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兵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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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期内容提要:近年来,中国与东南亚邻国全面深化警务合作,共同打击毒品犯罪,让境外武装贩毒集团的“主席”和“司令”们如坐针毡,他们的犯罪活动更加隐秘,手段更加凶残,甚至不惜在中国境内制造流血事件,向中国警方疯狂挑衅。曾借调公安部多年的特警杨威回到他的故乡、边境城市绿洲市,协助当地公安机关训练一支精英特警小队,表面上是为了和俄罗斯“阿尔法”特种部队的访问团进行比武交流,但他们还有一项特殊使命——深入毒枭巢穴,与境外武装贩毒集团短兵相接……

第七章


  一
  星期天傍晚,韩啸天接到女人的电话:“你开车去接我们那几个朋友,把他们送到北郊汽车站。”
  韩啸天心头掠过一丝疑惑:帕沙和他的伙伴们如果贸然乘坐长途汽车,无论是往边境方向走,还是往内地方向走,恐怕都不那么容易。此前,出于职业习惯,韩啸天通过境外的情报贩子核实了帕沙这伙人的背景,他们都和勐巴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已经上了中国警方的名单。不用说乘坐长途车,只要去购票,他们就会被警察盯上。
  韩啸天驾驶七座SUV来到帕沙和他的伙伴们隐身的村落。像往常一样,他不仅更换了SUV的牌照,而且进村后就关闭了汽车的大灯。女人显然已经提前打过招呼,帕沙就在大门外等着。看到SUV缓缓驶来,帕沙推开沉重的铁门。也许是即将离开这个异乡的藏身之地了吧,驶过帕沙身旁时,韩啸天注意到帕沙显出几分神经质的亢奋。
  帕沙的伙伴们早已在院子里做好准备,可看上去不像是要出门远行,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携带行李,只是把一捆白布包裹的物件塞进了SUV的后备厢。根据包裹的形状和分量,韩啸天估计里面应该是那些长长短短的刀具。上车的只有四男一女,少了一個人。帕沙主动解释,昨天,那位“尊贵的客人”把他们的一位兄弟接走了,去见他们的上级。两个小时前,那位兄弟传来上级的指示,命令他们马上行动。
  韩啸天知道,他们所说的“尊贵的客人”只能是那个神秘女子,但他不想打探任何与他们的行动有关的细节,只是按照吩咐把这些人送到北郊汽车站的地下停车场,把车停在一个监控摄像头拍摄不到的死角。
  帕沙等人下车的时候,已经用头套把面孔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每个人都是右手持长刀,左手持匕首。韩啸天突然明白了他们要干什么,心头不禁掠过一丝寒意。尽管死在他手里的人不少,可那是因为有人出了大价钱,或者是为了自保,他不杀人,别人就会杀掉他。而这些人,他们打算无差别地滥杀,只是为了让死亡和流血成为一场表演,只是为了吸引媒体、公众和某些政治力量的注意。
  韩啸天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怎么会和这些人纠缠在一起?
  帕沙和他的同伙已经做好准备,隔着头套,帕沙再次向韩啸天确认:“我们那位尊贵的客人告诉我,你会一直在这里等我们,是吗?”
  永远是笑眯眯的韩啸天连连点头,目送帕沙等人朝地下停车场的出口走去。待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韩啸天看了看汽车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21时22分。他发动了引擎。
  傻瓜才会在这里等他们。
  杀戮是从售票处开始的。
  北郊汽车站的候车室与售票处位于同一个大厅。帕沙以前来过这里,早已计划好了杀戮路线。一男一女两名同伙将长刀隐藏于黑袍之下,朝正在排队购票的十余名旅客走去,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两人径直走到售票窗口前,正当有人提醒他们需要排队时,他们突然抽出长刀,劈头盖脸朝手无寸铁的无辜民众砍杀!
  血……
  惨叫……
  购票的人们惊叫着四散奔逃……稍远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的候车旅客纷纷朝售票处张望,甚至有好事者朝发生混乱的地方跑过去,想要一看究竟。
  “打架了?”
  “黑社会火并?”
  候车的旅客主观地作出各种臆测。然而,他们立即就听到了惊恐的叫声,看到了四溅的鲜血,有人就在他们面前一头栽倒,两个不明身份的男女正高举长刀,在人群中肆意砍杀!
