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烟半雨半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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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她才能让冷峻深邃的他彻底疯狂,然而她却心系故人,直到最后一刻她才明白昔日的救命恩人一直在保护着自己,故人相见已再不如从前;逃之夭夭,良人共饮一壶流年。
  
  引子
  
  “上海没有花,大家到龙华,龙华的桃花也涨了价。你也买桃花,他也买桃花,龙华的桃花都回不了家……”
  桃夭倚在红木贵妃榻上,独自听着留声机里传出的歌声。一袭白色旗袍泛着丝绸特有的柔和光泽,紧紧裹住她曼妙的身体。旗袍上有条不紊地铺陈着景泰蓝花纹的苏绣,这使桃夭整个人都像只线条流畅的景泰蓝花瓶。
  “桃夭小姐,您等的人到了。”“快请!”桃夭关上留声机。来人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桃之!”桃夭起身迎上去,“今后,姐姐再不会让你受苦。…姐姐,你过得不错。这我就放心了。”桃之透过桃天的怀抱观察着房间的摆设,“有件事真知该不该说……”虽然犹豫,但桃之还是在桃夭耳畔一阵低语。
  “他还活着?”见桃之点头,桃夭失魂落魄地瘫坐在贵妃椅上。良久,桃夭再次开口,“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低吟的语气让桃之猜不透她是在叮咛嘱咐还是喃喃自语。
  苏公馆坐落在法租界不甚起眼却警卫森严的一处,在夜幕的笼罩下如坚实又寂寞的城堡。桃夭在管家的引领下走进餐厅,而苏俊卿正悠闲地坐在餐桌前等她。“这么晚了还接你过来,真对不住。”苏俊卿面对桃夭一贯温文尔雅。“我没什么,倒是你,再忙也要注意身体。”桃夭不清楚苏俊卿具体是做什么的,只依稀知道他的身份地位非比寻常。
  “听说你找到了失散的妹妹?”苏俊卿给桃夭夹一块醉河虾。“昨天在茶楼门口撞见的,就在你离开之后。”“久别重逢,可喜可贺。”苏俊卿依旧是轻描淡写的口吻。桃夭叹了口气:“还是你说得对,世事无常。一别经年,物是人非。桃之从前天真活泼,现在却少言寡语。”苏俊卿闻言深深看了桃夭一眼,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
  饭后,苏俊卿将桃夭拥在怀里:“你以后就住在这儿,不必回小院了。”怀里的佳人明显一颤:“太太会同意吗?”苏俊卿衔起一抹浅笑:“她同不同意又如何?这个家是我做主。”苏俊卿看眼手表,“你的东西应该刚送到。”原来他早就安排好了。见桃夭默不作声,苏俊卿浅啄一下她的樱唇,“房间在二楼阳面。看看还需要置办什么!”
  苏俊卿拉起桃夭朝房间走去,不巧在客厅碰见提前回家的苏太太。“这位是桃夭。她以后就住在这儿。”苏太太比苏俊卿足足大十岁,己近不惑之年。苏俊卿花名在外,对太太还算敬重。他过去从不带女人回家,桃夭倒是第一个。苏太太细细打量着桃夭。如果二十几岁的桃夭是诱人的蜜桃,苏太太就像干瘪的桃核。“初次见面,苏太太好!”见桃夭毫无恃宠而骄的气焰,苏太太显然对她印象不错:“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人如其名。”见苏太太有事跟苏俊卿商量,桃夭借故先回房间。想起在茶楼与妹妹的意外重逢,她几番辗转反侧才进入梦乡。
  “姐姐,我们还能找到天阔哥吗?”桃之接过桃夭买的包子。“能。你坐在行李上慢慢吃,歇够了我们继续找。”其实桃夭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姐妹俩自幼被父母托孤给楚家。楚家独子楚天阔到上海求学后音信全无。楚家二老的身子骨每况愈下,万不得已才托人带桃夭姐妹到上海寻找。岂料上岸之后,同乡竟与姐妹俩走散。桃夭姐妹千辛万苦找到圣约翰大学,却被告知查无此人。桃夭想回北平又不知怎么向楚家交代,一时也没了主意。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全国武装起来保卫华北”……学生游行队伍打着条幅向这边走来。
  “姐,我们也加入吧!说不定,能碰见天阔哥!”桃之说着朝游行队伍跑去。“桃之,快回来!”桃夭背上两包行李踉跄追上去,“不要节外生枝!”恰在此时,从街头巷尾冲出数十名警察。游行队伍一下子骚动起来。一时口号声、叫骂声、扭打声混成一团。桃之弱小的身影淹没在混乱中。桃夭站立不稳,背上的包裹也被挤掉了。她只能歇斯底里地喊:“桃之!桃之!”
