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女儿陶舒天刚满五岁，是一个春末夏初的夜晚，吃饭时妻子为首饰和我吵起来，她说：“我们结婚时，你一分钱没花，连手镯、戒指都没给我买一个。说这话时，她眼里噙着泪水。”
　　这句话她说过好多次，结婚没有送首饰成了她心头隐痛。女儿陶舒天仰脸倾听，我想她非常能理解母亲，她有一纸盒地摊上买来的假首饰，扮新娘时全部将它们环佩叮当披挂在身。送首饰在我们老家是结婚一道必不可缺的程序，可当时我的工资只有八百元，吃饭尚且困难，哪有余钱购买首饰？
　　时至今日，妻子还常拿这事和我怄气。那晚，我们为别的事争吵，最后，又扯到了首饰上。我气得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那天晚上争吵过后，直到我上床时才发现女儿不见了。我们心急火燎地找了半个多小时，最后还是邻居从西街找到了她，四五个人护送着她从街巷里回来，她面色沉静不慌不忙迎着我愤怒的目光。我大怒道：这么晚你跑哪儿去了？她说：我到蒋勤勤家去了。蒋勤勤是她在幼儿园的同学，母亲是个菜贩。妻子说：这么晚你跑到她家做什么？她理直气壮：我给你做手镯、做戒指去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镯、一捧戒指，是蒜苗圈成的手镯，蒜苗的细腻与青碧就像绿玉，乍一看跟真的一模一样。女儿说：这戒指是用嫩蚕豆壳做的，你看，比真戒指还漂亮。
　　我想像着女儿趁着夜色慌慌张张穿过三条马路、穿过空无一人的粮站大院、人来人往的电影院，最后在迷宫似的西街找到蒋勤勤家，一边和她套近乎，一边从她母亲菜筐里偷出一把蒜苗一捧蚕豆，找个偏静角落圈成手镯、挖成戒指，她的内心一定非常焦急，她急于送出手镯和戒指安慰妈妈，我这个父亲没有做到的事她想做到，在她眼里，这是一件不太难办的事。她有一纸盒首饰，她知道那是假的，远远没有手工做成的蒜苗手镯、蚕豆戒指能给母亲带来惊喜和兴奋。
　　妻子把这一把手镯、一捧戒指全戴在手腕上手指上，笑得特别开心，我想即便到了八十岁，她也不会忘记这些手镯和戒指——这些比金银比美玉更值钱也更珍贵的蒜苗手镯和蚕豆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