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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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苑小区杀人事件
  晚上十一点,刑警大队队长陈颂还窝在沙发里翻看手机上的社会新闻。妻子洗漱完毕,过来问道:“你还不睡呀?”陈颂说:“再过会儿吧。我怕有事儿,躺下再起来,麻烦。”妻子就笑:“现在社会秩序这么安定,哪有那么多案子呀!我看呀,你该琢磨琢磨你失业了该干什么去。”
  陈颂正想给妻子开个玩笑,手机忽然响了,是值班室的号码,他心里说了声不好,赶紧接听。值班员报告他一个消息:刚接110报警,在新苑小区发生了杀人案,当地派出所、防暴队都已经赶去现场,刑警二分队也去了,局长也会去。陈颂连忙说道:“我这就去。你把详细地点告诉我。”值班员报给他:新苑小区6号楼1201室。
  陈颂一边穿衣一边对妻子说道:“你看看,来事儿了吧。我这辈子呀,怕是失不了业。你踏踏实实睡吧,我出完现场直接回队里。”妻子轻轻叹了口气,啥也没说,就见陈颂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新苑小区是一个比较高档的小区,建成时间不太长,位于城市稍北的地方。陈颂开车来到小区,正要问保安员6号楼在哪儿,手机又响了,是二分队分队长胡跃打来的,他赶紧接听。胡跃说,这是个假警,人家没事儿,估计是恶作剧。余下的事儿由派出所去查,他们先撤了。陈颂应了一声,挂断电话,开车返回。
  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妻子蹑手蹑脚地进到厨房里,抄起擀面杖,躲在门后看着,见是他进门,这才把擀面杖放下,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回事呀?”陈颂说:“假警。”妻子说:“我就说嘛,现在社会秩序很安定了。你也别等了,睡吧。”
  第二天上班,陈颂叫过胡跃,问他昨天那个假警是怎么回事儿,胡跃就给他详细地讲起来。
  新苑小区6号楼1201室住着一对小夫妻,男的叫李晓涵,今年32岁,在一家网络教育机构做技术;女的叫孟亚男,今年30岁,在新雅商城做服装销售。他们俩结婚四五年了,感情挺好,可一直没有小孩儿。接到报警后,胡跃他们十几分钟就赶到了现场,恰好防暴队和派出所的民警也到了,他们就一起上楼。一敲门,问起是否发生了凶杀案,把那夫妻俩给吓了一跳。当时,两个人都在家,李晓涵正在房间里玩网络游戏,孟亚男则在客厅里看电视剧。民警们简单地在房里搜寻了一遍,确实没有发现可疑迹象,只好出来了。再回拨报警电话,对方已经关机,于是就确定这是报的假警,移交给派出所处理了。
  陈颂说:“你把报警记录拿给我看看。”
  胡跃去了值班室,不一会儿,就拿着报警记录来了。陈颂接过来一看,报警记录很简单:新苑小区6号楼1201室杀人了,血都流到门外了,你们快来吧!他看报警电话,一串数字后面,写的是宋先生。他说:“你盯一下派出所,让他们一有情况,赶紧报过来。特别是这个宋先生的情况。”胡跃先是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猜这个姓宋的,八成脑子有毛病。”陈颂没回话。不是所有的话都有回应的必要,他不喜欢的就不回。胡跃知道他的脾气,也就不再说话,拿着报案记录出去了。
  下午,胡跃再次来到陈颂的办公室,有些迷惑地说道:“宋先生找到了,可他说他没打那个电话!”陈颂放下手头的事,说道:“你详细说说。”
  胡跃转述派出所民警的话。民警找到宋先生,问他是否拨过那个报警电话,宋先生矢口否认。民警要求看他的通話记录。宋先生把手机递给民警。但民警并没有在宋先生的手机中看到通话记录,有一种可能是他打完电话就把通话记录删除了。但宋先生不承认,要想查实,就得到电信营业厅去查,这就需要有法律手续了。民警回来请示派出所领导,派出所领导又请示了分局领导,分局领导说暂时不再侦查。
  陈颂不觉微微一愣:“为什么不侦查了?是这个宋先生有背景?”胡跃点了点头。陈颂没再接茬儿。报假警听着很可恶,但本身并不是多么大的事儿,就是查清楚了,顶多也就是治安拘留。真碰到有头有脸的人物,那就不好办了。陈颂又问道:“宋先生有没有说昨天报警的那个时间,他在哪儿?”胡跃说:“民警问了,他不肯说。”陈颂轻轻叹口气说道:“行,我知道了。”
  胡跃出去了。
