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记
　　是不是要丢弃那些多余的事物？
　　像是从来没有用过的，有些熟悉，有些陌生
　　大多数已经蒙了尘，也有一些
　　早已经残缺。它们在某个旮沓角落里
　　被翻出来，然后想到，多少个日子以前
　　那时候你年轻，像一张不知在哪个地方
　　拍摄的旧照片：有些人已经叫不出名字
　　甚至，你忘了有过这样的时刻
　　尘埃如虎，一点点吞噬我们的耐心
　　和年华。他们隐藏在抽屉深处，空间
　　如果能够容纳更多的阴影，那些从时间里
　　流逝的，还能够唱着欢乐的歌谣吗？
　　我们移开了自己的一部分，同样是一种
　　完整的体验，像是这房间敞开如旷野
　　或风景被展示出一种瘦削的思想
　　我们可以抛弃更多，但并不能减轻
　　生活的重量，地心引力让我们一日日衰老
　　去吧，一个新的地址，但并非新的开始
　　它只是一种延续，当我们换一串钥匙
　　在口袋里它们还会叮当响。两条狗
　　却茫然失措，陌生的环境让它们恍惚
　　依然打量着这人间，狗眼里的世界
　　它们低低的吠叫，是威胁还是一次探险
　　如果它们踢走落叶，大地是否会有新的火焰
　　下一个街口和上一个街口是否彼此相似？
　　那么我们将增加多少的垃圾，在我们
　　生活的边缘，制造它们，积累它们，然后
　　抛弃它们，在它们的肥沃中歌唱和礼赞
　　像是翻出一件旧款的衬衫。无端端的青春
　　曾经和你如此的亲密。丢弃，丢弃吧
　　我们把尾巴留在了时光的阴影中
　　而那些成捆的书籍，无论是
　　你读完或者未曾打开过的，无论是
　　你曾经在纸上写下，或者直接
　　输入于电脑的，搬动它们，需要的是力气
　　值得再次整理吗？这些过去的时日
　　犹如知了脱壳后不知疲惫地吟唱
　　但从一个壳进入另一个，
　　从磨损中脱颖而出，像录像带进化到了蓝光
　　而每天行走的路线，会形成新的秩序
　　我们将再一次习惯以自己为圆心的生活
　　生活，伟大的
　　魔术师？给予我过怎么样的错觉，我
　　看见、听见，乃至被雨刮器所遮挡的人影
　　哪一些能够是经验而不是老调重弹？
　　冬日即景
　　当冷雨飘拂，在冬日视野的郊外
　　割倒的稻束依然有暖和的光泽
　　如同远去的时间。当薄霜消融
　　形成简单的秩序，劳作者躬耕
　　弯下腰从大地里挖掘出下一个春天？
　　或者从溪水的拐弯处，我们
　　抵达自己的影子？涸泽之鱼
　　暴力美学进入的乡村，摇曳的鸟巢
　　让树木以稀疏成为一种标志——
　　一个哆嗦带来的暖意，漫步者叫喊：
　　禁锢之脑，在喜鹊展翅的阴影下
　　庞大的寒冷席卷着山河
　　当压抑的绿色翻卷，如果压抑的绿色
　　翻腾出镜片里的阴霾：眼睛的咳嗽？
　　我们看见的前程退出于这片锦绣
　　数月后，泥涂中的蛙重新湿润
　　披一身淤泥，在抵死的交配中
　　它们体内的火激活了那一枚枚卵
　　并长出脚和翅膀，成为新世界的
　　符号，如果暴力赋予我们积极的意义
　　温柔也是，这喧嚣时日里的寂静
　　这样的往复循环，使得这荒芜之地
　　得以命名。在南方，我们往往视而不见
　　大 鱼
　　水一样的流利，风一样的眺望
　　在歌唱中开阔的甘泉
　　听到我的身体是一座浩瀚的海
　　心有巨浪，海的饥饿
　　那里住着一条鱼：我用蓝天和白云
　　饲养它，而远方驾驭着它
　　它躲开了阴影和束缚
　　远离那些捕猎者的贪婪
　　让阳光荡漾着，如果牙齿是甜的
　　它浮出水面，大鱼游动
　　在空气里因看见而颤栗着的风。
　　整个大海都是我透明的泪滴
　　欢欣的、悲哀的，像是望远镜的
　　两块镜片：所以我能够看到
　　辽阔之地，当我身体里的大鱼长大
　　 夜跑者
　　能不能跑得久一点？能不能
　　跑得远一点？能不能跑出自己的身體？
　　如果我听到这样的声音，河流的夜晚
　　和街道的夜晚，其实是同一个夜晚。
　　我看到了那个人，在夜色中
　　像一个阴影，他显然比夜色更重
　　他沉浸于夜色？也许他沉浸于自己
　　如一道闪电，在万有引力的牵引下
　　他大口呼吸着夜色，直到
　　把身体灌满：现在，他们达到了平衡
　　但他跑，在那种韵律和节奏里，
　　那种看起来那么熟悉的摆动，那种姿态里
　　如果对于一个方向我们看得太久：
　　烧掉体内多余的水，烧掉多余的脂肪
　　是不是整个人都会消融，轻到飞起来？
　　当我们用减法去增加生活的长和宽
　　他在自己的身体里挖掘出深深的夜晚
　　他要摆脱的夜晚比身边的更黑
　　拔牙记
　　无用之物。钳子轻轻的敲击
　　有着空洞的回音，它并不带来记忆
　　正如它从无咀嚼的经验
　　在我年岁渐长之时，它是一个礼物
　　仿佛标志着一种人生智慧的抵达
　　但那么多年，在懵懂和明白之间
　　它耗尽了耐心：另一侧的那颗
　　数年前已被拔去，一个浩大的工程
　　像是对城墙的撤毁，它牢牢占据着牙床
　　并不想抽身而去，那声响，至今
　　还让我心有余悸，撬动它
　　这世界微妙的颤抖。而一个没有实现的梦想
　　忘记它最初到来的缘由，
　　这一个下午，我被它拔出后的空虚
　　煎熬，像是一段闲暇而浪费的时间
　　带给我美好的记忆，那个时候
　　它在托盘里，丑陋、沉默，它的影子
　　和我闭嘴缄口的样子出奇的默契
　　——在我年岁渐老之际，它是一种脱离
　　形成一个空洞，虽然被填满
　　好像它从没存在，我却得慢慢习惯
　　好像我早已习惯于它的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