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支晓是在医院的走廊上遇到许寒秋的。
　　彼时的许寒秋在输水,医院的床位不够,他坐在满是患者的走道里,支晓一眼就看了出来,形态落拓,再不是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子。
　　他解释,只是一个普通的感冒,却总是低烧不退,实在扛不住了,就到医院里来了,医生让他打点滴。他低头说这些过程,思路依旧清晰,只不过再没有了张扬的表情。
　　这不是以前那个许寒秋。支晓记得她跟着他时,他挥金如土,放荡不羁,典型的富二代男子,有着家族企业,总是一心想做大事。那时支晓亦是刚刚毕业,不管不顾地爱了,才知他有家室,她不过是他在外面拈花惹草里的一个。
　　也有挣扎退缩,可退到最后,还是做了所有人不齿的二奶,他许她房子、车,但却都不在她的名下。那些生活,有些战战兢兢,两个人甚至在旅游时,都要用假名字。可也激情四溢,让支晓一次次欲罢不能,直到他的老婆打上门来,一切灰飞烟灭。
　　她哭着让他离婚,可是他宁愿出一笔钱来补偿也不离婚。如一切婚外情里最常见的结果那样,他离开了她,心安理得地在她的账号里打入20万元。
　　支晓曾想过,两个人就此恩断义绝,再不相见了,可没想到又在这里遇见,且许寒秋还是如此落魄。
　　听他解释,企业因为一次失误而给了对手机会,之后迅速倒下来,他搬离了别墅,租了间房子,与妻子一起开了家小小烟酒店,勉强度日。
　　支晓看着他,突然有些心疼。这疼,好似不是突然产生,而是潜伏在身体的某个角落里面,突然间涌出来,丝丝缕缕,汇成一大片疼痛。
　　
　　2
　　支晓临睡前,问张宏,公司里面是不是有大量小商品的订单?我前几天遇到一个朋友,我想帮帮他。
　　张宏笑了,亦是调笑着把手搭在支晓的肩上,亲爱的,这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张宏是出口公司采购部经理,亦是明媒正娶了支晓的老公。当初离开许寒秋,支晓应聘到了别家公司,然后偶然饭局,遇到张宏。不是自己喜欢的男子,身材又不高,但比许寒秋热忱,而且是想找一个人结婚而不只是感情游戏。
　　于是选择了他,然后如许多小夫妻一样,共同买房子,在城市里落下脚来。他人聪明,升迁又快,很快就做到了采购部经理这个肥差,衣食无忧,就差将要一个宝宝。
　　支晓夜里会慢慢想,给自己一个理由帮许寒秋。是感情吧,毕竟在她刚刚入世时,许寒秋给过她那样的热情与爱,让她迅速成熟。也想,如果不是感情,那会是同情吗?这些问题,让她迅速陷入到纠结之中。
　　许寒秋的工厂重新开了起来,小规模的,毕竟只有十万元启动资金,这十万元还是支晓借给他的。就在那天,支晓得到了一个道歉,是他老婆的,那个女人看到这一笔钱和即将启动的企业,淡淡地对支晓说,过去的事情,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自己抢了别人的老公,有错在先。支晓那一刻,简直要感动。
　　
　　3
　　许寒秋的工厂终于因为支晓给的订单而复活,尽管这些订单很小,但对于他这样的小工厂来说就是救命的稻草。
　　他却不曾说一句感谢的话。一直不说,倒也是一种态度,如果他现在对她处处逢迎,那么支晓会突然觉得无趣,这个男人,吸引她的就是这点,虽放荡但不失刚强之态。
　　可许寒秋却突然约她吃饭,而且还是单约。
　　没有更多情意的表白,两个人只简单回忆了一下过去,支晓就立刻被情丝纠结住。喝了点酒,许寒秋便问,是不是找个钟点房休息一下?所有人都明白此举代表什么,支晓却无法控制自己。甚至,她主动提出她先去开房。
　　许寒秋就坐在对面的床上,支晓头晕到不行,说,扶我。
　　他却淡淡说,我怕出事,对不起你的已经够多,我不可以再这样。一场落魄让我知道了很多。
　　可说归说,他到底还是没能抵挡住这场诱惑,支晓伏在他身上,半开玩笑,想做柳下惠?可我告诉你柳公子,今天你就是我的人了。
　　他依旧强健,依旧是旧有的方法,支晓一次次在云端尖叫。思想里有两个小人在打嘴仗,一个说,放纵吧,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一个说,太贱了,主动赔上钱勾引别人。小人越演越烈,支晓才发觉自己安静不下来。
　　最后都累了。一如当年,支晓在他胸上画着圈,他笑称这是给他圈子往里跳,可现在,他哑口无言。生活好像是一幕幕不断上演又不断落幕的话剧,每次上演,都会有些许不同的细节。
　　回家时,张宏已经睡了,黑暗中,支晓冷静地想了好久。这冷静,让心里骂自己贱的那个小人占了上风,不断强大。并且给自己分析,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在幸福里找寻刺激呢?因为不善于守住平淡的幸福而已。
　　她觉得对不起张宏。黑暗中,她慢慢抚着这个男人的脸,眼泪掉下来。
　　
　　4