  陈颂却隐隐觉得,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依着宋先生的身份和地位,应当不会说瞎话,这个警,很可能就不是他报的。也就是说,报警的另有其人。而这人想方设法用宋先生的手机报了假警,显然不是没事寻乐,而是有目的的。那会是什么目的呢?造成的结果,就是警察到了李晓涵家。他又能由此得到什么呢?陈颂一直坚信,人的行动都是为了获得利益。
  想着想着,陈颂不觉笑了。不过是一个假警而已,自己何必这么上心,难道真跟妻子说的似的,自己又犯了职业病?他不禁哑然失笑……
  明光街杀人事件
  手机忽然响了,陈颂惊醒,一时还没回过味儿来。他大睁着眼睛四下里看看,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家里睡觉,而此时天还黑着,手机仍在响。他摸过手机,连号码都没看,就接听了:“喂——”
  电话里传来胡跃的声音:“陈队,我是小胡。明光街刚出了个现场,死了一个人,我拿不准,你能来看看吗?”陈颂说:“你把位置发给我。”陈颂挂上电话,妻子已经披着衣服站在门口了,关切地问:“又有事儿啊?”陈颂点点头:“小胡说他拿不准,我得去看看。”他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出了门。
  还不到五点,天还黑着。
  明光街是一条老街,很窄,仅容两车相向而行。街是东西向的,南侧是一片老旧平房,北侧则是砂轮厂宿舍楼。楼房都是六层的砖楼,很老旧了。陈颂赶到时,现场组的几名技术人员还在勘察现场。胡跃忙着迎过来,只打了个招呼,也不说话。
  陈颂走过去,看着。
  一个男人脸朝下蜷缩在靠近路北侧的地上,身上穿着一套崭新的名牌休闲装,连脚上的旅游鞋都是新的,也是名牌。后脑上的血已经凝固,血上有些土沫。在他头侧,有一个摔得粉碎的陶瓷花盆,土沫四溅,另有一棵摔扁的金边虎皮兰,只因根系发达,又纠缠在一起,倒没摔散。
  现场组的小柯过来说道:“根据伤口看,像是钝器伤,不排除是高空坠物砸的。具体情况还得尸体解剖后才能确定。”胡跃从死者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钱包,打开,里面有一摞现金,看上去有五六千元,还有几张卡,以及钥匙和身份证。陈颂接过去看了看。身份证上的照片倒是和死者一致。   马晓莀,31岁,本市人,住斜阳路32号院。
  胡跃又从马晓莀的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了一部手机。
  陈颂问道:“谁报的警?”
  胡跃冲旁边示意了一下,那里站着一个清洁工。
  清洁工是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儿,正抱着扫帚站在一旁,不住地伸着头往这边看。陈颂问他怎么发现的现场,小老头儿说他就负责这段街道的卫生清扫工作,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开始干活儿,要赶在六点四十分之前扫完。因为六点四十以后车就多了,他就扫不了了。今天早上,他还是从东头开始扫,快扫到这边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这边路上有个黑东西,虽说有路灯,但因为离得远,他看不清楚,就过来看,结果看到是个死人,赶紧报了警。陈颂问他报警之前和之后是否动过现场,小老头儿摇了摇头,说他看过不少侦探剧,那里面都强调千万要保护现场,所以他没离得太近,也啥都没动过。这时候天还早,街上没有行人,现场也没人动过。
  陈颂谢过了他,留下了他的联系方式,告诉他这里还需要处理一段时间,就不用等着清扫了。小老头儿点点头,就往前走去,不一会儿,刷拉刷拉的扫地声又响了起来。
  陈颂转脸看着胡跃:“你觉得哪里有问题呢?”
  胡跃狡黠地笑笑说:“我觉得现场符合高空坠物砸死行人的特征。但是,你一定会有疑问。所以,我就把你请来了。”
  陈颂看了他一眼,笑了:“你这机灵劲儿,全用在怎么对付我上了。多想想案子本身吧。”他拍了拍胡跃的肩膀,又来到死者身边,低下头仔细看了一阵,然后仰起头来看着楼上。此时,天刚蒙蒙亮,陈颂正好能朦朦胧胧地看到楼上的情形。他看了一阵,叫过胡跃说:“现在让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去这几家调查,看谁家养了虎皮兰,谁家少了一盆花,谁听到了花盆摔碎的声音。另一路通知马晓莀的家属,让她来认尸并确定尸检。”
  胡跃忙着吩咐下去。
  半小时后,一个女人急慌慌地来到现场。她叫蒋玲,是马晓莀的妻子。她走到死者身边,看了看死者的脸,这才说:“是我老公。他怎么这么倒霉呀?谁这么缺德呀,乱扔花盆,砸死我老公?我跟你没完!”
