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的

来源 :延河·绿色文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kk77763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
  孙威抱病在床已有十三天了。这十三天来,孙威哆哆嗦嗦地躺在床上,时间的流逝让他犹如掉进水里的老鼠,逐渐胀成了一团。他的面容苍白,更像是漂浮在水面的死老鼠。厚厚的棉被是耳聋的奶奶给他盖上的,铺在身上纹丝不动,犹如发臭的死水。浓烈的霉味说明棉被已经很久不见天日。
  他的父母今年过年又不会回来了吧?这样的想着,吴德才看着孙威的脸。他脸上的死老鼠样儿更加明显,与年龄不搭的皱纹犹如绿头苍蝇爬了上来。他知道自己躺着已经多少天了吗?他并不知道,他的神智已经模糊了。
  吴德才转过脸,努力眺望窗外,企图看到一些活物来平衡此刻在房间里死寂的状态。可是,窗外并没有给吴德才希望,茫茫白雪,除了寒冷,一无所有。
  这些天来,都是孙威的奶奶照顾着孙威。说是照顾,其实也做不了什么。年龄大了,耳朵聋了,自己走路都缓慢如蜗,谈何照顾。大部分时候,孙威都是吴德才陪伴着。吴德才作业一写完就来看他。
  当吴德才被家人管束着只能呆在家里写作业,孙威却可以肆无忌惮地游走在乡间,在春天的田野撒欢奔跑,在夏天的果树上蹿下跳摘桃摘杏,在秋天的河流游来游去捞鱼摸虾,在冬天的村落打雪仗堆雪人。没有人管他,也没有人问他,孙威犹如一只在乡间游走的野狗,随处撒尿,随地拉屎,快乐而幸福。他又怎么会忧伤呢?他的父母都远在他乡的大城市打工,起先的时候,一年下来还能回家几次,到了这几年一年都回不了一次。
  一直以来,吴德才都是很羡慕孙威。可现在孙威躺在床上,吴德才看着他犹如一团阴影逐渐消融在黑暗里,便不再羡慕了。孙威的病况和一场滑冰有关。十三天前,当凝固的河面替代了流动的河水,贪玩的孙威走了上去。
  那是一个冬天的傍晚,天寒地冻,吴德才和孙威两人在村上玩耍。骑竹竿的游戏让他们逐渐感觉乏味,这时孙威提出了去村庄的河边。他说想看看河面是否结冰。他对站在河面的感觉向往已久。所以当河面如他所愿结冰的时候,吴德才尚且犹豫不决,他已经走了上去。
  起先,孙威的脚步尚且轻盈,也只敢站在靠近岸边的冰面。当他尝试性地跳跃几下,河面的纹丝不动给了他些许勇气。他不禁喜形于色,立即邀请了站在河边观望的吴德才。也许是经常被父母灌输安全常识,吴德才的胆子小很多,他没有给孙威足够的回应,也没有走上河面,而是迟疑地继续观望。为了鼓动吴德才,孙威毅然向河中心走去。
  野蛮生长的孙威对大自然充满了热爱,可十岁的年龄让他缺乏对冰面结实程度的判断。当他走向河面中心,丝毫没有发现危险也向他走来。危险来临的时候他正站在河中心,冰面破裂,他掉进了河里。
  所幸,孙威被恰好从河边经过的大人救起。从这天开始,孙威就躺在了床上。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
  给他一些想要的,或许可以减轻孙威的痛苦。吴德才想。于是他试探着询问孙威想要什么。孙威躺在床上没有说话,只是低沉地呻吟,半晌才呢喃道:“圆的,圆圆的……”
  圆圆的。到底是什么呢?吴德才追问。
  也许是时间太久,孙威已经记不清这圆圆的到底是什么,只记得是圆圆的这一个特征。吴德才再追问,孙威也不再回答。这可为难了吴德才,如果说是想要一杯茶、一道菜、一个玩具,任何明确的东西,都可以想办法满足。可是“圆圆的”,这让吴德才到哪里找呢?听着孙威气若游丝的声音,吴德才默默走了。他茫然,走出房间,一片白雪茫茫。
  远处一辆自行车缓缓行驶进视线里。在冰雪的村庄格外显眼。吴德才的父亲回来了。
  二
  这段时间,吴德才开心坏了。他的父亲频繁去县城,据说在县城打工一个月少的时候十块钱一天,多的时候三十块一天。这一个月的工资抵得上在农村忙上一年。因此,吴德才平白无故多了很多空闲时间。当父亲每天晚上回到家里,又会大包小包带上各种好吃好玩的。生活在村庄上的孩子,一年看到卖零食的货郎不过三四次,一块糖果就可以甜蜜好几天。现在吴德才隔三差五就有不同的玩具和零食,当他走在村庄上自然惹来其他孩子的羡慕。那些还呆在村庄不愿去城市的懒汉就会被自家婆娘絮叨:“你看看人家!”