  “砍人啦……”
  候车室里的旅客不约而同,疯狂地朝着大厅出口涌去。而帕沙和其余的同伙早就守候在这里,他们手持匕首,见人就捅!后有追砍,前有伏击,短短几分钟时间,就有十余名旅客倒在血泊之中……
  四男一女迅速会合,朝地下停车场一路掩杀而去。闻警而至的车站派出所四位民警截住他们的去路,唯一的携枪民警鸣枪示警后,朝帕沙一伙开枪射击。无奈“六四”式手枪火力甚微,又担心误伤群众,七发子弹打光,仅击伤一名帕沙的同伙。帕沙一伙一拥而上,挥刀向民警砍杀,搏斗中,四位民警都受了伤。
  二
  每逢周末,依照惯例,特警支队留下备勤分队,其余队员正常休息。“猎枭”的队员也都放了假,但我只是回家陪父母吃了顿饭,就又回到了基地。
  星期天是张金泉支队长值班。暴恐袭击发生之前,我正在支队长的办公室里跟他聊天,主要话题是不久前来访的“阿尔法”。不论双方交流的结果如何,仅就“阿尔法”对其他国家特种作战力量的熟悉程度,也是值得我们学习的。瓦西里上校能说出“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样的中国哲言,保尔竟然练过中国武术,伊万修习日本剑道显然也不是一天两天……而我们呢?别说熟悉其他国家特种部队的武器和战术技能,就连英语,恐怕也没几个特警擅长。
  “所以我说,我们遇到的对手基本都是幼儿园水平……”
  支队长话音未落,对讲机里传来指挥中心的紧急呼叫:“北郊汽车站突发恶性暴恐事件!数名歹徒持长短刀具砍杀群众,已造成二十余人死伤!全城所有机动警力,立即赶往北郊汽车站……”
  支队长一把抓起对讲机,我俩夺门而出,直奔离办公楼最近的PTU冲锋车。我在心里说,这回我们的对手可不是“幼儿园级别”了。
  特警支队为每一位中层以上领导、大象突击队的每一位队员,以及在基地和城市各安保重点地段备勤的每一辆PTU冲锋车上的战斗小组组长配发了远程对讲机,只要是移动通信网络覆盖的地方,远程对讲机都可以呼叫。特警支队要求,持有远程对讲机的领导和队员无论是否备勤,必须二十四小时开机。   “所以,上级就想到了你们这些特战精英……”领导最后说。
  我只问了一个问题:“可不可以携带冷兵器?”
  “你指的是……”
  “短刀,匕首。”
  “那应该算是工具吧。”领导给出了一个巧妙的回答。
  五
  我挑出的三名队员是李鲤、冯振华和范尚文。
  冯振华的剑术功力,不久前与俄罗斯“阿尔法”特种部队交流时,我已经亲眼见识过;范尚文近身格斗是强项,两三名壮汉应该不是他的对手;至于李鲤,我看过她的档案,当特警之前,她是武警“猛虎”特战队女子特勤班的战士,那个女子特勤班被誉为“中国霸王花”,女战士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射击、格斗、特种驾驶、化装侦察、野外生存……所有的训练科目,样样拿得出手。女子特勤班的战士多次被抽调参与重大安保行动,承担女性政要或政要女眷的贴身警卫任务。我还考虑到,我们这个四人小组中有一个女性,应该更容易掩人耳目,否则,四条大汉突然出现在港口,既不是船员或民工,也不是老板,难免引人生疑。
  人选方案被上级批准后,我向他们三人下达了任务,特别强调了这次任务不能携带武器的规定。在等待出发命令期间,我们制订了多个护卫预案,包括侦察小组被跟踪、遭遇袭击或侦察小组成员被绑架等多种情况,并进行了针对性训练。
  我告诉他们,每人可以选择一到两件刀具。我选择的是瑞士军刀“英雄”款。F局的领导没说错,这把闻名全球的多用途折叠小刀,就是件地地道道的工具,由于瑞士军方為士兵配备这种小刀,故被称为“军刀”。我选择的“英雄”,除小刀外,还配备了钳子、钢锯、放大镜等,共计三十三项功能,而且小巧,方便携带。我根本就没打算把它作为武器,而是准备用它制造武器。只要有这样一把刀,外加一个指南针,就算不携带任何食物和饮用水,我也能在野外生存。