  陈颂喝住她:“你先冷静冷静。眼下最重要的,是搞清楚你老公是怎么死的。我们要对他进行尸检,你同意不?”蒋玲说:“同意。你们给我开好证明,我去告他!”陈颂让现场组把马晓莀的尸体运回队里,由法医进行尸检,他转脸对蒋玲说道:“走,带我们到你家去看看。”
  蒋玲点点头,跟着他上了车。
  真凶出水
  斜阳路32号院是一个大杂院,里面住着十几户人家,私搭乱建现象很严重,居民们用各种各样的建筑材料搭盖出各式各样的小房子,显得非常杂乱。天气一热,整个院子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儿。
  蒋玲在前面带路,陈颂和胡跃在后面跟着。
  七扭八拐后,蒋玲把他们带到里面的一间小房里。蒋玲简单介绍说,这是马晓莀他爸单位分的房子,他们一直住在这里。单位黄了,这些房子就没人管了。市里也曾组织开发商来看,想进行改造,可这里住的人太多了,人人都想狮子大张口,既要房又要钱,结果把开发商给吓跑了。这里就这样保持下来了。
  馬晓莀和蒋玲只住着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小屋,屋里放着一张床和一组柜子,还有一张饭桌两把椅子,再就是一个双人沙发,狭窄得转身都困难,哪哪儿都摆着东西。陈颂随口问道:“你家孩子呢?”蒋玲说:“住我妈那儿。我妈管着。”陈颂忽然问道:“马晓莀一宿没回来,你怎么也不找他呀?”
  蒋玲苦笑着说:“他经常这样,我都习惯了。”
  蒋玲接着介绍了马晓莀的基本情况。几年前,马晓莀跟同事发生口角,失手把同事打伤,赔了钱,还判了刑。出狱后他性情大变,变得玩世不恭,再加上找工作处处碰壁,更让他觉得这个世界太不公平,好像人人都欠了他似的。他也不再找工作了,成天就在社会上晃。开始蒋玲还劝他几句,可马晓莀根本听不进去,还跟她吵。渐渐地,她懒得再说,也就随他去了。蒋玲文化水平也不高,找不到太好的工作,就做小时工,没钟没点儿的,只好把孩子送到娘家。平常她除了干活儿,就是睡觉。
  昨天晚上九点多她才干完活儿,十点到的家,晚饭还没吃,肚子饿得咕咕叫。她记得家里还有剩菜,就打开冰箱找,却发现剩菜不见了。她来到外面的小厨房,发现水池子里泡着几个脏盘子,就猜是被马晓莀吃了,她只好到外面的小卖铺买了桶方便面,回来泡着吃了。吃完面,她觉得特别累,连手机都没看,就上床睡觉了。
  陈颂问道:“他平常都结交什么人呀?”
  蒋玲摇了摇头说:“我真不知道。我跟他说过,他交往什么人,我管不了,但有一样,不许带到家里来。这点他倒听。或许他也觉得他结交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带到家里来会对家里不好吧。警察同志,你们给我出个证明,我就能告那些居民了吧?我不太懂,还得找个律师问问。”陈颂说:“你先别急,等我们定了性再说。尸检结果还没出来,说这些太早。”蒋玲尴尬地笑了笑说:“我不懂这个。”
  从马晓莀家出来,陈颂说:“你看让谁开个证明,到银行去调马晓莀的交易记录。”胡跃忙着应了,打电话找了队里的两个人,然后问道:“陈队,你怀疑马晓莀收黑钱?”陈颂点点头:“他妻子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做小时工,那才能挣多少钱?可你看他那身行头,值不少钱呢。他不可能从家里拿钱,那就剩下一种可能:他有黑钱来源。”
  胡跃点点头,转而问道:“咱们现在去哪儿?”