  吴德才远远迎着父亲,可他的眼睛是一直盯着父亲自行车上挂着的蛇皮袋的。这蛇皮袋鼓鼓的,看起来有好多东西。这里面装着什么呢?有小飞机?或者小坦克?还是一把小手枪?吴德才紧紧跟着父亲,一直到了家里。父亲将自行车架在一边,打开蛇皮袋,几个圆圆的东西出现在吴德才的眼前。
  父亲粗糙的大手抄起一个摆在吴德才面前,告诉他,这是哈密瓜。
  吴德才还没见过哈密瓜,于是他问道,能吃吗?父亲笑了,到了厨房,将表皮擦洗干净,切开一瓣递给吴德才。吴德才尝了一口,冰凉甜蜜。忽然他想起孙威所说的“圆圆的”东西,这是不是孙威想要的东西呢?他的心里一阵激动。
  晚饭过后,父亲便睡下了。吴德才偷偷摸摸拿起一个哈密瓜奔向了孙威家。
  脏雪乱舞,遮住了视线。泥泞飞溅,如随风而起的枯叶爬向脚踝。
  一个孩子站在雪地里哭泣,他的嘴巴在张合中,形成一段一段雾气。他的背后是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妇,他的面前是的一对年轻男女。男人的身上是大大的包袱,几乎将他淹没。孩子拉扯女人,女人半蹲着身子,哄着孩子。
  孩子是九岁的孙威。老妇是孙威奶奶。而这一堆年轻男女正是孙威的父母。
  要不在家里再呆几天吧,今天才大年初六。奶奶说道。
  媽妈……妈妈……孙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的小手攥住母亲的衣服。
  母亲有些犹豫起来,她看向了孙威的父亲。她是在征求孙威父亲的意见。两年回一次家,她也很想多陪陪孩子。孙威的父亲瞥了一眼母亲,他并没有回答,而是转眼看向远处。
  再不走就走不掉了。孙威父亲将从肩膀上滑下的包裹又往上提了提。
  阿威,明年等我们回家还给你带哈密瓜吃。孙威父亲说道,他们转身往风雪里走去。   我不要!我不要什么哈密瓜!我就要你们在家里!孙威哭声比之前都要大,奶奶将他抱起来,而他的双手在奶奶的后背上拼命拍打起来。
  哈密瓜被孙威挥了出去,碎了一地。孙威拼命扑腾,吴德才捂住了他。
  孙威,你怎么了?孙威,别怕!