  范尚文选了两把刀,一把是“SF爪刀”,造型非常独特。名为“爪刀”,顾名思义,杀敌时需要套在手指上操控。这把刀布局设计合理,操作灵活,是近距离搏杀利器;另一把是美国著名的蜘蛛刀具公司研制的一款全齿战术折刀,绰号“土著”。弧形刀身设计,双刃开锋,设计有锯齿,刀柄采用防滑效果极好的蜘蛛网纹路,刺杀功能非常出众。
  冯振华选了两把捷克“241-KP”折刀,这是捷克军队的制式冷兵器,采用侧开式,全刀展开时的长度为215毫米。尤其值得称道的是这把军刀的材质,由440A不锈钢锻造,不仅韧性好、硬度高,防腐蚀和防锈能力也非常出色,不论在军队还是民间市场,都备受推崇。
  我看到冯振华找来几根靶杆,就明白他想干什么了。彭健曾开玩笑说,“一个不会扔飞刀的剑客不是一个好狙击手”,果然,冯振华只花了三天时间,就把自己训练成了十米之内双手开弓百发百中的飞刀手。金涛戏称他“小冯飞刀”,国子豪摇头晃脑地吟了句古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尽管小队里的其他人不知道我们的具体任务,但他们都是最优秀的特警,从不问为什么,完全按照我的要求配合训练。
  至于李鲤,毫无疑问带着她的户撒方头短刀。严格说,其实是一把长刀的“微缩版”。户撒刀也叫阿昌刀,因产于阿昌族聚居的云南省陇川县户撒乡而得名。户撒刀历史悠久,早在明清时期就以工艺独特、质地精良、锋利耐用而享有盛名,有“柔可绕指,削铁如泥”之誉。
  李鲤见我对她的户撒方头短刀很感兴趣,主动跟我说,这种短刀是“猛虎”特战队的前辈专门到户撒寨子里定制的。只有经过“魔鬼训练”,成为“猛虎”特战队正式队员的战士,才能得到这把短刀,也是“猛虎”特战队员离开部队时,唯一允许带走的纪念品。这把刀就是她从武警部队带回来的。
  李鲤还给我讲了个传奇故事。
  “猛虎”特战队的前身,是武警总队机动三支队一大队一中队的特勤班,十一名男儿。后来,其中十名战士相继退伍,只留下老班长,成了“猛虎”特战队的第一任队长。队长某年休假时,把退伍的十名兄弟都召集到一起,向大家通报,昔日的特勤班已经成长为武警部队赫赫有名的“猛虎”特战队。兄弟们都特别开心,商量着要给“猛虎”的后辈们留点儿纪念品。他们本想定制一批刺刀,但那是军用品,民间难以获得,于是他们想到了户撒刀。包括老班长在内的十一名兄弟集资数万元,定制了第一批户撒短刀。第一把刀的毛坯从熊熊烈火中出炉,搁上铁砧,刀匠师傅敲下第一锤之前,十一位兄弟割破右手食指——那是战士扣扳机的手指,将十一滴鲜血滴到通红的刀坯上……用战士的鲜血淬炼出来的第一把户撒短刀,现在就陈列在“猛虎”特战队的荣誉室里。
  老兵们要求刀匠师傅在刀身根部打上一个牙齿状的徽记,这些短刀从此被称为“虎牙”。能够获得“虎牙”,是“猛虎”特战队的至高荣耀。
  因为“虎牙”的传奇,在“猛虎”特战队,多了一个训练科目,叫刀功。刀功包括匕首的基本招式,以及一些“猛虎”历代老兵独创的极具杀伤力的绝活儿,最重要的训练内容是单刀求生,也就是只带一把“虎牙”在野外生存一周。
  我问李鲤:“连指南针都不带吗?”
  李鲤摇头:“没有,就这一把‘虎牙’……”
  “那如何确定方位?”
  “太阳、星辰、风向、山脉、河流、虎牙,报告完毕!”李鲤的回答,就像是战士回答班长的提问。
  用太阳和星辰确定方位不用多说,什么季节刮什么方向的风亦是常识,山脉、河流的走向至少数十年不变,我奇怪的是,如何用“虎牙”确定方位?