  陈颂说:“回队,等结果。”
  下午,两路人马陆续回来了,带回的消息却不妙。去银行的侦查员带回了马晓莀的银行流水,显示最近几个月没有大笔的进项。对砂轮厂家属楼的走访结果更让人沮丧:没有谁家的花盆落到楼下,只有六楼一户人家养了金边虎皮兰,但花还在。倒是有人听到花盆摔碎的声音,但没起来看。那个时间,大约是在凌晨三点零五分。四楼的一个居民被那声音吵醒了,上了一趟厕所,习惯性地看了看表。
  胡跃气道:“肯定有人在撒谎!不想揽这个责任呗。”   陈颂摆了摆手。胡跃很吃惊:“陈队,你还怀疑是案子,不是高空坠物?”陈颂说:“凌晨三点,人们都在睡觉,没人去动花盆,又没有风,也没有地震,甚至没有重车经过,花盆怎么会掉下来呢?那个花盆很大,也很重,不应该轻易就掉下来。”胡跃说:“可是,楼上掉花盆砸伤行人的事,也发生过呀。”陈颂笑了笑:“偶然的事可能会发生,但发生的事不会都是偶然。别急,再等等看。”
  法医拿着尸检报告进来了。陈颂仔细看了看,就转手交给了胡跃。胡跃轻声念道:“死亡原因为钝器伤。死亡时间应在十三日晚上十点到十二点。”胡跃抬起头,惊愕地望着陈颂,简直要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侦查员们也都十分佩服地望着他。陈颂说道:“从尸检报告可以看出,马晓莀是被杀害以后弃尸在明光街的。也就是说,明光街是伪造的弃尸现场,并非杀人的第一现场。现在咱们要兵分三路了。小柯,你去调明光街附近的监控。孙健,你到电信局去调马晓莀的通讯记录。胡跃,你跟我走。”
  侦查员们应了一聲,迅速分头行动。
  胡跃正要出门,陈颂叫住了他:“你换上便衣,坐我的车去。别搅了人家的生意。”胡跃忍不住问道:“咱们上哪儿啊?”陈颂说:“蓝月洗浴城。”
  两个人上了车,胡跃还有点儿迷惑:“陈队,你说咱们去哪儿?”陈颂说道:“蓝月洗浴城。你从马晓莀的口袋里拿出了他的包,我看到里面有张蓝月洗浴城的贵宾卡,说明他经常出入其中,没准儿能找到什么线索。”胡跃一拍脑袋。他只想着把此案定性为高空坠物砸死了人,所以就没再仔细看。他愧疚地说:“我还是先入为主了。”陈颂宽慰他:“案子见多了,你就明白啦。”
  很快,他们就赶到了蓝月洗浴城。
  经理看了他们的工作证,忙着赔上笑脸,问他们有什么事。陈颂说要查马晓莀的入住记录。经理带着他们来到前台,输入马晓莀的姓名,他的入住记录就全出来了。陈颂的目光定格在四月六日。晚上九点,马晓莀入住,十一点半离开。他对经理说,先看这个时间段的监控。经理就带着他们来到监控室,调出那个时段的监控。
  监控画面显示,马晓莀来到洗浴城,先进浴室洗了澡,然后就来到休息大厅,躺在靠近角落的一张床上,装着睡觉,但只要有人进来,他就睁眼看看。十点四十分,有个人走进了休息大厅。胡跃不禁小声惊叫道:“宋先生!”陈颂不认得宋先生,但看着也有几分面熟,估计是在新闻上看到过。宋先生也选了一个靠近角落的床位,脱了衣服锁进柜子里,然后进去洗浴了。
  马晓莀迅速躺到宋先生的床上,掏出一把钥匙,三两下就拧开了锁,掏出宋先生的手机,拨了电话。打完电话,他删除了那条通话记录,就把手机关机,然后锁好柜门,回到自己的床上,穿好衣服,迅速离开了。
  胡跃惊问道:“那天晚上的假警,就是他报的?难怪宋先生说他根本就不知道!”
  陈颂森然道:“传讯李晓涵!”
  新苑小区杀人事件
  警员把李晓涵带进来,让他坐到陈颂对面。陈颂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默默地打量着他。李晓涵是个标准的理工男,穿着朴素,脸上的皮肤发糙发暗,表情有些木,戴着近视眼镜,胡子稍长,头发也有些乱,像是有些日子没精心打理过了,或许从来也没精心打理过。
  李晓涵也在打量他。过了好一阵,李晓涵才问道:“你们叫我来,有什么事儿吗?”陈颂说:“马晓莀死了。我们想跟你了解一下他的情况。”李晓涵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陈颂不解地问道:“你是一个搞软件的。我还听说,你在上学的时候,是你们学校的高才生。而他呢,就是一个社会混混。按说,你们俩没有交集。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呢?”