  孙威清醒过来,他怅然若失地看了看吴德才,然后失望地摇摇头,不是这个。
  三
  吴德才走出房子腦海里都是孙威满脸的忧伤。这种忧伤,让置身荒凉村庄的吴德才联想到空荡荡破房里随风飘荡的白绫。吴德才觉得这种感觉就像在白绫下面等待上吊。可吴德才并不甘心,圆圆的到底是什么?还有什么是圆圆的呢?夜色中,他搓了搓冰冷的双手,举目四望。此时大雪已经停了,村庄如海。寒风吹在脸上,他觉得自己就像无边海面上的一座孤岛。黑暗里,一切都是静寂的。而几年前,这个时候他正和孙威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里快乐地奔跑。
  爸爸。吴德才走进了爸爸妈妈的房间。他的父亲早已睡去。矮小的吴德才站在床边,看见父亲的胸口像潮水一样起伏。他父亲和村庄是一致的,是海水。
  爸爸。吴德才推搡了一下。他的父亲微微睁开眼。
  爸爸我想放鞭炮。吴德才说道。
  嗯。伴随着笨重的呼吸,他的父亲的眼睛又闭上了。
  吴德才再次推搡了父亲。他的父亲一个侧身,头转向另一边。明天还由很多事要忙,你自己去玩吧。
  吴德才走出房间,拿着一串鞭炮走出家门。他将鞭炮铺在扫开雪的地上,点上火,噼噼啪啪就炸响了。鞭炮那干瘪瘪的声响似乎是对丝毫没有过年气氛的过年不满。吴德才抬起头,高悬夜空的月亮分外明亮。月亮犹如一只圆圆的脸盆,温暖倾泄在他的眼中,顿时他心中有了答案:孙威所指圆圆的,可能和月亮有关。
  吴德才不禁兴奋起来,蹦蹦跳跳向孙威家奔去。
  人群如同汹涌的浪不断扑来又不断离去。浓烈的汗水气息,将七岁的孙威掩盖其中。
  他幼小的身体穿梭其中就像穿梭在遍野的荒草间,像迷宫一般。所有人都是迷宫的一部分。孙威身处其中,左冲右突,企图找到迷宫的出口,在出口的地方他的父母一定在等他。可现在找不到出口的处境让他慌张。他的慌张恍惚着他的眼。他的慌张追赶着他的腿,一路冲撞,一路狂奔。
  这个夏天,他的父母在相邻的几个村镇以贩卖西瓜讨饭吃。每天中午不到,他们装上一板车的西瓜推车出门,回来时空空的板车必定载着夜色和月光。年幼的孙威贪恋父母的保护,几次哭闹。他的父母无奈,只好将他带在车上一起出门。可孙威跟着父母一起出去的第一天晚上就出事了。
  那个晚上,当孙威父母将一车的西瓜卖完,坐在一处人家门口休息片刻。远处一只黑猫吸引了孙威的目光。黑猫正将一只逮到的老鼠玩弄在鼓掌之间。当黑猫玩腻了,叼着老鼠走开时,孙威的脚步也跟了上去。当孙威追过去,孙威的父母目光却停留在不远处的一栋小洋楼。坐在她们旁边的是一个老头叼着两分钱的痩西湖香烟,老头告诉她们,这栋小洋楼的主人是镇上的王二轮。前年,王二轮带着老婆外出务工,结果发了一笔横财,不仅盖了这栋小洋房,还买了一辆摩托车。这摩托车更是稀罕物,小镇上除了镇长家有一辆,普通人家哪来这东西?说到这里,老头深深吐了一口烟。孙威的父亲眼前便模糊成一片。
  于是,孙威沿着小镇的路口追逐黑猫。当黑猫消失在墙头时,孙威才发现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年幼的孙威如同迷失在路上的鱼。夜色是一张缓缓收紧的网。突然,一个人抓住了他的胳膊。孙威奋力挣扎,却如同被网卡住的鱼。这一刻,父母和他说起所有有关坏人拐卖残害小孩的场景浮现心头,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此时如快闪的镜头一晃而过,慌张的叫喊并没有引来一个人前来救他。
  他要被带到哪里?他大声地哭喊起来。
  当他被放下来的时候,他看见的并不是小黑屋,也不是陌生的人家让他叫爹妈,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他的父母。孙威父母坐在板车上,还在和老头攀谈。直到这边的人告诉他们,他们儿子刚走丢了,他们才回过神来。