  推搡间,桃夭又被挤出人群。她被疯狂局面吓得失去理智,闪进狭窄的弄堂里一路横冲直撞。身后传来一声枪响。桃夭应声回过头,看到一个男学生满头是血立在原地摇摇欲坠。
  “啊——”“又做噩梦了?”苏俊卿为桃夭拭去额头上的冷汗,“别怕,有我在。”桃夭一把握住苏俊卿的手。正是这双手结束了梦中那个男学生的生命,当然桃夭永远不会知道。她只会记得,三年前自己醒来的时候,就是这双手无微不至地呵护自己。“俊卿,我想把妹妹接到苏公馆。”桃夭埋首在苏俊卿胸口,“是我没用,当年没看好她。这兵荒马乱的,她不知受了多少苦!”
  泪水打湿了苏俊卿的真丝睡袍,苏俊卿任桃夭在怀里泪雨磅礴,仿佛在默许她宣泄什么。等桃夭哭累了,苏俊卿才开口:“告诉我她的住址。”“妹妹没说,只要我在茶楼等她。派人去微雨茶楼接她好吗?”苏俊卿眸色一暗:“好。”
  
  二
  
  “还在生杜部长的气?”苏俊卿挑起桃夭微尖的下巴。“没有。”桃夭心不在焉地应着。饭局上,杜部长一副对桃夭垂涎三尺但又忌惮苏俊卿的猥琐相。桃夭第一次陪苏俊卿应酬。她虽面不改色,苏俊卿仍然看出她不自在。苏俊卿还觉察到,从桃之搬入苏公馆的那天起,桃夭就变得心事重重。
  苏俊卿的手指顺着桃夭的下巴,滑过她优美的脖颈,最后逡巡在她性感的锁骨处。透过玉色印度纱领襟,桃夭凝脂般的肌肤若隐若现。车内空间狭小,桃夭无处躲闪:“别闹了,陈司机还在。”“老陈又不能看。”平时苏俊卿总会适可而止。但这次他竟然掀起桃夭的旗袍,慢慢退下美腿上的玻璃丝袜。“这肤色跟白瓷比毫不逊色……”“够了!我就是个花瓶!”
  话刚出口,桃夭先被自己的态度给骇住。苏俊卿收回手,异常平静地凝视着桃夭。“下车。”“我……”桃夭已然有些后悔。“老陈,停车!”老陈稳稳停下车,担忧地透过后视镜看桃夭。“下去,立刻。”苏俊卿冷酷无情的语气,跟他温润如玉的形象极不搭调。桃夭下车后轻声说了句“对不起”,苏俊卿置若罔闻地关上车门,不再看她。
  车子绝尘而去。桃夭迷茫地环顾四周,她极少外出,对上海的感觉同两年前一样陌生。被赶下车也好,否则真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想到这儿,叫住一辆黄包车。电影院里,正在上映卓别林的《摩登时代》。明明是部爱情喜剧,桃夭却在别人的笑声中看得泪流满面。“姐。”黑暗中,有人拉住了她的衣角。“桃之!”“嘘,跟我走。”
  桃之拉着桃夭熟练地在大街小巷中穿梭,最后在间破旧不堪的阁楼里,桃夭看见了心念己久的人。“我,我以为你死了。我一直求俊卿找你们。后来他拿了张报纸,报上登的死者名单里有你的名字。”桃夭走上前,手指小心翼翼地勾勒着他的棱角。“天阔……”他依旧是浓眉大眼,器宇轩昂。只不过,他不再是冲动的热血青年,现在己然变成了稳重坚毅的地下党。
  “天阔哥的战友当日穿了天阔哥的衣服。因为被打得面目全非,条子想必是翻到了衣兜里的证件,就把他当成天阔哥了。”桃之说得义愤填膺。“所以,我现在叫任振华。桃夭,让你受委屈了。”楚天阔与桃夭礼貌地握握手,“实不 相瞒,任某今日有事相求。”楚天阔之后的话,让桃夭听得胆战心惊。没有相拥而泣的重逢,没有互诉衷肠的痴情,没有远走天涯的承诺,有的只是强人所难的请求……
  走出楚天阔的阁楼,已经夕阳西下。断肠人咫尺天涯。想到白天苏俊卿冰冷的眼神,桃夭不知何去何从。最终还是依照楚天阔的吩咐,忐忑不安地回到苏公馆。院子里的警卫没有为难她,下人们依旧殷勤。客厅里,苏俊卿和太太品着茶。一切如常。