  李晓涵说:“很偶然。有一次,他带着孩子来上课,抱怨我们的线上程序太繁复,不好操作,被我听到了,我就去征求他的意见。就这样,我们认识了。”
  陈颂不觉笑起来:“马晓莀家的孩子跟她姥姥一同生活,他根本就不管,又怎么会带她去上课?李晓涵,我希望你跟我们说实话。瞎话总会有漏洞的。一个瞎话,往往要用一百个瞎话去圆,那就会暴露出越来越多的漏洞,你终归会圆不上的。”
  李晓涵看着他,不说话。
  陈颂看他不张嘴了,接着说道:“你不肯说话也无所谓,无非就是我们多费些精力,多耗些时间。事实就在那里,总会查清楚的。即使没有你的口供,只要证据链完整充分,照样可以判你。”这时,小柯推门进来,交给陈颂一叠单据,那是他刚从银行调取的李晓涵的银行卡流水。陈颂看了看,抬头问李晓涵:“一个星期前,你取了五万元现金,做什么用了?”
  李晓涵说:“给马晓莀了。”
  陈颂稍稍有些吃惊:“为什么给他这么多钱?”
  李晓涵说:“他给我做了一笔业务。”
  陈颂问:“什么业务?”
  李晓涵小声说:“杀人。”
  陈颂问:“杀谁?”
  李晓涵冷冷地说:“孟亚男。”
  陈颂说:“你把经过详细讲一遍。”
  李晓涵摘下眼镜,在衣角上擦了擦,重新戴上,重重地叹了口气,脸色更加阴郁了。缓了好一阵子,他才开了口。
  李晓涵是从农村考进大学的,大学毕业以后,留在城里,应聘到现在这家教育机构做技术员,收入还算不错。后来经人介绍,他认识了妻子孟亚男。孟亚男打小在城市里长大,比较市侩。李晓涵原本想的是,依据自己的条件,能找到一个差不多的人结婚成家,就算不错了。所以,他对孟亚男虽然没有产生爱情,但是也没啥意见。孟亚男则看中他老实、挣钱多,想到他们将来的孩子有可能像李晓涵那样很聪明,也爽快地同意了。两个人交往了一段时间,就谈婚论嫁了,这时,孟亚男提到了房子问题。
  他们要买婚房。以李晓涵的收入,还贷款是没问题的,但首付是一个大问题。孟亚男的父母掏了一百万元赞助,他们两个凑了四十万元,还差一百多万元,只能跟李晓涵的父母说了。他父母卖了老家的房子,又跟亲戚朋友借了几十万元,凑了一百三十多万元给他。他们终于买下了这套房子。   婚后,两人才发现,他们的兴趣爱好根本不在一个点上,生活不到一处,因此经常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矛盾。矛盾深了就争吵,吵急了,李晓涵就说,离婚吧。孟亚男说,离就离,房子是夫妻共同财产,一人一半。李晓涵越想越亏。自己还了好几年的房贷,怎么能一人一半呢?天天想这事儿,他就钻了牛角尖,忽然想到,若是把孟亚男杀掉,这房子就全是他自己的啦。
  有了这个想法,他就走火入魔了。可要让他动手,他还真不敢。有一次,在跟马晓莀喝酒时,李晓涵旁敲侧击地问他敢不敢,马晓莀说这不是大事儿,有十万元钱就行。他就跟马晓莀说定了,先付了马晓莀五万元定金,余下的五万元等杀完人后再付。他怕马晓莀万一失手,警察会去查马晓莀的银行卡流水,那就会扯出他来,故而他给马晓莀的是现金。
  陈颂问道:“你们俩商量这事儿,是在什么时候?”
  李晓涵想了想说:“十几天前,晚上,在嘉乐饭庄。”
  陈颂又问:“这些天马晓莀一直没動手,你催他没有?”
  李晓涵摇了摇头:“他说计划要非常周密,让我别着急。”
  陈颂问:“他被杀的事,你知道吗?”
