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什么？各个文明之正教对此问题均已做出回答。略加观察就会发现，这些回答高度相似，比如都诫命其信众：人有灵魂，人首先是精神性存在。
　　中国正统文化回答这个问题之标准答案，是由孔子、孟子给出的：人的存在不只是外在的身，还有内在的心。“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人皆有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恭敬，辞让之心，是非之心。人之为人的本质就在于心，此即“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之“几希”。而心一旦被承认，就立刻支配肉体。因此，健全的生命就是收放心，养心，就是致良知，就是尽心、知性而知天，存心、养性而事天。
　　现代性则是对古典的一种断裂。现代性催生民族主义、国家主义、自由主义等现代意识形态，这些意识形态的价值取向各异，但有一共同的伦理倾向—物质主义：人就是肉体，没有灵魂，没有心。这是韩非的信仰，也是霍布斯的信仰；这种信仰支持着李银河式自由主义，也支持着福利国家制度。
　　因此，各个国家现代化的过程就是现代性与古典性，也即肉体性与心灵性相互搏斗的过程。在不同国度，这一斗争的结局略有不同：在欧美，基督教具有强大的组织力量，因而有能力对抗国家层面的物质主义—因此才有宪政之建立；也有能力对抗个体的物质主义，而大体维持了心灵与肉体的平衡。
　　在中国，儒家主要寄托于国家组织和教育体系中，这两者的现代化也即西方化，导致儒家丧失制度依托。外部传入的极端意识形态迅速占领青年学生的心灵，在此刺激下，他们立刻发动了激进主义的文化革命、社会革命、政治革命。接受了较高程度教育的精英群体，整体性地成为物质主义信徒。他们全部相信经济决定论、物质决定意识、进步主义等一切先进理念，而即便在欧洲，也只有一部分人相信这些。他们几乎全部是道德虚无主义者。
　　这当然绝不会妨碍精英的富裕。事实上，物质主义者发财致富之速度，必定是空前绝后的。然而，不管如何包装，物质主义只是现代意识形态，它不可能取消人作为人的存在之诸多基本事实，比如人有灵魂，有心，而这样的事实必将顽强地主张自己，从而冲垮意识形态的牢笼。
　　过去三十年，中国经历了一场规模巨大的精神信仰之复兴。在此过程中，一些带有一定宗教色彩的“灵修”课程受到热捧，“灵修”类书籍也十分流行。略加观察就可以注意到，这些“灵修”课程的参加者，多为商业精英：企业主、高级白领等。他们比较理智，这些“灵修”课程满足了他们理智地修养、调整心灵的需求。
　　任何文化社会过程都是复杂的。宗教复兴被商业化所纠缠，媒体也热衷于报道寺庙、和尚敛财的故事。“灵修”课程似乎同样存在鱼龙混杂的局面。
　　人们会问，为什么那些精英会参加“灵修”课程？这一点都不奇怪，普通农民、农民工不会参加这样的“灵修”。他们知道心，相信天和神灵，因而知道修行必须修心。参加“灵修”课程的人则一般是接受过中国式高等教育的精英，他们同样有心灵，只是意识形态遮蔽了他们，所以他们始终不能面向心灵而生活。因此，他们的生命充满苦闷，而他们不知道这是心灵空虚所致。
　　实际上，他们需要的是重新认识自己，认识自己作为人的本质。当然，这种认知需要正教之点拨、提升。
　　有两个办法：第一，让正教自由发展。第二，整个社会放弃物质主义。托克维尔把物质主义列为社会秩序最大的敌人，因而郑重指出：“民主国家之立法者和生活于民主制中的所有诚实而开明的人们都必须毫不松懈地投入于提升灵魂。”让国民面向心而生活，这是建立优良社会秩序的关键。
　　
　　秋风
　　独立学者。主要从事古典自由主义理论与儒学研究，著有《华夏治理秩序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