　　许寒秋慢慢做起来,也不再用支晓给他订单,虽然没到以前规模,但做个中产老板,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藕断丝连之后,两个人的关系依旧亲密,但却因了都有家室而变得更为秘密,即使出行,也是许寒秋开车,两个人,悄悄地,一个说出差,一个说公司派出公干。时间也不能久,大都两天,其实很多时候,外面的一晚才是最重要的。
　　夜里,许寒秋依旧喜欢让支晓抱着他,从后面抱着,支晓但凡有些许离开的迹象,他伸伸腿或是勾勾手,一下子就把她拉回来,霸道无比。
　　生孩子的计划,被支晓推到了后面,张宏也不急,他的事业蒸蒸日上,从采购做到副总,然后去分公司做老总。回家越来越晚,有时甚至彻夜不归。支晓不急,倒是许寒秋,开始替支晓着急,说男人这样不是好迹象,你一定要明白,看好他。
　　支晓每到此时,总是沉默不语,她何尝不知道这样不好,可是这个男人,在她心里确系没有感情存在,不爱一个人,就不会牵挂一个人,当然也不会为他的背叛所担心。
　　她总觉得,生活平静,就应该平静地走下去,或者某一天,她想跟张宏生个孩子,过完余生,但和眼前的许寒秋过到什么时间,她心里没谱,有些话题也不是能摆在桌面上明说的,比如他是否愿意为自己离婚。
　　许寒秋倒是隐约说过,他不愿意离婚,在他最落魄的时间里,身边的妻子给过他很多鼓励,她是富家女子,自小骄横,但能嫁鸡随鸡,之间似乎已是恩情。
　　支晓便想问问他,那我是什么?
　　其实这个答案很简单明了,她是什么,不过还是当年那个小情人,关键时刻,还需退场。
　　但是没想到张宏那么快发现她与许寒秋的事。
　　谁也没想到那么巧,因为一笔订单的事,张宏与许寒秋直接越过支晓私下会见。全不知情的许寒秋,还快乐地介绍自己的公司和支晓给他的帮助,却没看到,张宏的脸色越来越沉重。
　　先闹感情,再之后就是闹离婚,最后闹到法院,分割财产。支晓一直不明白,张宏怎么会那么敏感。他才说,他其实知道她之前与许寒秋的关系,但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是这么一个人过来把他们之间的幸福给破坏掉了。
　　他说时痛心疾首,支晓心里那个道德感极强的小孩又跳出来拼命骂她。于是,她选择了沉默,财产分割随他,自己净身出户。
　　但后来,她才知道,离婚的原因,并不是只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张宏另有其人。从朋友口里得知,他很快再婚,新娘据说是模特,她一直认为是自己道德归属有问题,却没料到,是张宏喜新厌旧的习惯。
　　她怕许寒秋知道自己单身会纠缠他,平静地告诉他,你不用怕,我不会纠缠你。你只要一个月给我两次相见的机会就行。
　　可是,她心里也明明知道,再聪明的女人,都逃不过感情这根线,触到了,必然团团将你围起来,乱麻一样理不出头绪,于是人就会歇斯底里。所以她才会这样说,一个月两次的机会,然后慢慢减为一次,再减到无,自己现在是个危险人物,只能用这种方法让他脱离危险。
　　许寒秋没有说话,一直盯着她看,看得她心里有些冷。
　　
　　5
　　一起去爬山,走的是野线,却没想到会出事。当时雨水下了两天,山体有些不稳,就在他们路过一条峡谷时,一块大石头从上面滚下来,许寒秋推开她,自己却被石头砸中。
　　在医院住院时,支晓偶然间去看望过两次,一直陪伴是不可能的,许寒秋老婆守在左右,这个女人亦是冷静,不动声色间把一切处理得妥帖,偶然,支晓看到许寒秋看她的眼光,是定格的,所以,她相信有爱,不仅是恩情。
　　可自己,就尴尬了。
　　直到一起出行的驴友告诉她,其实当时情形任何人都明白,那块石头落下来,如果不是许寒秋推她,那么她定会受伤,但推过之后,肯定会砸到他,或者在某一瞬间,许寒秋心里完全是她。
　　短信问他,他回过来一句话,我想,可能是爱的本能吧,人没有理由不爱对自己好的人。
　　这一句话,让支晓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有时,她为自己的付出愤恨着,但没想到,许寒秋还可以还给她。
　　
　　6
　　出院之后,许寒秋约她。之后给她一套钥匙,淡淡说,房子我已装修好,以你的名义买的,虽然不大,但足可以让一个女人有安全感。
　　支晓吓了一跳,笑着说,金屋藏娇?
　　许寒秋就看她,一直看,突然说了句,不能,但我爱你。
　　这话说得真切,就如从每个毛孔里活泼泼地跳出来一般。支晓又想哭了。好了,事情到这一步,各人欠各人的都已还清,接下来的纠缠没有意义,不管怎么说,两个人之间都还有着那份沉重的爱没有还给对方,够了。
　　许寒秋走时,支晓走到阳台上目送,他步子沉稳,并不张扬,再不似当年那个人。小区门口,他回过头,在找寻阳台,支晓才感觉到眼泪,不冷,热热地从眼睛里流了下来。
　　编辑 / 孙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