  “我……”“姐姐,你可回来啦!害我担心得要死。”桃之闯进客厅,一把拉住桃夭的手。为免苏俊卿起疑,桃之把桃夭领到楚天阔处,就先回到苏公馆。苏俊卿瞥了一眼桃夭有些红肿双脚,不顾在场的苏太太和桃之,径自将她抱起。“我命人备了夜宵。先吃点东西,再洗个热水澡。”桃夭欲言又止,她瞥见桃之别有深意的微笑,不自觉地搂紧了苏俊卿。
  餐厅里,菊花粥和小笼包还散着热气。苏俊卿把桃夭放到椅子上,自己坐在她对面。见桃夭迟迟不动筷,苏俊卿轻叹口气:“别往心里去了,今天是我不对。”桃夭明眸秋水里波光流转,欲语还休。苏俊卿拿出一支烟,“不介意吧?”桃夭没说话,终于开始吃东西。
  “怎么找回来的?”吞云吐雾的苏俊卿突然问。桃夭心里一慌,差点噎着:“我边走边问路人。”她当然记不清回苏公馆的路,又不能说是楚天阔派人将她送到附近。“不会叫黄包车吗?走这么远。”听到“黄包车”三个字,桃夭心虚地观察苏俊卿。烟雾缭绕似薄纱幔帐,让桃夭看不透苏俊卿的心绪。只觉得他眉清目秀、玉树临风,像个苦吟的诗人又像清高的学者,就是不像楚天阔口中的恶人!“怎么了?”苏俊卿笑得云淡风轻。桃夭忙低头喝粥掩饰自己发烫的双颊,而苏俊卿精明的凤目中波涛暗涌。
  
  三
  
  “桃之,你说我是不是个水性杨花、徒有其表的女人?”桃夭关上窗户。苏公馆周围戒备越来越森严。天边乌云滚滚,让桃夭产生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你和他都为民族兴亡而奋不顾身,我却……”“是非不分,为虎作伥”八个字,桃夭实在说不出口。她潜意识里,始终不相信苏俊卿是个杀人如麻的人。
  “两位小姐,太太有请!”管家敲敲门。桃夭和桃之互相看了眼,携手走下楼。
  “杜太太带来了自家养的戏子。你们也听曲儿凑凑热闹吧!”苏太太嘴上说得随意,但厅室里聚满下人,茶点也备好了。见这阵势姐妹俩当然没有拒绝。“苏太太真是给我面子,让我带进个大活人不说,还让这么多人来捧场。”杜太太身着一身戏服,“苏公馆可是连只苍蝇也飞进不来,今儿倒给我开了先例。”“杜太太客气了。杜部长可没少帮俊卿的忙。”
  听到苏太太的话,桃夭端详着杜太太。杏眼桃腮、言语轻佻,然眉宇间却透着机灵劲,配油脑肥肠的杜部长实在可惜。杜太太仿佛读出了桃夭心中所想,迎上她的目光:“我家老杜还特地吩咐我给桃夭小姐备份薄礼呢!”苏太太见桃夭脸色微变,忙打圆场:“杜太太,我们可等着听《牡丹亭》呢!”杜太太闻言与“柳梦梅”相携,即刻入了戏。“叹从此天涯,从此天涯。叹三年此居,叹三年此埋。死不能归,活了才回。问今夕何夕,此来魂脉脉……”
  三年此居,三年此埋。说的何尝不是桃夭?三年前,她被苏俊卿所救,从此就在纸醉金迷的上海偏安一隅。苏俊卿给她最好的吃穿用度,却唯独剥夺了她的自由。对于苏俊卿的深情,桃夭心领神会。只是活着的人怎比得上“死去的”人?三年来,她习惯了把楚天阔深埋心底。如今得知楚天阔安然无恙,桃夭静若止水的心开始波澜四起。
  桃夭听得心口微痛。她神色复杂地看向妹妹,却发现桃之听得聚精会神。杜太太的目光也不时地瞥向桃之。难道她们见过面?桃夭正疑惑着,苏俊卿回来了:“这么热闹。”苏俊卿朝苏太太点点头,又朝杜太太笑道,“你们继续唱。”说着苏俊卿接过王秘书手里的礼盒,另一只手揽过桃夭,“跟我上楼。”苏太太一时笑得酸楚。
  “换上!”苏俊卿坐在床沿上,仔细观察桃夭的反应。旗袍的颜色和图案跟几案上的红釉瓷瓶如出一辙。桃夭恍然大悟,他还在为那句“我就是你的花瓶”而生气。桃夭穿上旗袍,她凹凸有致的身形比花瓶的曲线还流畅。苏俊卿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起来,“桃夭,你到底知不知我心?”