  回家路上,孙威坐在板车上。他的父亲推着板车,孙威母亲手里拿着头巾跟在旁边。父母讨论着等到来年开春就出去打工,到时候是不是也会和小镇上的王二轮一样发财。
  孙威父母你一言我一语,越聊越甜蜜,他们想着等赚了钱,也盖上好房子,也要过上好日子。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在颠簸的板车上的孙威。孙威渐渐睡着。月光皎洁,洒在孙威小小的脸庞,竟然那么温柔,那么让人怜爱。
  吴德才拉开孙威床前的窗帘,此时皎月分外明亮,悬于夜空,照在孙威的脸上。
  看,圆圆的。
  孙威依然失望地摇了摇头。不是。不是。
  四
  转眼已是大年三十。一早,父亲胡乱吃了几口饭,将春联贴好,便赶着催债去了。说狗日的洪厚义拖欠了两年的钱还没还,今天再不还就搬他家东西。吴德才一只耳进一只耳出,丝毫不关心父亲要做的事。这几天,他心里一直在想着孙威想要的那个“圆圆的”是什么。这个最好的小伙伴,他们有什么好玩的一起玩,有什么好吃的一起吃,现在他却要一直躺在床上。
  这几天吴德才前去孙威家,孙威的病症更重了。起先的时候他还能在吴德才来的时候和他说上两句,现在连话都不太愿意说。他的嘴巴含含糊糊就像含着汤圆:“疼,头疼……”吴德才摸了摸孙威的脑袋。果然,孙威的脑袋就像亮了一夜的灯泡,烫得吓人。可即便是这时候,孙威还一直念叨:“圆圆的……”
  吴德才把最后一点寒假作业写完,在院子里转,企图发现一些圆圆的东西能给他一些线索。他环顾小院,搁在屋檐下接雨水的脸盆是圆的,院子里的水泥井盖是圆的,掉在地上没人捡的螺丝是圆的。吴德才并不觉得这些会是孙威想要找的,此时的他只是本能地这么认为和判断。多年以后,当他回想起来当时的心态,才忽然领悟这些陈杂于生活中的东西,形式上可能接近,但和内心情感并无关联,所以注定淹没在平庸里,只能成为记忆,绝不会是孙威念念不忘的“圆圆的”的东西。   院子里一件圆圆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铁环。这是村上的小孩都喜欢玩的东西,夏天的午后,冬天的傍晚,他们在大树旁、在田野间、在小路上滚着铁环。孙威是村上滚铁环最厉害的那个,他可以从学校出发一直到家,半个小时铁环都不倒下一次。想到这里,他捡起铁环喜悦地向孙威家飞奔而去。
  六歲的孙威放学的时候还满怀兴致,可还没跨进家门,争吵声就如同破碎的玻璃片扑面飞来。这猝不及防的不适感让他的情绪瞬间破碎。可他还是要绷住,不要让已经破碎的心情被看出来。因为此刻,他是有所企图的。最近学校里的同学都流行起来滚铁环,孙威也想要一个。
  这段时间以来,孙威的父母总是吵架,不是怪他父亲打麻将输钱就是怪他没事躺在家里没事干。孙威父亲则反唇相讥,地已经种好,我不呆在家里,还能去哪里?哪里能赚钱?谁家不都是这样?和谁谁比起来,我才打几次麻将?
  这时候怎么和家人说呢?父母正是怒火中烧,铁环要不到想必还要被一顿训斥。不如就这么算了吧。直到吃饭的时候,孙威似乎看到了希望。他的父母停止了争吵,尽管处于冷战中,却好过之前的争吵。孙威想。买铁环的想法再次浮出孙威的脑海。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话,所以有所企图的他重新组织起自己勉强又尴尬的笑容。至少让父母不好意思拒绝。孙威想。踌躇再三,酝酿再三,孙威的脸犹如一盆清水,他的笑容犹如一滴香,迅速弥漫开,却那么不真实。
  此时意识散乱的孙威已经很难回忆当时接下去的情景。他只记得当自己满载笑容像玻璃杯满载水一样走向他的父母,他的父母并没有因此而停下争吵。他们的争吵犹如劈头盖脸扑来,孙威的需求瞬间被否决。贫穷的家,一年吃不上几顿肉,哪来的钱买玩具?孙威脸上的笑容犹如玻璃杯瞬间碎裂。
