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羊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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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羊老是在山梁胡乱转悠,什么也没干,又一副失魂不已的样子,皮毛稀疏,瘦骨嶙峋,我们认准它将一无所获。冬天收走了庄稼,只剩一座空荡到死寂的村庄,土地连长草的机会都没有了。它们正在苦度艰难末世。
  它偶尔用塌陷的鼻梁嗅嗅,或者用干瘪的蹄子敲打地面,不知是不是想听出泥土里另一只羊的声息。很快它觉得这并不是最好的办法,改用侧卧的方式……以便更贴近泥土。也许真的有一只羊在土里喊它——它的兄弟姐妹或者祖辈,在絮絮叨叨地追叙家族的兴衰没落、爱恨恩仇。坡地和村子似乎也有了响动,羊声咩咩,羽毛般飘飞,粉尘般飘落,神秘、幽远,把天地钉子一样钉住。
  这只羊是同村石头家的,我认得。去年夏天水肥草茂,它跟着我在阴森森的黄毛山走了一阵子,壮了我的胆,跟着跟着就不知去了啥地方,独留我面对一座大山。那时候,我格外揪心,倘若石头硬说我拐了他一只羊,有鼻子有眼的,我也只能赔他几百块钱。幸亏三天后羊回来了。从此我敢理直气壮地蔑视石头,并做到沉默是金。
  现在我和羊一样挺闲,因为无事可干,就干脆操着一柄锄头修路,把泥土从左边搬向右边,又从那头搬向这头。这之中灰尘跟着来回穿梭,弄得我黑头乌脸的,没啥人样。但我生下来便是个人,虽然我是黄泥坡村纯正的血统,羊也是黄泥坡村的血统,不过,它越来越活得与我不同。哪怕北風吹着一样脏乱的毛发,流下一摊同属水质盐质的泪,下出几堆被称为农家肥的粪蛋。我们不一样,它是羊,我是个牧过羊的人。
  羊没在意这些。它在对面山梁上依旧胡乱转悠。它的影子像极了一个人丢失的一件陈年衣衫。
  许多年前我家曾养过一只公羊。它年轻力壮,总爱往母羊多、媳妇多的地方凑,用绳子拉也拉不住。它拖着我往前走,仿佛是带我去相一门子根本不愿意的亲。
  祖父就叹息说:“让它去吧。你长大了没啥不同。”那只公羊完成了我的青春期教育。在羊圈里它比人真诚直率,剥掉了伪装虚饰,打算怎么做就怎么做,这是所谓人无法具备的爱情法则。
  冬天的羊圈清冷、萧索,永远只是村庄的一小部分。我记得谁顶着一罐炊烟,背着一筐嫩草走了进来,谁谁替一只母羊接生,谁谁谁又指指戳戳着小羊崽子,最终是谁谁谁再赶一大群壮羊去屠宰市场。来的人又走了,一拨拨如黑蚁消散在羊圈之外。
  我躲在羊圈背面,倾听羊焦灼的痛苦与幸福。但我不知道,倾听之中,我的皮囊也已被日月渐渐消磨,闯出村子的雄心慢慢像被羊疏忽而烂在羊圈中的几根草。许多年,我一直握笔在纸上追魂,其实我什么也没追着,羊圈还留在村庄,羊还留在羊圈里,羊圈修修补补还能用。它是逃不过羊圈的。我的纸留下一圈水渍,之后水渍融入黄泥坡的空气、阳光,再留下一点苍黄的心绪,我逃不过一张纸。
  人太复杂,羊不会懂得许多。可人懂得羊,他养了它再杀了它,顺乎自然和天意。
  这只羊因为老而独存,村里人不再追它,其他牲畜也不担心它会抢食。羊慢悠悠转回了村子,靠着墙根睡了一觉,去了几年前曾吃了几根麦苗的野地。在羊圈边它碰见了我,用胡须友善地碰碰我的手。
  真的没有什么能阻挡它了,连时间也不能。它就像挣出了时间之网,在时间外面自在游走,肯定慢慢走出了黄泥坡,时间不再有本领收拾它。
  可一场雨一场雪,会将一只羊埋藏到无影无踪,无音无讯,泥士会收留它。羊一直在等,活着的羊一直在等。活着在等这个最后最好的机会,等这个最大最美的眠床。
  我修的土路在开春时终于拓宽了许多,我不需要别人帮忙,别人也帮不了忙,路的宽窄松实只有我瞧着舒服才合乎规格。每个人的一生都有自己的一条路,密密麻麻的路架在杨树枝叉上,穿过屋顶,斜伸向鸟巢,顺便拐进了庄稼地,将黄泥坡织成了一张或厚实或松散的大网。每条路都有一个结,某些结朽了,一条路与一个人便在时空里轰然倒下。我的一条路修了四十多年,幸运的是我能将这些漏洞修补,这是我的骄傲。
  我活着也是在旅行,大地和村庄界定了我活着的疆域。三十年后,四十年后,我就和一只羊丢在时间外面的羊骨去旅行,大步流星,去挣脱婚姻的捆绑,去种另一田庄稼,造出一座文明的新城……
  那么羊的落魄就是人的落魄,羊的死其实等同于人的死。每一声清脆的虫鸣,每一点晶莹的水滴,每一处细微的涟漪,每一片青绿的草叶中都蕴含着沧桑巨变。
  羊不排队但也不挣扎。它觉得人的口腹就是天堂,而人依然要寻找一块空地,空地上就同时住下了羊和人。
  灵魂安妥了……
  所有的旅行都没有笔录,了无遗痕。
  摘自《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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