  桃夭着这身新旗袍与苏俊卿再次出现,惹得众人纷纷侧目。在他们看来,这对男才女貌的璧人比戏里的才子佳人还要好看。
  苏俊卿在苏太太身边坐下,却坚持让桃夭坐在自己腿上。桃夭拗不过苏俊卿,红着脸依了他。幸好苏太太并不看他们两人,只示意桃之继续唱下去。原来桃之跟杜太太换了衣裳,她已经摇身变作杜丽娘。只听桃之唱到“似这般花花草草随人恋,生生死死遂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愿”。
  桃夭不禁叹道:“怪不得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哦?”见苏俊卿挑眉看自己,桃夭解释道:“原来妹妹最不喜听戏的,现在居然能唱得这么好。”“哦。”苏俊卿讳莫如深地看了眼杜太太,又继续听戏。
  
  四
  
  苏俊卿的书房平日是不许任何人进的。这天,书房的门却虚掩着。桃夭走到门外正欲透过门缝向里窥视。“你做什么?”苏俊卿突然打开门走出来。“我想知道,你平时都做些什么。”苏俊卿利落地锁上房门,飞快扫了眼书房斜对面的楼梯拐角,“我带你去个地方。”说完牵起桃夭的手。他肯答应就说明他不是天阔说的那种人,桃夭庆幸地笑了。倾城之笑落到苏俊卿的眼中,却晃得他隐隐作痛。这时,桃之自楼梯拐角处的阴影里走出来。
  从坐上汽车开始,苏俊卿就用黑布蒙住了桃夭的双眼。到目的地之后依然如此。即使看不见,桃夭也能感觉到周围肃杀的气氛。路上总有人向身旁的苏俊卿敬礼问好,还能听到巡逻兵整齐的脚步声。走着走着,血腥味和腐臭味扑鼻而来。桃夭不禁皱眉:“俊卿……”“到了。”
  苏俊卿终于为桃夭解下黑布。映入桃夭眼帘的是个血肉模糊的人。桃夭惊得连连后退,待看清那人面目又冲上前:“天阔!!”楚天阔已经昏死过去,“为什么……”桃夭摇着铁链,铁链下楚天阔的身体伤痕累累。苏俊卿把她拉到一边,冲侍卫使了个眼色。
  “哗——”冰冷的水混着鲜红的血,顺着楚天阔坚毅的面庞滴下来。楚天阔醒来看到桃夭,眼中闪过惊讶和爱怜:“不要……”桃夭声泪俱下:“不要这么对天阔!”桃夭拽住苏俊卿的衣襟。“那我该怎么对他呀?”苏俊卿拨开桃夭的手,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是特务处的。”苏俊卿说着,冲楚天阔的手臂连开两枪。
  楚天阔的闷哼声淹没在桃夭的哭喊声中:“不——”桃夭跌坐在地上,血的味道弥漫在鼻间,嘴里是咸涩的味道。“谁叫他不肯供出同伙,要不你劝劝他?”苏俊卿嘴角含笑,眼中却看不见笑意。楚天阔斩钉截铁地吼道:“苏俊卿,你别白费力气!你要还有人性,就让她回去!”苏俊卿不理他,只对桃夭说:“听,他铁了心不合作。给他个痛快吧!”说着把枪塞到桃夭手里。
  桃夭的手刚才拽过铁链,还沾着楚天阔的血迹。桃夭惊恐地别开视线,浑身颤抖。苏俊卿冷眼旁观:“舍不得?那你杀了我。”“不……我做不到。”桃夭手一松,任凭手枪 滑落到地上。“哈哈哈!楚天阔,你赔了夫人又折兵。若不是为了见她,何至于暴露身份?你当我手下都是废物吗?”苏俊卿捡起枪,对楚天阔又是一击。“住手!!”枪声唤醒了濒临崩溃的桃夭。桃夭站起来,横在楚天阔身前。
  “你要挟我?”苏俊卿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不,我求你。”桃夭应声跪地,“你放过他吧!你只要放过他,我什么都答应你。”桃夭泣不成声,她抱住苏俊卿的腿支撑着自己,“求你了!!”苏俊卿居高临下地看着桃夭,眸色越来越深。牢房里腐臭的气味让桃夭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干呕几下昏了过去。“楚天阔,我从此再不欠你什么。”苏俊卿说完抱起地上的桃夭走出牢房。