  李晓涵摇了摇头。陈颂问他案发时间他在哪里。李晓涵又想了想,然后非常确定地说,十三日晚上,他一直在家,孟亚男可以作证。
  陈颂没再说什么,让李晓涵把记录看了看,确认签字。李晓涵被带走了。陈颂回到办公室,胡跃紧跟着进来,兴奋地说:“陈队,这个书呆子撂啦!”陈颂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他撂什么啦?”胡跃一呆:“他撂了杀人啊。”陈颂苦笑:“他说他想杀孟亚男,可孟亚男好好的呢。他没说他杀了马晓莀,可马晓莀却被人杀了。”胡跃说:“我去找孟亚男,问问她那个时间李晓涵到底在不在家。”
  陈颂摆摆手:“他那么肯定地说,就应该是跟孟亚男串通好了,咱们去了也白去,得不到真实情况。”陈颂的手机响了。他刚一接听,就听到妻子的声音。妻子说已经填好了电子出入卡的申请,等他这个房主审批呢,不然明天就进不了小区啦。现在正闹新冠疫情,小区管理非常严格,没电子出入卡就不让进门了。家庭内成员的电子卡,得房主批准才能生成,并且每周都要更新一次。他打开妻子的申请,看到一张出行卡,不觉叹道:“现在这科技真是先进。手机一开,就知道你到过哪儿了。”
  胡跃附和着说:“是啊,没有秘密啦。”
  陈颂的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他抬头看着胡跃:“没有秘密了,我们为什么还会两眼一抹黑?”胡跃一拍脑门儿,大声说道:“我知道啦!”
  第一现场
  现在,汇集上来两条线索。小柯通过调取十三日深夜十二点后至十四日凌晨四点半明光街的监控录像,提取了一辆可疑车。那是一辆白色越野车,但前后车牌均被白纸遮挡。胡跃通过调取李晓涵的手机信息,提取到一条行走路线。他在城市地图上把路线标出来。
  陈颂问道:“你们看看,哪个地方最适合作案?”
  侦查员们一致指向了路线中的一个点:滨河公园。
  陈颂站起身来:“走!”
  滨河公园是城市北郊沿着玉河修建的一座郊野公园,这里树木蓊郁,流水淙淙,但显得荒僻阴森,晚上很少有人来,特别是闹起了疫情,更没人来了。
  有了手机地图的指引,侦查员们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点,然后散开勘察。很快,就有人轻叫道:“这儿有血迹!”陈颂凑过去看。在一条甬道边上,有几滴喷溅状血迹。旁边的杂草,也有一片被压倒过的痕迹。他仔细搜寻,看到有块草坪有些枯萎,就让侦查员往下挖,结果挖出了一个哑铃,上面带着血。
  李晓涵又被带到审讯室。陈颂坐在桌子后面,桌上摆着一只哑铃。李晓涵愣了一会儿,这才坐到椅子里。陈颂说道:“认识吧?我们既然能把它找到,就说明我们对一切都已了如指掌。现在就看你怎么说了。”
  李晓涵忽然跳起来,大声喊道:“那个杂碎,该死!”
  陈颂说道:“他该不该死,得由法律来作出决断,你无权决断,更无权处置!”
  李晓涵颓然地坐到椅子上。好半天,他才缓缓地开了口。
  李晓涵跟马晓莀说定了杀人的事儿,还交了五万元定金,却迟迟不见马晓莀动手。他催过两回,马晓莀都以要慎重为由搪塞着。可没想到的是,马晓莀不光没动手,等那五万元花完了,又跟他要钱来了。他当然不肯给。可马晓莀却说,那天他们商量杀孟亚男的事,他已经录了音,这要拿到公安局去,李晓涵不光要坐牢,而且连那一半房款都收不到。李晓涵这才明白,马晓莀不是杀手,而是个敲诈犯。可他不敢揭发马晓莀,只好答应了马晓莀,说手上没现钱,得去筹。暗地里,他想着怎么除去马晓莀。不然,马晓莀会没完没了地勒索自己。等自己没钱了,这颗定时炸弹还得爆炸。倒不如干掉他,一了百了。
  李晓涵下定了决心,就着手准备。他先制定了一套作案方案,确保可以杀死马晓莀,还能迷惑住警察,最后以意外死亡结案。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制造了不在现场的证据,让孟亚男自然而然地来给他作证。他提早借来了岳父的越野车,贴住车牌,停在小区外面。那盆金边虎皮兰,则是他趁人不备,从一户人家的阳台上偷走的,放在车上。其实那只哑铃,也不是他家里的,是他现买的。他买了一对,另一只被他扔掉了。
  他本来还想准备得更仔细些,争取不出一点纰漏,但马晓莀太着急要钱了,居然报假警,让警察上门来吓唬他。他怕马晓莀狗急跳墙,决定提早动手。
  他约马晓莀十三日晚上八点半在滨河公园见面。
