验呢?
  在网上,新井发现了一个介绍美国空军第330轰炸机大队的网站——其中包括当年轰炸熊谷的中队。他浏览了当年年轻而骁勇的飞行员照片,阅读了他们的战绩叙述。随后,新井发了一个信息给该网站的管理员:“当这些飞行员盘旋在空中时,我恰好在熊谷市中心的地面上,这座城市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最后被摧毁的几座城市之一,”他继续添了一句,“这对于双方来说,都没有必要‘道歉和后悔’。”
  新井对美国士兵并没有怨恨。他也没有心理上的创伤需要医治。不过近年来,他开始担心自己对轰炸的记忆被想象所扭曲。他希望获得另一种视角。
  不久之后,新井收到了维维安·洛克的一封电子邮件:“不存在歉意。但我对那些无辜的人们失去生命和受伤一直感到后悔,对房屋和财产的摧毁感到后悔。我很感谢能获得你的信息。”
  从此,这两位老人开始了他们之间不寻常的通讯来往。两个人发现他们都对历史事实充满着激情。新井是一位半退休的工程师,而洛克一直担任空军的安全技术军官。洛克在电子邮件中叙述了他飞越熊谷上空时的罗盘方位,他轰炸时飞行高度,弹舱舱门开启时的准确时间。新井则提出了一些问题:如轰炸机当时使用的雷达是否已锁定熊谷这座城市?燃烧弹中燃料的化学成分是什么?
  随着时间的流逝,新井和洛克的电子邮件用语变得愈来愈友好。新井在邮件中会逗趣地签上“新井健——一个日本老头”的署名。而洛克则在结尾说道,“永远不再年轻,变得更老(但感觉很好)——飞行男孩,维维。”
  于是两个人开始考虑在适当的时候见上一面。《读者文摘》杂志加拿大版编辑部在获知新井和洛克的友谊之后,安排了新井拜访洛克的家乡——美国伊利诺斯州坎卡基市的事宜。日期定在2007年7月25日。
  
  握手
  
  现年87岁的洛克,穿上他的淡棕色粗花呢夹克,戴上黑色的,有着“第330轰炸机大队”标志的帽子,他对这次会见很兴奋,然而心里却一直禁不住在不安地琢磨:我是这次会见中的反派角色吗?
  
  洛克——朋友和邻居称他为“机长”——是一位荣获多枚奖章的飞行员,并已是一位曾祖父。他与妻子、孙辈居住在伊洛克考伊斯河边的一幢老式平房里。在他的起居室的搁架上,摆放着一堆军事历史书籍和他在美国空军的20年军旅生涯中飞过的6架精制的军机模型。他经常坐在电脑前直到深夜,与过去的战友聊天,研究执行过的任务,交换对往事的记忆。但是他从未料到会得到一个当年在自己轰炸过的城市中生存下来的日本市民发来的电子邮件。
  事实上,洛克在给新井健次郎发电子邮件之前,甚至从未与日本人说过话。自从珍珠港事件之后,他对日本人一直心存芥蒂。他曾打算到日本旅游,然而一位朋友告诉他不少日本人至今仍对B—29当年的轰炸怀有怨意。
  二战时期,洛克在执行夜间轰炸任务时,常会想起《生活》杂志上的一幅图片。这幅图片表现的是一座中国的铁路车站刚刚被日本军机轰炸的情景:一个婴儿坐在烧焦的金属堆中害怕地嚎啕大哭。他知道自己投下的每一枚炸弹会造成同样的场景。
  洛克提前到达了与新井会面的酒店,他坐在大厅的一角,使自己能看到门口的情况。终于,一个日本人模样的男子到达了门口,其目光搜寻着什么。此人身材瘦削,一头黑发,但鬓角和胡子都已呈现灰色。
  洛克撑着拐杖,从椅子上站起来,问道,“您是健次郎吗?”
  “维维安?”新井微笑着。
  在两个人紧紧握了握双手之后,洛克又拥抱了一下新井的肩膀。他激动地看着这位73岁的日本男子,脑海里却似乎浮现出一个11岁的男孩在熊谷着火的街道上奔跑的情景。“健”,洛克说,“我真高兴你能活下来。”
  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旁一起商量拜访计划,谈话颇为融洽,且充满了笑声。双方都不时地以一种略带有诧异的目光注视一下对方。新井小的时候,日本报纸总是将美国人描绘成长着长鼻子,无视人的生命的肥胖佬,而自己现在正与曾经摧毁了自己家乡城市的一个飞行员愉快地交谈着……那个傍晚,两个人都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
  第二天,洛克和新井一起登上洛克向邻居家借的一条7米长的驳船,到伊洛克考伊斯河上观赏沿河的风光。褐绿色的静静河水托着船体缓缓向前,蚱蝉的唧唧声不断地从岸上的枫树和橡树丛中传来。
  洛克铺开一幅日本地图,图中他以简洁的笔迹标出了他飞越熊谷的航线。62年前,这地图一直悬挂在关岛美军基地洛克居住的小屋的墙上。
  在他们之间相互交流的电子邮件中,洛克和新井都谈到了轰炸的详细过程。现在两位老人促膝而坐,通过对那个夜晚的回忆,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往事
  