  桃夭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苏公馆。透过镜子,她看到自己脸色惨白,红釉色旗袍如血色巨蟒般缠在身上。她疯狂地撕扯下旗袍,又把桌案上的红釉瓷瓶摔个粉碎。苏俊卿应声推门而入。见她只穿着衬裙站在一堆瓷片旁边,苏俊卿神色微凛:“当心扎脚。”
  苏俊卿把桃夭抱到床上,桃夭偏过头不愿看他。“我就这么让你厌恶?”苏俊卿一把扯住桃夭的头发,强迫她正视自己,“只要我放过他,你什么都肯答应是吗?那么没我的允许,你今后不准踏出房间半步!你要发誓永远不离开我。若违此誓,小心你妹妹!”苏俊卿每说一句,就加重一分力道。桃夭在头疼欲裂的同时,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自下身袭来。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酝酿了几天的雨终于倾盆而下。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压抑的呜咽。三年来,即使是同床共枕,苏俊卿都不曾动她分毫。他说愿意等到桃夭接受他的那一天。可如今他食言了。
  听着苏俊卿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桃夭才睁开眼睛。“桃之!”桃夭赶紧用被子掩住自己。“姐姐……”桃之假装没看见桃夭吻痕累累的玉肌,隐忍地踏过床下的一片狼藉坐到她身边。“天阔被他抓去了,你快走!”桃之手一紧:“姐姐跟我一起走!”“傻妹妹!你明知道带上我,你就走不了,他也活不成。”桃夭哽咽道,“再相见不知要等到何时。”“姐姐!你保重……””桃之毅然决然地冲出去。
  房内,王秘书已经在等她,“苏先生让你换上这身衣服,任何东西都不准带走。”桃之一愣,果然已经被怀疑了吗?“你可以回避吗?”“恕难从命。”王秘书连眼睛都不眨。桃之咬紧嘴唇,在王秘书的注视下换好衣服。“够了吧!”桃之换好衣服,俨然要流下眼泪。王秘书没有丝毫动容:“苏先生还嘱咐,要想活命,就别再出现。”
  
  五
  
  八年后,重庆。
  一朵白菊花静默地绽放在乌黑的发髻上。镜子里,映出一抹比菊花还苍白的容颜。朴素压抑的黑布旗袍,勾勒出镜中人纤弱瘦削的身影。岁月偏爱一个人,就不忍心在她身上留下足迹。多年的养尊处优和与世无争,让桃夭赢得了岁月的垂青。而另一个女人,却没有桃夭这样的好运气。桃夭现在要去参加她的葬礼。朵朵黄菊仿佛在讥笑命运的不公,它们被桃夭捧在怀里绽放得异常惨烈。
  “该走了。”桃夭闻声望去,苏俊卿立在门口。他是匆忙从外地赶回来的,连丧服都没来得及换上。其实苏俊卿完全可以让下人叫桃夭下楼,可他偏偏亲自来请。跟桃夭的冷漠比起来,他的事必躬亲带着卑微讨好的意味。一如孩子出生的那天。“你说,我们的儿子叫什么?”苏俊卿逗弄着怀里的婴儿喜不自禁。桃夭只盯着宝宝看,并不做声。“桃夭,看在儿子的分上,你就不能跟我说句话?”半晌,依旧是苏俊卿打破沉默,“叫苏世安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车子里,苏世安正敏感地观察着父母,一双桃花眼遗传自她母亲。苏世安还不到七岁,却异常成熟懂事。上车以后,桃夭怜爱地摩梭着儿子的左手,而苏世安的右手则被苏俊卿握在掌中。世安,现世安稳、天下太平。这其实是他们共同的心愿。但有时候,偏偏事与愿违。