  八点来钟,他就来到滨河公园,藏在了一丛花木后面。八点二十左右,马晓莀来了。马晓莀是打车来的,付了车费就让出租车走了,然后顺着甬道来到河边。李晓涵已在河中放了一条大鱼,鱼的嘴巴上拴着细绳,细绳的另一端握在他手里。他一拉细绳,那条大鱼就摆着尾巴跃出水面。马晓莀好奇,伸长脖子看,李晓涵蹑手蹑脚地来到他背后,抡起哑铃就给了他后脑勺一下,然后把他扑倒在地,用绳子捆住了他的双手,又用布堵住了他的嘴巴。   马晓莀晕过去了。李晓涵把他背到车上,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看看没有异常情况,这才开车返回城里,在一条僻静的马路边停了车,再次用哑铃袭击马晓莀。马晓莀彻底死了。李晓涵把捆着他手的绳索解开,堵着嘴的布也掏出来,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里。他开车回到小区,仍旧把车停在小区外面,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小区。
  回到家,孟亚男正在追剧,只问了句回来了,他应了一声,洗漱完毕,就陪着孟亚男看剧。看到十一点多,两人回房睡觉了。凌晨两点多钟,孟亚男睡得正香,他悄悄爬起来,翻墙跳出小区,开车来到明光街,看看四下无人,把马晓莀背下车,放成被砸死的样子,又摔碎了花盆,然后开车离开了现场。
  回到小区,他仍然把车停在小区外面,撕下遮盖住车号牌的白纸,然后翻墙进入小区,再悄悄溜回家。孟亚男睡得正香,并不知道他出去过,一定能提供他在家的证明。
  他一直以为这一切都做得毫無破绽,却没想到警察很快就找到了他,并且直接问他和马晓莀的关系。他怕暴露杀害马晓莀的罪行,就供述了要杀孟亚男的事,以误导警方破案。
  胡跃打印出他的供述,让他核对一遍。李晓涵看着陈颂,问道:“我感觉整个案件都计划得天衣无缝。你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怀疑到我的吗?”陈颂淡淡地说:“哪有什么天衣无缝,只是你自己那样觉得罢了,注定是要失败的。”
  陈颂心里不舒服,就走出了审讯室。
  胡跃追过来,十分敬佩地说道:“陈队,你可真厉害。这么精心策划的案子,都让你给破了。”陈颂淡淡地说:“就这样吧。”胡跃一惊:“陈队,你啥意思?”陈颂叫他坐下来:“李晓涵的话,你全信吗?”胡跃一惊:“他说得合情合理,也和咱们的勘察报告一致,不能信吗?”
  陈颂轻轻摇了摇头:“李晓涵是个技术男,做软件,精于计算。在下决心杀人之前,他一定做过相当精准的考量。是杀人,还是报案,杀人的后果,还有他要付出的代价。他最后选择了杀人,说明仅以敲诈勒索罪把马晓莀抓起来还不足以排除他的威胁。”胡跃听得目瞪口呆。
  陈颂笑了笑,接着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一定是马晓莀对孟亚男不利。而孟亚男又怀孕了。李晓涵想保住李家的骨血,想保住他媳妇,才对马晓莀下了狠手。”胡跃愣愣地问道:“陈队,你怎么会有这么大胆的猜测?我去讯问孟亚男。”陈颂摆摆手:“李晓涵极力掩饰,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咱们一问,孟亚男颜面无存。那孩子是李晓涵唯一的希望,我们就不要去打扰他了。孟亚男如果够坚强,会让他如愿以偿的。”
  胡跃点了点头。
  几个月后,胡跃上街,和一个孕妇擦肩而过。他猛然认出来了,那个孕妇,正是孟亚男呀。孟亚男一手扶着肚子,脸上充满了幸福与憧憬……
  〔特约编辑 缪 丹〕
  〔图 段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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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3月23日,我怀着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满腔热情,背着沉甸甸的行装,跟随十二军三十四师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了鸭绿江。由于参军前我上了三年大学法律专业,所以入朝不久,我就从师文工队调到师政治部宣教科工作。起初主要是深夜抄收新华社的纪录新闻,摘编后次日印发到连队。后来师里又让我做记者工作。三年的战地记者经历虽然时间不长,但却令我终生难忘……  女记者的“苦”  我们十二军有三个师,每个师一名记者,