  李鲤抽出“虎牙”,平伸出左手拇指托住,仔细寻找平衡点。奇怪的事发生了,短刀竟然开始缓慢旋转,像一枚指南针。我明白了,原来这把刀是带磁性的,真是不能不佩服中国民间的大智慧。
  看着我惊奇的表情,李鲤不以为然:“这是‘虎牙’的额外功能,算不上什么。真正做到人刀合一,那才叫绝!”
  李鲤告诉我,教她刀法的是一位老士官,姓沙。那人话不多,也不太会教,每次他先做一遍示范,顶多两次,然后就找棵大树,坐在荫凉里打盹儿。战士们操练上十遍八遍,不会,去叫他,他懒洋洋地站起来,再做一遍示范,完了接着打盹儿。遇到不开窍的战士,老士官常说一句话:“这种事得有天分,教不会的。”   “奇怪了,这个地方还有我的朋友?”我轻声对李鲤说,她当然明白我说的“朋友”是什么意思。
  我的脑子里像是有个开关,“啪”的一声,猝然浮现出那个名叫叶香的女记者。新闻中心人质劫持案……警营开放日……医院门口……也许,在我挡住她的镜头之前,她已经拍到了我的正脸?
  我和李鲤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同时我拿出手机,迅速给老秦发了条短信:“有人请我和女朋友吃饭,我们走先。”
  这句暗语的意思是我和李鲤被发现了,必须和他们分开。很快,老秦回复:“吃好喝好玩好。”
  不知什么时候,跟在我和李鲤身后的已经变成了四名男子。我们并没有回头,而是利用路边的橱窗、玻璃门等观察盯梢者,我注意到,他们的外衣下很可能藏着手枪。
  怎么办?我和李鲤不能再回到运毒车所在的商号附近,那无异于把盯梢者引向老秦;也不能去码头方向,那里有另一组战友。只剩一条路,那就是——上山!
  二
  W港是MG河畔的一个小镇,东临MG河,西接M国的山地。我和李鲤被人盯梢这个情况,我并不打算惊动指挥部。作出上山的决定之后,我又给老秦发了条短信:“几盘野菜,我和女朋友能吃完,就不要跟老板说了。”
  稍后,老秦回复:“小心野菜有毒!”
  我回了个“OK”。只要上了山,凭我和李鲤的身手,对付这四个家伙应该没问题。我断定,在确证我和李鲤的真实身份之前,他们不至于拔枪将我俩当街射杀。毕竟,他们认为这里是自己的地盘,而且他们是四个男人,而我和李鲤一男一女,这应该让他们有恃无恐。认定自己胜券在握的人,通常不会贸然抢先动手。
  我们很快就离开小镇,进入山地,一边走,我和李鲤已经商量好了行动计划。我们走得忽快忽慢,时而直行,时而斜行,让那四名男子既能看得见我们,同时也避免处于他们清晰的射界之中。我和李鲤一直在寻找有利的作战地形,经过一片竹林,我们心领神会地对视:就是这里了。
  M国的竹子不像中国内地的竹子那么高大粗壮,成熟以后最多七八米高。但M国雨水丰沛,这里生长的竹子接近实心,砍下一段,就像一根结实的木棍。这片竹林东一簇、西一簇,丛生的青竹像是摆了一个迷魂阵。
  我和李鲤迅速分开,我藏身于一丛青竹之后,李鲤继续向竹林深处行进。李鲤外穿一件白色的防晒薄衫,在竹林里比较醒目,跟踪我们的四名男子,他们没有发现我,而是尾随李鲤而去。
  李鲤和我的手机处于接通状态,我们都戴着耳麦。坡顶就有一个中国移动的通信铁塔,通话效果很好。我们这种两人作战模式,用手机联络,比对讲机还方便。我拔出瑞士军刀,砍下几根青竹,削尖,竹尖朝上埋到地里,用枯叶掩住。又从背包里拿出一卷登山绳,在我刚刚埋下的竹钉附近拉弯两株弹性极佳的竹子,做了一个隐秘的套索。然后,我通知李鲤,我这边准备好了。