  一个正准备过马路的“少年”,突然转而冲向苏俊卿的车。“少年”一边跑一边奋力把手里的书包扔出去。老陈敏捷地转向并急刹车,但还是晚了一步。“少年”倒在车轮下。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桃夭还是觉得倒在地上的人似曾相识。苏俊卿适时地用手蒙住了儿子的眼睛。
  “回去!!”惊魂未定的老陈急忙掉头。地上的那人离车子越来越远,桃夭突然发现了什么。“桃之!!”即使她乔装成男子,即使她伤得面目全非,曾手把手教她写字的桃夭,焉能认不出她的右手?桃之小时候被沸水烫过,右手上有一块狰狞的疤痕。此时桃之目光已经开始涣散,她寻着声音的方向释怀地笑了。桃夭几乎要冲下车,却被苏俊卿及时钳制住。
  就在此时,落在远处的书包突然炸开一声巨响。热浪袭来,一时惨叫声震天。桃夭和苏世安呆愣住。“趴下!”苏俊卿像是预见到了什么,把桃夭和苏世安护在身下。老陈更是紧踩油门。很快枪声四起,车子在枪林弹雨中呼啸而过。
  桃夭搂紧怀里的世安,惊恐得快要窒息。当她听不见枪声的时候,车子也缓缓停了下来。“谢谢,老陈。”苏俊卿声音微弱,而老陈已经听不见了。“俊卿?”感觉到苏俊卿的异样,桃夭双手支撑起苏俊卿的身躯,顿时觉得掌心湿漉漉。“你终于肯对我说话了?”苏俊卿露出惨淡一笑。“父亲!”“乖……”苏俊卿注视着身下的妻儿,“世道如此,我只能把你们禁锢在我身边。桃夭,原谅我只能用这种方式爱你。可惜,还是没能护你们周全……”话没说完,苏俊卿就昏死过去。
  “俊卿!!”“父亲!”桃夭抱住气若游丝的苏俊卿:“我都明白。”他不是要把桃夭囚禁在暗无天日的樊笼里,他只想桃夭远离是非。即便自己双手沾满血腥,他也要给桃夭一个远离战火的世外桃源。桃夭懂他的爱,可是过去为什么都不屑于说破呢?
  “桃夭?!”桃之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来人:“天阔,救他!!”
  
  六
  
  那天在桃夭最绝望无助的时候,楚天阔代替司机老陈把他们安全送到医院。在众人忙于抢救苏俊卿的时候,楚天阔不动声色地离开医院。桃夭再见到他,是苏俊卿出院之后。
  桃夭推开书房的门,看见店铺伙计打扮的楚天阔正站在苏俊卿书桌前。她有些意外,但并没有露出惊异之色。桃夭向楚天阔点点头,就开始伺候坐在轮椅上的苏俊卿。那场刺杀让苏俊卿被抢救了一天一夜才脱离生命危险,苏俊卿身上和左胳膊上仍旧缠着绷带,双腿已经没有知觉。虽然他头部没有中弹,但额角弹片擦过的痕迹,怕是一生也无法磨灭。
  苏俊卿含下桃夭递到嘴边的药片,薄唇紧抿仿佛在回味桃夭指尖的温柔。桃夭越是若无其事,苏俊卿心里越忐忑不安。他喝了好几口水,才咽下药片。“我去去就来。”桃夭见状放心地走出书房,留下苏俊卿和楚天阔面面相觑。
  片刻之后,桃夭再度进入书房把一张照片放到书桌上。苏俊卿和楚天阔看到照片,表情均是变幻莫测。照片上,两个戎装青年并肩而立,笑得意气风发。“你从哪得来的?”“苏太太临终前交给我的。”“原来如此,她以为把照片藏起来,我就忆不起往昔的峥嵘岁月吗?我还记得照片的背面写着‘1927年7月,摄于北伐战争前夕’。”苏俊卿叹了口气,“告诉她吧!”