为了孩子,席娟一直忍受老公家暴、出轨,内心愤恨的她,甚至希望老公死了算了。没想到,2020年7月7日晚,这事真的发生了……  高调婚外恋,惹来杀身之祸  曾祯,湖南省长沙市人,市公安局的一名刑警。2020年7月7日晚上8点,曾祯刚准备下班,突然接到電话:城郊一个偏僻路段出了命案,要求出警!  曾祯一边跟老婆打电话解释,一边朝外冲,下楼开车和搭档张伟民一起赶往案发地点。  报警的是一对小情侣,男孩搂
那年夏天,我大学毕业,被广州的一家公司招聘。去单位报到时,父亲送我去车站,他用浑身都响只有铃不响的自行车,骑了二十多里山路,把我的行李箱带到了火车站。  看时间不早了,我对父亲说:你回去吧,我要进站了。  父亲看着沉重的行李箱说:不急,还是把你送上火车吧。  父亲就去买了站台票。  排队的时候,父亲把昨天晚上叮咛的话重复了一遍,我听得不耐烦,有口无心地应着。  这时响起了一声汽笛,火车来了。  以
山区的早晨,如同刚睡醒的人,睁开惺松的双眼,茫然地看着山里的一草一木。  王厚莲早早起了床,迎着第一缕阳光,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小步快走,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脸色也红润起来。  这个城里来的女扶贫干部已在小山村待了快三年,每天一大早,她都踏着晨曦奔跑在山路上。按照她的说法,一是锻炼身体,扶贫工作量很大,唯有满格的体能,才能做好每天的工作;二是与村民零距离接触,看到早起的村民,打声招呼,迎个笑脸,关系
刘伟,出生于1924年,山西省长治县人,1938年8月1日入伍,1938年10月入党。历任八路军总部战士、通讯员、文书,朱德警卫团二营五连副、正指导员,副、正教导员,志愿军十二军三十一师青年科副科长、组织科长,十二军组织处副处长。十二军三十一师九十三团副政委,九十二团政委,师政治部副主任,三十六师副政委,淮北市市委书记。1955年被授予少校军衔13级,1962年被授予中校军衔12级,荣获三等功一次
中外战争史上,战俘交换事件屡见不鲜,而发生在1944年的一次战俘交换事件,却是我军抗战史上少有的一次带有传奇色彩的特殊事件。当时一架日军飞机因机械故障坠落在八路军山东解放区,我当地民兵发现后,立刻组织人员赶往坠机地点与敌人斗智斗勇,最终徒手活捉了这架日机的飞行员。后来在山东日军当局的“强烈呼唤”下,我军经过教育,用这名“特殊”战俘与日军当局进行了战俘“交换”,换回了40余名被敌抓捕和作战中被俘的重
李老汉和老伴的耳朵都有些背,再加上收拾玉米受了劳累,夜里睡得死,第二天一大早,李老汉打开屋门后,惊呆了:满院装进袋子的玉米只剩下两袋了!  一袋玉米上压着块半截砖,砖下有张字条。李老汉扔掉砖,拿起字条一看,上写:你忙了一秋,我忙了一宿,给你留下两袋,够你平常喝粥。  李老汉气得浑身颤抖,老伴不住地用衣袖擦眼泪。  李老汉种了五亩半玉米,今年收成好,每亩收了一千四五百斤。昨天晚上,李老汉跟在城里打工
每个女孩都曾在梦中想象过自己的婚礼,为了这一刻,女孩们都会认真备婚,翘首以待。而从镇江嫁到青岛的小汤无疑是最耀眼的一个。  从2013年6月28日开始,到2014年6月27日,这个女孩,准备了整整365天。她在微博上写下了100多篇关于#备婚日记#话题的札记,记录温暖的瞬间及内心的成长,并配以照片,一经发布,便红爆了网络。  “#备婚日记#倒计时365天!2013年6月28日。青岛。天气晴,气温2
林欣是个幸运儿,因为她有两个妈妈。一个带她来到这个世界;另一个延续了她的生命。在近16年的时间里,这三个女人相互扶持,走过漫长岁月——  绝望之处,陌生人的肾配型成功  林欣1989年出生于江苏省镇江市,父亲经营一家皮具公司,母亲是一名银行职员,日子过得还算富裕。不幸的是,1992年3月12日,她被诊断出患有先天性肾发育不全。7岁那年,医生提出肾移植手术,但父母和几个近亲的肾都不匹配,又找不到合适
2019年1月23日,被誉为“当代散文八大家之一”的林清玄因病去世,享年65岁。他一生有兩项事业,一是写作,出版了290多部著作;二是演讲,每年演讲达200多场。别看他其貌不扬,秃顶,两鬓飘着稀疏的长发,与他的细腻美文有着极大反差,但他从不自卑,每次演讲都能以从容大气的开场白先声夺人,让人对他刮目相看。  在央视《开讲啦》节目现场,林清玄讲道:“有一次,我到成都去演讲,临上台前,一个漂亮的女生跑过