  盯梢者比我想象的要狡猾一些,他们很快就发现只剩李鲤一个人,大概是打算先对付李鲤,于是他们也分散开来,每人相距约二十米,朝李鲤包抄过去。此地离W港集镇有两三公里之遥,这些人肆无忌惮地拔出手枪,威慑我们的同时也给自己壮胆。
  李鲤像一只敏捷的兔子,在竹林间穿梭跳跃,别说那几个人拿的是手枪,就算是狙击步枪,也很难准确地击中她。我再次对李鲤的战斗素质赞叹不已。不过,赞叹归赞叹,这会儿我可没有闲着,我又砍下几根粗壮些的青竹,剔去枝叶,把一头削尖,同时通过手机指示李鲤我的方位。
  李鲤巧妙地引领着一名持枪男子朝我设下的套索跑来。跑到套索附近时,她像是崴了一下脚,身子一歪跌坐在地上,又马上跳起,一瘸一拐地朝竹林后面跑去。我知道,李鲤是在制造假象,为的是让追踪者掉以轻心,可我心里还是禁不住忽悠了一下。
  待追踪者一只脚踏进我设置的套索,我挥刀斩断登山绳,连接着套索的青竹猝然弹起,套住追踪者的一只脚,刹时将他倒吊在半空之中,手枪也甩出老远。这人显然没有经过什么严格训练,立即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被叫声吸引,又一个冒失鬼匆匆朝着被悬在竹竿上的同伙跑来,三步、两步、一步……不偏不倚,他一脚踏上我埋下的竹钉,一声惨叫,他扔掉手枪,跌坐在地抱脚痛呼不已。
  耳机里传来李鲤的声音:“完美!”
  我有点儿担心地问:“你的脚没事吧?”
  李鲤一声轻笑:“装的,你看不出来?接下来看我的。”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在距我三十米开外的青竹后一闪而逝。此时,李鲤已经脱去了白色防晒薄衫,露出贴身的黑色T恤。这也是野外作战的一种技巧,里外的衣服颜色反差比较大,会让敌人瞬间产生错觉:这是谁?怎么又多出来一个人?
  另外两个家伙要精明得多,我和李鲤隐伏了好一会儿,始终不见他们露面。竹林里只有那两个受伤的家伙不停的惨叫声,声声长,声声短。我有些担心剩下的两名盯梢者会呼叫更多的同伙,如果他们一下子来上十个八个,那就麻烦了。我通过手机对李鲤说:“我要出去了!”
  “收到!”
  我一个鱼跃扑出,捡起被竹钉扎穿右脚的那个家伙的手枪,就地一滚,背靠一条土埂,持枪警戒。正在捧脚呼痛的家伙被吓了一跳,大叫起来:“这里这里!”
  他说的竟然是中国话,我想他很可能是勐巴撒手下的雇佣兵,被称为“勇士”的那些家伙。
  没有枪响,但我可以感觉到,另外两个家伙就在我附近,不会超过二十米。我再次鱼跃扑出,抓住被竹钉扎穿脚的那个家伙,卡住他的脖子,拉著他滚下一道土坎。我用最快的速度剥下他的外衣,然后将我的蓝色外套胡乱套到他身上,朝他屁股踢了一脚:“滚!”
  他本能地一瘸一拐跳出土坎。“啪”,一声枪响,那家伙的另一条腿中弹,一头栽倒——他的同伙以为跳出来的是我,朝他开了一枪。我要的就是枪响,枪一响,李鲤就能判断出枪手的位置。果然,转瞬之间,一条巨大的黑影凌空飞来,重重地摔到地上。
  原来,李鲤发现枪手的位置后,手持一根长青竹,从侧面悄然接近,突然将青竹的一端插入正朝我这边张望的枪手两腿之间,她的身体继续前冲,让青竹尽可能弯曲,然后放手,利用青竹的弹性将枪手弹了出去。   耳麦里传来李鲤的声音:“还有一个,跑了!9点钟方向。”
  我朝李鲤指示的方向望去,朦胧的夜色中,一条灰影如蛇般在竹林中穿行。这家伙显然被吓坏了,只想逃命。我目测方位距离,采用标枪运动员的标准动作,朝着灰影投掷出一根削尖的青竹。青竹准确地刺穿那家伙的左腿,他身子一歪,滚到了土坡底下,只听见一声接一声的惨叫。
  “他死了?”李鲤在手机里问。
  “死人应该不会叫吧?”