  楚天阔掏出一个证件。桃夭看着证件上与自己容貌相仿 的女子,迟迟不伸手去接。“我不信。”桃夭的杏眼笼上一层雾水。楚天阔收起桃之的特务证,不疾不徐地说道:“八年前,我被放出后就秘密转移到东北。桃之离开你后就逃到华北。听同志们说的,桃之早已变节暗中为日本人做事。她前一阵来到重庆企图暗杀苏俊卿,我奉上级的命令解决她。谁知……”
  “谁知她要行刺的时候,发现桃夭和世安也在车上。她宁愿牺牲自己,也不忍她们母子送命。”苏俊卿补充道。“你一直都知道桃之的身份?”桃夭哀怨的眸子又盯住苏俊卿。“比他知道得早。”苏俊卿坦白承认,“还记得杜太太来唱昆曲的那天吗?你说桃之以前最不喜欢听戏,现在却唱得这么好。于是我拷问了杜太太。她和桃之都是日本特务,喜欢把信息藏在戏服的水袖中,靠搭档唱戏接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恨了你整整八年?”桃夭觉得自己愚蠢至极。“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我宁愿你恨我一生,也不想你为难一时。我只能用这种方式爱你。”苏俊卿爱得极端却也爱得深沉。桃夭知道,自己欠他的怕是今生无法还清,唯有许下生生世世。
  只是苦了自己的亲妹妹。“姐,我们也加入学生中间。说不定,能碰见天阔哥!”如果那时我能拉住她,会怎样呢?如果那年,我们没有来上海找天阔,又会怎样呢?可惜没有如果。桃夭呆愣愣地看了眼楚天阔,说不出一句话。楚天阔读懂了桃夭所想:“对不起,我那时不该一走就十年音信全无。”
  楚天阔和苏俊卿是在黄埔军校认识的,他们本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后来楚天阔成了中共地下党,而苏俊卿被父亲和岳丈安排在国民党特务组织调查通讯小组。他们从战友变成了对手。楚天阔从未忘记过桃夭,只是在国仇家恨和儿女情长之间,楚天阔己然选择了前者,而苏俊卿不遗余力地给桃夭营造了一方净土。
  楚天阔准备告辞,却听苏俊卿对他说:“有样东西该物归原主了。”苏俊卿打开书桌右抽屉,在铁盒里找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桃夭正值豆蔻年华,挽着桃之的手坐在桃花树下。“分道扬镳的前夕我趁你不备,将它偷来。”苏俊卿歉意地笑笑,“为了能上黄埔军校,我答应父亲娶了政界要员的女儿。我根本不爱她,却对照片上的女人一见钟情。我喜欢听你讲关于桃夭的事。每次看你掏出照片,我就会想如果桃夭是我的未婚妻该有多好!”苏俊卿说完含情脉脉地看向桃夭。原来那日蒙他所救并非偶然,难怪他对我的喜好了如指掌。桃夭亦回应着他,两人目光痴缠难舍难分。
  楚天阔从未忘记过桃夭,只是在国仇家恨和儿女情长之间,楚天阔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前者。而苏俊卿不遗余力地选择了后者。
  楚天阔虽然痛苦,但并不后悔:“它现在是你的了。”苏俊卿掩饰不住愧意:“楚兄,对不起。”“苏兄,我们早就互不相欠了。”北伐战争中,亲自为楚天阔包扎伤口的苏俊卿,岂会认不出他的身体。楚天阔知道,学生游行那次是苏俊卿故意以假乱真。至于被捕入狱那次,即使他被折磨得皮开肉绽,苏俊卿也刻意避开要害。
  “你们保重。”楚天阔最后看了眼苏俊卿和桃夭,踱步朝外走。“天阔!”桃夭叫住他,“你也保重。”楚天阔脚步顿一下,终究没有回头。苏俊卿目送着楚天阔:“我曾经忌妒他,竟不惜丧心病狂地对他用刑。楚兄,他可救过我的命啊!”他那时以为,桃夭爱的人是楚天阔。桃夭握住苏俊卿的手:“现在呢?”“再不会。”苏俊卿反握住桃夭柔若无骨的素手。
  
  尾声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黄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姐姐,这什么意思啊?”桃之放下手里的《诗经》问。桃夭正在给桃之梳头,她简短地答道:“这是在祝福新婚夫妇,希望他们像桃花般多姿多彩,像桃树一般多子永昌。”“哦!我们的名字是这个意思。”
  “俊卿?”桃夭已经是满头银发。“奶奶,我是忆之。爷爷在楼下等你吃饭呢!”苏忆之俨然是年轻时的苏俊卿。“你回来了?”桃夭由孙子搀扶着向楼下走去,“这次去大陆,看见你楚爷爷没?”“见到了,听我慢慢跟您说……”
  “路不平风又大,命薄的桃花,断送在车轮下。古瓷瓶红木架,幸运的桃花,都藏在阔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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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一时的愧疚,或者是对她今日所做之事的犒劳,晚饭的时候竟有人来通知冷宇殇请她去主院一起用饭。  若是以前漱儿一定欢天喜地一边拍手一边说好,但现下她实在没那份心情,可又不想叫别人说她小肚鸡肠入不了厅堂,只好闷闷不乐地被小婵推着前往。  “惜婷……”漱儿看着自己红肿一片的手腕,不自觉地喃出了这个名字,恍惚记得那时是从冷宇殇口中说出。  谁知,听到她自言自语的小婵突然停下了脚步,咬着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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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黑茫山上有一处洞穴,里头积染了过路者的怨气,久而久之,生出一妖,名——常凌。  常凌是个姑娘,十七八的形态,原是那日成人形,有一过路的书生借宿,洞外大雨滂沱,书生躲在洞里念诗——凌寒独自开。  她记住了这个“凌”。  她偷偷翻了翻书生背在身后的书卷,扉页里写着个“常”字,于是她便给自己取名,常凌。  