  维维安·洛克并不愿意再执行轰炸熊谷市的任务。没有一个飞行员愿意干这件事。自从广岛和长崎被投下了原子弹之后,8月11日,他们又轰炸了一些日本城市,接着就没有再起飞——大多数飞行员都认为日本很快要投降了。然而8月14日下午6点30分,洛克又奉命登上了B—29,滑行在起飞跑道上。
  他显得颇为焦虑,飞行制服里渗透了汗水。在以往的轰炸任务中,他与其他10名机组成员都面临着日本战斗机的攻击,防空炮火的封锁和飞机引擎严重受损而可能坠毁的险境。但是他们都安然无恙。为了令自己继续保持好运气,洛克在胸前的口袋里塞了一本母亲送的礼物——新版的《圣经》。
  当洛克的B—29沿着跑道起飞时,熊谷市的新井一家人正准备吃晚饭。在家过暑假的小学五年级学生新井健次郎在母亲身边看着她切自制的面条,却忽然发现妈妈脸上流下了眼泪。“妈,出了什么事?”他困惑地问道。
  “我听到谣传说天皇要投降了。”母亲答道。
  新井健次郎十分震惊。在学校里,他总是被灌输一种天皇是神圣的、永远正确的教育理念,必须无条件崇拜。政府每天都广播说日本军队战无不胜,并且禁止人们传递广岛和长崎遭到原子弹袭击的消息。可是最近一些日子,美军的轰炸机出现在了熊谷的上空,一到夜晚,新井就把书包放在枕边,以便在遭到空袭时带着它逃命。
  当新井坠入梦乡时,美军的轰炸机群正航行在太平洋上空。从关岛到日本本土的7个小时航程期间,洛克一直期望能监听到总部传来“犹他”这一代码指令,它意味着81架飞机根据这一命令会立刻掉头,并将所有的炸弹抛入太平洋,返航关岛。
  洛克最终也没有听到这一指令,而是飞到了熊谷上空。然而正是此刻,日本政府发布了投降令。官方的公文文本首先电传给了中立国瑞士,然而转发至美国首都华盛顿。不过此刻要取消熊谷轰炸任务为时已晚。
  当洛克的飞机盘旋在熊谷上空时,他的投弹员看到有一片地区还没有着火,随即将炸弹倾泻了下去。
  “空袭,快起床!”新井叫醒了父亲。在慌乱之中,他抓起书包,跑向建在后院的防空掩体。当美军飞机隆隆地掠过上空,炸弹在四周爆炸时,他和父母亲、外婆以及三个兄弟蜷缩在黑暗、潮湿的掩体中。
  新井的父亲知道防空掩体的顶棚是由松木、白铁皮和泥土构成的——根本不能保护一家人。于是几分钟之后,他要求新井的母亲带着三个儿子和外婆赶快逃离城市,他自己和大儿子留在家里看护屋子。
  新井在到处都是火的街道上左躲右闪,试图避开迎面扑来的热浪。他跑得比母亲和外祖母快得多,并且不时地停下来回头张望:燃烧弹从夜空而降,火苗窜出木屋,四处飞溅。“看,妈,”他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这场景我不会忘记。”
  他们跑到了郊区的空旷地带,在黑暗的田野中继续一脚高一脚低地摸索向前,有时还会陷入小水坑中而摔倒。几个人最后在埋葬新井祖父的墓地停了下来。远远望去,整个市区已成了一片火海。
  洛克的轰炸机中队返航了。飞机刚在关岛着陆,飞行员们就获悉,杜鲁门总统已经接受了日本的无条件投降。整个空军基地的官兵们开始庆祝胜利,可洛克因为感到疲惫不堪而没有加入欢庆的人群。他回到宿舍倒头便睡。
  第二天上午,新井和家人回到了家中,全家人都安然无恙。不过他的屋子除了一堆发黑的屋顶瓦片和烧焦的木板,已荡然无存。当大家在清理残木剩瓦时,广播中传来了天皇的文告,要求他的臣民们“忍受这难以忍受的现状,”接受战败的事实。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了。
  
  向前看
  
  通过电子邮件的交流,洛克和新井主要讨论的是熊谷轰炸这一事件,其他一些事很少涉及。当两人畅游伊洛克考伊斯河以及那天傍晚在洛克家的起居室的时候,他们谈起了生活中的一些别的方面——孩子、国外见闻以及日常的琐事。
  洛克记得当年他的飞机在硫黄岛着陆后,他来到一块荒野地,目睹到几千块白色的十字架竖立在那里——那是为夺取该岛而战死的美军士兵的墓地。“那时我还没有真正感到揪心。”洛克告诉新井。“我准备为自己的祖国而战死。但是今天,我真正明白了这些战友们失去了什么。我今天过着充实的生活,美好的生活。他们从未得到这一机会。”
  第二天,新井回加拿大之前来到洛克家作最后的告别。坐在起居室里,洛克对新井说,“我很高兴你的家庭成员都在战争中存活下来了。然而不少日本无辜百姓死去了。我是负有一定责任的……”
  “那不是你的错,”新井插话道。
  洛克伸手最后一次握住新井的手,说道,“如果整个世界都像你和我一样走到一起,该有多么好。世界上就再也不会存在战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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