  吴德才拿着铁环站在孙威床前。透过些微的光,吴德才看到孙威眼角的泪水,就像浸透一张纸一般将脸庞浸透得更加苍白。孙威似乎有些哽咽:“不是,不是这个……”
  他当然记得孙威那天所发生的一切。当中午吃晚饭,他推着铁环,等着孙威一起上学。孙威从家里走出来时,满脸失落和难受。吴德才将自己的铁环和孙威分享。孙威滚着吴德才分享的铁环,滚着滚着他的情绪慢慢好了一些。那个中午,他和吴德才说了好多事情。说家里穷,说父母一直吵架,说三天两头闹离婚,说他长大了一定赚很多很多钱,这样他们家就会一直团团圆圆。
  五
  大年三十的晚上。母亲将汤圆包好,一桌丰盛的团圆饭摆上了桌。父亲匆匆赶回来,拖欠了几年的钱终于要到了。吴德才父亲骂骂咧咧,这个老不死的洪厚义,搜查大半天,我本以为他没钱来着。就在我要放弃的时候,你猜怎么着?他的钱原来藏在墙缝里!老天有眼让我发现了!老东西还不愿意给我,从我手里抢,说是过年要用的钱。MD,好像就他家需要过年,别人家都不用过年的!我一把推开,出了大门。吴德才的父亲一边气愤地说,一边从包里掏出几样东西。几只大红灯笼。父亲说差点他都给忘了。他是经过小镇上的小卖部买一包烟忽然想起来了,就带回来几只。父亲边说着,边将灯笼支起。
  看着支起的大红灯笼,吴德才眼前浮现出这每个大年三十的晚上,父母吃完团圆饭,都会带着自己打着灯笼夜游。红红的灯笼里蜡烛发出温暖的光亮,穿梭在夜色中,这是他感觉最美妙的时刻。就在吴德才的母亲示意家里可以吃团圆饭之时,吴德才忽然想到了什么。灯笼不就是圆圆的吗?吴德才兴奋起来,他提起一只灯笼,在父母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冲出了家门。
  大红灯笼犹如一只锦鲤在夜色中游动。当吴德才提着灯笼走进孙威的房门,孙威的眼神投了过来。令吴德才吃惊的是孙威竟然此刻从床上爬了起来。这是孙威卧病在床这些天来,第一次可以靠自己走下床来。孙威接过吴德才手中的灯笼。
  吴德才看向孙威,在灯笼的映照下,孙威的脸庞愈发鲜艳,就像一只干瘪的海绵,在看到灯笼之后注入了水,一下子变得丰盈起来。孙威脸上出现久违的笑容,他问吴德才,我们一起去夜游好吗?
  说也奇怪,吴德才竟然忘了问孙威身体是不是好点了。他只是点了点头。
  两个孩子提着灯笼,走进了大年三十的夜色。他们手里的灯笼像两只小小的萤火虫在夜里慢慢飞行。他们走啊走,两个孩子越跑越快,他们手里的大红灯笼也跟着摇晃起来。跑啊跑啊,孙威看着前面的黑暗被照亮,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回到了五岁那年的除夕夜。
  那天晚上,他也是像现在这样,开心地提着灯笼奔跑。他的父母在他的身后追着他,让他慢点儿。
其他文献
1.血缘  这是一个关于父亲的故事,还是关于男人的故事,或者干脆就是关于“人”的故事?  往下读,别停顿,一直读完,也许笑声会越来越少、越来越低,说不定会浑身冰凉——因为,藉此,可能我们已经验明正身,找到了自身的出处——像生命之河,已经找到了我们的源头。  鲁迅说:杂取种种人,合而为一。别不信!谁与谁都会有一滴同质同源的血。  2.命名  王,简单而普遍的姓氏;二,不管是汉字,还是在数字排序中,它
期刊
峡咀与小湾  四十年前,一个叫陈玉兰的女人站在李家寺堡子向对面的村庄看了好久,她发现了一件天大的事。他们的村庄下面长满了石头,上面只铺了薄薄的一层土,像一张随时会飘走的纸。人们还在上面一丝不苟地劳作生活。  她想,用不了多久,那些石头会从地里长出来,赶走庄稼和人。  她跑过去查看,果然如她所料,崖畔上的地里已经长出了石头、砂子,每一粒土都要被石头烤焦了。不管是小麦还是玉米都长成了矮子,一尺长的小麦
期刊