常凌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男子,浑身缚满荆棘,被竖着绑在一处岩壁上,周遭生了青苔,天上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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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    破旧的老式公寓里,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趴睡在简陋的米白色沙发上,浓密的黑发盖住他的五官,平稳的呼吸聲是这寂静里唯一的聲音。  忽地,远处传来浓厚的喘息聲,伴着有些焦虑的脚步聲,一具有些破败的身躯轻易地推开房门,跌跌晃晃地跑了进来,慌乱的眸子四处流转,忽地,眸光一闪,她隐入置衣篮中,与那些脏衣服融入一体。  须臾,繁杂的脚步聲由远及近,不到片刻,几个黑衣人闯入房间,他们先是怔愣地看了眼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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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的认识,三年的伤害……苏沐的心已经碎成了灰。但是萧斯宇却不管不顾,他用契约压她,用感情逼她。只是当余夕爱的再次出现,昔日的种种恩怨情仇却在一瞬间撒裂。仇恨与阴谋,爱情与友情,到底谁才是那第三者插足?苏沐怔怔的看着,青春岁月里那些不堪的过往,真的能单凭一句“算了”,就一笔擦掉吗? 那她这么多年来所受的折磨不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1    市中心医院七楼。  当长达四个多小时的手术完成后,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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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读者投诉,小狮在你家《飞·粉色》出现的频率不要太高哦,不过好爱好喜欢,再多说点吧……  这个嘛……太简单了,那只串门狮子的狮毛不要飞得太广,随便扒拉下就是儿根,要不要要不要,买《积木城池》送狮毛这个生意好不好做?(小狮:做个毛球啊,你要我变和尚吗)  《燕归米熙》封面出米后,狮子突然对粉色产生极其强烈的不为人知的欲望,膨胀过甚,甚至一不做二不休地着件粉红色衬衫就招摇过市,风骚直逼大BOSS,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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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遥叔  前情提要:一仙一魔各有忧愁,委屈巴巴变成原形养伤的小仙尊沉玉与一只来历不明的狐狸吃起了飞醋,陵烟不知相公换了马甲,正因忧心沉玉安危而苦苦寻人,四处搜寻之下,谁知竟牵扯出一件陈年旧事,而且隐隐与当初凡间出现异端也有着丝缕关系……  “什么不可能?”小狐狸眼见这凤凰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表情便也松懈了下来,只摇晃着尾巴舒服地在床上趴着,挑衅道,“你认识这家的主人?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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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报复昔日欺骗他感情且使得他差一点儿破产的女老千,他狠心地从她身边抢走她最珍视的女儿,然而当他高高地踩在她的尊严之上时,却忽然发现,原来他还是时光最初的那一朵洁白的栀子花。丘比特到底有没有心,时隔六年的爱恋能否继续,在命运的无情安排下,他们这对因爱成殇的恋人究竟何去何从……    NO.1    会客厅很安静,唯有中央空调发出几不可闻的运作声,沙沙的,像是晚风拂过树林,空落落的生动。蒋浩博挑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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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承泽二十三年,老皇帝殡天时,羯族王妃姒和亲率使臣前来吊唁。王妃入京那日,看热闹的百姓挤满了街巷,储君颜宁亲自出城迎接,做足了礼数。拾级而上时,姒和打了个趔趄,颜宁下意识扶住,却被姒和轻轻拂开。华服披身、珠翠缠头的女子挪开半步,微微颔首:“妾身与外男并行,不合礼数,还望太子殿下见谅。”颜宁有些发哂,自嘲一笑:“几年不见,阿姐竟与我生分至此,实在令人寒心。”“是吗?”姒和仰脸一笑,依稀可见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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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博:@晋江宣蓝田  上期回顾:  苏小幺头脑机灵,每每谎话连篇都能骗过了沈逸之。可她越是如此,沈逸之却越想留她在身边……  1.  次日一早,沈逸之早早来了衙门,来衙门报案的百姓像往常一样排起了长队。沈逸之略略扫了几眼,里头却没有苏小幺的影子。他收回视线问小六:“小幺今日还没来?”  “没呢。”小六不以为意,道,“昨儿晚上走得晚,兴许是睡过头了,我叫厨房给小幺留了饭,大人不用担心。”  沈逸之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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