  “那我们现在干什么?”
  “到镇上,买件衣服,吃点儿东西。你想吃什么?”
  “吃个火锅呗。”
  W港果然有一家“老重庆火锅店”,看来,在这里打工的中国人真不少。我和李鲤选了最里侧墙角的座位,两人呈90度坐下,这样我们可以看到每一个出入餐馆的人,而且确保无人能够从身后袭击我们。
  我捡来的那把手枪,下山时我已经将它分解拆散,沿路给扔了。对我俩来说,没枪比有枪更安全。M国警方有勐巴撒的眼线,如果M国警方突然对餐馆、旅舍等进行突击检查,我身上有枪,终归是个麻烦。我给老秦发了条短信:“野菜吃完了,不过瘾,我和女朋友正在吃重庆火锅。”
  老秦回复:“码头的鱼不错。”
  他的意思是说,负责码头侦察的小组进展顺利。
  在等待火锅上桌的间隙,李鲤小声说:“你知道我刚才最担心什么吗?”
  我摇摇头。
  “我怕手重,会打死人。”
  我明白李鲤的意思,她是怕我真把跟踪我们的那几个人给杀了。其实我和她的担心是一样的,只不过,我担心的是她手重。能够不杀人就脱困,当然最好,更何况这是在异国的土地上;那些人不死,比杀死他们更能让对手胆战心惊。
  “吃饱肚子接着玩。”李鲤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
  她的想法又跟我不谋而合了——既然有人盯上了我俩,干脆把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到我俩这边来。刹那间,我再次产生了与这个女孩儿心意相通的欣慰之感。我是喜欢她的,而她呢,好像很喜欢高远……
  我和李鲤虽然说说笑笑,却保持着高度戒备。小伙计端着热气腾腾的火锅汤朝我们走来,我刹时想到,如果他突然扬起那锅汤朝我们泼,那还真不好应付。李鲤洞悉我的心思,她像个娇气的姑娘,赶紧站起来闪到一旁,像是担心汤汁溅到衣服上。这样一来,我们俩一坐一站,分处两个方位,顿时形成互保之势,哪怕小伙计真的打算袭击我们,他也只能选择我们其中一个人下手,而就在他下手的同时,另一个人立即就会将他制伏,比如,一把将他的脑袋摁进滚烫的锅里……这样的画面,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逝。
  当然,想象中的场面并没有发生,小伙计稳稳地将火锅搁到液化气的火头上。这顿火锅我们俩吃得很开心,尽管有几个显然来者不善的家伙在店口晃来晃去。
  我示意李鲤,我们分头走。李鲤去了卫生间,再也没有回来。稍后,耳麦里响起她的声音,她已经进入火锅店背后的一条窄巷,没人盯她。而我一走出火锅店,就有两个男人跟上了我。
  现在我需要做的是把盯梢者都吸引到我的身边来,从而给外围的李鲤制造机会。我朝李鲤说的那条窄巷走去。盯梢者对W港的地形应该比我更熟悉,他们绝对会采取前后夹击的方式,把我堵在那条小巷里。他們当然不可能知道,窄巷求生,正是我们反复演练过的科目。
  不出我所料,当我走到窄巷中部时,两名男子迎着我走了过来。就在他们离我不到十米远的时候,原本跟在我身后的那两个人加快步伐,紧接着,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住了我的后腰,我知道那是一把上了消音器的手枪。我立即双手抱头,双膝着地,挺直腰板,跪下了!
  身后的人说了一句中国话:“你他妈的倒挺懂事!”