一  九月十六日,岳北终于到达晒北滩。虽是金秋九月,但山里的阳光已短了许多。下午四点多,河面就阴了。他迫不及待地脱掉鞋子、袜子,裤脚都未褪上,径直冲入了金水河。清凉的河水,一股浓烈的凉意刺激着他,从脚底一直往上涌。这陌生而熟悉的凉意,瞬间涌遍了全身。他弯腰用双手捧起河水,拼命往脸庞凫,像要把脸上的沧桑洗掉。然后,他直起身子,摇了摇已经被河水打湿的头,朝渡口使劲喊:“晒北滩——晒北滩——晒北滩——”
期刊
对于我的讲座,大家不要寄托太多的希望,以为写过不少作家作品的文章,就以为个人对于小说,特别是长篇写作有多少真经,秘方。其实,我写各类小说作品的评论,都是凭感觉,凭阅读感受,也常常是把自己作为一个读者的。不同的是,我这个读者,不仅有长期从事文学编辑、文学评论工作者的经历,还有一个老人的社会人生阅历。主持人王海给我的题目是谈长篇小说,我这个人理论思维先天不足,不善概括,始终面对的是宽泛的文学,各类型的
期刊
当我到唐山工作,遇见诗人东篱,我放弃了散文和军旅题材诗歌。2008年,我逐渐尝试当下真正意义上的诗歌写作,尽管起步时写得浅显而青涩,就这样从模仿开始一步一步迈入诗歌之门。到现在,诗歌写作也有十余年了,期间发表、出版了不少,写得也有了进步,但写诗的困惑时时存在,并无半点轻松之感。我常对自己的诗写产生怀疑,我写的是诗吗?这一首比上一首有进步吗?有时候,诗歌写完并不是预先期望的样子,种种意外使得初步的想
期刊
一  黑夜从四面袭来,我可以清楚地听到我不太均匀的呼吸。从床沿上挤下来微弱的灯光可以勉强地照见我这几张白纸,它是我好不容易从看守所老王那里要来的。我向他开口要几张纸,他以为我要寻什么短见,特意找几张柔软的信笺纸蹂躏了好几下再给我。我怎么会寻短见呢?我是实在无聊,明天还要向组织交代我的行为,我不得不先打个草稿,免得自己气愤又说不出半句话来。  月光拖下来长长的尾巴,把这间简陋的二十二号房间明亮得像镀
期刊
(+)  她掰下一块白巧克力,玻利维亚可可豆富含安慰的浓郁便漫溢开来。随着红白相间的火车皮如被惊扰的水面随汽笛声愈合,她像被盛在镶着苹果绿和西柚红椅套的花篮中了——她是整节车厢唯一的乘客。恍然中,小镇上孔雀蓝的教堂尖顶与湖光粼粼的葡萄园在暖阳与凛冽之风的更替中缓缓后移。随着火车穿越喂养群山的米色云雾,她从行李中抽出画纸,对着远处雪山勾勒撒盐水彩般的纹理……“你在亲手埋葬自己的天赋,Esther。并
期刊
辛泊平,七十年代出生。中国作协会员,河北省诗歌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秦皇岛市作协副主席。曾在《人民文学》《诗刊》等报刊发表作品。出版诗歌评论集、随笔集等多部。曾获《诗选刊》中国年度诗歌评论奖、河北省文艺评论奖等奖项。  我原以为给茂明写一个千字短评不是什么难事,因为,茂明是多年的兄弟。多年来,在唐山或者在石家庄,我们喝酒,臧否人物,也相互打趣和揭短。我们都不是话多之人,但在一起,却总能找到开心的话题
期刊
草莓  围裙,菜刀,报表,计算器  各种卡片,单据……  再罗列长一些  日常清单也不包括草莓。太过美好的画面  无法构成我的生活  路过小区儿童游乐场  一个硕大的草莓  跟着小女孩从紫薇树下跑向滑梯  她握得很轻,草莓随时可能脱离她的手心  她咯咯笑着  露出亮晶晶的乳牙。我也曾被草莓填满  新鲜,丰饶,柔软  但不示人  在西山  埋头看课外书的是女儿  仰头看枝繁叶茂的树梢攀上云端的  是
期刊
郑茂明  1980年生于山东德州,现居河北唐山。中国作协会员,曾参加第33届青春诗会。作品散见《诗刊》《青年文学》等刊。著有诗集《一只胃的诊断书》《忧郁的尘埃》《秋日笔记》。  马  那是白的,近乎透明的马  隐身于水中、空气中,遥远的灌木丛  此刻它静止,没有边界  当我递过一把青草  它昂起头,明亮的眼睛  望向远方的草原  消失的事物,一闪而过  想起,我们的身体  还在流浪  想起消失的嘶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