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糖小史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uwenfei7782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大约所有动物的味蕾天生就会本能地分辨甜和苦的味道,自有记忆起,我就喜欢吃糖。当然,与所有的儿童一样,我钟情的是那种将糖果直接咀嚼时产生的快感,它让人感到的是一种沁入肺腑的甜蜜幸福,尽管大人们常常用蛀牙的痛苦来恐吓乳臭小儿,但是谁又能够阻挡得住儿童大肆嚼糖的幸福生活呢?
  我们的童年遭受过没有糖的日子,因而对糖的渴望化作一股对甜食的强烈欲望,让我们千方百计地去寻找糖的代偿品。那时,甘蔗和各种各样稀有的水果是寻常人家的奢侈品,于是,从郊区的田野里,我们在高粱杆和芦粟杆里榨取和咀嚼出了幸福的甜味,这便成为我们那一代人永恒的甜蜜记忆。
  上个世纪50年代,中国的儿童们大多数咀嚼的是那种暗红色、半透明的廉价硬糖果,就是用极其简单的工艺流程熬出来的糖块,没有任何添加剂。一般的儿童都会被驯化出慢慢放在口腔里让其自然融化的吮吸法,这种延长幸福感的方法在我这样性急的顽童口里是行不通的。我们往往在不耐烦中几口就消灭掉一块,糖渣滞粘在槽牙上,反复舔舐不掉的甜蜜余味烦恼得让人久久不能释怀,咀嚼糖果的劣癖固然缩短了甜味停留在齿间的时间,却给人带来了一种稍纵即逝的快感。
  不过,当我第一次吃到软糖果的时候,便立刻对那种硬糖失去了兴趣。
  每一个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走过的儿童都会在马路上、陌巷中,甚至是乡村的小路间遇上的那些敲锣买糖的挑担人。他们往往是收购废品者,一头放着收购来的废品,一头放着一块比大锅盖还要大得多的麦芽糖饼,掀开一层白纱布,那厚厚的糖块上撒着一层白粉(多少年后才知道那是工业用的滑石粉),孩子们往往是冒着挨打的危险偷偷拿着家里的铜铁器皿去换糖吃。那挑高箩的换糖人,左手执一上厚下薄的扁形刀,右手用一只小榔头轻轻一敲,只听当的一声,一长条黄澄澄切口带孔的麦芽糖就掉落下来,忙不迭地一口咬下去,由硬到软,在齿间咀嚼时的那个咬劲让孩子们得到的是一种野趣横生的快乐。记得小时候为了换麦芽糖,我将家中的一个掐丝珐琅的铜胚景泰蓝小罐偷出来,用铁锤把镶嵌的瓷质珐琅彩敲掉,只剩下一个铜胚胎,换得一大块麦芽糖甜甜蜜蜜地消受了一顿,当然也换来了一顿不许吃饭面壁思过的体罚。
  偶尔,我们还能够吃到山东特产高粱饴那样的软糖,以及外地捎来的酥糖,那就是正儿八经的高级糖果了。
  在我的记忆当中,第一次吃到巧克力是在五六岁时,哥哥得了急性肝炎,为了补充营养,爷爷给他买了一大堆长方形的软巧克力,那不是后来吃到的那种硬巧克力,而是类似如今的士力架似的巧克力,那在当时绝对是一种洋货奢侈品。当我吃了第一块后,一时难以相信世界上竟有如此美妙的糖果,我当时并不知道这种高价的巧克力是进口食品,便天天围在哥哥的床前转悠,目的就是想分得一块巧克力,偏偏大人不许我接近哥哥,怕我被传染。自从那次偶遇巧克力后,在后来的近二十年中我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巧克力了。
  在上个世纪60年代初,糖是凭票供应的。在满街缺糖的浮肿面庞里,你如果能够看到一个吮吸糖果的人,那真是羡慕得要命。在没有糖果的日子里,除了用高粱杆和芦粟杆作为寻找甜味的路径,以及用糖精作为糖的替代品以外,还有就是满大街大量进口的伊拉克蜜枣。无疑,那蜜枣的甜度是极其高的,尽管那些饼成一坨一坨的蜜枣上还残留着麻袋线丝和少量的沙子,却也成为我们这一代人从童年步入少年时代的上等甜品,买上一坨二两重的伊拉克蜜枣,在课间咀嚼几粒,便是莫大的幸福了。上课前含上一块,这一堂课上就俨然变成了一个不随便说话、遵守纪律的好学生了。
