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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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我开始整理我爸写的回忆录。
   老人家因腰椎盘突出,下肢常疼痛难耐,已无法挪步。握笔的手,也虚弱得很。就在这样艰难的情形下,他硬是一笔一画,手写出四五万字的回忆录来。信纸上,繁体字与简体字混杂着,有的字,明显着力不够,飘浮着,我看得吃力。却也利于我放缓速度,一步一步,走在他曾走过的路上。“笃笃”声响,回荡在逝去的岁月里,也激荡在我的心里……曾经,他那么拼命和努力,为的只是三个字:活下去。
   一个平凡人的一生,也藏着风云雨雪跌宕起伏。
   “秋天到了,一天夜里,只听见远处有铁锹挖瓦砾的声音,非常的杂乱,好像无数的人在挖,直到天亮。不久听说,新四军包围了整个镇子,在做工事。这时,住在镇子上的反动派和自卫队乱成一团,开南门放下吊桥,向海安方向逃跑,后面跟着一大群老百姓,男女老少都有。我们母子俩也在其中,我身背一顶旧蚊帐。这时,冲杀声响成一片,冲呀!杀呀!老百姓也帮着喊。大约冲了有三里路远,那地方叫九里长岸。前面有机枪扫开来,老百姓四下逃散。我和母亲躲到一个池塘边的草丛里,只听得子弹入水的‘噗噗’声,母亲慌乱之中,被冲丢了提在手上的篾篮,篾篮里装着我那吃奶的弟弟。中午,战斗结束,反动派除了打死的,其余的全部被俘。我们由塘边出来一看,几十亩田大的地方,遍地都是扔下的东西。有一个漂亮的妇女,穿着旗袍,倒在地上,小腿上中了枪。她手里抱着一个藤条箱子,在地上哭着,喊着,哪个好心的爹爹、奶奶、姑娘、相公,给我一碗水喝,我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他。没人理她,大家都自顾不暇。”——这是我爸第一次逃难,这年,他7岁。我在想,当时如果有一颗流弹击中了他,那么今天的我,将在何方?这辈子我们能成为父女,是上天格外的恩宠吧。
   装在篾篮里还在吃奶的弟弟,后来死掉了。
   那个穿旗袍的漂亮的女人,又如何了呢?问我爸。我爸黯然,说,谁知道呢。
   我真想给她端一碗水去呵。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一天早晨起来,母亲发现晚间煮好的一桶猪食不见了。后面连续几天都是这样。到底哪里去了?母亲疑神疑鬼起来。晚上,我们用草木灰铺在厨房门口。早晨起来发现,草木灰上的脚印很凌乱,隐约可辨,是一个女人的。我们母子两个晚上不睡,开始伏击。当时我们心里都很害怕。我们埋伏在房间的窗子底下,隔着玻璃向外看,大约二更天左右,月亮皎洁,我们看见一个穿着破烂蓬头散发的女人来了,进了我家厨房。一会儿她跑出来了,在我家场地边,对着月亮吃我家的生蚕豆。我母亲大喝一声,做什么的!女人拔腿就跑。当我们开门出来望时,她已溜到很远的地方了。后来听说,是南面庄子上的老姑娘。她們有两三个之多,不知怎的,都疯了。饿坏了就跑人家家里偷东西吃,连猪食也吃。有人说,她们以前是地主家的小姐们。”——我敲到这里时,心情久久难以平静。我喜欢追问后来。后来那姑娘怎么样了呢?后来有没有再来偷食吃?
   我爸沉默了许久,苦笑一声,说,没有再来。
   “我12岁了,念小学五年级。父亲给了我五元钱交书费,学费的五元钱却一直拖着。老师天天追我后面要,我都回,没有钱。没有钱老师就罚我站壁。回家后,我问父亲要,父亲掏不出钱。后来,几乎每天我都被罚站,一站就是一节课。我知道我是要不到钱的了,父亲的钱糊口也难,哪有余钱替我交学费。”——每天被罚站的孩子,心里该有多自卑呵。这直接导致了我爸后来中断学业,回到苏北乡下。
   命运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你选择了一条路,另一条路就断了。说不上哪条路更好。把选择的路走好,就是最好的吧。
   我忍不住跑回家看我爸。
   曾经的少年,如今拄着拐——他已彻底不能独立行走了。他见到我突然袭击般的回家,惊喜万分,连声惊呼,呀,我家梅回来了。
   屋廊下晾着新摘的花生。我妈在整理冰箱,里面塞满了吃的东西。
   门口的水稻田,已是一片金黄。我妈种的水稻,成熟了。
   我屋前屋后转悠了一通,看了看地里长的茄子、黄豆、山芋、芋头、韭菜们,又跑去河边看了看开在那里的一丛苘麻花。这时,微微飘着的雨,渐渐停了,天上现出了一抹阳光。
  选自《丁立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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