  紧接着,他的手枪顺势上滑,顶住了我的后脑勺。原本迎面而来的两个男人已经跑到我的身前,四个人把我团团围住。他们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永远不要让你的对手跪下,跪姿是一个人最容易发起反击的姿态;必须命令对手四肢着地趴下后,才能与之发生身体接触。
  更重要的是,我已经看到了李鲤的身影,或者说,不是看见,而是感觉到她就在我的身边。
  我抱住头的双手猝然下滑,抱住正对着我的一名男子的双腿,脑袋猛撞他的小腹,他轰然仰天而倒。这一瞬间,手枪脱离了我的后脑,我搂住摔倒的男子一个横滚,撞上对面的另一名男子,慌乱之中,那人也摔倒在地。我们三个人在地上滚成一团,枪手根本无法射击。这时候,早已潜行到枪手身后的李鲤一砖头砸到他的后脑勺上,枪手软软瘫倒的同时,寒光一闪,李鲤另一只手中的“虎牙”架到了最后一名跟踪者的脖子上,同时,她的右脚轻轻一蹭,把掉落在地的手枪朝我踢了过来。
  我握住手枪一跃而起,退开两步,指向仍在地上挣扎的两名男子。真棒,手枪上果然装了消音器。
  四个家伙,一个被砸晕了,剩下三个被我们用刀枪逼着,只有干瞪眼。我命令那三名男子四肢摊开,乖乖地给我趴着,搜走他们身上的武器,又抽出背包里的登山绳,四个人统统捆成一团,撕下他们自己的衣服塞住他们的嘴巴。看来,在W港,打架斗殴甚至杀人的事情经常发生,有人经过小巷口,探头一望,发现有人打架,立即转身避走。
  灯火昏黄的小巷中,我与李鲤相视而笑。李鲤用右手食指轻敲自己的耳根,示意我保持通讯畅通。随后,我们分头朝小巷两头走去,身后是那四个哼哼唧唧的家伙。
  按照我和李鲤吃火锅时商定的方案,这一夜,我们将分头在山地度过。对每一名熟悉特种作战的战士来说,每一处城镇都是不同的,都需要他们重新认识,房屋、街道,处处都可能暗藏杀机,而所有的山野都是相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道沟坎、每一棵大树、每一片竹林,都跟训练场上没有太大的差别,都可以成为生存的掩体。
  这样的野外生存,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我想,李鲤这种武警特战队出身的战士同样不在话下。
  一夜再无动静。说实话,我一直期待着手机震动,因为那个与我通话的人,只能是李鲤。我不担心她碰上麻烦,其实,我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可是,整整一晚,除了蛙鸣虫叫声,以及遥远的码头上隐约传来的装卸货物的响动,山野一片空寂。   “谢谢。”韩啸天知道,她指的是酒窖里的那些武器。
  “我们的合作很愉快,老板很满意,佣金应该已经打到你的账户上了。”
  所谓“我们的合作很愉快”的意思,其实是“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让韩啸天隐隐感到不安的是,与帕沙一伙人见面时,每一次女人都戴着面纱。他们没有见过她的真面目,但他们见过自己的真面目。而且,据官方的消息,他们抓了一个活口。韩啸天以往没有跟中国警察打过交道,以后,他也不希望跟中国警察有什么交集。
  韩啸天与女人在山间的静修所对坐饮茶时,鲨鱼和耗子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过像样的东西了。
  随处可见全副武装的警察和武警,早已成惊弓之鸟的耗子主观地认为是自己贸然回家触发了警方的追捕机制,吓得他一个劲地向鲨鱼认错求饶;冷静的鲨鱼虽然不相信警方的大规模行动是针对他们俩的,但他同样认为暂避风头为妙。
  耗子和鲨鱼没有手机,没有电视可看,没有收音机可听,根本不知道这个城市刚刚经历了一个血腥之夜。像所有的特种兵一样,危机来临时,鲨鱼本能地选择了山野而不是城镇。在鲨鱼的引领下,他们潜入城郊一处著名的森林公园,这里溪流潺潺,饮水不成问题。仅凭那把户撒方头短刀,在这样的森林里,鲨鱼可以生存数月。
  短刀的刀柄缠着细麻线,麻线下绑着几根针。针头弯曲可以做成鱼钩,针眼穿上细麻线,可以缝合伤口,麻线系上鱼钩,可以钓鱼……鲨鱼很快从溪流中钓上来一条鱼。可惜,森林公园不能生火,鲨鱼把那条鱼一剖两半,两人分着生吃了。
  “我们还是回去吧……”耗子看着手里的半条生鱼,难以下咽,“在这边,我他妈真就是一只老鼠……”