  我十六岁下乡插队时,已是60年代后期了,但是《柳堡的故事》中的那个水乡场景依然是一成不变,只是那些泥坯茅屋更加破旧了,人们穿着仍旧褴褛,社员们终日在为工分而忙碌着,孩子们很少见到糖果这样的稀罕物,有许多孩子甚至长到十几岁都只听说过糖果却从未吃过。
  我们南京知青带下去的糖果远不及上海知青带下去的大白兔奶糖和花生牛轧糖好吃,上海新产的奶油话梅糖更是倾倒许多孩子和年轻人。直到如今,这些糖果还时不时地闯入人们的眼帘,勾起我们这一代人最美好的青春记忆,但是,这其中最令我终身难忘的,是乡下的孩童们渴望糖果的历史特写镜头:每当知青回城过年归来时,一群孩子扒着门框瞪着大眼睛,引颈盼望着,盼望着……那个特写镜头并不亚于后来我见到的那幅安徽贫困山区渴望上学的大眼睛姑娘的照片。同样是渴望,一种是精神的,一种是物质的,后者于人生而言,同样是重要的,因为物质是第一性的,没有生存的条件和渴求,精神也是漂浮在天空中的一朵浮云。当我们攥着一把糖,一粒粒地递到他们手中时,看着一群孩子有的雀跃,有的仔细端详,有的立马入口,有的悄悄地收入破衣的口袋中……不觉悲从酸楚中来。
  这一幕觅糖的悲剧终于在上个世纪的80年代徐徐地落下了大幕,尤其是废除了糖票以后,各色各样的糖果像天女散花一样撒落在了民间,人们开始尽情地挑选着自己爱吃的糖果,优胜劣汰,那些劣质的糖果很快就在市面上消失殆尽,糖渣在齿间的回味也就一去不复返了,我们的下一代不仅享受着各种各样的高级糖果,偶尔也会去寻觅街边棉花糖的野趣。
  记得旅行结婚的时候,我们去上海第一百货公司买了几十斤糖果回家分发,专捡大白兔奶糖、花生牛轧糖和奶油话梅糖买,也算是一次糖果的奢侈消费盛宴了吧。
  进入20世纪末和新世纪以来,糖的摄入已然成为中国人最忌讳的饮食选项,于是糖果也逐渐远离大众消费的视野之中。一俟糖尿病成为人类生命的杀手,畏糖如猛虎的情结便漫溢在我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一切含糖的食物饮料似乎都打上了骷髅的标记,但是,即便如此,人们对各种各样糖果仍然是热情不减。记得已经去世多年的许志英先生是一个终身都热爱糖果的人,他的口袋里、书桌抽屉里都放着糖果,除了自己享用,他时常还用此物招待客人,孰料晚年得了糖尿病,家人禁了他的糖果。在公开场合,尤其是在餐桌上,他大肆宣扬不能食糖的道理,却时常在背地里偷偷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块糖果吞进嘴里去,可见一个人的生活记忆是带着浓厚的时代符码的,它改变了人的生存状态和生活理念。糖果的记忆显然是那几代经历过苦难岁月的人最甜蜜的历史符码,也是一个逐步消失的文化遗传密码。
  我也是一个嗜糖者,且是那种要吃糖非得甜度十分高的一族,尤其喜欢巧克力,最高纪录是一个人一次吃一盒500克的巧克力。随着血糖指数逼近臨界点,家人开始限制我食糖的份额。菜肴中少糖,甚至无糖,对我而言倒是无所谓,只是那咀嚼糖果的诱惑时时蛊动着我偷食巧克力,而我放在冰箱里的巧克力也常常不翼而飞。
  吃还是不吃?糖果,成为一代行走在世纪生活边缘人的哲学难题。
  选自《雨花》
其他文献
每见到南方的高山密林,就想起中国人的心底藏着神仙文化的基因。中国人对山海胜景的赞语,也多是“仙境”。  我在太姥山看到奇石、云雾、日出和古茶树后,潜意识里也想这是一处仙境。而太姥山也刚好有一个美誉叫“海上仙都”。山海峰巅  在我读过的有关神仙的小说诗文里,神仙与凡人并不共存于一个界面上,彼此见不到面。通俗地讲,人群熙熙攘攘的来到仙境时,神仙早已躲起来了。太姥山景区也是如此,人,或者叫凡人,打着阳伞
进入芒康,感觉眼睛就不够用了。高原的雪线、蓝天、白云,呈现着幻如仙境的美。沉醉之中,我获知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千年古盐田。这是计划之外的胜景,我决定去看看。与西北戈壁滩笔直的通衢大道有别,这里的公路,俨然一条零乱的绳索,在山壁间七扭八拐地绕行。偶尔伸头朝外张望,峭壁断崖,深不见底。到达盐井镇,我们停车休憩,在路旁的观景台,俯瞰山脚下的澜沧江,蜿蜒曲折,仿佛一条纤细的布带。同行的朋友指着远处山涧,忽然
小区门前有条零陵北路,不长,从这端到那端,我以散步的方式丈量,约莫有几百步吧。伏案劳作的时间长了,电脑屏幕上的字,如同撒在农田里的种子,眼看着它们从破土,到幼苗,慢慢生长,长成一行又一行句子,我突然感到了播种和耕耘后的疲乏。每到这时,就会想到这条路上走一走,看看不长的路两旁,那夹道而立的梧桐树,高大的躯干,斑斑驳驳,长满了绿叶。我想,世上的万事万物,大约都是有灵性的,绿叶虽然默无一语,却好像在对我
行在千阳塬上,我最真切最流畅最甜蜜的感觉是:千阳之阳,是阳光、是阳明、是阳和。千阳的塬,是饱含色彩、声音、气味组合而成的文学作品,是将油画、歌舞和诗歌糅合在一起的、难以命名的艺术大全。这种美,既是大自然的杰作,也是劳动人民的创造,更是心灵的感应。尽管,头顶是不饶人的大太阳,从宝鸡、西安来的游客站在崔家塬的千亩油葵四周尽情拍照,他们被庞大的美景抓住了,镇住了,似乎要把这美俘虏了,装进镜头,带回家中,
中秋节是国人的重要节日,既庆团圆,又贺丰收,更值一年最佳气候,纪念活动丰富多彩,文化气息浓郁,已有一千多年历史。赏月是重头戏。大约从魏晋时代起,每逢中秋,一轮圆月东升时,人们便在庭院、楼台上,摆出月饼、柚子、石榴、苹果、芋头、核桃、花生、西瓜等果品,边赏月,边畅谈,直到皓月当空,再分食供月果品,其乐融融。到了宋代,赏月之俗达到高潮,不仅大小诗人纷纷写诗抒怀,普通居民也愉悦庆祝,《新编醉翁谈录》记载
无论生于何处长于何地,草原,是所有蒙古人最初的,也是最温暖的故乡。因为这里与羊皮摇篮有关,与奶香的脐带有关,与汩汩流淌的血脉有关。总之,一个蒙古人,即便到了天涯海角,也是魂系草原的,无论生死,一概如斯。我生在蒙古高原东部扎鲁特山地草原一个半农半牧的偏僻村落,这里有田野也有牧场———田野幽深而苍阔,草地葱茏而宁谧。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第一次走出校门,分别在杜尔伯特草原和西苏尼特草原工作和生活,一年四
时光无法倒流,“往事”却可以狂欢,只因有了微信。两年前,我还对微信为何物一无所知,有位文友数落我“土老帽”,拿过我的手机装了微信,接着一番耳提面命,言传身教,懵懂间我闯入了微信“群”。百度对“群”的解释无法一言以蔽之,印象最深的是这样一句话,“三个以上的人或者禽兽相聚而成的集体”,我也多少明白了,微信中何以有三人为“群”的规则。最初如履薄冰,但有一就有二,很快便有各类“群”向我招手,于是乎近亲繁殖
小时候,一件衣服必定要我们姐妹三人都穿过。我是大姐,有机会穿新衣服。我穿小了二妹穿。轮到三妹穿了,衣服已经旧得不成样子,她每次都噘着嘴很不情愿。那次我穿上一件的确良碎花薄衬衣,两个妹妹羡慕得两眼放光。不过她们的眼神即刻就黯淡下去———轮到她们穿时衣服就旧了。那件衬衣,渐渐被洗得褪了色,而且袖口都磨破了,母亲只好补袖口。三妹气鼓鼓地说:“我不穿补丁衣服!”母亲补着衣服,头也不抬,说:“新三年,旧三年
二十年前,与朋友去扬州游玩,穿过一条幽深小巷,寻到大名鼎鼎的富春茶社,屁股还未坐定,我就吵着要吃烫干丝。在上海一些江浙风味的饭店里有鸡火干丝或蟹粉干丝,但没有烫干丝。烫干丝只在扬州、南京等地的茶楼里有,这是苏北食客的福分。我之所以对烫干丝有意,还是受了周作人文章的蛊惑:“江南茶馆中有一种‘干丝’,用豆腐干切成细丝,加姜丝酱油,重汤炖熟,上浇麻油,出以供客,其利益为‘堂倌’所独有。豆腐干中本有一种‘
豆腐哪里都有做的,但是洧川豆腐很多人都学不来。也有洧川人到外地做豆腐卖的,他们自己都承认,同一个人,一样的方法一样的流程,水土变了,就做不出洧川味儿。一个磨豆腐的叔叔曾经向我炫耀:“我年轻的时候,拉着豆腐去开封卖,就是用秤钩勾起来,专门让别人看洧川的豆腐有多筋道。”确实如此,洧川的豆腐特别筋道,水中千滚豆腐不烂,绵软可口。曾经有朋友拿着洧川的豆腐让开封的大厨加工,哪知道,大厨菜做得非常好看,豆腐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