  鲨鱼不理他,细心地咀嚼着,生怕浪费一丁点儿的样子。他显得有些焦虑,他不知道外边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也许耗子说得对,他们根本不应该回来。他的战场在“那边”,不是这里。
  韩啸天与女人的第二次见面,正是中国警方联合L国,在MG河上查获勐巴撒的五百八十公斤毒品的第二天,依然是在山中的静修所。
  “花都谢了,也无人打理。”女人引领着韩啸天,缓缓穿过两边种满了熏衣草的小径。“再做一笔生意如何?价钱跟汽车站那笔生意一样。”
  “那种事我不会再做了。”韩啸天的语气异常坚定,虽然他天生一张笑脸。
  “这笔生意更难,不过你放心,绝对不是汽车站那样的生意。”女人信手扯下一根花枝,却不嗅,用手指把花瓣慢慢捻碎。
  “你这儿需要一个花工……”韩啸天说。
  “中国特警让老板很没面子。”女人说着,将手中捻碎的花瓣撒向原野。
  “我不找他们,他们可能也要找我……这生意我接了。”韩啸天的语气里有一丝苦涩。
  五
  北郊汽车站暴恐事件之后两个月,高远回到“猎枭”小队。
  此前,他已经接受了体能、射击、驾驶、模拟实战等一系列严格的考核,特别是通过了公安部和省公安厅两级专家的心理评估,专家们一致认为,高远各项生理和心理指标均已恢复正常,睡眠良好,情绪稳定,完全可以继续从事警务工作。
  省厅和市局的领导也认为,高远尽快返回特警岗位,有利于树立警察的正面形象,提振公安队伍的士气。毕竟,暴恐事件给这个和平宁静的城市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城市需要守护神形象;另外,广大公安民警和武警官兵放弃节假日,昼夜巡逻执勤,生理的疲惫和心理的倦怠,也让他们盼望着“英雄归来”。
  我们在大象突击队的住宿楼前列队欢迎高远。原来的安排是,高远一下车,我们就一起向他敬礼,按照支队长的说法,这叫“仪式感”。本来支队长是要和我们一起迎接高远的,而且要亲自下达敬礼的口令,可就在高远乘坐的汽车驶进特警训练基地大门的时刻,支队长变卦了,他说:“我这么大一个领导,来接他一个小兵,不行不行,规格太高,这口子不能开……”
  说着,支队长转身就走。警犬巴赫看看支队长,又看看我们,“呜呜”地叫着,不知所措。原地逡巡了几圈,它无可奈何地跟上支队长离去的脚步,却频频回首朝我们张望。后来我想,支队长可能是担心控制不住情绪,在我们这些年轻人面前过于“真情流露”。
  支隊长走了,他定下的仪式就此作罢。高远一下车,李鲤第一个上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接着,彭健、范尚文也拥了过去,把高远和李鲤一齐抱住。国子豪、金涛和冯振华把高远从他们的怀抱里抢出来,几条大汉抓住高远的胳膊和腿,把他举起来抛向天空。这才是特警队员们欢迎英雄的传统仪式——把英雄抛向天空,然后同心协力接住他,表明他们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的生死团队!
  看着被兄弟们抛向天空的高远,我的眼眶有些潮润。一旁的李鲤也悄然伸手,抹去眼角的泪花。她是“有证”的心理咨询师,我们去W港执行护卫任务之前,她曾经忧心忡忡地对我说:“我担心高队回不来了。这种情况,能让他继续当警察就不错了,要想回特警队,重新拿枪,太难……”
  其实我也担心高远无法通过严格的心理测查和实战科目考核,只有安慰李鲤:“我了解高远,他一定想回来,也一定能回来。”
  现在,高远回来了,离开我们只有短短两个月时间,却像是离开了三年五载。
  等彭健他们几个闹够了,我朝高远走过去,稳稳地向他伸出右手。高远有力地握住我的手,笑着说:“就你矜持。”
  “我是教官嘛!”我也笑。
  “高队回来了,不庆祝庆祝?”彭健兴高采烈。
  “怎么庆祝?大吃大喝三天三夜?”范尚文乐呵呵地说。
  “大吃大喝三天三夜”是特警队员的一句口头禅。每次进行野外生存训练,饿到受不了时,我们都会自我安慰,相互开玩笑:“忍忍,再忍忍,训练完了,大吃大喝三天三夜。”
  “你就知道吃!”金涛朝范尚文的肩上擂了一拳。
  “那当然,我是饭桶嘛!”范尚文的绰号就叫“饭桶”,可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别人不叫,他自个儿也成天把“饭桶”挂在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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